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九夫人所住的院落。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剛照上窗欞,繡簾就被準時揭起,還在抹桌子的丫鬟忙迎上去道
「少夫人,您來了?我們夫人還在佛堂唸經呢。」
「沒事,我在這裡等她。」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身素服的九夫人才從佛堂走出來。看見來人,露出慈靄的笑容說「托婭,每天這麼早跑來做什麼?我又不講究這些的。」
托婭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婆母請安,然後說「婆婆可以不講究,但做媳婦不能不守規矩。」
九夫人拉著她的手一起在炕上坐下,無限感慨地說「你是個難得的好媳婦,可惜……不是我咒自己的兒子,就算丈夫死了為他守孝,三年也夠了。何況你們根本沒有夫妻之實,你現在改嫁,跟初嫁沒什麼區別。」
「您又想趕我走哦。」托婭不依地嬌嗔。
九夫人苦笑道「我巴不得有人陪著我這個孤老婆子呢,只是我實在不忍心看你一個花骨朵一樣的姑娘在這裡守活寡。女孩子青春有限,等你年紀大了,再改嫁恐怕就難找到合適人選了。」
「那我就不改嫁,一輩子陪著您。」
「你的一輩子還長,我的日子有數。等我死了,你在這府裡孤苦伶仃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托婭沉默了,顯然九夫人的話給了她很大的觸動。
九夫人趁機問「大夫人娘家的小侄子好像還沒死心吧?聽說他前幾天還專門給你送奶酪來了。」
托婭臉紅了「奶酪哪裡沒有,誰稀罕他送啊。」
九夫人道「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府裡好些從草原跟過來的家人都抱怨大都地奶酪不如家鄉的好吃呢。」
托婭皺了皺眉說「別提了,就因為有一次我在大夫人那裡吃奶酪時誇那奶酪比大都買的好吃,巴圖就送個沒完沒了。W」
「男人真心喜歡你,才會把你說的話當回事。」
「誰稀罕!」
九夫人在旁邊暗暗打量。見她耳根子都開始泛紅,情知那個巴圖多年的追求就要開花結果,小妮子心動了。
雖然這是她樂意看到的,也一直在嘴上勸著,可真到這一天,心裡又止不住地感傷。這是太后和相爺給她兒子娶的媳婦兒啊,她這個當婆婆的,眼睜睜地看著媳婦守不住了要改嫁。她是什麼心情?
可是再感傷,再捨不得。自己地兒子三年不露面,她又有什麼資格挽留?還得打點起笑容勸她「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巴圖為了等你,一直不肯娶親。你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托婭不吭聲了。也就是說,她再次默認了九夫人地話。
婆媳倆各懷心事坐了一會兒,托婭突然說「婆婆,聽說那個小戲子也在等著帖木兒,我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可不可以?」
九夫人道「你只是去見見她,有什麼不可以的?」
「可我怕她不肯見我。您能不能給牽個線?」
九夫人想了想說「沒問題,我以自己的名義約見她,你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她揣摩托婭的心理,應該是已經準備抽身離去了,但又有一點點不甘心。所以在改嫁之前,想親眼見見帖木兒心愛的女子,順便跟她打聽一下帖木兒的情況。
見面地點就在四海樓,當秀兒被馬掌櫃領著進包廂地時候,托婭只覺得眼前一亮。之前她偷偷跑到戲院好多次去看秀兒的戲,要說她是珠簾秀的戲迷一點也不過分——,電腦站。可是卸下妝後尋常人打扮的秀兒還是美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來以為。戲子不過是靠妝容而已,換誰擦那麼厚的粉畫那麼濃的妝都可能很艷地。
單從長相比。她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但她並不自卑,她的出身、她的家世足以抵消其他方面的劣勢。珠簾秀再美,不過一戲子而已,她是蒙古貴族後裔,帖木兒明媒正娶地原配夫人,這是珠簾秀永遠無法企及的。
在托婭給自己打氣的時候,九夫人已經跟秀兒寒暄完畢。為了給這兩個人單獨相處的空間,九夫人找了個由頭先走了。
托婭覺得自己是「正室」,理應先發話「你老實告訴我,你後來又見過我家相公嗎?」
「夫人的相公是誰?」秀兒不動聲色地反問。
托婭帶著一點尷尬低斥「你明知故問。」
秀兒很無辜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啊,剛才九夫人只說了您地名字,並未說明您地身份。」
托婭越發惱怒起來,的確,九夫人剛才只簡單介紹了一句「這是托婭」。
她敢打賭九夫人決不可能是一時疏忽。早就聽說九夫人也很喜歡這個差點給帖木兒沖喜地「媳婦」,看來傳言非虛,所以剛剛她竟故意略去自己的身份,是因為心裡不忍,怕傷害眼前的這個小戲子嗎?
想到這裡,托婭一字一句地告訴秀兒「我是帖木兒的妻子,左相府的少夫人。」
秀兒彎腰福了一福「失敬了,請問少夫人招秀兒來所為何事?」
「我剛已經問過你了,你後來又見過我家相公嗎?」她把「相公」二字咬得很重。
「沒有。」
「真的沒有嗎?你最好不要撒謊欺騙我。我家的人會時時出現在你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瞞過我們。」
秀兒微微一笑「既然這樣,那夫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了,還問我做什麼呢?」
托婭語塞了,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來看看,他喜歡的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子,為人如何。就算我輸,也要輸得心服口服。」
秀兒看著她,心裡湧起了一股同病相憐的悲哀「根本沒人贏,又何來輸?」
托婭試探著問「聽說你身邊也有一個癡心的男人,已經追隨你很多年了,你打算嫁給他嗎?」
「聽說你身邊也有,你是不是打算嫁了?」
托婭先楞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原來,我們都在互相打聽對方的情況,你連這個都知道。」
秀兒沒辯解,她並未刻意打聽,這些都是十一告訴她的。
托婭猶豫了片刻,還是坦白地告訴她「我家裡要我改嫁,連婆婆都一直勸。我跟你不同,我從來沒真正跟帖木兒打個交道,只在宮裡看見過他一次。那時候圖雅和索布德都爭著要他,她們是皇后的妹妹,我的姐姐只是個妃子,我吭都不敢吭。後來圖雅和索布德出嫁了,我才撈到機會的,誰知,是一場沒有新郎的婚禮。」
秀兒從她的講敘中悟出了一層意思「你很喜歡帖木兒?」
托婭大方承認「嗯,我十二歲來大都,進宮的第一天就隨姐姐去慈福宮給太后賀壽,在那裡見到了帖木兒。但只見過一次,就聽說他出外拜師了。後來他回大都的時候我不在宮裡,我在宮裡的時候他在外地,再也沒見過。」
秀兒驚訝地問「你是說,你統共只見過他一次,還是十二歲的時候見的?」
托婭點了點頭。
「就為這一次,你就為了守了三年?」
「是的」,托婭的眼睛裡閃現出夢幻般的光彩「那天晚上慈福宮放煙花,我也拿起一根夜明珠,就是可以連發十幾下的那種長筒子。引線點燃後,我像別人一樣舉著。可是舉了半天也沒見有煙花射出去,我也是傻,竟然把筒口對準自己,想瞧瞧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一個人衝過來把我手裡的筒子轉了個向……」
「然後煙花就激射而出?」
「是啊,要不是他,那煙火搞不好就射到我眼睛裡了。」
「就這樣,你就愛上了他?」
托婭在回憶中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後來,有些煙花我不敢玩,就求他玩給我看。他站在我前面,每點著一根引線之前,就回過頭來問我,你準備好了嗎?我要點了哦。你也知道,像沖天炮那種的,炸得很響,他一提醒,我趕緊捂上耳朵,他就笑我,這麼膽小還玩煙花。那天晚上,他的笑容比煙花更燦爛。」
秀兒憐惜地看著她,就為了這個夜晚,就為了一個男人「比煙花更燦爛」的笑容,她在新郎缺席的情況下完成了婚禮,又在從沒有新郎出現的新房裡等了他三年。
她以為自己癡心,卻原來還有比她更癡心的人。她們倆,到底誰更愛帖木兒?
而托婭臨走之前跟她說的話更叫她震驚。托婭說「要是他回來的時候我們都嫁了,他怎麼辦?我嫁了還罷了,要是你也嫁了,他會很難過的。我真不忍心看他難過,要是你一定要嫁,我就不嫁,我等著他吧。雖然我並非他所愛的人,但家裡有個人等著,也多少能帶給他一點溫暖。」
秀兒忙表示「我沒說要嫁呀,我會等下去的。」
「那就拜託你了」,托婭含著淚說「別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丟下,他爹死了,他娘的身體也不好,可能拖不了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