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有沒有力量建造一個和神的力量相比的封印?答案是:能。人們建造了白玉聖城。當神的封印衰落的時候,新的封印在沙丘下面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亮起來了,在沙丘的邊緣形成了漂亮的光的圍牆。
路西笛憤怒地大叫:「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快,把沙丘挖開,把封印毀了!用血,血來玷污它!」
突然間,天上的烏雲開了,金色的光芒撒了下來,照在騎士的沙丘上,無數的騎士把屍體留在這裡,那沙丘就是他們的安息之地。他的靈魂在那金色的光芒中飛翔,迎向天空。雲就開了,烏雲散開了,光明普照大地。
天使拍打著翅膀出現在那裡,沙丘的後面亮起傳送魔法陣的光芒,突然間殺聲四起,龐大的軍隊從沙丘的兩邊流出,衝向黑暗的軍隊。聖殿騎士雙手捧著寶劍在空中飛舞,他們笨拙的寶劍不需要揮舞,因為聖光像是從天而降的密集炮火一樣衝擊著黑暗。在陽光的照耀下,人類面色紅潤,而黑暗的子民發出了被灼燒的慘嚎。
黑暗退卻了,在陽光下隨著烏雲退卻了,他們的潰退只是一瞬間就決定了。當聖女米蕾尼婭騎著白狼高舉光的寶劍站立在沙丘上,大地就連最後一絲震動也消失了,惡魔之王的吼叫聲也漸漸平息。人人都看見聖女米蕾尼婭在主天使的圍繞下,屹立在曙光之中。她唱起潔白的歌,在那歌聲中,青草和樹木從那丘上冒了出來,轉眼間便已經茂盛,春意盎然。
「是她。」路西笛咬牙切齒地放棄了吹奏樂曲的念頭,那歌聲曾經要了他一次命,他認得,那是月光女神的歌聲,在那一刻,他知道獲勝已經無望。「不會的!不甘心!」路西笛敲打著地面,希望這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如果一萬年的努力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一聲巨大的嘶吼傳來,還有拍動翅膀的聲音。路西笛驚恐的抬起頭,那是龍,騎士騎著龍從沙丘的後面鋪天蓋地地出現,腋下夾著長長的刺槍。龍的口中噴出滔天的火焰,骷髏兵在火焰中化為飛灰。吸血鬼四處逃竄,稍微慢了就會在龍吻中喪命。一隻骨龍和巨大的三頭黃金龍扭打在一起,轉瞬間便被拆成了塊塊散落在地上。
失敗了。
路西笛已經有所覺悟,他無法再坐視軍隊的潰退。他對月光女神遠遠地發出了咆哮,但是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是再也熟悉不過的感覺,冰冷而有力。
路易德蘭出現在他的身後,用發自肋骨深處的聲音對他說:「想死麼?大王叫你回去。」
「哪個大王!」路西笛死也不願意向蔻蔻瑪蓮投降,掙脫了路易德蘭的手。但是他發現自己會錯了意,他驚喜地望見巨大的黑龍從王城飛起來了,那是與惡魔之王締結盟約的生物,魔界最強的一族。烏雲沒有散開,而是凝聚在被他們所控制的王城上空,越來越濃。一股力量在他的身上復甦,他感到封印的枷鎖已經不復存在。
「難道……」路西笛的聲音近乎顫抖,「大王終於擺脫封印了?對了,我們已經建立的死城撕開了封印的裂縫!」驚喜使他難以在鎮定情緒領導戰爭,他一面喊叫一面往王城飛去:「撤退!全軍撤退……」
黑暗的軍隊乘著烏雲撤往死城,昔日的以諾王城如今成了惡魔的堡壘。烏雲堆積起來,如同一個漆黑的恐怖龍捲風籠罩在王城周圍,隱約有火光紅彤彤地在裡面閃爍。黑龍在煙霧中穿插飛舞,黑暗騎士龐大的軍隊在地面衝擊馳騁。他們掩護著潰敗的軍隊重新集結,進入到死城之中,用龐大的力量劃分生與死的邊界。
號角吹響了,人們放棄了盲目的追擊,黑暗所控制的區域已經大大縮小,人們圍繞在沙丘周圍,享受著陽光,臉色因為興奮而紅潤。經過了漫長的掙扎,多少人死去了,活下來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勝利的感覺第一次清楚地從帽櫻上的溫暖傳過來。他們可以看著雄壯的軍隊和從未見過的巨龍建立新的信心,確認文明尚存。
光芒中,天使走了,引導著勇者的靈魂,去他們嶄新的天堂。神官和聖徒們跪倒在沙丘下,米蕾尼婭落寞地站在那裡,掃視著黑壓壓的人群。那人數不斷增加,但是她在尋找她派來的騎士,用她那智慧的神的眼睛,掃視著戰場。國王帶著漫山遍野的士兵從遠處匯合過來,騎士們的高呼聲震動山嶽。
「惡魔拜德逃走了,但是新生的封印將使他在地面受到束縛。」哈馬斯遠遠地向聖女致意,繼續大聲說,「虛弱的惡魔之王不是我們人類的對手,讓他們滾回黑暗裡去!以這騎士的沙丘為誓,打倒惡魔,奪回王城!」
「奪回王城!奪回王城!」他們擁簇國王歡呼雀躍,玫瑰騎士和前線的士兵聚攏在一起,總兵力超過了一百萬,很快,等到西線和東線的軍隊也調撥過來,也許可以超過三百萬,再也不是以前苦苦掙扎被包圍的小魚了。全國各地的神官和著名騎士都在想方設法趕來,他們忙著會師,整編隊伍,召開作戰會議,還有補給線,他們初步制定了圍剿計劃,用火炮和投石車將以諾團團封鎖。
白狼哀叫著,那個女神最關心的騎士在哪裡?
※※※
年特還活著,他虛弱地喘息著,躺在巨大的石桌上。
地獄的篝火在一邊熊熊地燃燒,鮮血盛滿了酒杯。
那是惡魔的盛宴,地獄的新貴們魚貫而入,而他就是這次宴會的主菜。
他被洗得很乾淨,和一堆牛羊堆在一起,但是還是他最好看。他的脖子和四肢都被鐵鏈拴住了,其實那真是多餘,他虛弱得只有力氣呻吟。他會想起很多東西,當血流進碗裡發出流水的聲響時,他想起了米蕾尼婭,那乾渴的沙漠旅途,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旅途。當路西笛出現的時候,他想起了美蓮,不知道她怎麼樣了,臨死就算是能知道也好。
當刀在他的胸口上比劃的時候,他想起了蔻蔻。他想起她的嬌,她的蠻橫和早熟,那是當然的,實際上她是魔使蔻蔻瑪蓮。她在哪裡?年特突然想起那一天,她說,她要走了……
「諸位,我們已經成功地在人類文明的心臟,在中土世界的核心成功佔領了一個城堡,接下來就是整個中土世界!」路西笛舉起尖刀,神情莊重,藍魔鬼一族和魔界交好的顯貴們人人神情亢奮望著他。路西笛大聲說:「就用這騎士的鮮血慶祝我王拜德獲得自由!」
路西笛的刀就要刺入騎士赤裸的胸膛,黑暗的牧師們等著抓住騎士的靈魂,憑著那靈魂,路西笛就要告發蔻蔻瑪蓮,坐上魔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寶座。那是最讓他們期待的瞬間,他們準備好接住每一滴血,將騎士的心臟挖出來盛在碗裡。他們期待著看到騎士扭曲的面孔,不管是為了恐懼還是痛苦,臨死前的掙扎和慘叫,最好是還能求饒。
騎士喊起來了,不是求饒,他用盡力氣大聲喊:「蔻蔻!救命啊……」
一團黑色的空間扭曲在上方,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瞇起的漂亮眼睛出現:「來了!」一隻手一把推在路西笛頭頂兩角中間,路西笛舉著刀仰天倒在地上,所有的惡魔都大吃了一驚。
有著性感無可挑剔的身材,像火一樣紅的頭髮和傳說中謎一般的夢幻笑容,美麗的惡魔少女直撲進年特懷裡,肆無忌憚地在滿屋的惡魔顯貴面前親吻他的面龐。枷鎖發出脆響自己脫落在地上,惹火的嬌軀在懷裡扭動,蔻蔻咯咯的笑聲亦幻亦真:「有沒有經常看看自己的影子啊?我就是想看看你還記不記得我。」
「蔻蔻瑪蓮!」路西笛站起來惡狠狠大叫,「你還敢在這裡出現?和人類的騎士私通就是你叛變的證據,跟我去見大王!」
「你凶什麼。」隨著蔻蔻瑪蓮的手指一勾,大殿的門開了,黑暗騎士魚貫而入,路易德蘭發光的眼睛直盯著路西笛,而所有的藍魔鬼都開始覺得有點兒冷。蔻蔻瑪蓮笑瞇瞇地望著眾位目瞪口呆的大人:「人我又帶走啦。」
路西笛氣得渾身發抖:「你這是公開造反,我立刻去見大王,你就等死吧。」
「那都隨你呀,嘻……」蔻蔻瑪蓮毫不在意,抱起年特站起來,「唰」的一聲就不見了,留下狼藉的餐桌和不歡而散的理由。
「你還想幹什麼?」路西笛發現黑暗騎士們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向路易德蘭大聲問。而路易德蘭緩緩向他逼近,讓他非常緊張。路易德蘭拿起放在貢物架子上的勇者之劍,對他理都不理,轉身離去,留下路西笛站在那裡面色青白不定。
門關上了,藍魔神宮殿裡傳來巨大的吼叫聲:「氣死我啦……」
※※※
「好些了嗎?」蔻蔻瑪蓮從來都不曾這麼溫柔,魔女們用地獄的藥草為他驅散了體內的毒素,走馬燈一樣忙碌個不停。蔻蔻瑪蓮修長的手指攜著蜘蛛絲結成的雪白手帕,輕輕擷取他那蒼白的面孔上不斷滲出來的汗水。
年特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勇者之劍就在他的手邊,鎧甲也在。一道火牆從地縫裡升起來熊熊地燃燒,弄得屋裡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麼舒適,只是取出毒素的影響讓他大汗淋漓。他很憂心:「蔻蔻,沒有關係嗎?我們一起逃走吧。」
「不用擔心。」蔻蔻瑪蓮成熟的美麗面龐流露出熟悉的古靈精怪,「你什麼時候比我聰明了?」
「那倒是。」年特振奮精神坐了起來,蔻蔻瑪蓮便小心地扶著他。年特歎息著:「利茨向你問好,對不起,讓我交給你的小熊娃娃被我搞丟了。」
「你……總是這麼稀里糊塗的!」蔻蔻瑪蓮敲了他一下,「什麼時候能聰明點兒啊。」那動作有些熟悉,但是遠比大棒溫柔。
「我回頭找一個給你送來。」年特說,「真的,我會送來給你,地獄我也送來,算我先欠著你。」
蔻蔻瑪蓮歎了口氣:「你肯來我就高興了。娃娃就算了,我可是大魔使,抱著娃娃有損威嚴。留作思念的對象,拔根頭髮就夠了。」她從年特頭上狠狠揪了一把,少說也捋下十幾根,旁邊的魔女立刻獻上一個金盒子小心收起來。
「喂……」年特有些發毛,按照她的性格,「你該不會想做詛咒玩偶吧?」
蔻蔻瑪蓮:「當然,我做那個最拿手了,想你我就會敲上兩下。」
年特苦笑:「我就知道命會被你捏在手裡。」
他們忘形地沉浸在短暫的歡愉中,一個魔女前來稟報:「主人,大王要發動攻擊了,要你前去助陣。」
蔻蔻瑪蓮歎了口氣:「知道了,立刻去。」
「你不能去!」年特急了,「和我走吧,就算只有黑夜也好,不要去送死。」
蔻蔻瑪蓮深情地望著他,聲音深邃地迴響:「年特,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們都有各自的立場,我在這裡出生,就要遵循著黑暗的路走下去。那是我的路,我一定會想辦法走下去。你也有你的路,我們的相遇是兩條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不知道終點在哪裡。但是請你記住,你是我漫長的期待中最真實的愛情幻影,你走吧,帶著我的愛走,也許,有一天在哪個幽暗的角落……」
※※※
那是一場夢,年特醒來的時候,就躺在屍堆裡,穿著鎧甲握著劍,但確實有陽光暖暖照在臉上。他凝望著藍色的天空,那是一個黎明的時刻,關於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一點兒也不奇怪。
耳中傳來悠揚的歌聲,那是普休斯的女祭祀們合唱晨禱的聖歌。至少有三千人在一起低聲吟唱,匯合成柔和恬靜的聲音在大地上蔓延,讓死者的靈魂籍此得到慰籍,驅散黑暗殘留的影響。
大地微微有些晃動,年特搬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坐起來,看到以諾王城上空整個被密不透風的烏雲所籠罩,而烏雲現在正要散開來,布向自己的頭頂。黑暗的軍隊正從城裡列著隊向這裡走來,骷髏一言不發凶狠地拎著盾牌,惡魔手中拎著地獄犬,他們把腳步踏得地動山搖,驅趕更低級的殭屍走在前面。
烏雲中飛出山一樣巨大的黑龍,好像天空打開了門戶。黑暗騎士在地面一字排開,拿著嗜血的巨大彎刀。魔女和黑暗牧師在他們的後面飄動,將面孔和手臂都藏在袍袖當中,腳下是濕漉漉的羞辱和摩擦在廢墟上的音響。號角召集著不法的徒眾,半羊人怯懦地跟在後面持著箭弩。
光明在那空間裡被淹沒了,惡魔之王巨大的吼叫聲宣洩著復仇的意志,一個人在那千軍萬馬之中只是可憐的滄海一粟。
年特震驚了,黑暗的勢力傾巢而出,誰能阻擋惡魔之王?他望望天空,希望能夠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狀況。惡魔的鼓聲讓他心急如焚,然而他還是感到了神聖的力量,從地面,從白玉聖城的方向傳過來。他回過身,看到了騎士的沙丘,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旗幟,還有熟悉的「嘩嘩」的鐵鏈聲。
「玫瑰騎士團?」年特喜出望外。
頭戴金色戰盔,身經百戰,玫瑰騎士的戰法天下聞名。那是玫瑰郡特有的陣容,最適合平原作戰。從人到馬都有最好的鍛造技術鑄造出連身鎧甲,馬和馬之間用鉤環和鐵鏈相連,三十騎一排,兩側弓箭亂放,中間都是長槍,就是所謂的連環陣。最前排是重鎧甲,胸甲特別結實,根本用不著盾牌。十排一伍,交叉編隊,一旦遇到阻礙前方馬隊自然極成一團圍攻,後排幾乎不需要安排就可以向前補齊並且更替受阻部隊。
訓練有素的馬隊一旦跑起來,橫衝直撞,驚天動地,不由你不向前衝。四十萬精騎全方面作戰,沒有什麼可以擋得住。為了鑄造這些精騎的鎧甲,發揮最大的威力,玫瑰郡最普通的輕騎兵的戰鬥武裝可以和騎士相比,耗資三億金幣,每年的維護費用高達一千三百萬金幣,所以又稱黃金騎兵團。
如今,這支部隊已經分三面將戰線佈滿了,胸鎧閃動著光輝,刺槍向上好比冬日的密林。與疲憊破爛的王城守軍相比,玫瑰騎士作為前鋒部隊理所當然。他們靜靜矗立在戰場的另一端,等待衝鋒的大鼓敲響的瞬間。
驀然間,年特發現自己就在前所未有的戰場中間,王城南方廣闊的田地遼闊平坦,仇視的雙方擁護自己的將軍,高舉著旗幟,在比暴風雨更加窒息的空間裡接近了。
惡魔之王的吼叫是衝鋒的號令,在黑暗的海洋中掀起了漩渦,巨大的蜘蛛和蜈蚣像戰車一樣載著亡靈士兵衝出迷霧,黑龍怒吼著俯衝盤旋。與此同時,一聲炮響,衝鋒的戰鼓從四面八方敲響,玫瑰騎士齊聲吶喊,馬蹄隨著鼓點敲擊地面,漸漸變得如同雷雨一般密集。火槍手和魔法師跟在他們後面,飛龍騎士和聖殿軍團呼嘯著傾瀉出十里。
「這是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世界瘋了嗎?」年特的神經無法轉動得更快,他曾經多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不同尋常的場和,但是沒有一個場合比現在更加讓人不知所措。蔻蔻瑪蓮不是不會穿衣服的小姑娘了,他的內衣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舒適,持著勇者之劍,但他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世界在瘋狂麼?即使是幾百年後,最偉大的詩人企圖從群星的角度描述此刻一株因為馬蹄深深陷進土壤的蒿草,亦要在那不計其數的真實面前鴉雀無聲。他們要講述的不僅是幾天幾夜的喧囂,還有那蒿草對中土世界的忠誠,即使是一腔熱血噴出來也已經太多,而他們面對的是成千上萬的靈魂,被從原有的盒子裡擠出來丟到另一個陌生的空間,諸如此類的事情,若感情攙雜得太多,便一樣要發瘋。
不要再哀求了!不要再哀求了!騎士們發自肺腑的吶喊也因為喘息像是哀求,殺戮也是人類原始痛苦的解脫方式。
拔劍,揮舞臂膀,讓敵人的頭顱飛出去!
黑龍口中噴出熔斷山脈的火焰讓整隊騎士燃著火焰倒在骷髏的劍戟之下,悶雷一樣的炮鳴讓明日的魔族英雄碎裂在半空。比腿更多的長槍掀翻了蜈蚣綿長的身軀,露出雪白的肚皮。吸血鬼沒有時間吮吸血液,只管扭斷脖頸。但即使主人倒落馬下,戰馬仍在鏈鎖結成的鋼鐵長龍中縱隊前進,像犁一樣將黑暗的突起物踏倒在地。在那麻木的時刻,騎士的工作比農夫更簡單,他們謹記,不倒下,就只管收割死人頭。
當光明和黑暗交接的瞬間,金屬的和鳴由銛燥漸漸變得和諧,美貌恬靜的女祭祀也變成卑鄙的狂女人尖叫著襲擊;當兵器相擊發出的諧音蓋過了她們的喧囂,便在純粹的毀滅中升起近乎完美的歌。
年特在黑色的海中游弋,聽到了那完美的聲音。他不禁呆了一呆,一隻巨大的黑龍從天上扭曲著墜落,將數百的黑暗士兵砸得粉碎,巨大如同房屋的蜘蛛也一樣要變成肉餅。三頭的聖炎黃金龍背上有發號施令的騎士,手中施放巨大的閃電。
人類確實在佔據著優勢了,年特在黑龍的屍體開闢的空曠中尋找歌聲的方向。從黑龍的背脊上望去,人類的世界一片金黃,那是光芒的祝福,是聖少女的祈禱。籍由這力量,人類的軍隊氣勢如虹,力量如同泉水源源不斷。玫瑰騎士的縱隊在衝擊出越來越清晰的溝槽,魔法師的聖光彈和火槍一起擊中百丈外的黑暗牧師,讓他從任何地方墜落。
找到了!是那無疑倫比的少女,但是,年特沉默了,那是應該膜拜的月光女神還是應該親吻的米蕾尼婭?一把惡魔的鋼叉幾乎要了他的命,路西笛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憤怒和驚訝交織著,巨大的黑暗力量使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雷電從龍騎士手中發出來,但是那對力量完全的路西笛來說只是一種痛癢。
作為示威,路西笛咆哮著像風一樣穿梭,三頭黃金龍的眼睛一起在風中崩鮮血光而癲狂,聖殿騎士的身體落地,心臟已經在惡魔的手中。路西笛將那仍在跳動的心臟捏得鮮血迸射,不再多說,鋼叉滾動雷火怒濤,帶著黑暗的呼嘯聲向宿敵擊來。
年特感到了以前所無法相比的恐怖氣勢,那是路西笛的真正力量。他從黑龍的軀體上跳開,在空中乘著雷翼刺擊天地。黑龍成了他們的犧牲品,當兩股力量瞬間碰撞在一起,黑龍的骨架也變得七零八落。可憐的半羊人和骷髏在那風暴中翻滾,撞擊著殘破點燃的旗桿。
這騷動引起了前沿指揮官的注意,有人認出了年特的樣貌,那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騎士們。怒吼聲中,對領主的忠誠和引以為傲使數萬玫瑰騎士鬆脫了陣形瘋狂地湧來。火槍和箭矢籠罩在目所能及的空間,玫瑰枝削成的箭桿刺破了惡魔的肌膚。那圍攻使得強大的路西笛也要手忙腳亂,無數的飛龍騎士前來為同伴報仇,神官的目光也將他鎖定。
一瞬間,路西笛已經是眾矢之的。他不敢戀戰,只能恨恨地向著對手投來惡毒的目光撤離。飛速脫離人類的攻擊範圍,路西笛冷靜地審時度勢。黑暗騎士的陣營在一邊依然堅固,他的主要戰力也還存在。只是因為人類的騎兵衝擊過於凶悍,才造成臨時的失利。作為最重要的全線指揮官和一個藍魔鬼,路西笛很清楚什麼時候應該逃走。
「可惡,要是拜裡安格在這裡不會這樣的!」路西笛不禁想起他能征慣戰的夥伴,因為拜裡安格的失蹤,勇猛的紅魔鬼無法得到有效的召集,真正強大的戰力也無法在這裡全部展現。但狡猾的他仍有辦法,只要人類靠近籠罩王城的黑霧……
路西笛笑了,不可能有誰能夠抵擋惡魔之王的力量,雖然新生的封印使得惡魔之王無法在陽光下發揮威力,但是只要靠近死城,那新生封印的唯一裂口……路西笛想著,無意中看到了一個飄浮在人類陣營上空的奇怪物體。那就像是一個超大的水晶體,在陽光下閃耀出華麗的光彩,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路西笛盡量高飛,想找個合適的位置看看清楚,一堆聖殿騎士像炮彈一樣飛過來,幾乎將他刺穿。「你們也想和我鬥!」路西笛旋風般揮舞鋼叉,將干擾他的聖殿騎士們幾下打落,正要做個人肉串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聖光彈打得他生疼,他遮著陽光望過去,那個巨大的晶體似乎是結界做成的,陽光下閃耀的是結界分光折射後形成的彩虹。
「人類不該有這麼大的力量,光明之力已經衰落了!難道?」路西笛突然想到了,他眼睜睜看著人類魔法師的團體已經靠攏到戰線前緣,施放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雷電。那一瞬間,至少有數千的黑暗兵士化為飛灰,而才過了幾分鐘就又是一輪魔法攻擊。
如同黑暗的魔法力在中土不如魔界一樣,光明魔法也要有相當的衰竭,但眼前的情景卻正相反。當那晶體的顏色有所淡化,路西笛明白了,那是一個魔法元素的蓄存裝置。他不知道有什麼後果,但是他不能眼瞧著戰局繼續一邊倒下去。他掂了掂陪伴他萬年的鋼叉,凝聚了全身的魔力。
光線消失了,一團黑暗無端地出現在白晝,黑色的火焰凝聚在鋼叉上,路西笛用他最威武的姿態發出了這一擊,用他所有的力氣。鋼叉化作巨大的黑色流星,擊向魔力水晶,任何結界都無法阻擋的!路西笛希望見到那東西在人類的頭頂爆開,那麼大的能量失控,就是靈魂也要被粉碎。
他看到他的驚天一擊成功地進入了結界,但是沒有發生爆炸,結界的破裂處竟然自動引導到了世界的異空間,像水一樣安靜地流走了。「不可能!」路西笛不敢相信人類有這樣的魔法技術,那精巧的程度確實可以和神媲美。與此同時,一道光芒襲來,路西笛用胳膊和翅膀保護自己,那強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軋碎,但是最終他沒有死,他渾身是傷,仍有一口氣逃走。
「是她……」路西笛看到那被摧毀的能量水晶下,施放雷電的少女,再次記住了那皎潔的容顏。他跌落在地上,多虧忠心的老貓頭鷹將他迅速帶走。
在他不忍回頭的瞬間,天空中傳來了聖歌的聲音,光的潮駕馭著金色的通道傾瀉而下,天使的軍團在大地上一閃而過,狂雷和颶風掃蕩的一剎那,黑暗再無翻身之力。在光的羽翼下,枯骨化為塵埃,沒有實體的亡靈散為青煙。強大的黑暗騎士亦在雷火動盪中抬不起頭,黑龍也只有望風而逃。
路西笛的傷勢使得他已經無力再控制局面,他被攙扶著一瘸一拐,望著軍隊沒命地四處逃竄,相互踩踏著逃回眼前辛苦搶佔的王城,既興奮又沮喪。本來可以立下更好的功勳,反正在惡魔之王面前,任何的功勳都只是附屬品。他漸漸變得興奮,在掩護下擺脫天使的追殺躲進了死城的迷霧。
天使算什麼,一切都要看惡魔之王的意志。
那時刻來臨了,人類的鐵蹄已經靠近了城牆的外圍,追逐著走得慢的犧牲品。年特和玫瑰騎士一起仰望著龍捲風一樣的黑暗雲霧,他的身邊是米蕾尼婭。國王哈馬斯揮舞著風神劍在不遠的地方,一群將軍拉著他的袍袖阻止他向前,讓他煩惱不堪。而年特的注意力都在米蕾尼婭的身上,那個問題無須說出口,若是相愛的人,只許意會就能明白。
在諸多的神官和祭祀擁促下,那少女有意走到近前。巨大的白狼擠開了人群使少女順利地來到面前,但是只有年特知道黑眼的關鍵。在注目下,月亮的光輝流轉,黑色的頭髮像緞子一樣閃光,聖潔的面孔沒有絲毫的個人情感。年特黯然低頭,卻看見女神的手腕習慣性地抖了一下,讓手上的玉鐲發出俏皮的脆響。
那是米蕾尼婭的習慣,年特猛然抬頭,看到一個嗔怪的白眼一閃而過。在萬千人群中,只有他看得到。
會心地笑了,年特覺得是誰都不重要。不管變成如何都好,他們永遠都記得那讚美詩一樣不用鏡子梳頭的溫馨時刻,他們依然在並肩作戰。
「聖騎士大人辛苦了,聖女米蕾尼婭小姐特地前來表示感激!」不知所以的神官依然按照禮儀宣佈著,然後聖騎士的容貌讓他們的笑容僵硬。至少幾十人,包括騎士公會的主席一起詫異地喊起來。
巨大的吼叫聲阻止了尷尬的場面,年特和米蕾尼婭都認為這是惡魔之王最可敬的瞬間。雲霧被撩開了,惡魔之王巨大的軀體出現在人們面前,帶著巨大的恨意。
戰馬嘶鳴著後退,騎士也忘了呵斥,黑暗的霧瀰漫的瞬間,千軍萬馬都臉色蒼白地軟倒。地獄的主散發著死亡的氣焰推到城池,讓城堡最高大的門樓如同玩具一般散落在人群當中。他跺腳的時候,大地裂開了,火山隆隆地從人類腳下升起來。當岩漿從那裡噴射出來,一切就都結束了,以諾王城也將不復存在。誰也不能抵擋大地的憤怒,惡魔之王拜德的憤怒,就是大地的憤怒。
然而一個少女站上了火山的山頂,站在劇烈震動的火山口,她的騎士扶著她。他們在岩漿面前毫無懼色,聖潔的光讓火和熱繞道而行。大地漸漸平復了,惡魔之王的回憶也漸漸被喚醒。
「是你!」惡魔之王大吼,「我那怯懦的兄長呢?竟然讓你成為光的繼承者,一個人類女人!死吧!我要毀滅這個世界!」
黑色的光凝聚起來了,惡魔之王強大的力量使以諾的磚石猶如白蠟雕刻般融化。與此同時,火山劇烈地激盪起來了,不管是人類還是黑暗的軍團都在恐懼中瘋狂地逃竄。惡魔之王猛烈地呼出一口氣,天使便在風暴中掙扎。那是無可比擬的創世神力,除了光神普休斯,誰也無法抵擋。
年特感到巨大的力量在腳底就要爆發,不禁慌亂起來。米蕾尼婭渾身凝結出白色的聖光,像乳汁一樣脈脈柔和。她睜開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惡魔之王,一道光從她的眼中迸發出來,在地平線上激盪。她張開雙臂,大聲說:「生命逝去,唯有愛長存。讓希望之光普照大地,死亡也統一不了天下!」
惡魔之王感到了危險,他的週身激盪著黑色的雷電,巨大的能量從他的體內放射出來,那是黑色的光,是來自黑暗世界的毀滅之光。他的眼中是來自死亡的蔑視,只是那眼神就足以讓一個凡人魂飛魄散。他仇恨讓他虛弱至極的萬年封印,他要恣意報復這個世界,他全力施為,眼前的兩個人是人類最後的防線,沒有普休斯,就是光界也沒有什麼對手可以和他一搏。
出現了!是聖少女之怒!
一個月光女神的幻影出現在空中,巨大的太陽光芒從聖少女米蕾尼婭的胸口發出來,迎上惡魔之王的攻擊,爆發出了橫掃天地的氣浪,如同漫天的星斗都墜落在大地上,人們叫喊著在兩里之外翻滾,躲在滾動的屍體和岩石後。
究竟是謀劃的黑暗北風得逞,還是腰間纏繞著太陽?
太陽映照在米蕾尼婭的身後,就像是一個美麗的飾品掛在腰上。用溫暖的力量融化狂暴,那是一場冒險而漫長的戰鬥,但是光明與黑暗之爭別無他途。
年特摀住眼睛停在半空中,那巨大的氣浪瞬間就把他推到了百米之外的天空。他看到火山沸騰,惡魔之王的勝利即將由滾燙的岩漿來奠定。他急切地望著比拚中的米蕾尼婭和惡魔,那力量的爭鬥正在高潮,真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黑色的迷霧被吹散了,以諾王成已是一片廢墟,但是還有一個突起——王城的鐘樓。
時間到了,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刻,那王城中最宏偉的建築物神秘地鳴響出洪亮的聲音,彷彿在暗示著什麼。年特轉望四周,看到了狼狽不堪的天使們,四個天使長和他一樣好不容易在旁邊穩住身體。
「我們去搬那鐘樓!」年特朝著他們大嚷,指指腳下的岩漿。天使會意,一種超聲波蔓延開來,那是他們特有的心靈想通的語言。天使們從被吹散的各個角落聚集起來,繞過惡魔之王,勇敢地抬起了整座宮殿,連同方圓十丈的地皮。也只有天使才幹得出來這種事,他們呼喝著,將巨大的建築物填進了火山口。
那方法笨拙,但是及時生效了,在火山口噴發的瞬間,天使們用全部的力量鎮壓著鐘樓,用聖潔的光企圖撫平大地的憤怒。火山的頂端被光芒所包圍,劇烈地晃動著。
無數的人驚恐地注視著這個決定性的場面,他們開始拚命地祈禱,發瘋地祈禱,在他們想來,這是他們唯一可以貢獻的力量。
惡魔之王的憤怒難以抑制,他的吼叫聲再度響起,那黑暗的光不斷向前推進,月光女神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人們看見聖女米蕾尼婭搖搖欲墜,不僅焦急萬分。天使們壓在鐘樓上驚恐萬分的表情就好像是雕塑,難道光明的力量真的不敵惡魔?難道中土世界從此就要淪入黑暗?
王推開了擋在面前的國務卿,抓起了光滑如鏡的盾牌,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可以發生什麼。
如果只有光神普休斯能夠打倒惡魔之王,那麼就惡魔在太陽的威嚴下毀滅吧!人們拿起盾牌,拿起長劍,拿起所有光亮的東西。正午十分的陽光照在盾牌上,又反射到惡魔拜德的身上。
一道光,兩道光,三道光。
一道光是明媚的春天,兩道光是明亮的世界,三道光是溫暖的靈魂。
光亮起來了,從士兵手裡,神官手裡,從盾牌上,劍身上,護心鏡上,幾千道,幾萬道,幾十萬道。魔法陣亮起,沒有人逃走,以諾最普通的老百姓跟隨著氣喘吁吁的神官,手裡拿著鏡子。有人躺倒,有人蹲下,只為了不遮擋陽光。騎士在馬背上或坐或立,努力做著兒童時的遊戲。
如果晨曦不再駐留,如果死亡的羽毛注定要飄下來擊中絕望的身軀……
還未絕望的!
卑微的村莊也不能任意焚燬,難道一片大陸還無法得到認可?光的伴侶映照出藍藍的天,白雲也識趣地溜走了。太陽侍從們期待的目光比陽光更灼熱,它們可以融化冰山,或是激勵一片雲,此刻,它們把太陽的旨意用最嘹亮的方法傳達。
惡魔之王的表情痛苦了,他的眼睛瞇起來,漸漸無法睜開了。他的身體冒出了蒸汽或是青煙,對某人來說是一個榜樣。年特和天使們一樣在米蕾尼婭身後壓著鐘樓,他們驚喜地看到惡魔之王退卻了,在無比強大的太陽光芒面前,在神聖的力量面前。年特開始體會到光神的告誡,是的,人類的力量便該是團結,那是最神聖的力量裡面最神聖的,是神也很羨慕的力量。
「嗚……」惡魔之王發出痛苦的聲音,他虛弱的身體已經用盡全力,但是比神更加強大的力量面前,他只有退卻。他奮力跺腳,讓大地搖了一搖,所有的人都東倒西歪。他奮力吼叫,將光像標槍一樣拋上天空,然後用那比拚的力量分開了大地,巨大的身軀沒入漆黑無底的縫隙當中,黑暗的軍隊也隨之逃入他們來的地方。
在大地劇烈的抖動中,人們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火山的岩漿噴上了幾千米的高空,連帶那古老的鐘樓一起拋上了雲端。天使隨著岩石墜落,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神官用結界支撐瘋狂湧出的熔岩,傳送魔法陣用最快的速度提供逃生的通道,六條腿的不及湊這份熱鬧為了生命狂奔,將沉重的鎧甲丟棄在荒野裡。
良久,良久……
原來勝利了嗎?驚魂未定的人們聚集在不同的地方,拍著胸脯發現了這個問題。岩漿湮沒了遺留在那裡的一切,勝利者的屍體,失敗者的屍體,鎧甲,長矛,劍氣在地上打出來的溝壑,沉重的火炮和更加笨拙的投石車,翻著肚皮的蜈蚣和縮成一團的蜘蛛,骷髏兵的骨灰和火山灰混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全都融化,再也分不出來了。
龍騎士在天空中巡邏歸來,報告著火山很快就停止的好消息,地獄的大門也被岩漿填滿,總之,那裡又安靜了,除了騎士的沙丘,一切都變成了平坦的岩漿地帶。但是岩漿會冷卻,火山灰也會開出花來,人們都不擔心的,他們最想知道的是……
一座巨大的城堡鐘樓飛過小鎮的上空,眼尖的人們開始尖叫歡呼,那鐘樓斜斜地打了半個圈,朝著另一個城市去了。
米蕾尼婭騎著鐘樓飛行,東倒西歪的四個主天使也在上面,年特坐在她的身後,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他們在溫柔的陽光下迂迴,鐘樓的塔尖向著太陽,神秘的大鐘死活不肯脫落,發出「當當」的響聲。
曾經有漆黑的瞬間,月光女神溫柔的光芒包容著他。女神捧著他的臉,在他的額頭留下了吻痕。
「再見了,年特,我的騎士,我把米蕾尼婭還給你了,我在天空望著你,對於愛情,要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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