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氣瀰漫起來,王風和周楚楚一起站起來,轉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臉上掛著微笑,慢悠悠然而卻優雅冰冷地向他們走了過來。王風在一瞬間聞到了殘酷的味道,大張著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那是趙淳。
趙淳在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打量著他們說:「除了沈老師,其他的人都來了,很好很好。周小姐,你在這裡招待貴客,是不是有點喧賓奪主啊?」
周楚楚悄悄問王風:「他是誰?你認識嗎?」
王風同樣悄悄地說:「這人叫做趙淳,是我的一個學生,平時也是神道道的。」他的話語雖然輕鬆,心裡卻感覺很奇怪,平素見趙淳並未感覺如何,但此時此刻面前的趙淳卻讓他有一種不自覺的寒意。
趙淳看著他們微微笑了笑:「我叫做趙淳。」
王風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你來這裡到底想幹什麼?」
許煥忽然插話說:「你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王風與周楚楚同時駭然望向他:「明明有個人在那裡和我們說話,你居然沒看到?」
許煥笑了笑回答:「我是無神論者。許多東西我是看不見的。不管你們在和誰說話,我可以鄭重保證他絕對不是人。」
不是人??
王風疑惑地看看同樣疑惑的周楚楚,然後又轉向依然在微微笑的趙淳。趙淳輕聲咳嗽了一嗓子,開口說道:「對不起,王老師,許先生說得對,我本來就不是人,從來也不和人交流。只不過自從你來代課以後,經常聽你的課才和你開始來往的。」說完之後摸摸頭,非常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
王風看著趙淳,咬著牙慢慢問:「你幹什麼不早告訴我?」
趙淳歎氣:「我也想。但是我不能。」
王風問道:「為什麼?」
趙淳笑笑:「因為我和周小姐一樣,也被『那人』控制了,是這個陣相關地點的主持人。好在這個陣地的事情早就辦得差不多了,我閒著也沒事情,那天轉到學校去,正好聽到你講課很有意思,加上你自身有慧根,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我總是趁沒有人在場的時候出來找你聊天。」
王風厲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做這件事情?」
趙淳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哀傷。「我身不由己。我有反抗的勇氣但是沒有反抗的能力。在戰爭年代,政府把平民捉去,然後往他手裡塞一支槍把他推在戰場上,他就只能打,我也一樣。我是個完全不用維持生命的鬼,但我只有非常可憐的一丁點自由而已。周小姐,那人早就知道你躲在這裡,但他根本就沒想對你怎麼樣。他實在沒把你、把我、把我們這些替他幹活的人或者鬼瞧在眼裡。他只要再找個人把西鄉酒廊的屍體埋葬就可以了,你對他根本不構成威脅。」
王風沉吟片刻之後問:「趙淳,我從來沒在你面前以師長自居。你要是還當我是朋友,就告訴我這三十六個地點都在什麼地方?還有這個陣怎麼破?」
趙淳又笑了,苦笑:「我怎麼會知道別的地點在哪裡?我的身份就和周小姐一樣,也是什麼都不知道!要想破這個陣我也沒有辦法,不過如果你們破壞幾個地點,也許可以拖延陣勢發動的時間;而且你們要注意到這個陣最初出現的目的:是為了困住某個人。控制我的那人法力高深,完全不需要這些邪物來增加力量了。」
王風立刻緊接著問:「他想要困住什麼人?」
趙淳攤開說:「這我也是猜的,我又怎麼知道他想困住誰?還有誰值得他困?只不過這陣就是專門用來困人的,沒聽說過其他用途。」
許煥忽然插了一句嘴:「這位朋友,我雖然看不到你,也聽不到你說的話,但我相信他們兩個人不是在說相聲給我聽,請你告訴他們你在這學校的任務,王風,他要是跟你說了你就轉達給我。」
趙淳立刻說:「我的任務很簡單,看住那三十六具已經長大成形的屍體,有誰要是在無意中碰到他們我就想辦法抹掉他們的記憶。」王風向許煥轉述。
許煥又問道:「你也沒有見過『那人』?」
王風傾聽,說:「沒有。」
許煥吐出一口長氣:「屍體都在哪裡?」
王風:「大部分都在這樹林裡,還有兩個在教學樓圖書館的地基下面。他們有些已經進入淺休眠期。偶爾會在地下活動手腳。」
許煥再次歎氣:「我問完了,那麼,你能不能讓我們走?」
聽了這句話,趙淳露出悲哀的神情:「也許能,也許不能。因為只要在需要的時候,那人隨時都可以控制我。我猜不透他下一秒鐘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他何時來,何時去,這麼說吧,我是一把刀,無法控制自己將要砍向誰。我不能自殺、不能昏厥,連眼皮也是透明的,你說我還能怎麼辦?我只有眼睜睜欣賞自己殺人的光景。」
月亮正在頭上的一小片天空裡,隨著趙淳冷冰冰的話,森森鬼氣在這方寸之地瀰漫開來,王風和周楚楚不約而同地打個寒戰,唯獨許煥好似不曾感覺到一般。月亮的光芒漸漸變成血紅。
許煥抬頭向天,用力嗅嗅鼻子:「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啊!我們還是走吧!」
8:
趙淳的身體開始發光,他越來越接近無限的透明。他眼睛的顏色也漸漸由青轉紅,他的腳離開地面,身體飄在空中,四周充斥著冷森森的陰氣。王風和周楚楚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只聽得趙淳嘶聲喊道:「快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快去救沈容。」
王風條件反射地拉起周楚楚和許煥轉身就跑。四周不知什麼時候響起了巨大的喧嘩聲,那是夾雜著不明意義的嘲笑、哀號、叫嚷和涕泣的聲音,猶如暴雨突至一樣覆蓋了這片大地。空氣的溫度也似乎急劇下降到冰點以下,不知道是樹枝還是誰的手從地下伸出,拉扯著三人的褲腳,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衝擊著他們三人的嗅覺。那是屍臭!
王風等人衝出了樹林。周楚楚偶一回頭,趙淳化為一個微小的光點,直衝上天,在夜空之中畫出一道明亮的軌跡衝向了宿舍樓。
沈容在王風的宿舍裡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大黑。她站在窗子前面寂寞地望著夜空之下的樹林,心亂如麻。最後她發出輕微的歎息,從桌子上拿了一隻杯子出去漱口。
門在身後被關了起來。空空的樓道寂然無人,只有頂燈發著昏暗的光芒。沈容被自己拖鞋撞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嚇了一跳,片刻之後,她把鞋子拎在手裡,赤足行走在雖然冰冷但是乾淨的地面上。假期開始,單身的老師們大多都已經回家了,這座樓裡除了自己和王風、還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子之外估計已經沒有別人。樓道長得怕人。
怕人?沈容心中一緊,然後掩蓋著恐懼輕輕嘲笑著自己。冷氣從腳底慢慢上升。走過了幾道木門之後,前面不遠就是水房,已經可以聽得到清晰的流水聲。還有隨之而來的什麼人的歌聲。
沈容快走幾步,穿上鞋子,提起裙子踏進了水房。地面上瀰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冰冷入骨。水房最裡面的龍頭是開著的,不大的水流斷斷續續敲擊在貼著瓷磚的水槽裡,聲音清脆。沈容徑直向那個龍頭走去,因為她是一個主張節約資源的人。歌聲仍然在飄蕩,但是沒有人。沈容走到龍頭前面,用杯子接了一杯水,然後關好龍頭,漱口。一切正常,可是她毫無來由地害怕著。總有什麼感覺讓她毛骨悚然,正在這時,背後傳來輕輕的關門聲。
沈容回頭,水房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上了。接著,幾個窗戶也都關上了,輕柔無比。沈容忘記了害怕,呆呆地注視著這些變化的發生,所有的水龍頭忽然全部打開,水流急速下瀉,沈容手中的杯子不由自主地跌落下去,卻沒傳來破碎的聲音,她低頭一看,水已經漲到膝蓋了。水面居然是一張張詭異笑臉的形狀,而在不遠處的水面上緩緩漂來一個仰面朝天的人。那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水房的燈忽然滅了,似乎有幾個白色的影子在水面上直直地跳動。沈容的呼吸在瞬間停頓,指甲刺入肉裡。
她的第一聲慘叫被掩蓋在水房內雷鳴一般的水聲裡。
等王風三人衝出樹林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四下裡風動塵靜,星朗月明,蟲聲傳來,直令人難以相信如此美麗的地方居然是邪陣的陣位。他三人不假思索,直奔宿舍樓而去,這樓放假之後空得厲害,晚上關門很晚,他們一路跑上三樓,王風朝著自己的房門就是一腳。
砰的一聲,房門洞開,他們搶進屋去,屋子裡一切完好,沈容不在其中。王風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心中滋味難言。周楚楚一言不發,右手大拇指在其餘四指關節指根處點了幾點,輕聲說:「沈容現在身遭水厄,只怕就離這裡不遠。」話音剛落,走廊裡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巨響。
原來水房終於禁不起巨大的水壓,牆壁門窗都已經破壞,污髒的水流從破壞的洞口激湧而出,把走廊淹得有如洗澡堂子一般,水面上污物雲集,還有幾隻老鼠悠哉游哉地踩著水。周楚楚別的不怕,但她生來有潔癖,對這些髒水耗子可是怕得要死。不等水流湧到,驚叫一聲跳上桌子,再也不肯下來。
水漸漸落下,王風和許煥向水房走去,透過破壁向裡張望,只見沈容抓著一條鐵管靠在牆邊,一動不動。王風跑過去,沈容雙目緊閉,面色煞白。他伸手探了探沈容的鼻息,只覺得冰冷一片,不由得慌了手腳,喊道:「快叫救護車!打急救電話!」
「放心,她死不了的。」一個帶有幾分疲倦的聲音傳來,王風和許煥一起回頭,趙淳靠坐在水槽上,身體越來越顯得透明。王風嚇了一大跳,許煥更是吃驚得厲害:「不可能啊?我是無神論者,我怎麼可能看到你的樣子又聽到你說話呢?」
趙淳不答話,抬頭看著窗外的月色,喃喃地說:「星空是天地間最美的東西,可惜啊,以後大概看不到了。」
王風和許煥都大是摸自己頭腦不著,問:「怎麼回事?」
趙淳回頭看著他們,一雙眼睛在月色下灼灼發光:「***,老子好歹也是往日的男人,現在的新鬼,難道能老受那人挾制嗎?我又想救沈容,又要和那人抬槓,就把你教的佛經道經隨口背了幾段出來。你別說還真靈,他馬上跑了,嘿嘿……」自王風認識他以來,他從沒說過粗話,這幾句說得似乎十分得意,面露笑容,但身體已經透明得好似玻璃一般,只剩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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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風和許煥的心中都是一緊,他們都明白鬼魂念了經卷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趙淳雖然一時義憤,用佛經反噬了控制他的「那人」,但他馬上就會魂飛魄散,消失在塵世間。王風不禁說道:「你……」
趙淳笑著打斷他的話:「別廢話啦,我還要看星星,多看一眼是一眼,王老師,哥們,有空再聊。」說著按照古禮拱了拱手,不再理睬兩人,再度轉頭去看星空,眼神中不無憂傷之色,但卻始終掛著笑意。隨著他的話聲,身形在空氣中漸漸消失,終不復見。只有最後一句話依然在空氣中盤繞:「真美……」
王風長歎一聲,許煥心情也是惡劣之極,兩人對視,又都覺得對方實在是無用之極。於是用力拉開沈容牢牢握著管道的手,你頭我腳的把她抬了回去,周楚楚依然在桌子上發呆,地下非常髒,現在她是寧死也不下來的。她看到兩人抬著沈容進門,問道:「怎麼回事?」
「趙淳完啦。」王風說道,語氣沉重。說完之後把沈容放在床上再次伸手探她鼻息,只覺得若有若無,氣若游絲。許煥當下打了急救電話。王風找個墩布,把屋子裡的地面拖乾淨,周楚楚這才從桌子上下來。驚魂普定,又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王風心下煩惡,只揮了揮手。許煥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我覺得應該首先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現在我們知道的事情是:有那麼一個法力高強之極,匪夷所思的人或魔自己做了這個陣,或者是發現了前人正好可以用來做陣的遺跡,於是想把陣法完成以用來困住什麼人或者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可惜,我們一無所知!」
周楚楚問:「那他為什麼不殺我們,卻要對沈容下手呢?沈容幾乎算是個無關者。」
許煥搖了搖頭,問王風:「我也猜不出那人為什麼非要找沈容的麻煩,你怎麼看?」
王風心下悵恨交加,怒道:「我也不怎麼看,他殺了我的朋友,又把沈容弄得半死不活,再加上傷了那許多人命,我就是豁出去也要和他拼了。」
許煥長歎一聲,周楚楚問道:「你行嗎?我都不行,何況我還被下了長樂符,我們怎麼和他拼?」許煥眼睛轉動,凝視著周楚楚說:「長樂符並非不可破解。破解之後只要你控制使用法力的時間,他就很難再次感應到你。世界上沒有全無破綻的陰陽師,我們不但能找到他,還要打敗他!」
王風忽然問道:「機會有多少?」
許煥恩呀啊的半天,最後說道:「聊勝於無。」
王風咬牙道:「沒問題,只要不是零就好。我們干了。」
沈容已經在醫院昏厥了好幾天了,不曾醒來。王風天天去醫院探望,回來之後只是長吁短歎。他們已經不敢住學校,在城裡找個偏僻旅店租了兩間房子,許煥著手替周楚楚解長樂符,那長樂符的解法要用紫蘇、柴胡、血蠍子、雄黃等數十味中藥泡冷水三天,然後燒一道四明天罡符放在水裡,把中長樂符的人泡進去再泡個三天。周楚楚長了這麼大,從沒洗過冷水澡,何況是連洗三天的冷水澡,那些中藥又大都是乾熱刺激的貨色,這罪可就受大了。幸好現在是夏天,天氣燥熱,否則她非自盡圖個乾脆不可。周楚楚到底是個女孩子,在又冷又累地洗這個長澡的時候,心裡想的居然是自己的皮膚從此之後還有沒有從前那般誘人。不過這辦法雖然費事磨人,倒也有效得很,「那人」的罡元再也沒能感應到她。
王風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發愣。這是他的本事之一:看起來好像嚴肅地思索某個問題,凜然不可侵犯,但實際上不過是在發愣而已。他發愣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他一旦不再發愣,就會感到一籌莫展。沒線索,沒入口,沒載體,他們正在做的是這三無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錢快沒了,王風小有積蓄,但這幾天用錢實在太多,許煥向來是一分錢不帶的,周楚楚衣服裡的錢早已用光了,沈容生活一貫簡樸踏實,錢是有的,但沒辦法取得出來。
許煥陪著王風坐在一起發愣。隔壁水花聲大響,周楚楚那三天苦刑終於挨完了。片刻,她衣服寬鬆地推開房門,對著愁眉苦臉的王風和許煥開顏一笑。第一句話是:「餓死了。」這三天她除了少量喝水與吃白糖之外簡直沒吃過別的,按說一個人餓上三天沒什麼問題,但是要憋上三天不方便可就很難了。周楚楚有經驗,她從小極其不喜歡坐火車,尤其討厭在火車上上廁所,但偏偏又不得不做,而且每次都坐得極長,多年錘煉,總算沒丟醜。王風和許煥同時抬起眼皮來看看她,又同時垂下眼皮去繼續發呆。
周楚楚:「我餓,我要吃東西!」
王風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十元遞過去,兩人還是頭也不抬。周楚楚接過錢下樓,片刻之間又上來,手裡抱了一大堆零食,王風終於抬頭:「你餓了不買飯你買什麼零食啊?瞧這有點錢把你給燒的!來給哥哥吃點。」
周楚楚不理他,抱著零食放量大嚼。
許煥悄不吱聲地摸出兩支煙,遞給王風一支,自己點燃一支。深深地抽了一口之後斷然說道:「不成,這樣等著不是辦法。我看沈容病情也穩定了,但就是不醒,說不準還是『那人』留下的後遺症。我們得走出去,找線索,不能等著線索自己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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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風問道:「說得容易。怎麼找?」
許煥的臉色凝重起來:「周楚楚,你知道不知道那間酒店的設計者是誰?」
周楚楚正在吃杏仁,聞言抬起臉來,努力想了半天之後終於搖搖頭。
許煥啟發道:「你再好好想想,按王風的描述,酒店做成那付樣子應該是別有深意的。除非設計者本身就知道這酒店是用來集陰氣的,否則不可能湊巧設計成這個模樣——哪怕他一點腦子也沒有。」
周楚楚放下手中的零食袋,絞盡腦汁在那裡思索了半天,突然她蹭地站了起來說:「我來的時候酒廊已經建好了,我是不知道是誰設計的!不過有一次龔大偉說那個設計者和他的關係很好,而且龔大偉死後,他的名片夾還在我這裡!」
三個人精神都一振,王風同她說:「那你趕快回家,把名片夾拿過來,咱們仔細分析一下可能是誰?只要能找到這個酒廊的設計者,就能知道很多隱情。」周楚楚起身離去,卻又返了回來,抱走了零食。王風瞪大眼睛看她氣憤地說:「記得拿過點錢來再!」
回頭想起昏迷不醒的沈容,王風鬱悶地搖搖頭。許煥長歎:「你平常不都挺聰明的嗎?現在怎麼變成搖頭蟲了?聽我說:王風,你想不想救沈容?要是想的話,我們得順著線索去找,不能偷懶。」
王風緩緩吐出一口煙:「哪有什麼線索?怎麼去找?沈容怎麼辦?」
許煥沉吟許久,才說道:「為今之計,要麼借魂,要麼寫假魂。我們不能把她丟下,也不能去找她的家人什麼的。我估計她現在這種狀態是由於那場刺激封住了關竅,三魂七魄都在三丹田里出不來。借魂危險太大,寫個假魂接出來吧。你沒什麼錢了。醫院住不得了。」
王風狠狠地抽煙。
當天晚上,醫院精神科病房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
精神科晚上是必然陪床的,沈容住精神科的原因是實在沒有其他病症,但就是長睡不醒。那就精神科吧。但她看起來沒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所以王風可以不用陪床。
許煥和周楚楚都是很怕藥味與來蘇水味道的人。他們一左一右跟著王風,王風這幾天精神不好,空洞恍惚,頭髮亂糟糟,鬍子拉茬,整張臉看起來是青的。沒走幾步,迎面走來一個護士模樣的人對著他們大喊:「你們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讓病人自己走?快!快架住他!萬一突然發病打人怎麼辦?……」
許煥拚命抑制著大笑的慾望。周楚楚還在一本正經地對護士的背影解釋:「他不是病人,他是來看病人的……你不信??……」許煥止住她,緊走幾步趕上王風,三人一起走進沈容所在的病房。
這是一間大病房,有十張左右的床位,幾乎每張病床上都有病人。每個病人身邊陪床的少則一個,多者三四個,小小的病床擁擠不堪。三人擠到沈容的病床之前,沈容仍然沉睡不醒。王風倒了一杯溫水,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打開,裡面是符紙的紙灰。他把紙灰抖到水中,給沈容服了下去。片刻,沈容睜開眼睛。瞳孔大,無神。王風貼著她的耳朵說:「坐起來。」
沈容不動。
王風發急,又說一遍:「坐起來。」
沈容不動。
王風冷汗涔涔而下,提高聲音說:「坐起來!」
沈容還是不動,周楚楚趕上前來,伸手一探沈容的脈搏不由大驚:
「好像誰把她泥丸宮鎖了?假魂過不去!」反手一掌拍在沈容的百會,使勁揉了揉,大喝一聲:「渡!」
沈容立刻下了床,站在地上。許煥的眼睛立刻睜圓了,嘴也合不攏。王風撲上去抱著沈容的身體怒罵周楚楚:「妒婦!你還沒有叫她換衣服呢!」
醫院的花園裡寒氣襲人,許煥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自言自語地說道:「醫院這地方除了來蘇水味,妖氣也是大大地重啊。」周楚楚冷哼一聲,不屑地瞧他一眼。四人漸漸消失在醫院後門之外,誰也沒有發現花叢中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
四個人擠上了一輛出租車,周楚楚在前面,王風和許煥夾著沈容並排坐在後面。周楚楚伸手掏出一張符文來往車窗上一貼,告訴司機:「城南陽山。」
後面的許煥和王風不由奇怪起來:「這還有一個神智不清的呢?你不回家去那荒山幹什麼?」
周楚楚慢慢地說:「讓你們看些好東西。」話音未落,司機猛然發動了車,瞬間就達到了邁的高速,整個車子都開始顫抖,發動機的聲音好像人的喘息一樣幓人。
王風條件反射一般伸手去衣兜中摸符,周楚楚動作比他更快,右臂一抬,一道符閃現在手心裡。接著,周楚楚回頭看著王風和許煥:「緊張什麼?東海堂株式會社處理試驗活體的地點你們知道嗎?」
許煥和王風同時搖頭。
周楚楚的眼睛裡閃出迷茫的光彩:「那你記不記得西水村吃人那個故事?我告訴你,他們兩村的人互相碰到的那座山就是我們現在要去的陽山。我疑心那裡也是陣法的一個地點,應該能查出些什麼的。本來我想獨自一個去那裡,你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但現在我沒辦法了,自從我們走出醫院,我們就陷入了重重追殺之中。我已經沒辦
法再丟下你們了。從今之後我們必須跑,而且要隨時保持警惕,除了自己,誰也不要相信,我們再也不能單獨行動,否則全都會死在那人手裡!」
2:
王風懷疑到:「不可能吧。哪有那麼誇張。他不是感應不到我們嗎……?」正說著忽然感到左側腰部一涼,王風回頭,沈容兩手攥著的一把手術刀正插在那裡。昏暗車燈下面容慘白扭曲,邪邪笑著正在用力把那把手術刀往上提!瞬間,王風感到陰風襲來,整個車廂都變得極冷!
乍變橫生,許煥緊張地用力拽住了周楚楚的肩膀。電光石火之間,周楚楚早先拿在手裡的那張符飛過來,拍在沈容臉上。一陣燒灼肉體的惡臭傳來,沈容慘叫一聲,軟倒在坐位上,一個灰色的影子從她身上升騰而起,消失。王風驚魂甫定,用力拔出插在自己身上的手術刀,鮮血大量滲出。周楚楚遞過來一條手帕,王風用力摀住傷口,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情?」
周楚楚笑笑,敲敲司機的肩膀,發出的聲音竟然是奇異的砰砰聲。接著她慢條斯理地問道:「剛才給你說你還不信,沒看到我上車就貼了一道守氣存神符?你上前邊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王風探頭到前面,從側面看司機,他驚訝地發現剛才一直在和他們說話的司機居然不是人,司機的坐位上坐著一個出殯時常常燒埋的紙人!慘白的臉上還畫著宛然的笑臉,但眼睛裡卻寫著細細的三個小字:導路人。一道黃色的符貼在額頭上,嘴角一行血跡從下巴上畫出,看之令人驚心動魄。
許煥輕輕地說:「式鬼役法,以鬼驅人。厲害。」
周楚楚不說話,伸手過去把車門推開,將紙人推出車廂,然後爬到駕駛員的座位上去。王風忍住了疼,萬分擔心地問:「沈容應該沒有什麼事情吧?我從醫院把她帶出來是為了她安全,可不想她就這麼掛了!」
周楚楚一言不發,發動了車子。在寂靜的暗夜裡,車子帶著發動機的轟隆聲呼嘯而去。
兩邊的景物飛速後退,沈容睡著了,王風面有憂色地注視著她。須臾之間,城市中的燈火越來越遠,夜深了。
很多通靈師與陰陽師甚至普通人都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經過什麼地方的時候忽然間感到砭骨的寒意,沒有風,也不是氣溫過低,周圍一切正常,但就是冷。
這冷和冷還不一樣,有時候是干冷,有時候是帶有強烈惡臭與焦糊味道的冷,有時候又是窒息的冷。但不論是什麼感覺,總之一句話:有人曾經在這裡相當慘地死去。據說有些功夫高的陰陽師甚至可以憑借味道與感覺的強烈程度推算出那死在這裡、徘徊不去的人是男是女,忌日到現在有多長時間了,有沒有攻擊傾向等等。有一種傳說是:由於太過痛苦,幽靈們總想重複自己死亡的過程,這就是所謂的「找替身」了,所有的戾氣都可以在這種漫長的環環相扣之中得到化解,不過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王風是教風水的,但這一套他從前並不怎麼相信,因為他並沒有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奇寒,但現在他終於相信了。
這地方簡直冷得可怕,那是一種根植入神經深處的寒冷,在車廂內的封閉空間裡瀰漫張揚。伴隨寒冷而來的還有各種強烈的氣味。王風騰出按著傷口的右手,悄悄摸出一張符紙——瞬間,符紙就燒成了灰燼,王風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中那點紙灰,問周楚楚:「你記得沒錯?這地方也未免太凶了吧!」
「沒錯。」周楚楚停下車,王風透過模糊的車窗向外看去,這是山間的一片荒地,不知什麼時候被改建成了林場,林場深處還隱隱有昏暗的燈光。周楚楚把安全帶解開,伸手出去準備推車門。許煥忽然說:
「等等。」
周楚楚停下,回頭來奇怪地看著許煥:「怎麼了?」
許煥打個寒戰,然後穩定心神,慢條斯理地說道:「你不能去,你得在車裡看著沈容,我和王風一起去做這些事情。一來這地方,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說不出個道理來,這地方總讓人覺得心驚肉跳,我和王風全都是半瓶醋手藝,也就你能保得沈容平安。二來,說老實話,周小姐你驅鬼畫符可以,調查研究你可不成。這地方荒山野地
的,鬼你不怕,老鼠長蟲你怕不怕?」
周楚楚先時一直滿臉慍色,等聽到「老鼠長蟲」,臉色變得鐵青,但終於還是慢慢點了點頭。王風有些著急,對許煥說:「咱哥倆?有點事情的話那不是找死嗎?」卻見許煥已經推開車門,只好也跟著下了車。黑夜之中傳來清晰的格格聲,那是他們兩個的牙齒正在亂撞。許煥和王風緊緊衣服,向樹林深處的燈光走去。
王風緊走幾步,趕上許煥:「怎麼回事?我們還不知道該調查點什麼呢!」
許煥的臉色非常陰沉,他一邊走一邊說:「周楚楚有句話說得一點沒錯:誰都不能相信。」
王風愕然道:「過於小心了吧,難道連你我也不能相信?」
許煥慢慢轉過頭來,一字一頓地說:「你最好不要相信。」
一陣恐懼掠過王風的內心,他們都不再說話,裹緊了身上僅有的那點衣服繼續走。過了片刻,許煥問:「我有沒有說過我的預感一向很怪?」
王風點頭說:「是,我記得你只要有預感,就肯定是錯的。」
許煥慘笑:「那倒是沒錯。我剛才在剎那間就有個預感。」
王風感起了興趣:「是麼?什麼預感?」
許煥臉色凝重地說:「我預感我們今天能活著出去。」
兩人又不說話了。王風信手掏出打火機點著,一點火苗在黑暗之中跳躍著,四周圍的樹在這火光照耀下也扭動不已。忽然之間,火苗熄滅了。而且,在火苗熄滅的剎那間,王風分明感覺到自己手邊有一股冰冷的呼吸向它吹去!他的手觸電一般一抖,打火機掉了。一縷涼氣爬上王風的後背,直到後頸。旁邊的許煥低低地說話,聲音嘶啞:
「別回頭。」
許煥停下來,王風也停下來,許煥蹲下去抓了一把土,土很乾,很細,不停地由指間瀉下。王風掏出一張三生返照符,強大的寒意與刺骨的感覺讓他們說不出話來。許煥仔細地把土包在三生返照符中,然後點著。他們要製造剎那的環境氣氛,讓亡靈們自己演示發生在過去的一切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