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裡有一條規矩,叫「將不遇將,王不見王」。那不小心見到了咋辦呢?先來的不管,後來的自動迴避,這叫先來後到。
可問題是,這個後來的「王」不僅不避,反而比先來的更理直氣壯。只見他一把推開車門,如怒目金剛一般,三步兩腳衝到秀兒他們面前,鐵青著臉問「他是誰?你這會兒跟他親親熱熱地要去哪裡?」
這樣問,當然是質問秀兒姑娘了。但桑哈還是受不了有人對他的主子這般無禮,邁開大步想上前給他來個下馬威,帖木兒朝他擺了擺手,他只好遺憾地退回去,唉,跟著這樣溫和的主子,他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正鬱悶著呢,餘光中卻看見那人帶來的小娘們兒似的小跟班竟敢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他,他迅速鼓起眼睛給他瞪了回去,還晃了晃鐵拳。可憐菊香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牛眼和這麼大的拳頭,嚇了一跳,踉蹌後退,桑哈這才樂了。
真到了此時,秀兒倒也沒有她原來想像的那麼慌了,清了清嗓子說「咳,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柯公子,這位就是寫《拜月亭》的關漢卿……」先生?少爺?還是公子?」稱呼上的問題一猶豫,那努力壓抑的慌亂就再也掩飾不住了,秀兒不由得扭捏起來,小臉兒上也紅成了一片。
十一簡直快被氣死了,也快酸死了,這醋是從頭淋到腳,又從腳冒到頭。第一次從秀兒口裡聽到自己的大名,而且還是光禿禿的,硬邦邦的。他像被她指名道姓罵了一頓,努力壓抑了半天怒氣才冷笑著說「關漢卿?好生疏啊,你不是總叫我十一的?」?」
不虧是唱戲出身。秀兒馬上回神「對,柯公子。這位就是太醫院院史關大人地公子,大都有名的十一少爺。」
「原來你就是柯公子,久仰久仰。」十一咬了咬牙,決定不再糾纏自己的名字了,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對付情敵上。至於秀兒。回頭再跟她算帳!這回他一定要盤根究底,決不再讓她花言巧語糊弄過去。
「原來你就是寫《拜月亭》地關大才子,佩服佩服。」帖木兒也不含糊。
秀兒四下裡張望,發現街頭街尾已經有不少人駐足觀望,竊竊私語了,連自己的師兄師姐都來湊熱鬧,在門口探頭探腦。這一出曖昧大戲,看來很快就會吸引大量觀眾。只是,她可沒有演自己地嗜好。於是當機立斷地說「既然大家難得一見,不如找個地方一起吃飯吧,要抓緊點完了,我還得趕到戲院化妝呢。」既然兩個人都如此欽慕對方。又是久仰又是佩服。那就索性坐在一起好好懇談一番,免得落下遺憾。
帖木兒提議「還是去我那兒吧。秀兒你看呢?」
也正有此意。
十一迅速反應「去哪兒都行,我請。」讓別的男人請他和秀兒吃飯,十一少爺的臉往哪兒擺啊。
塔影客棧門前,一位鮮衣美服,頭上戴著明晃晃金鳳簪的女人看見三人行,先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迎上來說「柯公子來客人了?」
帖木兒點頭,烏恩齊交代她「快叫廚房準備飯菜,要快,珠小姐吃了要到戲院趕場的,耽誤不得。」
「珠小姐,珠簾秀?」張嬌嬌驚訝地喊了一聲,這才知道原來眼前地女孩就是最近通州城裡風生水起,到處都在傳說的名伶珠簾秀。她今天之所以肯陪周公子上街,也是因為他送了她一張戲票。那戲票好像第一天就賣光了,倒賣的黃牛票已經漲到了原價的四倍多,就因為她嚷著想看,周公子跑去買了黃牛票送她。
一個本來她很喜歡的女伶,只因為跟她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形象便在她心裡一落千丈怪不得那麼輕浮的,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就跟人家來客棧,還關在一間房裡那麼久,敢情人家原本就是戲子!這次,居然還帶了一個男人來讓柯公子請客,真不知羞。
口袋裡那張周公子花大錢買的黃牛票也對她失去了意義,這樣一個女戲子演的戲,她才不看呢。
不過,她也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忐忑不安地心,一個戲子,柯公子玩玩而已,不會當真的。但即使「玩玩而已」,也叫她痛心。柯公子那麼乾淨純良的人,給個戲子玷污了。
這樣一想,她心裡越來越不平衡,上菜時,竟裝著一失手,把一盤菜潑到秀兒地裙子上,油膩膩的醬湯頓時把那條素淨地裙子糟蹋得不像樣子了。
秀兒急忙跳開,扯起裙擺抖啊抖地。兩個男人急了,柯公子也上前幫她抖裙子,嘴裡緊張地問「有沒有燙到?腿痛不痛。」又朝烏恩齊喊「還愣著幹嘛,快去拿清涼膏。」
關公子雖然怎麼看柯公子的手怎麼礙眼,但此刻還有更礙眼地物事在,他對著她大吼「你怎麼回事?你現在是在上菜,不是在這裡扭扭捏捏地勾搭男人。你家店裡還要不要做生意了?叫你們掌櫃的過來,要是燙傷了秀兒,看我不砸了這間破店。」
秀兒趕緊說「沒事沒事,還好菜不是很燙,就是衣服髒了,我等下回去換件就好了。十一,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哪裡不是故意的?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就沒碰到她,是她自己端著菜故意往你身上撞。」這是菊香在替秀兒打抱不平。
張嬌嬌可氣了,不過是潑了小戲子一點菜湯而已,值得這麼大張旗鼓,幾個大男人抬起來欺負她一個弱女子嗎?她這麼美,又是富家小姐,給一個戲子端菜本來就夠委屈了,居然還為了兩滴湯罵她!最讓她受不來的,還是柯公子心疼關切的眼神。和新來的美少年的怒吼。
她地手上也沾到了菜湯,她也燙到了耶,可是柯公子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只顧著關心那小戲子。新來的美少年也對她的美貌視而不見,把她當純粹地下人吼。她不要活了啦,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慌裡慌張走來的張富貴「爹,嗚嗚,我端菜過來,她撞到我。把菜碗撞翻了,把我地手都給燙傷了。」
這話一出口,立刻換來了幾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視,連一向好脾氣的柯公子都快發怒了。
菊香衝上去嚷「你少倒打一耙,明明就是你故意潑她的。」桑哈和烏恩齊也圍了上去,要不看她是個女人,桑哈的拳頭早招呼上去了。
張嬌嬌一面後退一面哭著罵「你少血口噴人,她是我店裡的貴客,我小心服侍都來不及了。我會潑她?我故意潑走我家店裡地客人,自己砸自己的生意啊,我又不是白癡!」
原來張嬌嬌有這麼好的口才。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比誰都大聲。秀兒哭笑不得,一起吃個飯。她本來還怕這兩位吵起來。結果進來了,張嬌嬌一路表演。弄得大夥兒都看她去了,暫時沒空爭風吃醋。她還慶幸來了這裡呢,誰知道張嬌嬌給她來上這麼一出。
張富貴開客棧二十多年,自然知道孰輕孰重,忙喝住女兒「嬌嬌,快進去!不管怎樣人家都是客人,哪有你在這裡大呼小叫的。」
十一冷冷地說「就這樣進去嗎?她燙了我們的人怎麼辦?連句道歉都沒有就進去?」
「柯公子,明明是她撞我的。」嬌嬌只是楚楚可憐地看著帖木兒。
帖木兒沒理她,她又趕著問了一句,這回桑哈忍不住了,大聲吼道「嗦什麼,快道歉!」
見柯公子的蒙古保鏢都出面了,張富貴嚇得連連打躬作揖「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小女不懂事,小的替她向各位鄭重道歉,這頓飯,就當小的給各位賠罪了。」
「我要她自己過來道歉。「十一用手指了指張嬌嬌。
「嗚,周公子,他們都欺負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眼見周公子從樓上走了下來,嬌嬌總算找到投奔處了。
周文俊趁機把嬌嬌摟在胸前,先使勁嗅了幾口,手暗暗捏弄香肩,吃夠了豆腐後才打著哈哈說「各位息怒,這頓飯就當我請各位地,至於珠小姐的裙子,就由我來賠吧。」說著說著就走了過來,站在秀兒身邊柔聲問「燙傷了沒有?要是覺得痛的話,就上醫館看看吧,我出醫藥費。」
張嬌嬌氣死了,一把掙開周文俊,賭氣跑到後面去了。
看鬧也鬧夠了,兩位地注意力也全被這事吸引過去了,秀兒心裡暗自慶幸了一把,這叫什麼呢?因禍得福?若不是嬌嬌小姐這一鬧,今天這事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現在好了,她被人家當眾潑菜,她是可憐的小受害者啊,看還有誰還好意思爭風吃醋找她地麻煩。
不過呢,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表現出寬容大度,所以,她笑得無比坦然地說「算了,道不道歉無所謂,我只想辯白一句,我絕對沒有撞到張小姐,這裡所有地人都可以作證。至於張小姐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自己心裡有數。我歷來的原則是,說話做事只求問心無愧。我趕時間,這就回去換衣服了各位,先失陪。」
「我送你過去,桑哈,去套車。」帖木兒也站了起來。
「我……」十一稍微講晚了一點點,只好看著別人捷足先登,氣得乾瞪眼。
秀兒在前面匆匆開路,兩個大男人在後面當跟班,後面再跟著一幫跟班地跟班。聽見柯公子要走,忍不住再次露頭的張嬌嬌看見這陣勢,差點沒口吐鮮血而死。
跨過門檻時,兩個「跟班」幾乎同時邁出腳步,十一「哼」了一聲,帖木兒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個「您先請」的動作。
周公子看得直樂,趁勢把嬌嬌摟在懷裡,但因為看戲看得太入迷,一時連豆腐都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