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議題,攻心。」天藍騎士團的團長列諾得力是一個非常老成的戰略家。和炎龍騎士團的卡地摩不同,他的武藝很一般,但是他的年齡和經驗使天藍騎士團蒸蒸日上,領導能力讓任何人都要點頭欽佩。
「我們經歷了長期的苦戰,很多人永遠倒下了,但是我很慶幸,活下來的各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們不會被人隨便打倒!」
列諾得力望了望屋裡的人,這個大廳比不上幼獅騎士堂,有座位使得能夠參加會議的人更加稀少。他想起在幼獅軍事學院精研兵法的時刻,他是靠著文科的成就精彩畢業,望著大堂裡許多依然身穿幼獅鎧甲的年輕一代,列諾得力面帶微笑:「我們會創造奇跡!」
「大家注意!城外有一百二十萬人,我們目前只有五十萬,死了的兄弟屍體沒有地方埋,城牆已經不行了。哈馬斯陛下目前有所顧忌,不能御駕親征,但是南五省的兵力正在趕來,鎮守南關的玫瑰郡有八十萬玫瑰騎士快速反應部隊,但是南方邊境的躁動很不幸使賽格大公頂多調撥半數過來,而且南五省調集兵力總數也只有一百萬,路途遙遠,輜重緩慢,我們需要三個月才能指望他們到達。教皇拒絕發出更多的兵力,這需要聖堂兄弟們進一步努力爭取。我們要活下來,就要迅速改變這一現狀,需要擊垮野蠻人的意志!」
列諾得力的話輕鬆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力,每一個都知道現在生死攸關,列諾得力已經進入正題。
「攻心。六城之戰的勝利歸功於哈馬斯陛下的親征獲得了足以和野蠻人抗衡的士氣,野蠻人的王謠傳被殺是另一個原因,總之,是攻心使我們取得了勝利。這一次,我們都看到了,野蠻人的部隊比以往多出不知道多少倍,還在增加,而野蠻人的制度我們知之甚少。但是有跡象表明,他們的王很謹慎。大家注意看圖——」
列諾得力打開了詳盡軍事地圖,指著城外的山脈和土地:「巨馬城本來有奇襲傳送口,可以從城內將三千人馬一次送出出去,進入敵後方突襲,但是因為敵人的數量過多,根本不可能實現。一百二十萬部隊就意味著到處都是——一直延伸到近百里外。野蠻人吃了一次虧,輜重和糧草都後退了,他們的主營也是一樣,我們甚至還沒有看到主營的樣子。我們考慮殺死敵人主帥已經不太可能,必須想別的辦法。糟糕的是野蠻人一定會考慮巨馬城之外的途徑,他們很可能也越過山脈來背後偷襲我們,我們不得不建立更多的前哨。這就有一個問題——誰傳遞消息更有效。」
「大凡兵種混雜,傳遞軍令的方式就更加複雜,特別是野蠻人和我們不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部落聯合,每個部落的特徵和習慣應該都差距很大,而這麼多兵力下主營和前線的距離至少有幾十里,前線誰在控制?是什麼使他們悍不畏死?老兵們的反應是這次除了凶悍之外,比起六城之戰時期,野蠻人更加團結,氣勢高漲,十分不同。是什麼在維繫這種氣勢,使不同的部落體現出協調?尤其是他們的語言至少有三十種的時候!」列諾得力肯定地說,「我不知道野蠻人怎麼做,但若是人類,要有三十個監軍和欽差大人。誰把欽差大人找出來宰了,記一等軍功!破悉野蠻人的重大士氣之謎,記一等軍功!」
會議很快就散了,其實列諾得力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故意沒有明說,因為說明了就會起到反效果。戰場上屍體腐爛,無法清理,已經讓人很難忍受,偏偏還有異香混雜在其中。
羅傑望著城牆下面野蠻人的進餐場面——他們故意在人類的視力範圍內做這樣的事。人肉烤熟的味道很不容易消散,野蠻人把大鍋擺在營地前面,羅傑可以聞著那作嘔的氣味,清楚地看到他們在剝皮。那些廚師先將衣物鎧甲都扔到一邊,然後就沖城牆上咧嘴笑笑,手起刀落砍掉人頭,撿起來戳在一個尖木樁上,然後再衝城牆上笑笑,接著砍掉四肢扔進鍋裡,朝城牆上笑笑,再精緻地處理裡脊肉和排骨分類……
「嘔……」當那些廚子用力捏著人頭左右旋轉,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插在尖木樁上的時候,羅傑就已經吐了,不過還好沒有吃東西,沒有多少東西可吐。
「狗娘養的雜種!」費隆受不了,看多少次都受不了。他拎起一個巨大的弩,需要三四個人一起拉的弩,卡吧一下拉開,上了一支箭遞給羅傑。他的箭術很差,所以想到和羅傑合作。
羅傑早就在心裡瞄準那廝很久,這時手裡有超強大弩,費隆幫他托著,真是得償所望。「嗖」的一聲,野蠻廚師慘叫身亡,那哪裡是箭,和標槍差不多。
「很可口?呃?」費隆破口大罵,「吃自己吧!」誰知立刻有一個廚師從後面聞聲趕來,替補倒地的廚師,朝城牆上笑了笑,一刀砍下前任大廚的腦袋,「噗嗤噗嗤」擰在尖木樁上。
「嘔……」費隆也吐了,這仗可怎麼打啊,大伙值班的時候大都蹲在牆垛下不看外面,盡量往衣服上撒點兒香精,可是和人肉味混在一起讓人頭暈。
「該死的!」羅傑也靠著牆垛坐下來,「在我們考慮攻心戰的時候,他們早就開始了。」周圍的人都很默然,這種行為對魔法師和祭祀的干擾尤其嚴重,如果野蠻人的巫師開始做法,那些人頭就是現成的詛咒法器。
放眼望去,野蠻人營地周圍的尖木樁已經連成圍欄,目之所及都是人頭。這種做法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存在,如果騎士外出交鋒,那些人頭可以被巫師用來炸開施展血暴術,對聖騎士的殺傷之嚴重真是超乎想像,那些尖木樁也會得到一些突破魔法防禦的效果,可以插進奔馬的胸膛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拒馬欄。
就在大家都在沮喪的時候,斯芬克的哭叫聲傳來:「可惡!我不甘心!這一定是個錢包!」他就這麼點兒嗜好,已經超出了理智可以控制的界限,把那個鐵盒攥在手裡不停敲打。
費隆覺得很煩,大吼一聲:「給我!我一斧給你剁開看看!」
「不……會壞。」斯芬克突然又理智了,把鐵盒護在身後不讓人奪走。這個時候,執勤瞭望員大叫:「小心!有架投石車!」
「嗖」的一聲,一些屍體和碎石被投了上來,威力不大。城堡容易破壞的地方早就被破壞了,大家躲在掩體下,周圍乒乓亂響,沒有什麼損失。野蠻人也知道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間隔性地進行騷擾,實際上他們也沒有什麼大塊的石料可以當作彈藥。
「咦?是你啊?」斯芬克突然指著一具屍體大叫,抬頭對羅傑說,「這個盒子就是他的。」
那是一個很高大的巨人,皮膚發青,沒有毛髮,似乎不常見陽光,眼睛很小,穿戴很整齊,似乎有些地位。大概就是因為他三米多高的體形比較有殺傷力,所以死後他的同伴也希望他繼續起點兒作用,和很多屍體一樣砸上來了。真是死而後已,落地的時候拍成肉餅,牙齒也掉出一顆——金色的。
羅傑彎腰小心地用手指捏起來,額頭上都是汗——那是一枚金子做的牙齒,四稜錐形狀帶弧度。羅傑把它遞給斯芬克,斯芬克很不解地問:「幹什麼?」
羅傑無語,張開嘴做了一個把東西插在牙齒上旋轉的姿勢,斯芬克一看那個寶貝鐵盒,上面的孔就是四方的。
「對,要是往脖子上掛的繩孔圓的就好,這就是鑰匙。」斯芬克把牙齒插進去就聽見似乎有「喀」的一聲,但是牙齒很小,捏不牢,擰不動。
「給我。」費隆拿來一用力,金牙齒碎了,原來和牙齒一樣是中空的,只是套在大牙上使用的牙套。
「啊……」斯芬克和羅傑都大聲驚叫,費隆白了他們一眼,突然將那個盒子踩在腳下,拎起一把長矛狠狠戳在那個孔裡,用力一扭,又是「喀」的一聲,抬起腳來看,盒子已經開了一道縫。
「哼哼,你們以為很精密?」
「喔……」斯芬克和羅傑剛才都很擔心盒子壞掉,費隆拔出長矛,矛尖都變成和那個孔一樣的方形了,就像鑰匙一樣緊密。斯芬克指著那個長矛:「槍頭送給我吧?」
「先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地圖嗎?這是什麼?不會是一坨屎吧?」羅傑氣得大叫起來——那精緻、結實、嚴絲合縫、讓人歎為觀止的盒子裡,確實是一坨屎。那坨屎黃色,油性很大,稀糊糊像膏藥一樣,整齊地擺在盒子裡,但仍然是一坨屎。羅傑苦惱,斯芬克本來吵著要盒子,這時不吭聲了。
羅傑伸手:「給你……」
斯芬克推脫:「不不,歸你了,我不要……」
「給你吧,拿著。」
「不不,不要了,扔了吧……」
「那多可惜,拿著吧。」
「不要……」
一陣風吹過,羅傑突然瞥見置生死於度外的野蠻廚師們「哄哄」叫了兩聲,紛紛站起來盯著這裡看,鼻子**努力地在風中嗅。羅傑心中一動,連忙合上盒子。那盒子實在是精巧,幾乎是連一絲氣味也散不出。羅傑眼瞧著野蠻廚師們發出嘲笑似的聲音放鬆下來,繼續做飯。
「難道……」
幾分鐘後,列諾得力在餐桌上得到了那坨屎。
「這是什麼?」
「欽差大人的令牌啊,我的大人。」
當晚,監軍在晚會當眾高唱:「頒發國王勳章給幼獅騎士羅傑、斯芬克、費隆,三人記一等功勳。」
費隆拿著金色小盾牌勳章,偷偷對兩個人說:「別說出去。」
「啊,啊……」羅傑也是一樣感覺,「沒想到我們的第一個勳章是靠撿到一坨屎得來的。」
※※※
當晚,米蕾尼婭落寞地對美蓮說:「我想年特,我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美蓮還沒有回答,有人敲門。
「等下……」美蓮跑下去,「啊」的一聲驚叫,米蕾尼婭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有人緩緩地從樓梯走上來,一張衰老的面容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眼淚奪眶而出,米蕾尼婭捂著嘴驚呼:「教皇大人!」
教皇脫掉斗篷,慈愛地望著她:「這裡只有我們,孩子。」
「姥爺!」米蕾尼婭撲到教皇懷裡大哭,「對不起!我不想做什麼聖女……」
「好了,好了。」教皇因為親情的回歸而面色紅潤起來,「姥爺也有錯,但是,這是我們必須背負的命運啊!」教皇摸著米蕾尼婭的頭,老淚縱橫,竟然哽咽了,「就是逃掉了,也一定會後悔的!與命運相比,人更難逃離的是自己啊!」
※※※
還是當夜,年特和西亞夫一行放生了馬匹,艱難地在山腰上攀爬。
「被你打敗了!」年特帶著黑眼,一面爬山一面數落她,「日常用語結結巴巴,那種不要臉的話說得這麼流利,你到底是不是在這裡長大的?」
「嘻……」黑眼爬山十分輕鬆,一邊等著年特爬上來一邊說,「我爸爸教我的。」
「啊?」年特一聽到和那個人有關,就格外感興趣。
黑眼似乎很懷念:「我小的時候,爸爸對我很好,住在一起。我回家說人話,出外說狐狼語。後來爸爸當了大巫祭,地位在全聯盟中比媽媽還高,就很少和我說話。突然有一天,他說不要我了,說了這句奇怪的話要我記牢,說,如果有一天不得不說出這句話,可以挽留下一個男人的腳步,但是同時也將不能回頭。之後,他就再也不來見我了,而且對我好惡劣。」
「世界上有這樣奇怪的事情?好厲害……但是又好古怪。」年特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想起莊子也是未卜先知,便覺得沒有什麼不可能。那些人厲害的程度都已經接近神詆,不是他可以想像,「我不會讓你後悔的,人類的生活才是你應得的。」
年特趕上黑眼,黑眼伸手拉了他一把,她還是帶著那白狼頭和鐵爪,年特不禁苦笑,和這樣的姑娘牽手需要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小心——否則隨時會抓在刀刃上。不過,奇怪的是黑眼一旦下了決心喊出那句不要臉的話,整個人就變得斯文了,那種難以捉摸的感覺已經不復存在,性格開始穩定下來。
「這就是步入人類社會的第一步,摒棄了彷徨。」年特這樣想,「原來做人也是需要勇氣的。」
他想稱讚黑眼,黑眼突然停下了,喉嚨裡發出低吼,年特順著她的視線一看,下風處一群山羊正在山腰的峭壁間跳躍,突然一半都人立起來,咆哮著幾個起落就來到了跟前,將他們團團圍住。
「原來是那些戴有山羊頭飾的狐狼族,是狐狼族的特殊戰士吧?真是恐怖的追擊速度。」年特對他們顯示出的腳程非常吃驚,這些態度倨傲的狐狼戰士似乎已經在後面跟了好久,直到他們進了山區陡峭地區才現身,想必是非常善於在山地作戰。
那些沒有站起來的竟然是真的山羊,似乎是馴養的,此刻凶狠地不斷逼近,年特才注意到那些山羊的羊角都非常鋒利。他們本來都是張牙舞爪地空手跳來跳去,氣氛十分詭異,竟然很難瞭解他們的動向。為首的人一聲怪叫,從頭上拔下羊角,原來是匕首藏在裡面!每個人都手持兩把匕首不斷圍著他們遊走,喉嚨裡發出讓人心神不安的低嘯。
黑眼猛然亮出鐵爪,大吼了一聲,那些狐狼戰士正要攻擊,突然都一起吃了一驚的樣子向後跳開,迷惑地注視著黑眼。
年特覺得很奇怪,難道這些人這麼快就不認識黑眼了?黑眼的標誌太醒目了,那張白狼皮是尊崇地位的象徵,那些人怎麼會視而不見?黑眼發狠地說了幾句狐狼語,那些人就匍匐在地上,緩緩地倒退,然後跳到山壁上躍了幾下消失了。
年特猜想狐狼族攻擊的特點是注意力非常集中,那一瞬間眼中只有他,所以忽略了黑眼。他望向黑眼,黑眼似乎也在發呆,但是年特不用開口,只是一個眼神黑眼就會知道他的意思。
「我的體味變了。」黑眼回答,看上去有點兒難過,「是失去**的關係,他們幾乎不認得我。這個時候人類該怎麼做?」
年特沉默兩秒鐘,來到她的面前,拿起她的手輕輕攥成拳放在胸口,「捶兩下,說——都是你惹的禍。」
黑眼愕然搖頭,不能理解,以為年特在考驗她。年特再次重複,黑眼只是後退搖頭,有些驚恐地說:「我不幹。」
年特把她手背上的鐵爪摘了下來,把自己的胸甲也摘開,重新把黑眼的拳頭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溫柔地說:「別想別的,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在這裡捶兩下,不要把我打傷就行,嘴裡說,都怪你!」
「都怪你!」黑眼雖然覺得奇怪,但是還是做了。突然一種很特別的感覺讓她愛不釋手,她愣了兩秒,又多捶了兩下,「都怪你?」
「對,就是這樣,好些嗎?」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黑眼發起膩來,捶個不停,越來越得要領。年特起初覺得挺疼,但是忍住了。黑眼很快找到了新的感覺,那是一種她所不知道的發洩方法,人類少女善良的一半本性在召喚著她,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落淚了。「都怪你……」她最後捶了一記,撲進了年特的懷裡大哭,「我沒有家啦!」
「好了!好了!我們會有家的。」年特安撫著她,「我們會有一個很大的甜蜜家庭,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來,走吧。」
黑眼點點頭,年特回過身來想招呼一直在乾瞪眼的西亞夫,誰知西亞夫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身後,正對著他洋溢友好的血盆大口,舉著碗口大的鐵拳:「我也想來試試——都怪你!」
「啊……」年特內傷倒地,不光是因為挨了鐵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