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 網友上傳章節 第四折(第十八場) 夜宿
    通州因為是芙蓉班巡演的第一站,秦玉樓自然隨車來了,只不過他在另一輛馬車上跟男弟子在一起。所以,秀兒和俏枝兒爭吵的時候他並沒有聽見,秀兒之所以忍氣吞聲,也就是不想讓他聽見。

    才出門,別說唱戲,連唱戲的地兒都還沒到,弟子們就先吵翻了,不是給師傅添堵麼?師傅心裡不爽了,弟子們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事實證明她忍一忍是對的,沒驚動師傅,自己也沒纏進那種毫無意義的爭執裡。後來,在馬車的搖晃中,她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等醒來時,已經到目的地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兩間暫時閒置下來的教室,給蒙訓的孩子們用的。現在裡面空空如也,大概課桌板凳都要等孩子們來上學時從家裡帶吧。

    這兩間名為教室,前面門楣上的牌匾卻是「葉公祠」,也許因為早已改做他用,這位曾被立祠供奉的「葉公」究竟是何許人,也就不得而知了。進門時,有人問起這個,秀兒還調侃了一句「不會就是那位好龍的葉公吧?」

    立刻有人祈禱「千萬別是,不然引來龍,天天給這裡布雨就糟了。」

    此時秦雨樓正站在一邊跟一個男人交涉,過了一會兒,秦玉樓一招手,黃花等走了過去。再過一會兒,就見黃花他們抱來一捆捆稻草,女孩子們則負責在地上鋪平,然後放上他們自帶的蓆子、被單等物。

    水用的是院子裡的一口深井水,當然不可能燒熱;喝的茶還是那男人好心從家裡提來地;吃的則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帶地饅頭,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要搭露天鍋灶燒水煮飯。所謂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總之諸多不便。好在對下鄉巡演的條件,大家本也沒抱多大地指望。故而也沒人鬧什麼情緒,心裡有點失望抱怨那是肯定的了。但只要稍微想一想。也就能想通了,秦玉樓摳門是出了名的,這麼多人,難道花錢請住客棧,吃餐館?戲還沒開鑼。還不知道能不能賺到錢呢。

    晚上睡在鋪著乾草的地上,誰稍微翻一下身就會直響,俏枝兒剛躺下去就說了一句怪話「姐妹們,千萬不能在這種地方會情郎。…Wap」

    「為啥呢?」玉帶人問她。

    「第一,聲音太大。」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說這話時,她還使勁翻滾了幾下。

    玉帶人笑著打趣「會比你地叫聲大嗎?」

    微弱的光線中,不知是什麼東西朝玉帶兒扔了過去「你這個不正經的蹄子,只有你才會殺豬一樣地嚎叫。」

    玉帶兒摸到那樣東西又扔了回去。嘴裡問「還有第二呢?」

    「這第二嘛」,聽聲音的曖昧程度,也可以相見俏枝兒此刻正笑得多邪惡了「你想啊。我們下面鋪的是稻草,要是跟情郎在稻草裡滾上一回。起來時。頭髮上、衣服上怎麼拍打都得落下幾根,到時候走到外面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剛幹了什麼。」

    「有道理,一聽就是幹過的,經驗之談啊。」

    這下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笑得最大聲的當然是玉帶兒。

    秀兒正聽得面紅耳赤,想不到一向在她心裡老成持重的翠荷秀居然也不緊不慢地來上一句「玉帶兒,你錯了,她不是幹過,她是被幹過。」

    極度寂靜。

    然後,哈哈哈哈,一陣陣極具爆發力地笑聲從窗口傳了出去,驚得窗外烏桕樹上一隻打盹兒的貓頭鷹抱頭鼠竄。

    末了,還是解語花告誡「我說,幾個不害臊的小蹄子,你們就收斂點吧,這房子周圍雖然沒有人家,但據說後面還住了一位蒙訓地先生。而且這房子到處漏風,我們住在這裡本來就挺招眼的,說不定還有無聊地單身漢偷聽呢,你們說地這些話要傳出去,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這話本是好話,解語花說的時候還明顯帶著笑意,誰知玉帶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姐姐,你就少假正經了,丟不起你地人?你不會想說你現在還是黃花大閨女吧?」

    解語花怒了,從床上蹭地坐起來嚷著「你以為都像你一樣在外面賣呀,我可以對天發誓我還是清白女兒身,不然我就不得好死!」

    翠荷秀忙起身拉她躺下「算了,解語,這個各人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何必跟人爭。」

    解語花不服氣「我不過怕這些話傳出去,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聽,白勸了兩句,她就用那種話侮辱我。」

    玉帶兒本來不吭聲了,現在聽解語花這樣說,她又冷笑起來「這樣說就是侮辱你?你既這樣高貴,這樣冰清玉潔,又何必進戲班當戲子呢。戲子是什麼,就是婊子啊,只不過比婊子會唱幾句戲。」

    解語花氣有點口不擇言了「你他媽的才是婊子!」

    「嘖嘖,罵人的話一句比一句溜,還說自己不是婊子,你不是婊子,各府衙的宴會條子你別接呀,他們招妓女也是這樣招的,用的可都是一樣的條子。去了那兒,你也是跟妓女坐在一塊,她們彈琴,你唱曲兒,你要是以為你比她們高貴,那真是笑掉人大牙了。」玉帶兒聲音不大,但冷冷的語氣,比解語花更有氣勢。

    解語花又從床上坐了起來,這回翠荷秀拉都拉不住了,「你要把自己劃到妓女隊伍裡去沒人攔你,但我不是!我只是個唱戲的,我憑本事,憑辛苦掙錢,就像那些男人經商務農一樣,都是謀生,我不覺得自己下賤。你覺得自己下賤是你的事,你要自甘墮落也隨你,但別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

    「我怎樣了?你口口聲聲我自甘墮落,我怎麼自甘墮落了?哼,大師姐那麼有名,還不是照樣跟人鬼混,連個外室都算不上,懷個孩子都讓人家大老婆給打掉了,你怎麼還每天屁顛屁顛地趕著巴結,不說她是婊子,她墮落了?」玉帶兒也爬了起來,兩個人正好又是臨床,故而面對面坐在鋪上吵架。幸虧晚上光線昏暗,要是白天,那不是跟鬥雞一樣?

    秀兒本來想早點休息,結果她們越吵越升級,本來還只是開低級玩笑,現在把曹娥秀都拿出來說事。曹娥秀會跟阿塔海,是因為她喜歡他,他們也算是兩情相悅,跟賣呀下賤呀什麼的哪裡扯得上關係。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然誰都別想睡。

    深呼吸了幾次,秀兒鼓足勇氣打斷她們的話說「呀,我差點忘了,我包袱裡還有一包點心,只怕都壓碎了,我拿出來大家分著吃了吧。」

    這還是下午在四海樓跟窩闊台、九夫人喝茶時吃的點心,當時剩了很多,九夫人非要給她包上一包,說給她帶到戲班吃。

    藉著從破窗子裡射進來的微弱光線,秀兒把包袱打開,把點心捧出來分到師姐們的床頭。她們本來就餓了,晚上的冷饅頭誰都不想吃,勉強啃了幾口,這會兒飢腸轆轆的。焉知不是因為餓,大家都心情不好,所以才吵架的?

    如今有了好吃的東西,大家吵也不吵了。翠荷秀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這是什麼呀,這麼好吃,我好像還沒吃過呢。」

    秀兒說「我也不知道你吃的是什麼,好幾樣混一起了,我也看不清,就那樣隨手一抓。反正都是我娘給我包的,她見我要下鄉,這幾天什麼好吃的都捨得買,花了不少冤枉錢。」

    一向不對盤的俏枝兒這時候接過話頭說「娘給女兒花錢,再多都覺得值得。我去年回家一趟,我娘也是恨不得把家裡的雞鴨都殺光了燉給我吃,可惜我家隔得遠,一年都回不了一次。」

    於是,關於「賣」,「下賤」之類的爭吵變成了對親人對故鄉的懷念,說到動情處,有人只怕悄悄落淚了吧。

    秀兒也有些感傷,這趟巡演之旅,艱苦是不用說了。就連在通州這樣的京畿之地,富庶之鄉,她們的吃住條件都這麼差,別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

    當然這些都無所謂,只要他們的戲有人看,巡演幾個月能掙些錢回去,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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