我拼盡全力喊道:「住手。」
所有人回頭看著我。
殺紅了眼的屠夫,同樣殺紅了眼的蒙恬。
我從未見過他這一面。
面對敵人,他凶狠殘忍地像個真正的屠夫。
他的劍上全是鮮血,他的眼前全是堆積的傷者和死人。
可他屠殺的,是太子丹,我的朋友。
他看見我,迅速策馬穿過人群,躍下馬,把我緊緊地抱住,不讓我看那慘烈的一幕。
「快送夫人離開這裡。」他把我推到宮人手裡。
趁他不防,我抽了他腰上的劍。
「住手。」我喊道。
蒙恬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冰冷的劍,指著我的咽喉。
「放了他們。」我一手指著被軍隊團團圍住,已經難以的太子丹和他的手下。
「夫人……。」蒙恬和太子丹異口同聲喊道。
太子丹鮮紅的衣上沾滿了暗黑色的血,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他身邊那個武功最高,身手最矯健,下手最狠辣的,一定是荊軻,只是他蒙著面,我看不到他的真容。
「我再說最後一遍,放了他們。」我的手微微顫抖,我的劍更貼近我的咽喉,我已聞到死亡的氣息,死神在衝著我獰笑,這一刻,我不懼生死。
「不要。」太子丹驚呼。
「讓開。」我看到蒙恬堅決地揮手,緊圍著的陣分開一條生路。
太子丹遠遠地向我揖手:「夫人再生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子丹一拜。」他的聲音竟似有幾分哽咽。
「告訴他,小心身邊的人。」我喊著,不知他能否聽懂。
太子丹凝凝地看著我,堅定地點頭。
他一定懂了,燕趙合縱,同抗暴秦。
於公於私,他都會替我傳話。
只不知嘉能否理解,能否看清他的身邊。
荊軻扶著受傷的人,一行人默默離開。
「給他們馬。」我說。
恬招手。
太子丹躍上馬,最後一次向我揖手。
我知道,我此生不會再見到他,幾年以後,他的頭顱被送到秦王眼前。高高地掛在城樓上示眾。
荊軻也一樣。
但,我不能看著他死在我眼前。
我無法接受。
馬蹄聲漸漸遠了,終於再聽不到。
我的手一軟。
「夫人……。」聽著那一片驚呼聲。
我慢慢倒下。
身累了,心更累。
活著,為何這麼難。
抱著我的人有著寬寬的肩膀,健壯的身軀,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
昏迷前的最後一瞬,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秦軍的鐵蹄踏上代郡,帶回趙嘉的頭顱,我會如何?
心象被敲碎了般,痛到無法自抑。
……
無邊的夢境,嘉立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
夕陽如血。
嘉望著我,遠遠地望著。
我看到遮天蔽日的箭弩,像蝗蟲一樣飛向他。
我看到象徵趙國的旌旗,被血海淹沒。
我看到離姻。
她輕蔑地望著我,輕蔑地說:「我是秦王派在趙嘉身邊的細作。」
「真得是你。」我憤怒地望著她。
她哈哈狂笑。
「現在才知道,已經太晚了。」她向我走來,笑得瘋狂,笑得得意。
「你瘋了,你愛他,為何還要害他?」我衝著她大喊。
「是啊,我愛他,可是他呢?他從未愛過我,他心裡只有你。」她瞪著我,眼裡充斥著滿滿的恨。
「我要殺了他,這樣他的心就完全屬於我了。」
她瘋狂地笑著,我看到嘉渾身是血。
我看到漫天的血水,鋪天蓋地而來。
我感到窒息。
唉,有人在輕輕歎息,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為我拭去額上冷汗。
「小妍。」我迷迷糊糊地喊。
「夫人,奴婢是如玉。」
我猛地睜開眼:「如玉。」
「是奴婢,夫人醒了。」真得是如玉,沉靜的眸子裡隱著些許憂傷。
「怎麼是你,小妍呢?」我抓著她的手問。
「小妍她……還提她做什麼。」如玉輕歎一聲,端過一旁的粥,扶我起來,輕道:「喝點粥吧。」
我瞬間明白了:「是大王?」
「沒有照顧好夫人,罪當處死,不過是個奴婢,在這宮裡,奴婢的性命不值得珍惜。」如玉低低道。
他是在懲罰我嗎?我用自己的性命相脅,救下太子丹和荊軻等人,他就用小妍的性命警告我,我再受寵,也不過是他的女人。掌握生殺大權的人是他,擁有無上權力的人也是他。
「不光小妍,還有雍城宮中所有侍候夫人的宮人侍女。」
我掙扎起來。
「夫人。」如玉扶住我:「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大王,大王現在在哪?」
「夫人真得想救他們?」如玉輕輕問道。
「是。」
「夫人若想救他們,切記,不可和大王頂撞。」如玉如是說。
我不禁看她,眼前這性情沉靜,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其實有著太多的內涵。
只可惜,沒有男人有耐心讀懂她。
說。
如玉微微一笑,為我披上披風,繫上帶子。頭上的亂髮被她梳順了,略挽個髻,其餘的垂在腦後。
「臉色蒼白了些,若再打些腮紅便更好。」她匆匆看了看,取了胭脂,輕拍我的臉頰。
鏡中的我,白的近乎透明,添上那抹腮紅,剎那間妖嬈無比。
「應該還來得及。」如玉輕輕扶住我。
走出宮院,我推開如玉的手,示意她離開。
如玉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咬緊牙關,輕輕推開虛掩的宮門,呀的一聲。
我看到眼前的一切。
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一片寂靜,甚至聽不到喘氣的聲音。
一個無比孤單的身影,立在大殿之上,殿外的風,捲起他的袍袖,君臨天下的氣勢,橫掃六國的野心,一統江山的豪情,在此刻,通通消失了,只留下深不見底的寂寞,像是累積了幾千年,沉重而又哀戚。
我立在門外望著他,心裡竟然泛起些微的疼痛。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的性情,用史書上的隻言片語,又怎麼能形容。
我看到他慢慢揚起手臂,猛地一揮。
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武士撲了上去,拖起地上跪著的人。像是突然接通電源,哭聲和哀求聲在瞬間響起,震天動地。
腦子一熱,我衝進殿門,跑向他身邊,甚至於忘了他的暴怒殘忍,陰沉莫測。
「王上……。」我的話哽在喉嚨裡,他突然回頭,手裡的長劍指著我的脖頸,只差一厘就能刺穿我的咽喉。我驚得說不出話。劍尖上還留著未乾涸的血跡。他剛殺了人?看著這一地跪著的人,我還以為,他暴怒的時刻,還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