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邁步進去的一剎那,沈銳很清楚地看到蘇遙猛然抬起頭,並且從雙眼中流露出一絲喜悅和依靠的神情。這讓你的心頭微微熱了一下這裡,她只知道我,而且一直在等著我進來……
「蘇遙。」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力量,讓沈銳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蘇遙的身邊坐下,臉上還露出一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來,「怎麼來這邊了?」
「來照顧你啊。」蘇遙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臉卻慕名的抽到了兩下,「可是我不知道,原來你已經有人來照顧你了……」
「其實,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個樣子。」沈銳覺得自己在說廢話,但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和莉莉……」
「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是處於工作階段,你的私人問題請不要和我多說,我不會幫你處理的。」不知道為什麼,蘇遙冷不丁的變了臉,換上了一副十分職業化的嘴臉,掛著白領專屬的微笑看著沈銳,「那麼,從明天早上開始,你就必須要按照我以及俱樂部給你所規定的時間起床,然後到規定的地點吃規定的食物,然後到規定的研究室進行規定的練習。有問題麼?」
「那個……」
「沒有那個,就這樣吧。」蘇遙卻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隨意的在上面寫了一點什麼東西之後。便站了起來,「大後天你和近籐光地比賽之前。所有的一切事務都由我負責。現在已經九點半了,請你和我一起到樓上去睡覺。」
這句話,有歧義。
一直在偷聽地幾個人裡,常昊憋得滿臉通紅渾身發抖;古力一頭撞在桌子上把傷口撞成破裂驚叫一聲跳起來衝了出去;而周鶴洋和蘇羽兩個人更是抱在一起哆哆嗦嗦不知道在幹什麼。這個時候,也只有馬曉春,走了過來很冷靜的拍了拍臉上像是要滴出血來的蘇遙和沈銳「要鬧,回自己的房間去鬧。就算是三個人一起鬧我們也不管你。但量,請不要在飯桌上談論這些東西好不好?我們還在吃東西呢。」
抱頭鼠竄。
當然,唐莉並不會對這些東西感到生氣,因為下午的時候她剛剛和沈銳「滾成一團」,現在的心情好得很,所以頗有些示威一樣得意洋洋的拉著沈銳地手,帶著面無表情地蘇遙走向電梯。
這種事情,往往是很麻煩的。沈銳的頭都大了,站在電梯裡看一眼左邊的蘇白領,再看著右邊哼著兒歌玩兒頭髮的唐莉,心裡面真的覺得很為難「你們……」
沒有人說話。
那就這樣吧。沈銳打算等唐莉去休息之後,再單獨和蘇遙聊聊。可唐莉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咖啡,硬是坐在沈銳的房間裡面一邊玩電腦一邊和沈銳竊竊私語,視一旁坐在沙發上等著匯報工作的蘇遙於無物。
當然,這句話可以換過來說。說成是蘇遙作為一個局外人死活賴在房間裡面給這對熱男女當電燈泡,而且還擺著一張臉招人討厭。
就看沈銳自己怎麼確定到底是誰現在在這裡討厭了。
只是作為一個男性,他好像現在對誰在這裡坐著都不會感到煩悶,雖然兩隻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總帶著一些無奈,但臉上還是一片心平氣和。
這種情況一直到晃晃悠悠的古力進來。才算是告一段落。剛剛推開門,那小子便開始大驚小怪「喲!我屋裡怎麼坐著兩個美女啊?說說,誰找我古力?」
沒人理他,沈銳扭過頭拼了命的向他眨眼。
「我知道了。小唐,」古力想笑,但這個環境讓他只能忍著,「來,哥哥帶你吃夜宵去。」
「我不去,我現在不餓。來,你幫我看看這盤棋如何了。」唐莉不打算走,至少在臉色發黑地蘇遙走之前不打算走,所以她反而向古力招了招手,「快來看看,我快輸了。」
「走吧,我請你吃台灣三杯雞好不好?古力伏在唐莉身邊低聲說,「你男朋友有些事情要和他已經分手的女朋友要解釋,給他點時間好不好?」
這句話沈銳也聽到了,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唐莉竟然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便走出去,臨出門之前還似乎特意的向沈銳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心。
「她地意思是,讓你好自為之是吧?」看著關上的門,蘇遙輕輕歎息一聲,落落的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雙手,「你們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好像僦是三星杯,或者是什麼時候吧……我記不清楚了。」沈銳撓了撓頭,對於這個問題也有些困擾。
「如果唐莉知道你連這個都記不清楚,恐怕會很生氣地。」蘇遙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嘲笑著誰,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我似乎不應該來這裡。」
「不,不是,我還是很希望看到你地。」當唐莉真地走了而蘇遙真的坐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沈銳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你知道,我有時候……」
「是麼?」蘇遙抬起頭看著他,他卻因為看到那清秀面龐上的一絲閃光而低下頭,「我千里迢迢的從重慶到這裡來找你,可是……」
「我知道。」沈銳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
「沒什麼,」蘇遙突然用手抹了抹臉笑了起來,從小皮包裡拿出一個本翻開開始念,「明天上午8點,起床;9點。早餐結束;點,上午訓練結束……」
「慢著!」沈銳突然覺得有些事情不對。「這是什麼東西?」
「時間行程表,我剛剛給你寫好地,你可以看一看。」蘇遙得意地笑起來,揚著手裡的本子逗著沈銳,「作為一個俱樂部地簽約棋手,你有義務接受俱樂部外事人員的安排。」她笑著指了指自己,「我。重慶圍棋俱樂部外事官。現在正式通知你,未來十天一直到決賽結束,你都要聽我的。」
咳咳,扯淡了啊……但是沈銳眼看著蘇遙從包裡面拿出來俱樂部的正式通知,也只能蔫頭耷腦的接受安排。
不過比賽那天,蘇遙並沒有安排任何亂七八糟的活動,只是坐在對局室地角上靜靜看著坐在棋盤邊等待猜先地心上人。
這讓沈銳鬆了一口氣,不過等他從閉目養神中醒過來看看周圍的時候,頭立刻大了蘿德絲坐在他的斜對角看著他似笑非笑,唐莉則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身邊蹭中意挨挨像是示威一樣。
一個女人會讓人感到幸福。兩個女人會讓人感到麻煩,三個女人那簡直就是災難,沈銳並不相信身邊的女人越多越幸福這種話,而正相反,在他看來女人多了所帶來的只能是恐怖。
當然,愛你的人多。還是會感到很幸福的……
沈銳定了定心思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到一邊去,輕輕舒一口氣看著面前已經請他猜先的近籐光,慢慢的伸出手去。
「這三個小姑娘,到底想要幹什麼?」馬曉春看得見對局室裡地梅花陣,也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的風流往事。不過出於男人的天性,他不說自己徒弟招惹人家,卻說這三個小姑娘鬧雜,「吳老師,您看這個事情,應該怎麼解決?」
「不怎麼解決。」昊清源自顧自的看著電視畫面上的兩盤棋,過了良久才回答,「年輕人地事情,讓他們自己去做好了。再說等比賽結束之後唐莉要去浙江,沈銳要回重慶,蘿德絲要回瑞典,所以你別想這麼多,等這幾天過去之後,一切就會都回到原來的樣子了。」
那就看棋吧,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等這幾天過去之後,希望一切都會風平浪靜。馬曉春看著沈銳第二手掛角的舉動卻並不像往常那樣暴跳如雷,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沉思著什麼。
「誰說白棋就不能先攻的?」古力看到沈銳第二手地掛角之後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跳起來瞪著眼問常昊,「誰說白棋不能先攻?」
這讓常昊有些摸不到頭腦「我只是說過棋要下的厚重,而且白棋不利開局進攻,可我也沒說過不能先攻吧?再說現在好壞還都不明瞭,咱們先等等,看看書面發展之後再討論好不好?」
不過這個時候,因為疲憊而閉目養神的吳清源突然睜開眼睛,看著馬曉春聲音低低的說「這些東西,都是你教他的麼?」
「不是,我下不出血腥味的棋來。」馬曉春沒打算隱瞞什麼,但有些東西的確也跟他沒有關係,「我只是告訴他,條條大路通羅馬,別人能做到的他未必能做到,而他能做到的別人也未必做得到。僅此而已。」
吳清源微微嗅了嗅鼻子,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看起來,你徒弟真的很聽你的話,在這裡我都能聞到一股殺氣。」他看著畫面上已經進行了20多手而每一手都在全力分斷的白棋,低聲說,「沈銳是不是打算當個什麼一代宗師之類的?」
「那倒沒有,有您老人家在,誰敢稱宗師二字是不是?」馬曉春笑得很花枝招展,「不過年輕人既然打算闖一闖,那麼也就隨的他們了。對了,您不打算把您的高足叫到這裡來給我們講解一下這盤棋麼?」
「蘿德絲學的東西和沈銳完全不一樣,也許在她眼裡的好棋放到沈銳的棋盤上就是錯誤。」吳清源擺了擺手,低聲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有一個雄心勃勃的弟子。蘿德絲這個姑娘那裡都好,就是讓我培養的有些不像歐洲人了,做事情有些太循規蹈矩。也許等什麼時候她能夠看明白沈銳為什麼要這麼下棋了。她也就能成為真正地頂尖了。」
這個時候的蘿德絲,心思卻完全不在沈銳到底下了什麼棋。而在於這個大男孩臉上地表情。當沈銳皺眉思索的時候,她的心就會猛地抽一下,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了難題;而當他神情舒緩面帶微笑的時候,她便會同樣的快樂起來,下意識的也會跟著他輕輕笑起來。
「這姑娘,恐怕不是僅僅喜歡沈銳這麼簡單了……」吳清源搖頭歎了口氣,把手中的枴杖慢慢放到身旁。
沈銳輕輕地吐著氣。目光隨著右邊白棋攪出來地那一團的方向慢慢的向上靠近。最終定格在右上那黑二子上需不需要借用右邊呢?如果借用的話,那麼如果近籐光不理而去拆右邊的麻團,那麼自己要不要直衝入角?角上雖大,但右邊的黑模樣更大,如果卡在黑大塊裡面的白棋筋被吃,那結果……
難哪!沈銳突然發現自己選擇了一條並不是那麼好走的路,抱著頭伏在棋盤上開始苦苦的思索起來。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現在雖然僅僅下了40手棋,但近籐光已經快要被巨大地壓力弄崩潰了這種攻擊方式,真的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體會過的……上次見到的那個蘇羽的攻擊已經很可怕了。但沒想到這個沈銳用另一種方式讓他感受到了進攻地極致……
至少,蘇羽還要鋪墊一下。而這個沈銳,一點鋪墊都沒有,完全就是狂攻濫炸,把別人打得不成棋形的同時自己的局面也是一塌糊塗。就好像是一個完全沒學過棋只是憑著感覺亂殺亂斷的小孩子一樣。
只不過,這個孫子的敏銳性和觸覺不是一般人能比擬地。雖然是在瘋狂的進攻,但時不時地還做個套留個陷阱給他鑽,稍一不留神不知道什麼地方就要拉響地雷……只是這個地雷究竟是要把這兩個人中的誰炸得粉身碎骨,就只有神才知道了。
「這種下法。很有意思啊。」老聶捻著棋子冷不丁的低聲說,「說實話,這麼多年以來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進行佈局就直接把比賽帶入中盤的人。」
以前似乎也有過,不過是誰呢?吳清源的記憶中似乎遇到過這樣的棋手,但畢竟上了歲數,他已經想不起來是誰了。
「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很敏銳。」常昊和李昌鎬兩個人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長吁短歎,「他和蘇羽的攻擊風格不一樣。蘇羽是在自己掌握下的攻擊,而他是把局面徹底的打散,讓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形勢,然後用他那種天生的觸覺再來整理棋盤。這種下法很有意思,一旦成功就不給人留半點後路,不過一旦不成功那就是全盤崩潰。當然,我覺得這樣子下的話,他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不過這樣子下,也很累。沈銳用力拉開領帶口,把悶在胸膛的熱氣散發出去。
近籐光的汗,比他更多。
「這是什麼下法?!」石田芳夫即便在日本混了這麼多年,也真的從來沒見過這麼下棋的,當場跳了起來,「沈銳這個小子拿圍棋當什麼?遊戲麼?難道他就不能用尊重的態度來比賽麼?」
「他也沒不尊重……羽根直樹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大竹英雄的眼睛生生逼著他把最後一句嚥了回去。
「的確沒有這樣下圍棋的。」山下敬吾同樣很憤憤不平,「哪有這樣子的,都有一上來不佈局就開始亂砍的?這和瘋狗有什麼區別?」
會日語的馬曉春聽到了,於是轉過頭來看著山下一臉的嚴肅「實際上,這就是我們國家隊一直提倡的瘋狗精神……」
「別把人丟到國外去。」老陳雖然沒說話,但顯然對於沈銳的這種下法同樣有些不滿期,臉色陰沉著擺弄著手上的鐵球低聲訓斥著馬曉春,「上一盤小沈這麼下,也還有個情敵在裡面情有可原,可現在他這麼下,就有些不好看了!」
「您管他好看不好看呢是不是,?馬曉春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鄧公他老人家說得好,管他黑貓白貓能抓老鼠地就是好貓。雖說現在還看不出來勝敗如何誰優誰劣,但咱們能不能等比賽之後再討論這個問題?」他看了一眼老聶,「當初蘇羽琢磨出個蘇羽流的時候,好像你們也是這樣子吧?」
所有地問題都沒有了。石田芳夫一邊哼哼著春去春又來的曲子,一邊低下頭看著比賽。
棋盤上的局面更加混亂了,儘管近籐光拼盡了渾身的力量努力維繫著上下左右之間只要還夠得到的棋子,但隨著沈銳一刀一刀蠻不講理的亂砍。整個棋盤上都飄滿了黑白的碎片。
「我倒要看你最後怎麼收場!」近籐匯豐銀行僅僅7歲。雖然同樣是西裝革履,但看上去還是一張娃娃臉,很稚嫩地樣子。不過眼看著沈銳在棋盤上無理地胡鬧,他終於憋紅了臉,憤憤地把西裝脫下扔到地上咬著牙發狠。
可偏偏的,他還就是拿沈銳沒治。眼看著一串白子在自己肚子裡面左衝右突卻就是殺不死,每每到了關鍵時候沈銳總是能來個妙手或者愚型脫生,這樣他更加的憤怒「反正這盤棋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了,那我還怕什麼?!不如豁出去跟你殺到底,看看最後誰死誰活!」
「完了。完了。」石田芳夫看著近籐光開始凶狠的挖斷白棋上邊的時候,長長的歎息一聲「兩個人都瘋了……」
這讓古力感到很好笑,也很有意思「想殺我麼?殺不掉。想借借殺圍空麼?辦不到。想纏繞攻擊麼?我跑得快。反正不管你想幹什麼,我一定插一槓子讓你做不成……說真的。我覺得沈銳這種下法挺逗人家火的。不過這種棋也就他敢這麼下,換成別人早就嚇死了。」
而現在既然近籐光已經被挑的兩眼血紅開始不再試圖用傳統的日本厚重風格應對,那麼勝利在馬曉春地眼裡,就變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只要殺起來,近籐光這個小傢伙可未必就能全身而退了……」
不過很多事情並不如人所想像的那樣美好。至少就在沈銳和紅了眼的近籐光打算刺刀見紅的時候,老陳出現在了裁判席上「那個,同志們,朋友們,棋手們,先去吃飯吧,吃飽了肚子,有事情下午再來解決吧。」
這是一個德高望重地裁判長該說的話麼?哪怕您稍等一會兒等近籐光落了子您再進去宣佈結果好不好?馬曉春挺無奈,但沒辦法,活動活動胳膊腿走出了研究室。
等下午近籐光再回來的時候,事情就有些不妙了首先這個日本小子把扔到地上的西裝又撿了起來穿上,而且面色平靜雙眼深邃,現在估計就是用棍子敲都打不出他的內氣來;其次就是沈銳不知道是昨天晚上被蘇遙等人折騰得太晚還是怎麼竟然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呼呼地睡得還很香。而更可氣的是,近籐光沒有叫醒他的對手,而是利用睡眠中的沈銳的比賽時間開始細細的看棋盤!
這就有些不道德了!老陳十分看不下去,於是過去在瞪了迷惑不解的近籐光一眼之後,拍了拍沈銳的肩膀「醒醒,天亮了。」
「李毅來了?」沈銳冷不丁的被拍了一下,倒是醒了過來,擦擦嘴角上的哈喇子正兒八經的坐在了棋盤邊開始端詳,「嗯,現在這盤棋形勢不錯啊……」
「你醒了?」近籐光看到沈銳醒來,卻似乎也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到棋盒裡面抓出一枚棋子就要往棋盤上拍。這個動作讓還站在那裡的老陳嚇得連忙伸手一把攔住「你要幹什麼?現在不輪到你。」
「啊?」近籐顯然有些犯迷糊,看了看對面正襟危坐的沈銳有些迷茫,「難道現在不是到我落子麼?」
看起來,這裡面有些誤會啊。老陳也有些暈,轉過頭看了一眼計時鐘之後,一邊打哈哈一邊後退「唉,天氣熱,人又老,腦子不中用了……」
沈銳沒工夫去搭理老陳的嘻嘻哈哈,而是仔細的看著近籐光剛剛落下的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突然而來襲擾著他按照常理來講。黑棋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應該和氣勢正盛地白上邊那一串蜿蜿蜒蜒起衝突,至少也應該在安定了下邊之後再考慮上邊是救活還是對殺……
「下邊才是急所。」這裡馬曉春看得很清楚。不過和沈銳一樣他的心裡面同樣有一絲疑惑,「按照近籐光地水平來講,他不應該看不到下邊的問題才對……」
沈銳落子了。雖然他知道對方的急所就是自己的必點,但他的心情不讓他到下邊去占那個顯而易見的便宜,而是小心的貼在了那枚黑子邊。
這是他這一盤棋中第一次沒有攻擊,而是進行防禦。自然。這一手在研究室裡也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地騷亂。
對於古力以及現在還一瘸一拐地黃奕中這種人來講。沈銳這一手無疑是心怯加懦弱。所以古力很憤怒的抄起皮鞋開始拍桌子「這是什麼?這是怯懦!這是懦夫的行為!既然他是一個男人,那麼他就應該像男人那樣去戰鬥!」說完扭頭向著被趕出對局室的唐莉一笑,「他是男人吧?」
不過這一手到了常昊和周鶴洋以及王磊的眼裡,就變成了知進退「如果他還是拚命攻上去的話,那麼後面的結果必然就是崩潰……他和蘇羽不一樣……馬老師,我們並不是說沈銳的實力不行,」等馬曉春咳嗽過去之後,王磊繼續說,「而是說,他現在已經看到了能夠平穩結束對局的路。而且也不會因為優勢而失去勝利,何必還要各異咬呢?是不是?」
這話說得……兩邊的話說讓馬虐待春都不愛聽什麼叫像男人那樣地戰鬥?什麼叫亂咬?!
不過他現在沒時間去反駁,因為近籐光的下一手很出乎研究室的意料,既沒有藉機跳到下邊,也沒有去管上邊貼上來的那枚黑子。反而在中央靠上點了一下。
這個試應手,有些奇怪啊……默默思考了良久的馬曉春和常昊幾乎在同時叫了出來「他想要沈銳地上邊徹底無活路!」
「你看,現在沈銳右邊的那兩條基本吃死黑二子將要活出的大龍不能從這邊出頭了,」常昊飛快的在棋盤上擺出了幾個變化,「這盤棋雖然亂。但是應該說,近籐光在經過了中午的休息之後,似乎已經找到了上些應對地方法了。」他挪了挪身體沉吟了一下,「讓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近籐光這個人,似乎總是在下午的時候才開始發力……」
這件事情的確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一盤棋即便中間會出現很多轉折,但一個中午休息回來就變得判若兩人實在是有些奇怪。
「是不是,這小子中午和誰說了這盤棋了?」沉吟了很久,老聶也端詳了石田芳夫和大竹英雄的臉色很久之後,終於提出了這個問題。
「不絕對不會!」石田芳夫儘管知道老聶看他的含義,但在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的反駁著,「作為一個棋手,一個有尊嚴的棋手,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
「我也相信他中午休息的時候,沒有和其他人談論這些東西。」老聶所奇怪的並不在這裡,「因為他的這兩手很明顯是到了棋盤上看到沈銳的反應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他抓了抓鬢角上的頭髮,語氣中有一種慕名的感覺,「我沒說他作弊,而只是感覺,像是換了十個人一樣。」
肯定是換人了。如果沈銳不抬頭只是看棋盤的話,那麼他相信下出來這5手的絕對不是上午的那個少年能把局面維持的這麼好的,至少是趙治勳那些老油條才可能辦到。
一個中午,就能變化這麼在麼?沈銳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上午已經快要崩潰的黑棋,經過了這半個小時的發展之後,居然奇跡般的起死回生了!而且隱隱然還有一種要把白棋反包圍絞殺的勢頭。
奇怪了。沈銳端詳著坐在對面沉穩且一絲不苟看棋的近籐光,看著那樣文文弱弱的臉,看著他頭上曾經染髮而留下的痕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為什麼?」古力有些反感這種說法,問了出來,「為什麼我們就下不出來?」
「因為你們太年輕,經驗還不夠。」老聶替馬曉春說出了這句話,「能把局面維持得這麼好,所依靠地不僅僅是實力,還有在無數殺局中磨練出來的經驗。如果現在坐在沈銳對面的是趙治勳或者您石田芳夫老先生。那我一點都不奇怪。」他看了一眼臉色凝重的石田芳夫,「但是近籐光這個一輩子頂多只下過200盤正式對局的年輕人也能做得這麼好我不能不感到奇怪。」
「的確。」石田芳夫沒有再反駁,慢慢的說,「就說白棋在這裡地扳打,一盤人所能想到地也就是長出或者做劫——當然這兩種下法都很好,如果這樣子下並沒有錯誤。而近籐光卻沒有這樣選,而是奇妙的從上邊穿出來引,讓白棋一下子變成了兩難吃就失了先手,不吃黑棋長出來局面將更加難看。這個著法很奇妙……」
「我們出現了一個天才。難道就是被你們這麼指摘的麼?」大竹英雄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的思考和我們並不一樣,你憑什麼認為他下不出這樣的好棋來?」
「我沒有這樣認為,只是上午和下午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休息之後,同樣的一個人下再來有很大差距的棋。而且還表現出了一種很老辣的經驗,這不能不讓我感到奇怪。」老聶在沉思,「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實際上,大竹英雄也知道近籐光在沈銳的瘋狂進攻下所表現出來地東西。已經超越了一個年輕棋手所應該有的經驗和能力。他同樣認同老聶的話現在的這個局面,並不是上午的近籐光能做到的。而在中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同樣感到很好奇。
「這個事情,似乎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了。上次和我的比賽裡面,他也是這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蘇羽突然出現在研究室裡,坐在老聶的身邊慢慢的品著茶,「也許,上午他並沒有施展自己的全部本領,而留到了現在。」
對於蘇羽地突然出現,整個研究室卻沒有多大的震動。不過作為韓方的代表,老曹在沒看到任何消息的情況下,還是問了一句「你的比賽……」
「我在等待我的決賽。」蘇羽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看著近籐光的比賽,「我的心裡面,有一些懷疑……」沈銳現在不僅僅是懷疑,而是很確定坐在他面前的絕對不是上午的那個近籐光看看這裡埋伏了20手的陷阱,看看這裡冷靜的飛定型,看看這裡極毒辣的沖……完全不像是上午那個被打得快精神崩潰的近籐光!
「這小子絕對在搞鬼!」蘿德絲在吳清源的強力鎮壓下安穩了很久,現在終於爆發了,「雖然我對於東方的魔術不是很瞭解,但現在下棋的一定不是近籐光!」
誰都知道現在下棋的不是近籐光,但誰都沒有證據說這是個戲法還是什麼。或者只能說近籐光上午保存了實力,下午在冷靜之後終於爆發了出來。
「沈銳麻煩了。」馬曉春有些無奈的出了口氣,指著棋盤連連搖頭,「現在他必須要至少活出來六處以上這些卡在斷點上的棋筋才算是有希望進官子決勝負。」他扭過頭看著李昌鎬,「你能算清麼?」
李昌鎬很乾脆的搖了搖頭,搬把椅子躲在一邊和蘇羽低聲的說著些什麼。
而沈銳,這個時候都快哭了。
他死命的抓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按在棋盤上,用盡渾身力氣得瞪大眼睛去看著棋盤上的形勢。不過很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儘管他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來進行推算,但盤面上的所有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他根本不可能看清楚。
那麼,就這樣吧。沈銳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棋子拍在了棋盤上。
「他豁出去了。」馬曉春重重的落在椅子上,無奈的抓著頭皮上的無名之癢,「這完全是跟近籐光亮刺刀了。這手扳。就是這盤棋地勝負手。」
近籐光似乎在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麼,偶爾抬起頭觀察他地沈銳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上下的顫動著。只是他在說什麼。沒有人知道,甚至也沒有人聽到。、
過了良久,黑棋才慢慢的落到棋盤上,夾在白棋的扳靠勝負手上。
對殺了。
從右邊蜿蜒出來的兩條黑龍和右下的黑大塊連接到了一起,死死地糾纏住右上白棋地四條龍。而在外面兩條對撞在一起接應的黑白大塊則很尷尬的發現自己與友軍的位置都稍稍遠了一點——如果這兩塊的顏色互換一下,那麼現在整個棋盤上便無一顆死子。
只可惜這是如果,兩個人的內心中都憤憤地恨不得像黑白棋那樣能夠把棋子反轉過來。不過現在。就看誰能在聯絡的同時能夠阻斷對手的聯繫了。
思索了一會兒,古力卻問了一個有些不合時宜地問題「如果誰都沒聯絡上呢?」
「那就聽天由命吧。」實際上聯絡上了還好說,只要殺就可以,也沒這麼多事情。但如果誰都沒聯絡上,那裡面的手段計算就實在是太複雜,馬曉春自己也算不出來了。
不過又過了一會兒,有些靜悄悄的研究室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如果誰都沒聯絡上。那麼黑長白兩氣。」
馬曉春有些驚愕的扭過頭,看著角落裡的蘇羽和李昌鎬「你們,算清楚了?」
「算清楚了。」李昌鎬掏出手帕抹了抹汗,輕輕得出了口氣,「沈銳這盤棋。如果在他們都不犯錯誤地情況下,應該是近籐光贏。」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羽根直樹突然雙臂上揚長長的歡呼了一聲。接下來包括石田芳夫和大竹英雄在內的所有日本棋手都互相拍掌慶賀。而相對的,中國棋手方面則是一片沉默,馬曉春看了看扭過臉的老聶。又看了看低下頭地古力和常昊,也只有無奈的一聲長歎。
「你們倆,憑什麼說黑棋好?」突然間,蘿德絲爆發了。她大步走到李昌鎬和蘇羽的面前怒沖沖的叫了起來,「你們倆,憑什麼給這盤棋下定論!」
「這個問題,是我們反覆推算的結果。」蘇羽愣了一下,開始解釋,「首先……」
「我不聽你們的解釋。」蘿德絲怒氣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平息的。「給我說白好,不然……」
「蘿德絲,快過來!這成什麼樣子。」吳清源的聲音不大,但是卻讓蘿德絲稍微冷靜了一下,委委屈屈轉身走了回去。
這小姑奶奶,不好伺候啊。李昌鎬看了一眼蘿德絲的背影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沈銳當了駙馬爺,恐怕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敢贏他了。」
「小唐似乎也很關心,看起來只要比賽結束她就要衝到對局室去了。」蘇羽看了一眼姑娘們,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那個跟我同姓的,好像對於比賽就沒這麼關心了……」
蘇遙並不關心比賽的輸贏。她所關心的,只是滿臉通紅的沈銳。
「最重要的那句話,似乎公主殿下沒有聽到。」李昌鎬笑著大聲用漢語說,「那句『如果他們都不犯錯誤的情況下』……」
誰都會犯錯誤,圍棋比的就是誰犯的錯誤少,誰能抓住對方的錯誤。而很不幸的是,已經被兩個頂尖判斷為半身不遂的沈銳在這個時候,又犯了一個錯誤。他沒看到近籐光尖頂的手段,一手飛跨到了研究室裡立刻就讓馬曉春痛心疾首連連高呼「隨意了,隨意了!」
「的確隨意了。」蘿德絲的水平比唐莉高了很多,和蘇遙相比更是天差地遠。她對於沈銳的這一手看的甚至比馬曉春更清楚。這讓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棋盤邊下意識的喃喃自語,「難道這一次,他就要被阻擋在決賽門外麼?」
不過蘇羽和李昌鎬兩個人,卻在這個時候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當很多人都認為沈銳犯了錯誤的時候,近籐光卻突然失去了剛才的敏感,像是在進行激烈的內心爭鬥一樣臉色不斷二變幻著。這讓心頭一直拉著一根線的沈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一直抬著頭看著近籐匯豐銀行,所以他可以最清楚地看到那張還顯稚嫩的臉上所表達出的那種感情憤怒,不廿,反抗,緊張……甚至,還有一點點叛逆。
這小子在幹什麼?沈銳不斷地把玩著手中已經朦朧上了一層汗水而失去晶瑩的棋子,卻怎麼也猜不透近籐光到底想幹什麼。
20分鐘之後,讓人窒息的20分鐘之後,近籐光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起手落子。
「比賽結束了。」蘇羽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然後開始收拾棋盤,「沈銳的招數很奇怪,不過很有效。」
「這是什麼招數?看上去總覺得有一種怪怪的味道。」李昌鎬沒有管蘇羽的動作,而是抬起頭看著電視畫面上的棋盤,「真的很奇怪,我似乎在以前的一些棋譜裡面看到過類似的東西。」
「以前的棋譜?如?」蘇羽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已經收拾好了棋盤,看著頭頂上的電視發呆。
「我忘記了,應該是你們明朝……或者清朝的一些棋譜吧。反正就是很古老,但卻是很有意思的一些下法。」李昌鎬苦苦思索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到底是什麼,便乾脆=把這件事情放到一邊,整理一下衣服也站了起來。
這兩個人動作讓其他人目瞪口呆。蘿德絲甚至有一種想掐死他們的感覺。
不過她是淑女,其他兩個女人也是。所以她們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棋盤。
「這是你教的?」良久,聶衛平突然吐了一口氣,指著棋盤看著馬曉春。
「不是,我教不出來。」馬曉春搖了搖頭,心中同樣有些迷茫,「不過我想我應該去問問他,以前的時候……算了。」他再次搖頭號,站起身從老聶的身邊走過,「三番棋,我想看看是你的徒弟厲害,還是我的徒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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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欣賞
第十屆LG杯世界棋王賽古力-李世石
最後決賽中,古力勝隊友陳耀燁奪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