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盧摯要開宴會的那天,秀兒才知道,原來宴會地點不在他的官衙,而是在西湖中的一條船上。只不過要先到他的府邸集合,然後大家再一起從那裡出發。
這次受邀的客人,除了盧摯上回帶去戲院的一批,還有幾位是秀兒沒見過的,但根據他們之間的稱呼和對話,大抵都是本地的名流。
最後到場的兩位客人叫秀兒吃了一驚,因為居然就是一再聽程金城提起過的杭州府尹陳大人和他的紅顏知己謝吟月。這兩個人也是不避嫌,居然相諧而來。這給了在場的文人們許多靈感,立刻就有人搖頭晃腦念起詩來。
謝吟月笑著解釋,他們是在門外遇到的。
有人怪笑「怎麼那麼巧?為什麼就沒遇到在下小生俺呢?」
旁邊的人附和「這就是緣分那,你跟謝老闆沒緣分,所以遇不到。」
這還是秀兒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南戲皇后謝吟月,單從外表看,她不算頂美,賽吟月就長得比她美。那些真正的名角,倒並不一定是大美人,曹娥秀長得也不是很美,俏枝兒比她美多了。但兩個人走在一起,即使不認識她倆的人也知道誰是頭牌,因為曹娥秀很有派頭,很鎮得住場,能讓人把目光不自覺地灌注在她身上。
謝吟月也是,氣場很強,是那種一看就是名角的人。所以謝吟月決不像程金城說的那樣,技藝不精,只是靠了跟府尹大人的私情才保住名聲。有時候,道聽途說很影響判斷力的,不過只要見謝吟月一面,就知道傳言有假。大都城裡嫉妒曹娥秀的人,大概也會說,她是靠了跟都總管大人的私情才保住名聲地位的……ww,。其實。只要稍微動動腦筋就會知道,戲演得不好,觀眾不喜歡,不,再多私情又有何用?
等客人到齊,上了船,秀兒發現。這天地女客就只請了她和謝吟月。她感激地看了看盧摯,他這樣是不是在昭示今日只請頂級名伶,南北的頭牌?
果然,開席不久,就有客人說「今天的宴會。南北頭牌一起出席,我輩與逢盛事,何其有幸!」
「雲翔兄還不快點賦詩一首,以記今日之盛?」邊上的人一面說,一面拍手讓僕人送上文房四寶。
那個叫雲翔的也不遑多讓。捲起袖子,刷刷刷刷,不一會兒。一首小令就出來了。幾個人圍上去大聲念道「泛彩舟,攜紅袖,一曲新聲動杭州。樽前更有忘機友波上鷗,花底鳩,湖畔柳。」
念完,遊船上的氣氛熱鬧起來,眾才子們吟詩的吟詩,填曲地填曲。僕人捧著文房四寶滿桌跑。這時,盧摯舉杯朝一個人笑道「紫山兄,該你了。聽說那天看過戲後你回家就寫了一首,怎麼,還捨不得拿出來給我們看?不會是等下要偷偷送給珠老闆吧?」
秀兒被點了名。忙朝那位同時被點名的胡紫山宣慰看過去。只見胡宣慰從身後的僕人手裡拿過一個小手卷遞給盧摯,盧摯親自念道「錦織江邊翠竹。絨穿海上明珠。月淡時,風清處,都隔斷落紅塵土。一片閒情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
眾人剛叫了一聲「好!」,又有一個男人呈上手卷,盧摯喚秀兒過去同看,只見抬頭上寫著《鷓鴣天贈珠簾秀》「憑倚東風遠映樓,流鶯窺面燕低頭。蝦須瘦影纖纖織,龜背香紋細細浮.wap紅霧斂,彩雲收,海霞為帶月為鉤。夜來擲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落款是馮海粟。
前面胡紫山大人寫的詩卷,抬頭上則是《沉醉東風贈珠簾秀》。
秀兒悄悄看了一眼謝吟月,雖然她表面上還在笑著,眼底已經有了掩飾不住的嫉色。這也難怪,頂著南戲皇后地盛名,在遊船上被人冷落,而且這些人以前肯定都是她的戲迷。設身處地想想,秀兒其實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可是這種情況秀兒也無能為力,而且她心裡也明白,謝吟月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觀眾都是喜新厭舊地,男人更是,新冒出頭的女伶,自然更易得到他們的追捧。
好在謝吟月地多年相好陳大人最懂美人心,即席寫了一首寄生草給謝吟月「慢心拭流年,快意遠離天。一曲浮雲拼起碎朱顏。笑瞬息滄海變桑田,思眸底盡頭化輕煙。依舊是懶問情深或情淺,任由我抱月花下且偷眠。」
這首小令一念出來,船上的男人個個樂壞了,秀兒則暗暗詫異。因為,陳大人作為一任父母官,又是年過六旬的老人,居然如此恣情任性!「抱月花下且偷眠」,是不是太寫實了一點?要是有心人拿著這詩去上面參他一本,說他「狎妓縱情,不理公事」,只怕又是一段類似妙真道姑和白府尹的公案。
陳大人不避嫌,謝吟月也笑逐顏開,伸手示意樂手們奏樂,然後站在船上高聲唱起了那闋寄生草。
唱完,有人說「難得今天南北戲後齊聚,不如就請兩位老闆各唱一段,大家聽聽南戲,再聽聽雜劇,然後詩詞禮讚評介一番,各位大人們看看可好?」
「極好的提議!」盧大人首先發話。
「贊成!「陳大人附議。
謝吟月興致正高,不等秀兒發話就唱了起來,是南戲《荊釵記》選段。
接著輪到秀兒唱時,她想了想,選唱了大夥兒最耳熟能詳的《牆頭馬上》選段。
於是又是一輪詩詞狂轟,有的贊南戲,有的贊雜劇,每念一首,就有人舉杯邀飲,弄得秀兒也不知不覺喝了好幾杯。也許仗著酒勁吧,她站起來說「秀兒第二天到杭州,就有幸看到了《白兔記》,大為感動,差點失去了在杭州唱雜劇地信心。南戲真的很好看,秀兒後來還學了幾句,現在就鸚鵡學舌唱給大人們助興。」
珠簾秀要唱南戲,所有人的耳朵都豎得跟兔子似的,連酒都忘了喝。秀兒其實也是酒精作用下的一時衝動,她統共才跟賽吟月學了一會兒,後來也一直沒時間去拜訪她。不過,本就是唱戲之人,很容易找到感覺,故而,那幾句唱出來倒也像模像樣,而且因為擺脫不了雜劇腔,聽起來別具風味,一干人巴掌拍得山響。
謝吟月也不甘示弱,緊跟著站起來說「那吟月也獻醜,唱幾句雜劇給大人們佐酒。」於是也來了幾句《牆頭馬上》中地經典片段。也是雜劇中又帶點南戲腔,聽起來很是新穎別緻。
可憐船上的人巴掌快拍腫了。
這時盧摯道「小弟突然有個想法,不知道各位大人覺得如何?」
「疏齋兄請說。「如果在北瓦來一個南北戲後大對決,選一條街對面地兩個場子,一邊唱南戲,一邊唱雜劇,大家看怎麼樣?」
「好啊好啊,那肯定會人山人海的。」
盧摯又說「還有,到最後一場,兩邊的主角分別到對方的戲裡客串。比如,謝老闆唱最後一場時,珠老闆去客串;珠老闆這邊的最後一場,謝老闆來客串,大家看如何?」
「太好了,光沖這一點,觀眾就要樂死了。」
這時喝得有三分醉意的秀兒說「要客串,現在就可以啊。只不過我唱不了幾句白兔記,,但謝姐姐剛才唱《牆頭馬上》就很順溜,比我唱還好呢。不如,我來唱裴少俊,謝姐姐唱小姐吧。」
眾人哪有不樂意的?拚命鼓掌。兩人下去合計了一下,上來真開始唱時,卻叫大夥兒笑破了肚皮,因為,兩個人的確是唱的《牆頭馬上》沒錯,但秀兒唱裴少俊時,唱的是雜劇,輪到謝吟月扮的小姐上場,唱的卻是南戲。
唱的時候還好,最搞笑的是念白,兩個人言來語去,煞有介事,語調語氣卻完全不同,地道南腔北調大雜燴。秀兒還在念白中特意加進了大都方言,謝吟月也格外強調江浙味。
一番唱下來,船上人拍手頓腳,幾乎把一條畫舫掀翻了。這天,他們整整在湖上玩了一天,回去之前數了一下,共做了二十五首詩,填了十八首曲,還有十三首詞。
讓秀兒沒想到的是,這些詩詞,沒幾天居然刊印了出來,前面有序,後來有跋,一上市就引起了轟動。
那天的宴會,也被稱為「西湖詩會」,為人津津樂道。藉由此事,秀兒在杭州乃至整個南方名聲更響亮了,簡直成了市井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