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孤的最關鍵之處,在於做活的同時不能把對手的勢力撞厚。」黃龍士是這麼說的,沈銳也是這麼記得的,「在對局中你難免會遇到超一流的高手,難免會有逃龍治孤的問題,所以千萬要記得一定要向著對方厚重的地方逃,而且一定要給對手的棋形留下味道。」
只不過啊,只不過,黃龍士在接下來還有一句話「如果遇到一個纏繞攻擊的高手,那麼就祈求上天保佑吧。」
很顯然,蘿德絲就是一個纏繞進攻的高手,一手飛攻兼逃左邊之後轉身就進入了下邊的黑空,一邊洗著沈銳的實地一邊還給落荒而逃的大龍造成極大的壓力。
每一招都是雙攻甚至三攻,平衡著下邊平衡著左邊平衡著中腹白棋的戰鬥力。
「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馬曉春仰天長歎,「可是它刀刀砍中我的腰。」
「平衡。」蘇羽和李昌鎬兩個人面面相覷,甚至同時問對方同一句話,「這種局面下,你會怎麼辦?」
「跟她纏鬥到底。」古力最終給了一個答案,「我就不信這樣下棋這麼玩平衡累不死她!」
這到是個問題。
蘇羽對這個東西很敏感,立刻看到了希望「對了,這小丫頭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每一下都能夠算得這麼準!只要她疲憊之後只要算差一點就會前功盡棄。」
「但人家身體好好的,這麼一兩個小時應該問題不大吧?」李昌鎬的話給剛興奮起來的馬曉春兜頭就是一盆冷水,「別以為人人都這樣病病歪歪。」
「可是,這樣子下去就真的沒辦法下了。」古力想了一會兒看著棋盤上被平衡的前後失據的黑棋,考慮著治孤問題,「沈銳會怎麼辦反殺麼?」
反殺不大現實。沈銳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淌著,手中的扇子也打開之後用力地向逢衣領裡面扇著難道,就要這麼逃出去眼看著她把勢力佈滿中腹麼?
「一定學有辦法。」沈銳喃喃自語,眼睛不斷地在棋盤上逡巡著。思考著。
蘿德絲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心中同樣在飛速地計算後面黑大龍可能的外逃路線。
沖。斷,卡,粘住。這都是這張棋盤上攻殺與治孤的唯一一手。而當沈銳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換來一手外跳的時候,總算是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絲希望。
只不過,面前是白棋鎮在右邊的兩枚白子,似乎還是死路一條。
「也只能拼一下了。」沈銳咬著牙脫下西裝外套,拉開脖子上纏得他難受的領帶,重重的把棋子拍在棋盤上,向上衝頭。
這一手明顯讓蘿德絲有些猶豫,因為上邊黑棋模樣相當厚。而如果強行扳斷的話一旦被反斷就是左邊無根、上邊一子飄零,整治起來相當麻煩。更重要的是,如果在下邊卡斷,那麼黑龍就可能靠一個挖斷吃住她地棋筋。
而且這,也不符合她左右逢源的平衡思想。
「圍棋,我覺得就是中的精神,是平衡的體現。」吳清源的話言猶在耳。「不管是貼目還是一人一手的基本下法,或者是棋盤上實地與模樣的對抗,說到底都是平衡地力量。如果你真的能夠做到平衡棋盤上一切力量,那麼勝負,就只是你一個人在表演了。
「實際上不管是蘇羽流還是李昌鎬的官子,都是在追求一種平衡。」成都郊區的那間小院中,坐在石亭裡把晶瑩的棋子擺在刻畫著十九道縱橫線的石桌上,吳清源如是說,「蘇羽流的可怕。在於他的神鬼莫測。你不知道他這一手的目地是什麼,也猜不出他現在的佈置是為了什麼。也許他在左下的落子是在為30手之後的右上預伏,也許是在準備中間的戰鬥,更也可能是為了打碎你的某處大空。所以我才要告訴你,蘇羽流能防面不能解,千萬不要讓他隨意的把你帶入他的軌道,不然當蘇羽流全面發動之日就是你全盤玉碎之時。而李昌鎬,卻和蘇羽正相反,處於另一個極端。
「李昌鎬的棋很柔,而且是那種不可破的柔。他不會為了一個先手而和你拼得魚死網破。也不會為了某處地實利而打的頭破血流。但他卻擁有世上沒有人比得了的堅韌和耐性,等待著你的失誤,等待著你地誤算。不要說你不會失誤,世界上包括當年的我在內也會在棋盤上犯錯誤。比賽只是在比誰犯錯誤更少。誰能夠抓住對方的誤算而已。而這方面,李昌鎬可以說登峰造極。他的官子只是他這種能力的直接表現。
「但他們的這些東西,歸根到底就是在追求實地與模樣的平衡。」當時吳清源用力把一枚棋子拍在石桌棋盤的天元上,「圍棋,就是為了平衡。黑方在用先手減少著自己的貼目,白棋在追求著自己領先不可逆轉,也因此才有了地與勢之爭。實地和模樣,永遠是圍棋的兩個方向,只要能平衡這兩點,你就是天下第一!」
蘿德絲這時候幾乎已經忘記了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誰,全身心的投入到對局中去,去尋找那唯一的平衡。
「平衡。」蘇羽看著公主凶狠的扳斷黑三子鐵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在追求上邊黑實地和右邊白模樣之間的這幾塊亂成一團的大棋之間的平衡。真不愧是大師的弟子,小小年紀便能做到這一點,真的很了不起。只是……」
「只是,這樣的強行扳斷恐怕會有問題吧。」李昌鎬遲疑了一下,順著蘇羽的話低聲說,「雖然是好棋,但接下來白棋左邊該有一些麻煩了。」
這一手扳斷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蘇羽和李昌鎬的感慨,更有沈銳凶悍的出刀。
「現在就看誰更狠了。」李昌鎬抓了抓頭了低聲說,「下邊沈銳有一個小手段。他應該是看到了這一點之後才敢挺頭送死的吧。不過這三枚黑子精華已盡,沒多大意義。」
小小的拋磚引玉,帶來了沈銳終於活出大龍的效果。在送死了中腹三子之後,黑大龍也同樣的吃進了白棋地六子棋筋。終於到了家。
「現在盤面42對3,算上貼目蘿德絲領先半目。」這時候馬曉春十分感謝韓國人的規則。這個六目半在關鍵時刻很可能會救他徒弟一條命。
「這個半目倒是沒有什麼。」古力卻並不認為這對於沈銳來講,是一件多麼困難地事,「就算是李昌鎬,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就能把這半目一收到底吧?」
話剛出口,他便立刻想到李昌鎬就在身邊,尷尬的看了同樣尷尬的李昌鎬兩眼,咳嗽一聲繼續說「不過至少他的大龍活了,而且現在白棋兩塊受攻,他應該可以發揮一下吧。」
於是,蘿德絲開始受罪了。悔的她恨不行跳過去抽沈銳幾個大嘴巴(奇怪,她為什麼想打沈銳呢?)「我為什麼要跟他拚力量呢?老師不是一直教導要平衡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強硬的扳斷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沒有人知道已經逐漸的掌握局面的蘿德絲為什麼會這麼做把局面導入混亂,就連李昌鎬和蘇羽也不知道。
至於天真善良的近籐光,他自然更不知道。但總有人會猜到,可那個人卻只能和近籐光交流,而不能把這個事情告訴大家。
「小丫頭還是太嫩了。」吳清源的茶杯已經被放到了角落裡。老人這時候正傾著身看著對局,「如果她有李昌鎬地冷靜,該有多好……如果是簡單的定型左邊,該有多好……」
但蘿德絲還只是一個小姑娘,一個第一次進入這種世界大賽決賽的小姑娘,一個第一次坐在對手的對面下這種勝負局的小姑娘。
而小姑娘,往往都是有脾氣的。所以當她看到沈銳近乎於蠻不講理的踩入左邊搜根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更加凶狠的一刀捅向上邊黑棋大空。
「兩相混戰,誰也不比誰更有利。」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古力的發言比蘇羽和李昌鎬更有權威性,「沈銳勝在刀快,而蘿德絲勝在前面的優勢。」
「那麼,這幾手棋,你覺得如何呢?」李昌鎬歪著頭趴在棋盤上看了許久,心有定論之後開始徵求意見。
「沈銳應該說,力量比蘿德絲大得多。」古力輕輕一笑。「那個小姑娘雖然也下了狠心卻沒有夠辣的手腕,節節敗退是早晚的事情。」
話音未落,似乎是為了印證古力的話一樣。蘿德絲左邊苦苦支撐了很久的形狀終於崩塌了,8個子最後只拉出來一串單官狼狽逃竄,而原本地0目空則被洗得一乾二淨。
現在公主臉上的表情是十分精彩的,但沈銳沒有時間看。其他人也更加不會注意金髮碧眼的姑娘已經快哭了。
「如果輸了的話,也好。」已經不抱希望的吳清源歎了口氣重新拿起茶杯,但皺了皺眉頭之後叫過來服務生去重新倒熱水,「至少她可以看到自己的不足,以後在面對其他超一流的時候,能夠更加成熟一些。」
可會犯錯誤的,並不僅僅是蘿德絲。沈銳這個半路出家的青年漢更是會做出讓常人意料不到地舉動,更尤其是在這種壓力巨大的冠亞軍決賽中!
第23手,讓沈銳痛恨的敗招。
「他為什麼會下在那裡呢?他為什麼會看不到那個很簡單很簡單的做劫手段呢?」李昌鎬百思不得其解,「人家收氣,他應該在裡面打一手做眼才對。而且這樣並不浪費,當時棋盤上只剩下幾個小官子即便停一手也不會影響到他領先3目地格局啊。」
「誰知道呢?」馬曉春從震驚狀態中清醒回來的時候,嘴裡面就一直在說這句話,「誰知道呢。」
「也許是看花了眼,這種事情常有。」儘管分屬兩個師門,但蘇羽和古力這個時候卻開始替同胞講話,「畢竟當時我們也都沒看出來那個緊氣劫,也許全世界看到那裡的也只有蘿德絲自己了。」
「半目啊,半目啊!」馬曉春終於換了詞,卻是仰天長歎,「只是半目!這小子的官子我看應該好好的訓練一下了!等回去我上任之後,就把他弄到棋院來好好的收拾!再也不能任由他這麼吊兒郎當了!」
對於馬曉春的決心,沈銳一無所知。已經將盤麵點上了不下十遍的他,呆呆的坐在棋盤前一動不動。只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他心裡重複「我輸了,我輸了……」
※※※
一個尚未年滿20歲的歐洲女孩,在LG杯這樣世界頂級大賽上奪冠,無疑於是在中、日、韓三國圍棋界的臉上狠狠的扇了一記耳光。不過,對於圍棋這項運動在世界範圍內的普及,卻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第二天,美國的《華盛頓郵報》、法國的《巴黎時報》、英國的《倫敦日報》都在醒目的位置刊登了在這次LG杯上瑞典公主蘿德絲奪冠的全過程。德國的體育週刊更是以「神秘的東方遊戲,終於走向了世界」為標題破天荒的用八個版面介紹了圍棋這一運動。
據不完全統計,因為蘿德絲在LG杯上的勝利,亞洲以外的圍棋人口在短短半個月中激增超過300萬,世界各國紛紛開始建立各自的圍棋協會,而歐洲各大城市的棋具更是在三天內全部脫銷。
中國、日本、韓國的圍棋器材如同潮水般湧向世界各地。僅以中國為例,LG杯結束當月的外貿份額中,與圍棋有關的商品竟不可思議的佔到了所有出口商品總額的百分之十。
而一些在三國中早已退居二線的老一輩職業棋手,也開始陸陸續續的收到了其他國家發來的出國執教的邀請函。
「這次LG杯還辦得真是值啊!」當LG的董事長接到了關於LG這一品牌在世界範圍內知名度大幅上升的消息後,整整高興了半個月。在他的心中甚至已經開始醞釀,下一屆LG杯上不是應該將決賽聯階段的比賽放到歐洲去舉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