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問船老大要了一根織漁網的線。再把少爺腰間的香囊取下,拉開封口,倒出一些香料,留出一點空隙來。然後把寫有散曲的紙疊放進去,再收緊封口。
但等他做好一切準備工作,跑到船舷上準備隔船拋物時,卻失望地發現,那邊的船頭空無一人,原先站在那兒吹風的秀兒已經進去了。
看小書僮垂頭喪氣耷拉著耳朵進來,十一有點緊張地問「怎麼啦?」
「那邊沒人。」
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的十一起身趴到窗邊一看,那邊船頭果然沒人,但正對著他的窗口,卻有美女倚窗而望,看見他出現,還朝他露出甜笑。
若在平時,十一少爺肯定會報以微笑,說不定還會眨眨眼睛,跟美女來一番眉目傳情。但今天,因為事出突然,而且並非自己所期待之人,心裡一陣失落,笑也笑不出來了。而且對方又是秀兒的師姐,有點像被人發現了秘密一樣的尷尬和羞窘。
菊香見少爺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羞赫之色,興奮地湊過去問「是不是秀兒正好站在那邊的?」一面說,手迅速朝那邊一甩。還別說,瞄得真準,不偏不倚,正好丟進了那邊的窗子裡。
十一大驚,趕緊退回來,一屁股坐在搖椅上。搖椅劇烈地搖晃起來,菊香忙跑過去扶住,十一喃喃地說「糟了,糟了,這回糗大了。」
菊香在丟過去的一瞬間已經認出那人不是秀兒了,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還很高興地對主子說「這樣也很好啊。丟給別人,讓別人傳給她,很快。你向她示意,和她私傳詞曲的事。整個戲班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家都公認你們是一對,以後就名正言順了,跟訂婚一樣的效果呢,這叫私定終身。你整天泡在戲裡地人,戲裡不是總講私定終身嗎?這跟訂婚是一樣的啦。」
聽機靈鬼小書僮這樣一解釋。十一也漸漸開心起來,一時,主僕倆都有點激動,豎起耳朵聽著那邊船上傳來的騷動,等著他們期待地女主角出來含情一笑,當眾謝幕。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那邊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騷動,沒有喧嚷和尖叫,只有風聲和水聲。…wAp而他們坐地這條船是十一包的。除了他們兩個船客,沒有別人。也不可能有其他的聲音。
等了好一會兒後。十一實在坐不住了,又起身趴到舷窗邊往那邊看。彷彿回應他的關注。那邊也立即探出一個人,倒是真的含情一笑,卻笑出了他一身地雞皮疙瘩。
十一冷汗直冒,急急退回船內,不解地說「怎麼還是她衝我笑呢?」
菊香探頭一看,也跟主子一樣的納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難道她不識字嗎?寫給秀兒的,她發什麼花癡啊。」
十一突然睜大眼睛「她會不會根本沒打開看,以為我隔船贈給她一隻香囊?」
這下菊香也慌了神「啊,那怎麼辦?」要是他的餿主意不僅沒為主子引來心愛的美人,反而招來爛桃花,那他死定了啦。
看少爺跌坐在搖椅上,一臉的懊惱,菊香也急得在船艙裡踱來踱去。但當他的目光接觸到懸垂在舷窗邊的一樣東西時,他立刻衝過去,口裡則急急地安慰著「別擔心,別擔心,少爺,剛才就那樣丟過去,看那邊接住了,一高興就把什麼都忘了,連上面的繩子都忘了取下,我這就拉回來。」
十一鬆了一口氣,催著說「快拉快拉。」
把香囊拉回來,那邊就沒物證了,以後還能空口白牙賴著他不成?
可是很快菊香又哭喪著臉回來說「少爺,只拉回來了這個。」
十一抬頭看去,就見菊香朝他舉起一根光禿禿地繩子。敢情,那邊俏枝兒拿到香囊後,就把紮在上面的繩子解開了。
十一這回真的絕望了,惱著臉說「都怪你,出地什麼餿主意!這下好了,我以後被俏枝兒纏上了。早就有傳聞說,她一心就想攀高枝兒,現在認定我喜歡她,還不得纏死我。」
菊香一邊賠罪一邊還不忙調侃已經滿頭包的主子「其實也沒什麼啦,她死活要嫁,你娶回去就是了。俏枝兒好歹也是個美人,年紀也只比你大幾歲,在大都也算是個角,不是無名小輩。反正,家裡不過多一個人吃飯,又不是養不起。」
十一猛搖著頭說「你不懂,如果她不是芙蓉班地還可以考慮,可她是芙蓉班地,又是秀兒的師姐,就絕對不行了。」
「為什麼?」菊香不解地問。
「笨,我娶秀兒地師姐,按她們戲班的規矩,師姐為尊,師妹要敬重師姐。難道以後秀兒還要以她為尊?那到底誰是妻,誰是妾呀,這萬萬使不得的。」
菊香道「這麼說,少爺也不能娶曹娥秀了?她還是秀兒的大師姐呢。」
十一橫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娶曹娥秀啊?少亂扯。」
「你以前不是口口聲聲要娶她,甚至非她不娶的嗎?」
「那是以前!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以為喜歡看一個戲子的戲,就是喜歡她了。」
「可是,你現在照樣是喜歡看秀兒的戲啊。」
「不一樣的,我自己心裡有數,還有,」他警告自己的書僮「不准叫秀兒戲子,不准把她跟其他戲子相提並論,她是你未來的主母。」
「是是是,知道少爺一心一意娶秀兒當正室啦,可惜,秀兒現在大了,好像心也花了,有點勾三搭四的。我還是喜歡以前單純的秀兒。」
「什麼勾三搭四,盡瞎說!」十一吼完小書僮,又解釋道「她進了這一行,見的人多,而且都是大來頭大,條件特別好的,她會有些動心也情有可原。畢竟,她又沒跟我訂婚,也沒有私定終身,她有選擇的餘地。我會等她自己想清楚的,她最終會明白,誰真正對她好,誰真正適合她,誰才是天生注定和她琴瑟和鳴的人。」
「嗚嗚,少爺,你好癡情!」菊香捧著臉,感動得熱淚盈眶。
十一沒再說什麼,只是隔窗望著不遠處的那艘船,濃情萬千中,卻也有著些許苦澀。
那盈盈一水的佳人,此刻正在想誰?為什麼現在的她,讓他覺得如此遙遠,從可以觸碰,到生疏隔離,到底是因為什麼,讓他們人越熟悉,心卻越來越遠?真的只是因為有人介入嗎?
他很想不負責任地把全部的原因都歸結於此,可他的心告訴他,不是這樣的。早在柯公子還未出現之前,他就曾一再向她示好,甚至,開口向她求婚,可是她拒絕了。那時候他以為,她只是不想那麼早嫁,只是因為她跟他一樣都是戲癡,渴望登上戲台。所以他沒有強求,甚至她入籍唱戲。當時他甚至想,這樣也好,他可以伴著她在戲院度過快樂的幾年,她唱戲,他看戲,寫戲。等他們年紀大了,也玩膩了,再讓秀兒脫籍嫁他。他在憧憬美好未來的同時,也很享受他們一同醉在戲中的日子。
柯公子的出現,雖然不至於徹底打醒他的夢,但那個美夢卻好像越來越遙遠了。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認,他遠沒有他以為地那麼有魅力,至少,秀兒就沒有愛上他,秀兒不肯嫁他,也決不僅僅只為了要唱戲。
他有時候甚至會情不自禁地設想如果柯公子提出要她脫籍嫁他,她會同意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折磨得他心煩意亂,寢食難安。
但不管怎麼說,秀兒至今還沒有脫籍,也沒有流露出脫籍之意,只要她繼續留在戲台上,他就有把握贏得過任何人。
因為,他和她的合作,是無人可以取代的。他瞭解她,所以戲文中設計的唱段、動作,都為她量身定做,讓她發揮最大的優勢,把戲演活。只有他,既家資巨萬,又才華橫溢,只有他才能把她捧成整個大元最著名的女伶。在南方這段時間,他會再幫她寫兩部戲,讓曹娥秀搶都沒法搶。等秀兒在這邊唱紅,唱到名聞大江南北,家喻戶曉時,曹娥秀根本不足與她比肩了。
菊香看主子一副出神的樣子,還以為他仍在為香囊的事傷神,安慰著說「少爺別擔心,等下船後,我瞅個沒人的時候直接找俏枝兒要,明白地告訴她,少爺是丟過去給秀兒的,她如不信,當場翻出紙條給她看。」
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當初發現居然把香囊丟錯了人,是有點尷尬,有點懊惱,但他很快就釋然了。就算俏枝兒誤會了,又如何?還沒有哪個女人敢強迫他娶呢,別說他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就有關係,他不娶就不娶,一個無依無靠的女戲子,能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