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摯是要留秀兒吃中飯的,可她怎麼敢?看府衙內好像並沒有女眷的樣子,她真留下來,到時候誰陪她?如果盧摯親自作陪,只怕她連菜都不敢夾了。這跟喝茶不同,端著茶坐在庭院裡慢慢啜飲,也不用伸手取什麼,還要好一點,可是跟尊敬的廉訪史大人共桌吃飯,肯定是會尷尬的。
盧摯盛情款留,秀兒正紅著臉推辭,門口通報有人拜見大人。
秀兒趁機說「大人去陪客吧,秀兒改天再來拜訪。」言畢,也不等盧摯回話,就深深一福,然後轉身往外走。
盧摯在後面追著問「小珠老闆,你來的時候有車嗎?」
「有,有」,她回眸一笑「還有大人以後叫我秀兒就行了。」
「那你也不要一口一聲大人啊。」盧摯趁機提出交換條件。
「那叫您什麼呢?」難道叫盧大哥?不行,一會兒叫這個大哥,一會兒叫那個二哥,那多彆扭啊。尤其,要是這兩個人撞到一起,聽她這哥那哥,還以為她是什麼人了。這一刻,秀兒決定,不管以後程金城怎麼明示暗示,她都不喊他二哥,別沒的磣死了。
林府後院可還住著一個大醋罈呢,如果讓他聽到,鬧起來就麻煩了。
走出盧摯的府衙,還是叫了一輛騾車,趕車人問「姑娘要去哪裡?」
「運河碼頭。」
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張嘴要糾正,想了想,還是沒吭聲。現在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可她一點胃口也沒有,不如四處走走看看,按簽的文書。後天就該登台了,以後忙起來。想逛也沒時間逛了。
車到河邊,她走下車,前面就是那天登岸的碼頭,人來人往的,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往她身上瞅一會兒。幾個流里流氣地男人就圍了上來「喲,碼頭上哪裡跑來仙女兒了。」
「小美人,都大中午了,哥哥帶你去吃飯吧。」說話間,手已經伸了過來。
秀兒嚇得連連躲閃,可那些人已漸漸形成了包圍圈,情急之下,秀兒只得抬出程金城說「你們趁早別碰我!不要我叫起救命來你們都完了,你們既然是在碼頭混的。肯定知道漕幫的程二當家吧?他認我當妹妹地,我喊他二哥。不信你們現在就可以派人去漕幫問問,看程二當家是不是認了珠簾秀當妹妹。」
秀兒只是病急亂投醫。慌亂中首先想到的本是盧廉訪史大人。但看看眼前地這些人,典型的小混混樣子。抬出盧摯估計不中用。貪官污吏才怕他呢,小老百姓怕他什麼?只有程金城的名號可能還打得響。
果不其然。這個名字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還靈,幾個傢伙臉色大變,立即縮回手。幾個人湊在一起一陣嘀咕,然後一個小頭目模樣地人走過來問「你就是珠簾秀?」
「是的。」
「從大都來的唱雜劇地那個女伶?」
「是的。」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發話道「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呢,這地方亂得很,你還是快點回去吧。」
另一個更是走上前說「我們去幫你叫一輛車,送你回去吧。」
面對如此戲劇性的變化,秀兒楞了。眼見那個人已經走到上面去叫車了,她忙喊住道「那位大哥,謝謝你,我暫時還不要車。」不知道為什麼,喊這樣一個也不知是漕幫的水手還是搬運工之類的人「大哥」,倒是自然得很。
她說不要車,那些人倒不放心起來「你一個人在這裡,萬一又來什麼人調戲你怎麼辦?」
「沒事,我在等一個人,他的船很快就到了。」秀兒只得陪笑解釋。
「可是你這樣一個人站在這裡還是很招眼啊,你又生得這麼美。」
秀兒只得重複表示「我等的人就快到了,各位大哥肯定是上岸吃中飯的吧,那快去吧,謝謝你們的關照。」
明明是一幫欺侮她地小流氓,只因為一個名字,馬上搖身一變成了她的保護者。這個彎,一時還真轉不過來呢。
好不容易那些人走了,秀兒也吸取了教訓,不再站在碼頭中央張望。而是找個一個比較偏僻,比較背陰的地方,先拿手絹鋪在地上,然後坐下,把頭埋進膝蓋裡,盡量不讓外面地人注意到她,也不讓人看見她的臉。
她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要幹什麼,說等誰也只是純粹想打發那些人走,可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來看看,哪怕坐一會,吹吹河風也好。
昨天晚上秦玉樓說,從今天開始就要抓緊排練了。荒疏了那麼久,這兩天要多綵排幾場,好好準備後天晚上地演出。
可是光排練有什麼用?她心裡還是急。儘管程金城拍著胸脯說,演出那天一定帶很多手下去捧場;剛才盧摯也說,不僅帶朋友去,還幫她寫詞曲鼓吹。可她心裡還是不安,緊張害怕,心神不定地。
這期間,不斷有船靠岸,不斷有人上上下下。她也不斷地人群望過去,一遍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正午陽光漸漸熾熱。秀兒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一臉熱汗,可低頭看手絹已經髒了,只得抬起手背拭汗,抬腿慢慢往上面走。
離開碼頭之前,她再次回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搜尋,然後再次失望地轉頭。
要說很失落,也不見得,畢竟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不過循著本能來這裡看看而已。
「朱小姐,你是朱小姐嗎?」
恍若天外來音,秀兒激動得一陣暈眩,腳步也邁不動了。那時正好有一艘客船剛剛靠岸,上岸地人頗多。她這樣猛地站住,後面的人一時收不住腳,眼看就要往她身上撞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從後面伸過來,提起這人的衣領往旁邊一扒拉。可憐那讀書人模樣的瘦弱男子嚇傻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雞,桑哈還握掌為拳,在他面前晃著說「你長眼睛沒有,走路都不看路的?一個大男人,成心往一個姑娘身上撞,你還要不要臉那?」
桑哈嗓門又大,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再看那男子,百口莫辯,欲哭無淚,被眾人鄙夷的目光都快「就地正法」了。
秀兒其實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等她醒悟過來時,桑哈已經把人拎到一邊去了。看見桑哈,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狂喜地搜尋,待終於瞄定那抹淡青色的身影時,她惶惑不安的心才在瞬間落定。
轉頭再看那可憐的男子,嘴裡「我,我,我」,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雖然沒有後視眼,她還是憑感覺判斷那男子並非那種膽大妄為,敢在人堆裡討女人便宜的人,故而對桑哈說「算了,桑哈,讓他走啦,反正他也沒碰到我。」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沒碰到是事實。
秀兒開口了,桑哈便對那男人揚了揚他可怕的拳頭說「這次算你走運,有朱小姐替你求情,不然,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快滾吧!」
倒霉蛋跌跌撞撞地「滾」了,秀兒再回頭時,已經可以看進那雙純淨溫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