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註:《夜色》中出現了白刃戰的場景描寫,可能很多讀者大惑不解,這裡做個簡單解釋。初構思這個場景的時候也曾經猶豫過,因為要遵循主角視野描寫原則,所以只能在小說中作背景的解釋,小說設定敵人日本師團已經被我北方方面軍斷掉後路,黴菌自行撤離戰鬥;無法從東、南、北方向撤退又失去曲射壓制火力支援的剩餘鬼子選擇了與西面最弱的對手同歸於盡的策略,企圖與內部包圍圈裡的黴菌匯合。最新版本的修改稿做了詳細的介紹。
眼見鬼子撤退乾淨,郭永一言不發地走進坑道裡更換已經通紅的槍管。
惱羞成怒的鬼子在磨蹭半個小時後重新開始了進攻。這次鬼子沒有再驕橫地擺開隊型端著戰刀排一排朝我們撲來,只是三五成群地交叉前進,在他們愈發稀疏的召喚炮火的掩護下,手中的武器也被迫換成了步槍。
整個上午我們都在拉鋸戰中煎熬,郭永手中的子彈越來越少,到中午時分機槍就只剩小半條彈鏈。
眼見我們已經沒有像樣的壓制火力,試探兩次後的鬼子在下午第一波進攻的時候再次擺開了集團肉搏衝鋒的隊型。
因為沒有合適的武器與鬼子進行肉搏戰,我們這些兩手空空的戰士在指揮員的催促命令下緩慢地朝坑道口靠了過去。蜿蜒曲折的坑道裡敷設了層層的定向雷,鬼子至少不會像在外面陣地這樣輕易地突進我們的核心坑道。
「老衛!進坑道!大家都進坑道!不要讓鬼子衝進入!」
郭永威嚴地朝他周圍的人下命令,包括戰場指揮員們。
「你也撤進來!」
我沖郭永大喊道。
郭永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只是用力擺了下手示意大家快點撤進坑道。
看著逐漸爬上來的鬼子,我心有不甘地一步步退向坑道。郭永還一個人站立在塹壕裡,手中的加特林機槍間或發出短促的點射,而沒有象早上那樣沒完沒了地掃射。
打頭的鬼子已經衝到距離郭永不到三十米的距離上,所有近旁的鬼子都直奔郭永而來。他們已經對這個給他們造成巨大傷亡卻怎麼也消滅不了的中國重機槍手恨之入骨,無論如何也要用手裡揮舞著的戰刀凌遲結果他。
「郭永,撤進來!」
我依然不甘心地靠在坑道口大聲地對郭永喊道,希望他能邊戰邊退,跟我們一起撤進坑道中。
沒有回頭,郭永依然一動不動地朝鬼子點射。被郭永擊中的鬼子在塹壕前面翻滾哀號,哀號聲清晰地傳到我們耳中。
指揮員也和其他戰士焦急地催促著他。
郭永還是沒有動彈。
終於,郭永手中的機槍發射完最後一發子彈。
端著空機槍,郭永等待著鬼子靠上來。
第一個鬼子撲上來,郭永用槍身格開戰刀抬腿將他用力踹了下去,緊接著是另外一個。
一柄從斜刺裡捅過來的戰刀插進郭永的腹部,又是一柄。
兩個嗷嗷叫的鬼子瘋狂地用力將戰刀捅進郭永身體裡面,浸滿鮮血的刀頭從郭永的兩肋後面透了出來。在鬼子的推搡下郭永踉蹌著一步步後退。
就在後退的時候郭永扔掉機槍。左手卡著一個鬼子的脖子,郭永用右手奮力拉響胸前的光榮彈。
「柳大勇!等等我!」
速炸手雷發出的爆炸聲吞沒了郭永撕心裂肺的高喊。
隨著一團迅速膨脹擴大的火球,郭永和兩個鬼子同歸於盡!
「為什麼?為什麼!」
被戰友們拉扯著,我邊憤怒地喊叫著邊退進坑道深處。
「為什麼?為什麼!」
整整半個小時我都靠在坑道深處的牆角里呢喃著。
郭永完全可以撤回來。
為了多消滅鬼子?
以後我們還會有機會的。
那為什麼?
我無法理解郭永這樣的舉動。
被圍敵人的命運不會因為鬼子佔領我們盤龍嶺主峰而改變,因為我們後面還有增援的2軍部隊堅守的將近五六公里的山地陣地,已經喪失戰鬥力的被圍鬼子們是不可能從這片滿是洪水和阻擊者的陣地上衝過來的;他們也沒有逃走的希望了,因為今天早上我們的增援部隊已經徹底將這支鬼子部隊包圍起來,正在從後方逐漸逼近。
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郭永會選擇這片土地作為他的墓地,在今天?
鬼子在試探幾回後停止了朝坑道深處進攻的企圖,雙方暫時陷入了對峙狀態。鬼子無法從佈滿定向雷的坑道中殺進來。
「還有四個小時,合圍戰役應該結束了吧。」
「那我們怎麼撤退?等援軍?援軍在那裡?」
「不知道對面山樑上的野戰醫院情況如何,鬼子有沒有攻過去。那裡可有我們一百多名重傷員和許多醫生護士以及老百姓啊!」
旁邊兩個戰士擔心地低聲交談著。
全體集合!到信息戰指揮中心的大廳裡去。
除幾十個技術工程師,所有能戰鬥的指戰員都在大廳裡列隊,大約有三百多人。
隊列的前面站著薛師長和政委,薛師長手裡舉著203師的軍旗,政委手裡則舉著面國旗。
「同志們,我們現在已經彈盡糧絕了。可現在,現在鬼子佔領了我們應該堅守的最後一個陣地。盤龍嶺主峰落到鬼子手中。
我這裡請求,請求大家和我一道把這個本應該屬於我們的陣地奪回來。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麼,合圍戰役已經勝利,我們沒有必要做出無謂的犧牲。可盤龍嶺卻在我們手上丟掉了。沒有子彈,可我們還有刺刀,我們是中國人,中國人的土地是不允許侵略者踏進一寸的。既然鬼子能憑借刺刀佔領我們的土地,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用刺刀把她從鬼子手中奪回來呢?」
薛師長站在隊列前面對著我們大聲說道。
「請志願者向前面跨一步,沒有武器的志願者到軍需官那裡領取步槍和適合肉搏的武器。」
政委在一旁接著說道。
政委還在說話的時候,一個人就朝前邁步,不是一步,那人徑直走到政委的身邊。
是江壘,年輕的江壘!從側面我一眼就認出他臉上的輪廓。
一個,兩個。
我看見了曲成。
當我還在猶豫是否朝前跨步的時候,我周圍有更多的人開始擠出隊列朝政委和師長走去。
我的臉開始發燒,我為自己想活下去的念頭而羞愧,喉頭費力地吞嚥著。
看著更多的人走出隊列,可我的腿卻毫不留情地直立在地上。
終於。
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不!
我不想一個人!
我不想一個人孤獨地活著,不管是如何的卑微或是偉大!
一步一步,強迫著自己的腿朝前面擺動,我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朝他們躑躅走去。
隊列默然不語地依次經過軍需官身邊,沒有武器的人從他手裡接過空膛但上好刺刀的步槍。但即使是帶刺刀的步槍也數量不夠,一大半人空著手回到隊列中,他們甚至連個光榮彈都沒有。
「謝謝!謝謝大家!我代表人民……。」
薛師長哽咽著再也無法說完話語,淚水順著他灰黃的面頰流了下來。
「有工兵鎬!同志們,我們還有工兵鎬!」
是李瑋在大聲地提醒那些沒有武器的戰友,他的手裡赫然提著一把被磨得鋒利的工兵鎬。
工兵鎬的數量也不夠大家裝備,到最後我們機靈的軍需官弄來些鋼筋條,我也領到一根。
重新列隊的指戰員們整齊地排列在師長面前,政委也舉著紅旗站在隊列邊上。
「師長同志,203師全體突擊隊員全部到齊,請下命令吧!」
依次報名完畢後政委大聲地向師長報告。
薛師長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舉著戰旗緩緩地從隊列的這頭走到另一邊,他的眼睛緊緊地凝視著每一個戰士,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沒有掩飾此時自己的感情,師長任由眼淚順著面頰流淌。
最終,檢閱完自己的部隊後師長正步走到旁邊的工程師面前對中間的劉工正色說道:「劉工,各個坑道口的警戒部隊我都已經預備好了。這裡就交給你們堅守!」
沒有說話,劉工有力地擺動著手槍對他示意沒有問題。
「為了祖國!」
薛師長擦乾淨眼淚對著我們莊嚴地大聲喊道,手裡的軍旗被他高高舉起。
「為了祖國!」
全體戰士齊聲喊道,一排排鋒利的槍刺聳立在隊伍之上,中間還夾雜著工兵鎬,甚至還有鋼筋條。
整齊劃一的喊聲在坑道大廳裡迴盪著,久久盤旋在我的耳邊。
站在一旁的工程師們舉起手朝我們這支開拔的突擊隊敬禮。
越過一盞盞昏黃的應急燈,我拎著根沉甸甸的鋼筋緊跟在隊列前面的戰士後面。背在前面戰士後背上的步槍槍刺發出冷冷的光芒,如同郭永那銳利的目光般注視著我。
低沉有力的腳步整齊地踏在坑道的地面上,被腳步踏起的塵埃紛紛揚揚地瀰漫在坑道裡,把應急燈管攏上一層灰濛濛的紗霧。
當我跟著隊伍衝出坑道口的時候,外面的戰鬥已經爆發開來。
打頭衝出去的戰士們和正監視著出口的鬼子兵迎頭撞在一起,激烈的肉搏戰在鋼鐵的碰撞和高聲的吶喊中在山坡上展開。
沖在隊列最前面的李瑋鐵掀上已經沾滿鬼子的污血,他的臉上也被鬼子戰刀拉條大口子,神情可怖。
下午的陽光燦爛得可以,明晃晃的光線映照著戰士們步槍上鋒利的刺刀折射出簇簇眩目的閃光。
攥緊手裡的鋼筋條,我跟在已經將戰旗迎風展開的師長後面大踏步朝山頂走去。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都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隊列中不知是誰帶頭唱起國歌,很快,全體突擊隊員都齊聲高唱起來。
師長腳步堅決地挺胸走在隊列的最前面,八一戰旗在風中獵獵擺動著,柔軟鮮紅的旗面有力地抖動著,在下午的陽光裡。
戰鬥爆發了,盤踞在山頭上的入侵者發出野狼般的咆哮聲與越過師長撲到隊列前面的戰士們展開瘋狂的肉搏戰。
我奮力跟隨著前面的戰士,旁邊不斷有與鬼子扭成一團的戰士從山坡上一路滾打而下。
憤怒的喊殺聲響徹山谷,繼續前進的戰士們簇擁著戰旗朝山頂衝去。
雖然隊伍裡的人逐漸減少,但國歌與喊殺聲卻始終沒有中斷。
奮力地敲爛一個正準備從我身邊戰士身體裡拔出戰刀的鬼子腦袋,我提著鋼筋條怒吼著撲向另外一個與我們戰士扭成一團的鬼子。
殺!
我的眼睛裡一片通紅。
就用鬼子的血肉來祭奠我們的山河吧!
鬼子已經沒有支援炮火,攻佔我們主峰的鬼子大約有兩百多個,個個都坦著多毛的胸膛端著戰刀。
「師長上去了!」
一個揮舞著工兵鎬的戰士邊大聲的喊著邊緊緊跟在擎著戰旗的師長身後。
從後面看去,師長筆直地挺立著胸膛,偉岸的身體堅定地靠在翻捲的戰旗身邊。
帶著無畏的氣勢,師長一步步逼近那些端著刀嗷嗷叫著,卻不敢移動的鬼子們。
打頭躍向峰頂,師長手裡捏著的手槍點倒幾個鼓足勇氣試圖將他砍翻的鬼子。
前面就是鬼子插在主峰上的膏藥旗,一個鬼子軍官呲著牙咆哮著不停地揮舞手裡的戰刀。
很快,我們的突擊隊員和鬼子們在山頭上展開一場血腥的肉搏戰。
幾百人在盤龍嶺主峰這不大的地方上撕殺著,山坡比較陡峭,不斷有我們的突擊隊員死死地摟著鬼子從山頂滾了下去。
狼狽地用鋼筋條格住一個鬼子惡狠狠劈向我的戰刀,吃不住力量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後面衝上來的一個戰士幫我接住鬼子再次斜劈過來的鋒利戰刀。
李瑋揮舞著工兵鎬衝出我們的隊列一路殺進鬼子叢中,鋒利的工兵鎬在他的手中急速地舞動著,寬闊的鎬面不斷地劃過鬼子的身體,帶出一蓬蓬污血。
一個鬼子從側面猛然刺中李瑋的後背。怒睜圓眼的李瑋吼叫著反身一個怒劈,工兵鎬鋒利的鏟面徑直劈入了這個來不及躲閃的鬼子脖子裡。
「李瑋,小心!」
當我看見另外一把戰刀捅入李瑋肩頭的時候我驚聲喊道。
可眼前的幾個鬼子攔住我們戰士的前進道路。
來不及救他了。
因為巨大的痛苦,李瑋沒有力氣再從垂死的鬼子身上拔回工兵鎬。竭力挺直上身,李瑋吼叫著拉響了懸掛在胸前的光榮彈。
啊!
一個手提鋼筋條的戰士狂叫著越過我們的隊列朝看守膏藥旗的鬼子軍官撲了出去。
是江壘!
已經打瘋了的江壘怒吼著掄起沉重的鋼筋條劈頭朝鬼子軍官砸去,根本不理會這個鬼子軍官從斜刺裡揮過來的戰刀。
被江壘潑命的攻擊所激怒,這個鬼子軍官也絲毫不退地嗷嗷叫著揮舞著手中的戰刀劈向對手。
鬼子軍官滿身的肥膘肉,胸口滿是黑毛,粗短的頸脖上安著顆肥碩圓滾的豬頭,豬頭的中央還別緻地貼著枚仁丹砣子。
輕便的戰刀先一步砍到江壘的肋部,可江壘沉重的鋼筋條也隨後像棒球棍敲中棒球一般砰然掄上鬼子肥碩的腦袋。
發出一聲短促的嚎叫,被鋼筋條敲爛腦袋的鬼子軍官屍體象條失去重心的破麻袋一般重重地仆倒在膏藥旗旁邊,迸飛的腦漿直直地濺在還瑟瑟抖動的膏藥旗上。
被鬼子戰刀砍中的江壘也踉蹌著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壘!」
殺急了眼的我急忙竄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