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一生一定有什麼本領是特別拿手的,從來沒有人什麼都精通,因為任何一門技藝,已經夠一個騎士去鑽研一生。懂得這一點,就已經是成為一個騎士的開端。
年特喜歡劍,他其實不懂這麼多,他剛剛有機會學習到這裡,但是他學的最得意的就是劍,廣成十三式之天地化均。劍裡他最熟的就是這一招,他知道自己也許只領悟到了其中的幾分,但是他靠自己的理解全力出招。
他向前邁出一步,瞬間已經揮出八劍,劍氣連鎖天地八方,銀光閃動中劍氣流轉,隨著他的最後一劍一氣呵成,奔雷一般摸向地平線。若人在天地間,便不能逃離,空氣鳴動中,白牙發現自己已經在地平線上。
「哼!」白牙用力想要躍起,卻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往下吸,這樣的劍法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但是他不怕。他乾脆任憑那力量將他拖下去,整個人被劍風顛簸著,就像浮萍在水面上隨著波濤起伏。
年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白牙的鮮血狂濺,血滴又被劍氣所攪,變成一團血霧,隨即逐漸收斂,在天地間沿著地平線延伸——紅色的地平線。一對血紅色的翅膀在那血線上升起,拍動了一下,隨即是角,血色的瞳孔,狂妄的笑聲。
血魔使拜裡安格。
一隻爪子揮開那團血霧,就好像揭開一層幕布一般,血魔使拜裡安格以完全姿態出現在眼前。
惡魔。
「真是低估了你。」拜裡安格這樣說。
突然一個黑影凌空撲來,是黑眼。她憤怒地嚎叫著,用盡全身力氣撲向她所痛恨的遭遇的根源。
「不要!」年特大叫著,但是已經無濟於事。黑眼的眼中是她的敵人,她的鐵爪子已經摸到了對方的臉,她盼望著那無堅不摧的利刃像往常一樣揭開敵人的頭蓋骨,讓鮮血噴濺出來,但是沒有。
「啊!」她覺得胸口一涼,一隻爪子已經插進了她的胸膛,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在別人的手中。她想再看看藍天,所以仰起頭,視野變了,翠綠的山脈似乎也染上一絲紅色,年特驚恐撲來的臉,黃土地……黑眼跌落在地上,倒在她的白狼皮上,死了。血從她的心口泉水一樣流出來,染紅了白狼皮。
「不……」年特撲倒在她身邊,摸她倔強的面孔,而她的心臟仍然在跳動著,在拜裡安格的手中。年特站起來怒吼:「把它還給我!」
拜裡安格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血紅色,只有牙齒依然白森森的讓人厭惡。他捏著那顆猶在跳動的心臟哈哈大笑,隨即將心臟高舉過頭用力一捏,一股血液從心室裡被擠出來流入他的口中,他仰頭喝著,就像是在喝瓊漿玉液,然後他把那心臟拋給年特,嘲弄地說:「你也想要吃嗎?哈哈……」
「可惡!」年特小心地捧著那乾癟的心臟,放回黑眼的體內。他的心在流淚,他曾經答應帶她回到人類的社會,但是他食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他無言地拿起劍,指著拜裡安格,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幹什麼?你會飛嗎?你不會!哈哈哈!」拜裡安格拍動翅膀升入空中,他的雙手向上一伸,黑眼的鐵爪突然脫離了黑眼的屍體,緩緩飛到了他的手上。可怖的事情發生了,那鐵爪突然散發出無窮無盡的血腥味,通體變得血紅,血色的火焰從爪端的鐵刃上暴漲出來,像兩把火焰凝成的長劍在吞吐不定。
「你想死嗎?來見見我所失落的力量,這是我用天使的鮮血和地獄的火焰所凝結成的,我叫它血魔爪,就讓它的憤怒在這片土地上爆發吧!」拜裡安格瘋狂地怪笑,左手揮動,那血魔爪的血刃突然伸長了,狂蟒一般橫掃而來。
年特只覺得灼熱的風劈頭蓋臉打來,拚命往側面一閃,一道紅色的長鞭敲在地面上,岩石和土壤飛濺起來,剛剛長出的嫩芽帶著焦糊的氣味和泥土一起撲簌簌地散落。
年特在地上翻了兩滾抬起頭,便看見一團火焰撲面而來,血魔爪狠狠地抽在他的身體正面,他像風箏一樣高高飛起來,一股力量透過他的鎧甲傳到他的五臟六腑,像火焰一樣灼燒著他的血液,還沒有落地鮮血已經從口鼻噴濺出來,濺在面甲內側,粘達達順著縫隙往下淌。
年特重重摔在地上,只有灼燒的痛楚從腹下的皮膚傳來,他知道是血魔之火正從鎧甲的接縫蔓延進來。血魔的攻擊似乎讓他的血管變得異常脆弱,年特想要爬起來的時候,虎口崩裂,渾身的傷疤一起綻開,掙扎著,意識也模糊了,年特無助地摔倒在地上:「米蕾尼婭,對不起……」
同一時刻,在以諾的糕點店裡——「啊……」米蕾尼婭的手腕突然狂噴出一道血箭,濺在綠方格子的漂亮桌布上,鮮艷的血珠在金黃的蛋撻裡滾動。在教皇驚愕的眼神中,米蕾尼婭推開餐桌站起來,被椅子一絆跌在點心架子上,盤子和糕點一起「砰」地一跳從架子上落下來。
「年特!」米蕾尼婭看見了,年特倒在血泊當中,血正從他的鎧甲縫隙裡流出來。黑眼在另一邊,心口破開一個大洞,白狼皮上那殷紅的血色觸目驚心。一個帶著飛翼的紅色惡魔正在空中狂妄地笑著,手中的武器火蛇般扭動著呈現出血一般的顏色,「不!年特……」
「我死了嗎?」年特已經模糊的神志中突然深入一絲清涼,米蕾尼婭的叫喊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在什麼寬廣的地方迴盪,「哼,我還沒死。」
年特感到痛楚正在降低,鎧甲似乎在發出一種清爽的氣息溫柔地包容著他,那是兒時母親的手緩緩推動的搖籃,清爽的風從搖籃的網眼裡穿過來,俏皮地挑逗著細嫩的肌膚。年特的傷口在癒合,鎧甲的祝福覺醒了,神聖的力量在治癒他的傷口,驅除黑暗力量對他的侵蝕。
「噢……」年特發出輕微的呢喃,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再次抓緊了劍,單膝點地,拄著劍站了起來。
拜裡安格的笑聲戛然而止,詫異地看著騎士的鎧甲發出神聖的光芒,那也是血的顏色,鎧甲變得鮮艷無比,清澄透亮,聖潔的光正如同星光一般溫柔地若隱若現。用鮮血締結的盟約使瀕死的騎士重生了,祝福化為光芒閃動著。舉起劍,年特的劍尖直對著拜裡安格的鼻子,然後怒吼著揮了一劍,一股狂瀾分裂了空氣橫掃過來。
拜裡安格展翼飛旋,敏捷地躲了過去。經驗告訴他,這一劍已經不是他目前的身體可以承受的。拜裡安格認真地打量著這位對手,對方也正在注視著他。
「你是個好對手。」拜裡安格這樣說,「但你依然會死。與我相比,你只是個脆弱的蛆蟲。
如果做我的手下,就可以享受永恆的生命,考慮一下。「
「呸!」年特將混著血的唾沫吐了出去,「墓地裡還有我一塊地方。」
「是嗎?」拜裡安格回答,「墓地?我喜歡的地方。」他突然仰天一聲暴吼,幾隻山羊的影子僵硬地出現在山坡,隨即直立站起,竟然是年特見過的那幾個狐狼部落的山羊戰士!拜裡安格冷笑:「喜歡墓地,就一定不要在骨頭也腐爛前被我找到!」
年特定睛看去,那些人竟然都已經是殭屍,呆滯地向這裡前進,眼中凶光閃爍,竟然全都是對生者的妒恨。
拜裡安格冰冷地說:「死者的靈魂才知道那種選擇更好!」
年特望向四周,悉悉嗖嗖的聲音不斷傳來,面色青灰的死靈跌倒了又爬起來,破衣爛衫下堅硬的皮膚沒有血色。狐狼森林的村民!上萬的殭屍呆滯地爬滿了山坡,用瘋狂的眼神渴望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血,他的肉。
「原來,他去過村子,所以知道美蓮被帶來治療的事。原來整村的人都……」年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兒遺憾,那些是食人族,但是也曾經見過他們在月亮下面跳舞。
突然,年特的瞳孔收縮了,在些殭屍中,有幾個人類渾渾噩噩地走了過來,有的穿著探險家的獵裝,有的是騎士,面孔遠遠望過去似乎已經腐爛了——惟一還比較完好的殭屍,穿著布衣,是個老者,發出虛無的吼叫聲——是綠洲的旅店老闆。
年特的心劇烈地抽搐著,他記得那老人的善良,他似乎還有什麼願望在指望著自己呢,「如果我堅持問了就好了!」年特悔恨不已,「我甚至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不是瞑目!」一個想法讓他更加怒髮衝冠,其他的幾個人類屍體腐朽,是因為提前埋在地裡幾天的緣故,綠洲才有那麼大的潮濕程度,那麼,那就是和美蓮一起刺殺白牙的勇者們。
「我還順道去了綠洲。」拜裡安格獰笑著,「莫非是你的朋友們嗎?打個招呼吧。」
殭屍們張牙舞爪地圍了上來,拜裡安格是要看個熱鬧,他似乎非常喜歡人類受到刺激時各種各樣的神情,確切地說,是絕望。年特深深地知道這一點,他咬牙切齒地痛恨著敵人,他惟有讓死去的人們安息。
「拜裡安格!」年特大聲說,「你的笑容並不甜美,以這把寶劍起誓,生命尊嚴不被踐踏!
勇者的靈魂總會得到安息!兄弟們,你們等著,我這就來解放你們被禁錮的靈魂,用著把劍!「
年特揮劍迎向殭屍,第一劍就將綠洲旅店老闆劈成了兩半,「嗷……」他狂叫著,劍氣帶著祝福的光芒將目標粉碎,他知道自己終究會被殭屍的海所湮沒,但他堅信自己不會淪落,他要戰鬥下去,直到眼前出現光明。
「普休斯!什麼樣的人配稱作聖騎士?我用我的勇氣挑戰黑暗,我什麼也不是,就連騎士稱號也被剝奪了。如果你聽見我的心聲,不用告訴我什麼,就睜大眼睛看著吧!」年特用盾牌撞,用長劍砍,敵人遲鈍,他就橫砍,敵人很蠻橫,他就豎劈,他用劍氣開路,在殭屍群中穿行。
拜裡安格陶醉在慘烈的景象中,他最愛看一個孤獨的騎士落入不計其數的殭屍之手。曾經有很強的騎士就這樣被困住,發出無畏的喊叫聲廝殺。失去多少殭屍都無所謂,拜裡安格最喜歡最後一幕,那一幕遲早會來的,等得越久,樂趣越大。他的全部樂趣都在那殭屍海中掙動的小舟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地面上有一個已經死去的屍體動了一動。
已經過了很久,太陽就要落山了,黃昏的落日映照著晚霞,年特已經筋疲力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可以戰鬥這麼久,他的劍上有光芒閃爍,他的傷口迅速地癒合,但他還是會疲勞。他砍到一個殭屍,就有另一個衝過來。他不能停止衝撞和跑動,否則就會被殭屍圍攻。
他很慶幸自己是個國王騎士,有光輝騎士無法相比的耐力和體魄,能夠把殭屍毫不費力地一劍一分為二,但他還是快要不行了。
狐狼的森林在黃昏顯得總是格外吵鬧,回巢的鳥兒,發情的猿猴,都有讓人發昏的好嗓門。但是今天好安靜,年特有兩秒鐘的時間可以站直了看看樹林蒼翠的地方,也許以後都看不到了。
「真想聽著那咶躁的聲音死去,也好有人為我送終,竟然***這麼安靜。」年特擺好盾牌等待著殭屍們的下一次進攻,可是殭屍群沒有進攻,似乎都在呆呆地聽著什麼。好像有人說過死人的耳朵特別靈?年特靜靜地聽,他也聽到了。
嚎叫。
是狐狸和狼的嚎叫聲,交織在一起,越來越響,漸漸合成共鳴。緩緩睜開一雙眼睛,綠色的眼睛,狼的眼睛。漸漸地,一個巨大的白狼頭幻影出現在天空中,落日是它的左眼,它用那雙閃亮的眼睛凝視著這裡——狐狼森林的邊界。呆住了,拜裡安格也呆住了。
「嗥……」低低地嚎叫聲從拜裡安格背後傳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黑眼艱難地翻了個身,臉朝下趴在地上,然後四肢撐著地站了起來。她的背弓著,現出一道虹一樣的弧線。白狼皮披在她的身上,散落的四肢左右擺動,背上的毛漸漸立了起來。
「嗥……」巨大的牙齒發出寒光,令人畏懼的嚎叫聲從喉嚨裡散發出來,一隻真正的白狼抖動皮毛上的血珠站在那裡,好大的白狼!它的脊背上豎起長毛,隨著它的嚎叫聲,那些狐狼族的殭屍死卻的面孔突然露出欣慰的表情,然後紛紛跌倒在地上,轉眼間全都恢復成了屍體。
無數的狼和狐狸帶領著大大小小的動物從森林裡跑了出來,向拜裡安格怒視著,喉嚨裡發出威脅地咕嚕聲,然後拖著屍體返回森林。
到底有多少動物?年特無法估計,大大小小的野獸們拖起屍體,返回密林深處,再也看不見了。鹿和兔子拖拽著沉重的肢體,從食草的嘴中濺出血液,那景象就像是在夢中,而年特是被夢中奇異的景象所迷惘的人。
威嚴的話語聲從那落日幻象中傳了出來,白狼的聲音彷彿森林的怒濤和鳴:「拜裡安格!
滾出我的森林!德魯依的意志有一天還守護著這裡,你就永遠不能踏入!「
「好認真哪!白狼神?森林的守護神?」拜裡安格毫不畏懼,「你只是一個低級的存在,用不了多久黑暗即將降臨,森林會徹底枯萎,你們德魯依的意志也就沒有什麼可神氣的了。
至於我想做什麼,你也不一定能夠阻攔。「
拜裡安格的話音剛落,黑眼化作的白狼突然一聲怒號,渾身的毛髮像鋼針一樣豎起抖動,一道巨大的狼頭幻影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拜裡安格背後撲來。拜裡安格措手不及,用翅膀一擋,怒吼中被幻影的大口所吞噬。
幻影隨即消失不見,拜裡安格整個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冰砣從天空墜落,原來那幻影是白狼口中吐出的凍氣所凝結。冰塊「砰」的一聲在地上碎裂開來,拜裡安格瘋狂地揮舞著血魔爪,白狼已經撲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團。週身圍繞的一層寒氣使白狼的皮毛比鐵更堅硬,那威力無比的血魔爪竟然無法傷害它分毫。
年特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場沒有他插手餘地的戰鬥,冰冷和灼熱的風交替著衝擊在他的面甲縫隙上,讓他的鼻頭一帶變得通紅。他握緊長劍蹲在地上休息,用盾牌遮擋在利爪和魔刃下紛飛的土石。一朵犧牲掉的野花帶著土壤落到他的腳邊,年特緊張得不敢呼吸。
「嗷……」拜裡安格被白狼咬中脖子根部,他用力掙脫,血液像岩漿一樣粘稠地湧出來。
白狼跌落地面,爪子在粗大的樹幹上一蹬,咆哮著撲了回去,暴風雪從它的口中噴出來,席捲了半邊天。
拜裡安格奮力向上飛,手中的血魔爪拚命封住白狼的頭部。年特看到拜裡安格在獰笑,地面裂開一道縫,地獄的火焰瘋狂地衝上白狼的腹部。白狼趴在火焰中怒號,拜裡安格的奮力一擊讓它狠狠地撞擊在地面上。
大地顫抖著,噴火的縫隙和上了,白狼咬牙站起,口中不斷有血流出來。
拜裡安格伸開雙臂,哈哈大笑:「我贏了,你們都會死,你們死後亦將臣服於我,意志為我所用!」
年特很想和他拚死一戰,但是他明白他不是對手。他在努力地思考,希望能有個辦法可以反敗為勝,但是不要說反敗為勝,就連逃命的辦法他也沒有。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聽到戰鼓聲從河的下游傳來,用驚人的速度逆流而上向這裡靠近。
不對!年特看到河水分明是由西向東流,剛才明明是由東向西流的!不知何時,下游變成了上游!河水湍急地打著漩渦如同瀑布被放平在地上一般瘋狂地流動,除了瘋狂之外他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詞彙好形容。
西亞夫的大嗓門從看不清的地方遠遠地傳了過來:「年……特……」
拜裡安格也注意到這種奇怪的景象了,他似乎也走神了兩秒,所以年特有機會向他發出成功的一擊,這一擊他練得純屬無比,沒有天地化均那麼大威力,但是有一個特點。
「魚躍化龍!」
年特狂吼,縱身躍起,在魚躍的巔峰人劍合一,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跟隨他的劍刺向拜裡安格。拜裡安格一回身,似乎看到一條火龍張牙舞爪朝他撲來,大驚之下敏捷地拍動翅膀,瞬間側飛出十幾丈外,卻看見年特轟然落地,沉重的身體在地上砸出一個小坑。巨大的聲勢下,年特把腿飛奔:「跑啊……」
白狼狠狠「哼」了一聲,迅速趕上他齊頭並進,年特一下撲在白狼背上揪著背毛,白狼撒開爪子飛奔,轉眼就來到了河邊。
「發生了什麼?」拜裡安格有點兒糊塗,用了幾秒鐘才突然明白他們要逃走。
放眼望去,河面上起了巨大的漩渦,河水激盪著停頓下來,一個巨大的木筏已經橫靠在岸邊。獅子族的戰士們緊緊抓著繩索趴在上面,那巨大木筏全部用直徑超過一米的巨大木料製造,搭乘了上百的獅子族戰士。西亞夫坐在中央牢牢抓著繩索,一面大鼓在他身後奇怪地鑲嵌在木筏的中央,三個強壯的獅子族武士手持巨大的鼓槌圍坐在四周不停擂動,發出動人心魄的節奏。
白狼背著年特撲到木筏中央,似乎筋疲力盡了,漸漸縮小,變成了披著白狼皮的黑眼。
西亞夫反應很快,緊緊揪住他們,用繩子在他們手上迅速繞了幾圈。河水突然又開始向西流動,越來越快,筏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乘著浪頭前進。
「想逃命嗎?你們以為這麼點兒人能幹什麼?」拜裡安格拍動翅膀猛追上來,恐怖的身影遮蔽了殘陽。年特被西亞夫按到在筏子上,扭頭就看到空中拜裡安格凶狠的目光閃動著紅芒,那血魔爪的火焰不斷暴漲,一條粗粗的火龍就要凌空砸下來。
鼓聲突然停了,大手摀住了年特的耳朵,會發生什麼?年特看見所有的獅子族戰士一起從木筏上揚起頭來衝著拜裡安格張開了大嘴。有那麼兩秒,天地不知道為什麼黑了一黑,年特感到時間停頓了,一切都在游離,世界一片靜謐,沒有任何聲響。
之後,巨大的獅吼聲震耳欲聾地衝擊著他的耳膜,他的腦子發脹,眼珠凸出,但是看見拜裡安格抱著頭在空中拚命扭動。他突然明白剛才不是天黑了,而是因為上百名獅子族戰士一起發出巨大的獅子吼聲,那吼聲彙集到一起,形成了遠遠超越人類耳膜分辨範圍的強大聲波,他聽到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只不過是聲音傳遞變弱後殘留的回音而已。
年特覺得自己的神經就要受不了,那震撼使他過了許久依然想要暈倒,他本來想要嘔吐,但是一股壓力讓他吐不出來。木筏的速度已經快得像是在飛,河水發出瀑布一樣的巨大轟鳴向西傾瀉。怒濤衝擊著兩岸,濺起幾丈高。
他和黑眼都緊緊貼靠在筏子的表面,黑眼昏睡著,但是胸口起伏,河水呼嘯的聲音太大,搞不清她是否在打呼嚕。方才驚天動地的聲響,也沒有把她驚醒——要不就是昏倒了。年特暗暗高興,感謝著森林的守護神、德魯依的意志、白狼神,什麼都好,他不太瞭解這裡的世界,但是他真的很高興。
這一切莫不是在夢中?短短的一天之內,恐怖和驚奇接踵而至,若不是夢,便一定要大叫。兩岸的景色飛速倒退,出了峽谷,很快就是平原了。那筏子便像是高頭大馬,可是高頭大馬也沒有這筏子的一半快。年特有些發昏,合上眼休息兩秒。
背後突然傳來淒厲的大叫,拜裡安格用手捂著耳朵瘋狂地追來,西亞夫和獅子戰士們說著什麼,鼓點兒突然變了,有節奏地加快。年特懷疑又是一次獅子吼,下意識地捂緊耳朵,但是看見黑眼沒有人保護,又分出一隻手摀住她的一隻耳朵,突然發覺自己的兩隻手確實不夠用。
正在犯暈的時候,鼓點兒已經非常急促,拜裡安格追到身後,狂風充滿他的雙翼,他的眼中閃動著雷電藍色的光芒,在他紅色的皮膚整體映襯下顯得非常顯眼。他怒吼著張開大口,年特側過頭來,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口中有強大的雷電能量在閃爍。
鼓點突然停了。
筏子有些慢了,母親河的水從筏子後面斷開,怒濤騰空而起,劈頭蓋臉沖在拜裡安格身上,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落回河床裡,復合到一處。
「啊?」年特坐起身來仔細觀看這一幕,拜裡安格沒有落水,頭髮向後背著,張著嘴在空中擺姿勢,渾身上下落湯雞一樣流著水,血魔爪的血色火焰也澆滅了。
「噗!」年特被這滑稽的一幕樂噴了,推推黑眼,想看看她能不能醒來一起觀賞。獅子族的戰士們一起怪叫著嘲笑拜裡安格,有人撅起屁股來朝拜裡安格不停地拍,西亞夫伸出大拇指朝下掰,敲鼓的幾位來了幾下花鼓。
黑眼悠悠醒轉:「發生了什麼?」
「啊……」拜裡安格歇斯底里地叫著再次追上來,河水「噗嗤」,「噗嗤」,拜裡安格變成了幾百米外的渺小黑點,叫聲突然中斷,也許喝了不少水。
「哈,哈哈!」黑眼爽朗地笑起來,那是純粹的屬於人類的笑聲,年特聽得癡了,難道那些屬於拜裡安格的力量被取走,使得黑眼的心靈更加純潔?一些干了的血漬還掛在黑眼的臉上,但是黑眼笑得那麼燦爛,那些血漬竟為她平添了幾分嬌艷。
拜裡安格不再出現,想必是灰心地找地方取暖去了,說不定在打噴嚏。筏子不再用那麼眩目的速度行進了,河水穩穩地流著,將他們送往西方,獅子族的領地中心。獅子族的戰士們合著鼓點唱起古怪的歌,他們從耳朵裡取出耳塞,在巨大的木筏上忘形地手舞足蹈,慶祝自己的勝利。
森林的盡頭到了,峽谷不再延伸,前面是一馬平川的草原。黑眼眷戀地望著那片養育她的地方,喉嚨裡輕輕地「嗚嗚」鳴叫。
突然從森林深處飄來一聲悲傷的狼嗥,響亮悠長地傳了過來。黑眼的眼中滿是淚水,她站起來將手搭在口邊,回復以相同的叫聲。獅子族的勇士們停止了喧鬧,靜靜地聽著。那聲音是在告別,森林漸漸消失了,嗥叫聲也終於平息。一滴眼淚從黑眼的眼眶中滑落,她輕輕地說:「再見了!媽媽……」
「難道森林的守護神就是黑眼的媽媽?」年特心思百轉,「又或者狐狼族本來就是德魯依的末裔?而她的媽媽作為狐狼頭領和大巫祭,也許就是森林意志的傳承?」
年特才剛剛有機會打量這個奇異的木筏,其實這個木筏除了大和結實之外都很粗糙,但是已經非常了不起。若是普通的人類的船隻在這麼大的流速下衝撞,早就散成八瓣了。他和黑眼相互拉著站起來,望著已經變得非常恬靜的河流,心中都充滿了驚奇。那河水莫非是活的?
西亞夫拍著他的肩膀:「沒想到你還活著,本來我是來給你報仇的。」
「謝謝!」年特很想感謝這條神秘的河流,卻怎麼也想不起它的名字了,只好默默地說:「謝謝您,西亞夫的奶奶河。」
※※※
米蕾尼婭無力地坐倒在地上,握著自己的手腕。那一道血痕是她渾身上下惟一的傷口了,是他們愛情的見證,透過時空將他們連接在一起。她可以輕易地將它抹去,讓皮膚上沒有絲毫瑕疵,光潔如同新生,但是到現在她才知道什麼是珍惜。
教皇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視著她,她知道什麼都不必說。教皇歎了口氣,神情落寞之間似乎老了很多。
「米蕾尼婭,」他回過身,「你和你的母親太像了。」
「您什麼也不必說。」米蕾尼婭站起來,神色十分平靜,「母親沒有完成的使命我會去完成,但願還來得及。血魔使拜裡安格已經復活了,我有義務承擔這一切。法雷塔家的宿命到我這裡可以做個終結,我希望今後命運之輪上不再出現法雷塔家的名字。快,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教皇本該十分欣慰,但是他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那義務是多麼沉重。他希望自己有能力多承擔一些,他可以護著米尼亞,但是他掙不過命運的力量。他希望能夠替米蕾尼婭也分擔一些,直到他這條老命什麼不剩,他自私的老臉皮沒有資格去見月亮女神,但是他依然願意承擔。終於,命運還是擺到了眼前,教皇想到年特,那個和他作對的毛頭小子,突然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如果他是那個命運之輪暗示的聖騎士——怎麼可能?那是背棄神的不堅定的一群!但是,要是那樣的話……」
教皇的臉陰晴不定,米蕾尼婭耐心地等待著。最終,教皇說話了:「米蕾尼婭,也許你已經注意到,黑魔法的威力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神聖魔法,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原因?」
米蕾尼婭點點頭:「光神大人為了維持這個世界而無私地奉獻了一切,他的力量散落在這塊大陸上,是我們賴以使用魔法的魔法元素。巨大的消耗已經持續了萬年,也許魔法元素已經無法再生。」
「是的,我們所依仗的力量正在衰退啊。」教皇緩緩地說,「我一直在尋找解決的方法。
年輕的你可能不知道,在二、三百年之前,我們的神聖魔法威力是非常驚人的,到了我年輕的時候,已經有人懷疑威力在減退了。但是因為魔法技術和文化在以諾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人們沉醉在技術上,忽略了這個問題。年老的人認為自己的年紀是個原因,年輕的認為自己的經驗是個不足。但是,沒有人注意到魔法文化發展的同時,為世界帶來的負擔。「
「大約在一千年前,懂得魔法的人不超過一百人,那時的最高魔法在技術上和我們現在的中級差不多,但是按照歷史的描述,威力卻應該是目前最高魔法的十倍以上。兩百年前,教會驅逐了異教徒,新的統計數字,在冊的中級魔法師是兩萬人。一百年前是十萬人,目前的聖騎士全部都能夠掌握中級神聖魔法,中級魔法師和祭祀的要求更加嚴格,但是我們已經擁有神官在內的中級魔法使徒將近二十萬人。魔法技術在各個領域廣泛應用,學校大大小小遍地開花,景象空前繁榮。但是……」教皇苦笑,「就算知道了,在這種節骨眼上,難道能夠停止學徒的培養嗎?」
米蕾尼婭對那個數字相當吃驚:「不可能有那麼多人的!」
皇自豪地說,「一百年前教會就開始著手處理這個問題,復合條件的人都在更加接近神的地方進一步培養和管理。地面的魔法元素消耗嚴重,但是天空有些地方還比較濃厚。只有真正的魔法師被允許研究高級魔法,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是,大家用將近五十年的時間,歷經三代開闢了聖堂。就在空中神殿的周圍,守衛著力量之源。」
「天空聖殿!」米蕾尼婭驚呼,「是聖詩中的天空神殿?」
「是的。我們無法靠近神殿,也無法完全探索那個領域。但是,我們在神殿山建立了人類的聖堂,每年都有幾個聖潔的人得到月之女神的庇護進入神殿,希望得到大天使和次級神明的幫助,但是始終不能被承認。神的世界對人類來說,始終是太勉強了。」
「等等,拜裡安格不是被釘在神殿門廊的柱子上?怎麼會逃走呢?難道,放走他的人……」米蕾尼婭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不由得摀住了嘴。
「是的,因為我們的不慎,邪惡的靈魂混入了聖堂,用我們不知道的方法折斷了信風騎士的聖槍,放走了惡魔。但是,聖槍被毀的同時封印發動,拜裡安格也只剩下沒有肉體憑依的靈魂,魔力同時被封印。他是怎麼破解封印並離開的?」
「是這樣!我知道了。」米蕾尼婭的心中已經有了那答案,黑眼的父親就是那個進入聖堂帶著拜裡安格逃走的人,更使邪惡的靈魂通過憑依的方式在白牙身上降生,封印隨之也被生育的神聖力量所破解。
米蕾尼婭心思轉念,已經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事情了。「是要我去天空神殿吧?」
「還有人和你同去,他們已經等候很久了。」教皇一揮袍袖,糕餅店的天花板亮起光芒,在地面映出了傳送魔法陣,四個騎士的身影出現在那裡,單膝跪倒,緩緩抬起頭來。聖堂學院的校長漢森自豪地站在一邊,微微點頭向教皇行禮。
「真理、誠實、敏銳的力量和堅定的心,從未將力量用來炫耀。他們是經過勇氣之劍考驗的聖徒,他們的真正力量必定會讓您滿意。」漢森用肯定的語氣向教皇匯報,展示他對所帶來的人無疑倫比的信任。
「辛苦了。不要讓我失望。」教皇拂袖而起,「聖堂的門將再次打開,魔法的空氣會讓你們有新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