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是狼的眼睛,但是也很美,很深邃,一瞬間,年特被深深地吸引了。
天上有多少星光,那雙眼睛就有多麼迷人。從那雙眼睛裡,年特看到了整個星河。從猙獰的狼頭下,他看到了少女無邪的臉,當狼皮劇烈動起來的時候,月光亂撒,他看到那少女無邪的嘴角沾滿了觸目驚心的鮮血,心神俱亂的時候,一隻鐵爪像撕開兔子柔軟的腹部一樣刺破了號稱無敵的魔法盾,捏住了他的喉嚨。
「不可能!」利爪劃過喉嚨,用力將他摜倒在沙丘上。年特眼前發黑,似乎感受到銳利的金屬和皮膚接觸時的冰冷。他在沙丘上翻滾,耳中傳來米蕾尼婭的驚叫和那殺死他的少女狠狠吐了口唾沫的聲音,把把都抓滿了黃沙。
但是他的意識漸漸又清晰起來,曾經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是他的意識又清醒了起來。有什麼東西斷裂了,從脖頸滑了下去。「是護喉鏈!」年特想起來了,是綠洲的旅店老闆送給他的臨別禮物,那個幸運的小東西,像玩意兒一樣的東西真的救了他的命。
年特拚命睜開眼睛,手向沙中摸索著,竟然就摸到了劍柄。他已經找到了那個危險的身影,那像狼一樣奔爬的身影曾經颯颯地立在月光下,此刻卻如同一頭伺機致他死地的野獸。
「呸!」年特也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老子沒死,你也一定很吃驚!」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握緊長劍,眼前黑影一晃,那少女已經騰空躍起,惡狼一樣撲來。年特一咬牙,一劍迎空刺去,「噹」的一聲,一隻鐵爪將劍準確地撥開了,而另一隻直插向他的心窩。
年特將劍橫過來,靠著力氣將兩隻鐵爪一起撥開。那少女一低頭,月亮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年特眼前一畫,一隻鐵爪銳利地插進他的肩頭,年特下意識地一縮肩,鐵爪偏了些,同時手腕一疼,小臂上多了幾道血槽,長劍脫手掉在地上。
那叉子插著他左肩頭直將他釘在地上,年特痛得大叫,朦朧中感到有牙齒向喉嚨咬來。年特發狂地肌肉一抖,右肩頭將對方撞得向上彈起來,接著便是一口反咬。
「咦?」那少女這樣驚呼,讓年特又鎮定了幾分。完全判斷清局勢的時候,年特發現自己咬著對方柔軟的脖子根,血正流進嘴裡。一股奇特的體香伴隨著血腥一起傳過來,年特眼前是狼皮的白毛和黑髮晃動,隱約可見白皙如同新雪的肌膚,就和他見過的所有女孩子的玉頸一樣。肩頭和小腹都有利爪試探性地加大力度,而自己的雙手正拉住對方的身體不放。
年特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對方處在僵持中,因為狐狼族經常咬死人,所以對牙齒咬住脖子很畏懼。自己雖然沒有咬中要害,但是牙齒下面就有條大動脈,而且臨死之際抓得這麼牢要順便咬斷對方的喉嚨也是有可能的。
「可惡!你以為只有野蠻人能咬人?」年特想通此節,加大撕咬的力度向對方施加壓力,對方果然有些氣餒。年特的舌頭在對方的脖子上舔了舔,喝了些血,對方更加羞惱,但是明顯很畏懼,手上在輕輕用力,想要拉開彼此的距離。
年特的肩頭傷得不輕,火辣辣疼痛,但是沒有損失行動能力。用堅實的肌肉顯示了一下自己無聊的自尊心,肩頭又勃勃地冒出血來,年特決定還是和平解決目前的狀況,畢竟他的出血量比較大,僵持下去對他不利。他的對手顯然也想到了此節,但是反而更加害怕。
「大概是怕我吸她的血補自己的血吧?我又不是……」年特現在已經分不清野蠻人和鄉下人有什麼太大區別了,自己還不是在吸別人的血。
雙方都輕輕推了推對方,然後同時用力推開,自己則拚命向後躍,做好防禦的架式。年特早已看好自己的劍掉落的位置,一躍開就將劍撿了起來。定睛望去,月光中,那姑娘背後裹著白狼皮,似乎有一層銀色的輪廓在閃動,因此看她的面孔不太容易,只見到窈窕的身段婷婷立在沙丘上。
她用手捂著脖子,忿忿地望著這邊,白狼皮上沾了一塊血跡,十分明顯。年特突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看來自己那口咬得不輕。
「你……是人類吧?」年特有這樣一種感覺,那尷尬的時刻,他懷中的絕對是一個人,和野獸沒有半點兒關係的姑娘。而他的問題得到了一個不相干的反問:「你……是畫出來的?」
「啊?」年特對這種對話根本摸不著頭腦,但是從那百靈般的嗓音和清晰的人類語言中,他可以肯定這是一個人類少女,就算不是,生理上也沒有多少區別。
他想看看清楚,但是突然間暴風肆虐,黃沙中彙集出一隻巨大的手向對方緩緩拍去,米蕾尼婭的呼和聲從背後響起來了,氣流凝聚成沙牆將風景遮蔽了,寧靜的沙漠就此開始翻騰。
「等一下!」年特跑回去急著向米蕾尼婭擺手,米蕾尼婭見他沒有事了,困惑地中止了魔法,沙塵四起,那少女已經不見蹤影,就連西亞夫幾個人也不見了。
見到年特焦急的樣子,米蕾尼婭有些不安:「怎麼了?」
年特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何況西亞夫也不見了,沒有人帶路,他們真的會死在沙漠裡。
「駱駝!」年特無法想像他們是如何把西亞夫和四個手下一下子就弄得不見了,但是幸運的是駱駝還在原地沒有動。年特一時間滿頭是汗,不知如何是好,拉著米蕾尼婭又牽著駱駝在原地打轉,也不敢確定狐狼族是不是就這麼撤走了。
最後,他還是決定喊上一喊:「西亞夫?」
好像有什麼動靜。米蕾尼婭突然想起來了:「他們的魔法盾!魔法盾並沒有消失!我感覺得到,就在這附近!我的魔力在呼喚著我……他們被埋起來了!」年特和米蕾尼婭拚命跑了幾步,果然地下有沙土在滾動,西亞夫和幾個獅子族的聲音微弱地傳了出來。
「快挖出來!」年特剛想用手去刨,米蕾尼婭雙手向前伸,向上一舉,幾個人像蘿蔔一樣從地裡蹦了出來,魔法盾也隨之消失了,坐在地上喘氣。
「吼,吼,卑鄙!」西亞夫累得要命,似乎一直被人耍,然後很順利地被人引進陷阱埋了起來。魔法盾保護了他們,但也差一點兒被悶死,這時候不住喘氣,半天都沒有站起來。
「還好,還好!」年特幫他拍拍土,「我們似乎沒有什麼損失……」
「嗥……」
一聲狼嗥傳來,年特一驚,扭頭望去,不遠處最高的沙丘上一個身影像狼一樣舒展著,嘯月嚎叫,正是剛才和年特對著咬的少女。她身上的白狼皮此刻幾乎覆蓋了她的全身,使她看上去猶如一頭真正的白狼。
「啊!」年特不禁伸出手來指著她,而僅僅是兩秒鐘後,西亞夫也是同樣姿勢,指著四周的每個方向。放眼望去,沙漠的夜幕已經完全被綠油油的凶光所點綴,就連再熟悉不過的沙丘,也變得詭異了。很快,天地間都湮沒在狐狼忘情的嚎叫中。
※※※
為什麼野蠻人總是嚎叫?巨馬城的學者古勒是這樣解釋的:
他們不崇拜偉大的創世光神,所以叫他們野蠻人。他們模仿並崇拜自己的圖騰,而他們的圖騰總是野獸,所以行為怪異下流,但並非完全不可理解。他們從圖騰崇拜得到相應的力量,不像崇拜神那麼光明正大,但是比較直接。所以他們要嚎叫,就像是人們祈禱,給自己帶來勇氣。
就好像外面有熊嚎叫,來的不一定是熊,很可能是熊族野蠻人。若是幾十萬的狼叫,就更好理解了,沒有幾十萬的狼群,但是有幾十萬的狼族野蠻人。
如果古勒只是個學者,他會饒有興趣地站直了從城牆上拿著望遠鏡觀察。很可惜,很可惜他還是這個巨馬城的城主,北方要塞巨馬城的城主,也是北方戰區的總指揮。如果城堡失陷了,野蠻人長驅直入,六城之戰的場面會重演,而哈馬斯很可能會要他的腦袋。
所以外面有各種嚎叫聲嗥天嗥地的時候,古勒一點兒也不感興趣,蹲在城牆跺口下歎氣。這種時候,他要是年輕三十歲就好了,現在他連逃跑的力氣也沒有,只想和這個城共存亡,好保住他的家族長久的榮譽。
「大人!」一個騎士飛奔而來,彎腰和他說話前順帶向外面望了望,所以古勒一把抓住他的腰帶要他也蹲下來:「外面到底有多少人?」
「我就是為這個而來,恐怕,恐怕真的有五十萬以上……」那騎士忍不住扒著跺口又看了一眼,野蠻人的黑帳篷囂張地搭在離城堡最近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青山都黑了,這時鼾聲大作,似乎都在睡覺,睡覺也有不同的聲響。
古勒破口大罵:「我就知道有這麼多!他們一定有一個共同的圖騰——豬!一窩就下幾十隻!一窩就下幾十隻!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
「呃……大人,我還有話。」
「那就說啊!」古勒只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更煩惱了,乾脆坐在地上,靠著城牆拉低帽子,只露出花白的鬍子,「說!沒有什麼我受不了!」按照他的經驗,一般後說的事情比較恐怖。
那騎士拿出書信:「西路和東路要塞都受到了攻擊,東路大概也有二十萬多萬野蠻人,西路好些,只有十萬。不過還在增加——要抽調援軍不太容易,我們只能指望陛下了。」
「陛下?哈!」古勒苦笑,「輜重和兵力都不夠了,陛下那麼遠,我們的信使出發已經晚了,教皇大人也不可能把精兵都扔到前線來送死。我們還能支撐那麼久嗎?」出於絕望,古勒大罵起來,「為什麼阿倫貝特那個混蛋那麼好命!」
「嗯,因為有卡地摩和炎龍騎士團在紅龍谷,而且他的果脯外交似乎真的有效。」那個騎士不敢大聲說話,所以有點兒像是在嘟囔,「而且阿倫貝特大人讓我帶消息給您,以前對野蠻人的估計錯了,按照最新的可靠消息,野蠻人在沙漠另一邊有一個龐大的聯合帝國,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幾乎把他們殺光……」
古勒又把帽子向下拉,連鬍子都一起蓋住了,靠著牆,仰著頭,似乎希望天上落下個大雷,把他劈死就一了百了。
幸運的是,一種悅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的女祭祀高興地大喊著跑過來了:「大人!大人!」
古勒摘掉帽子站了起來,因為這種喊叫聲一般不會帶來更傷心的消息:「快跟我說援兵到了!教皇大人的援兵到了!」
女祭祀彷彿在唱歌:「援兵來了!教皇大人派援兵來了!」
「感謝神!」古勒幾乎泣不成聲,將臉埋在手掌中,然後興奮地往回走去。
那女祭祀拉著他,一路歡歌笑語,說話的聲音已經像是在歌唱:「整整三千聖光騎士,帶著三萬多護教騎兵團,有大魔法師團!還有……」
「還有!為什麼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聖光騎士尋找食物望著魔法騎士們源源不斷地從傳兵陣裡冒出來,古勒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半個小時裡,他已經被罵了三十多次。
他不得不讓誓死保衛城堡的居民們騰出床鋪給這些沐浴著聖光的大爺,還要為此祈禱。他倒是真的需要祈禱,他忠心耿耿的士兵和人民很快就會憤怒,他的城堡會被教會所接管,而他要像糧草官一樣四處奔波去為這些尊貴的。他的人民已經開始吃爛谷子,而他們要求牛奶和肉。很快,不會再有婦女願意跑上城牆去幫助傷員,不會再有男人冒著箭雨為他們打火把,搬運滾木擂石。
「神哪!您怎麼搞的?您給我送來了什麼?」古勒在祈禱。
圍城。
古勒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教會的騎士們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說用紗布包裹傷口實在是落後,以前祭祀少,現在神官成群,還要醫院幹什麼?祭祀們也露了兩手,醫院的傷員加速出院,於是婦女們都放下紗布和藥草回家,醫院也改成了聖騎士們的營地。
到了晚上,魔法師們用魔法將城池照得有如白晝,市民們開始抱怨沒法睡覺——似乎城池很安全,用不著他們再操什麼心。
官員們心急如焚:「各位!要趕緊把城牆修好……」回答是:「找神官,一下就修好了。」結果魔法師團接受了這個請求,上百名魔法師一起施法,石頭就像活了一樣飛來飛去,塌倒的城牆轉眼間就恢復原狀,滾木擂石堆滿牆頭。
「開玩笑!」古勒真的急了,「魔法師不是泥水匠!這樣的城牆一轟就倒!」但是聖騎士們顯然不愛聽,「難道神官還比不上泥水匠?」市民們當然也不願意把堆得整整齊齊的城牆拆了再重蓋,勞動會加倍,誰願意?
到了晚上,恐怖出現了。安靜地修整了幾天的野蠻人大軍開始躁動,營帳拔去,開始準備攻城。古勒看著一排一排的攻城梯整齊地集結,突然意識到野蠻人的物資已經到位了,所以才開始正式攻城。而看他們拆掉帳篷的架式,攻不下來恐怕是不打算停戰。
「不要擔心!」魔法師團的團長安慰古勒,「人越多,一個魔法打死的越多,很快他們就會後悔和光神庇護的聖教徒作對……」
這個時候,一個胖乎乎的野蠻人站了出來,歲數似乎已經不小了,獨自在城下放肆地嚎叫,上百萬野蠻人一起為他助威,一時轟動於山嶽之間。
「搞什麼!去死!」魔法師團長當然不能忍受這種挑釁,一個火球噴出,快如閃電,對方瞬間就慘叫倒地,渾身是火卻不扑打。
野蠻人開始大聲咆哮,突然開始有次序地用長矛或是弓箭戳地上的烈士,那人仍是一聲不坑,當然幾下就死得透徹了。野蠻人仍是不停地依次用武器插地上的屍體,很快地上的屍體就變成了肉泥,整片地區鮮血淋漓,對方卻沒有停止這種行為,甚至直接用武器戳沾血的地面。
「不太對!」古勒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起初他以為這是在加大仇恨的力度或是讓受傷的人死得痛快,現在看來,兩者都不像。
魔法師團的團長現在也覺得不太舒服了,為了安全起見,他用魔法盾保護自己,小心地望著下面——
野蠻人已經相當激動,不住咆哮,揮舞武器,但是仍然忍耐著沒有衝上前來。那種奇怪的類似於儀式的行為終於結束的時候,野蠻人後方響起一聲號角,戰爭突然便爆發了。
幾支箭同時命中了魔法師團的團長,魔法盾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般消散,團長頭部和胸部同時中箭,慘叫著從城牆上跌了下去。那一瞬間,不知道多少魔法的光輝閃爍而消失,夢幻泡影般連生命一起隕落。
野蠻人的咆哮聲迴盪在城牆內的每一個角落,攻城梯連成排搭了上來。屍體猶如錦緞一般被撕裂,鮮血飛濺在一丈高的城牆上。當士氣無可挽回地一落千丈,聖堂騎士們心膽俱裂。野蠻人猶如潮水往上湧,古勒舉起長劍大聲呼喝,士兵們不要命地把滾木擂石往下扔,不知道多少人為了將梯子掀翻而死在牆垛上。
魔法師們企圖挽回名譽,但是他們將太多的法力浪費在醫療每一個小創口和搬運石料上,這時又緊張又害怕,還要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要慌!光神賜我們勇力!」在有經驗的老魔法師帶領下,魔法師團開始發揮自己的威力,幾十人一組,用人數彌補法力的不足,加速魔法的施展。
「我們是訓練有素的魔法師團!幾十人如一人見證神的威嚴!」梵唱中,流星雨開始傾落在敵人的陣營裡,而敵人也更加瘋狂,不顧一切地往上衝。
「神哪,您要考驗我,不用這個樣子……」古勒已經老得沒有力氣再揮舞沉重的大刀,實際上,他的劍也偷偷減了份量,這樣他就可以威風凜凜地多揮一會兒。
多虧如此,他現在可以一劍刺進高大的野蠻人肩頭。他閉著眼,希望聽到敵人跌落時的吼叫聲,但是一隻手卻拉住了他,他驚覺地睜開雙眼,自己的半個身體已經在城牆外面。幸好這個時候已經有兩隻手穩穩拉住他的後腿,將他救了回來。那是一個曾經很高傲的聖堂騎士,現在只是謙卑的失去信心的人,但他努力振作。
「你們都看到了!保護城主!保護要塞!不能讓聖堂的名字蒙羞!」他大喊著,一劍劈倒想要爬進來的敵人,用火球又轟倒一個,一把將梯子掀開。但是梯子太長了,掀起來卻不倒,被人扶著,又穩穩落回來,依舊有人往上爬。
魔法盾不再靈光的騎士們漸漸開始振作,他們死傷慘重,換來了陣線的逐漸穩固。魔法師們漸漸沒有力氣在施放耗費魔法巨大的流星雨法術,而且他們驚異地察覺到法術的威力似乎稍有減弱,而且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經過多年的醞釀,野蠻人更加訓練有素,不肯擠在一起讓隕石砸,總有一些地方是魔法的禁獵區,野蠻人很懂得有效地規避大規模魔法的傷害。
「他們懂得規避魔法了。」一個年輕的魔法師已經沒有力氣再施展任何魔法,只是無奈地說著,「一定有黑巫師在保護他們,除非衝出去把巫師都殺死,否則我們永遠無法拯救這個城市。」
「要是米蕾尼婭小姐在的話不會這樣,用魔導炮發射聖少女之怒讓他們一下子就變成灰。」突然有人這樣說,所有的人都沉寂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男男女女的魔法師們都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積攢著力量,尋找適當的機會。
古勒默默地看著,那是一幅鮮血飛濺的圖案。他小心地用盾牌護頭探出去,看到城牆外側已經全是鮮紅色。到底今天死了多少人?五萬?十萬?要到最後才能知道。至少鮮血換來的是陣線依然穩固。
巨馬城為了封住山顛間的斷口,建築十分宏偉巨大,曾經耗費了難以想像的人力和時間,但建築無法改進的是受攻擊面依舊太大。要是有紅龍谷那種天險地形,古勒也就可以安心得多,可惜沒有,而且城牆已經殘破。
城牆!
古勒突然一驚,他看見高高的雲梯搭在那個曾經被砸開縫隙的裂口,那個被魔法修復的裂口,當魔法師們魔力枯竭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他看見一個野蠻人正在努力攀爬,梯子被人推得搖搖晃晃,那野蠻人便用手裡的長矛在城牆上刺了一下,實際上所有的野蠻人一起用長矛做了這個動作,就好像梯子是一隻長滿了腿的蜈蚣,頃刻間又穩穩地搭在那裡,沒有被人掀翻。
古勒不關心能否順利把梯子掀翻,他心驚膽戰地看見那些施放了破除魔法的詛咒的長矛紮在城牆上,那些帶著怨恨的血之長矛拔起來的時候,古勒的心似乎被刺中了。他看見城牆裂開一道紋,很大!
「轟」的一聲,牆壚灰飛煙滅,連同原先沒倒的部分也傾軋下老大一塊,城牆就像是大堤撕開了口子,而敵人便如同洪水一般踏著石塊和血肉模糊的屍體從那豁口湧進來。
「弓箭手!」古勒還沒有絕望,城下還有很多士兵在備戰,有足夠的兵力防守,只要不被衝破,戰線就依舊穩固。古勒調撥弓弩來增援豁口,身邊「啊」的一聲,保護他的親兵被一槍刺死,一個野蠻人在城頭大顯神威,幸好騎士們亂劍將他砍死,從城頭扔了下去,沒有引起太大影響。
野蠻人在豁口並不急著推進,前面的人僵持著,後面的人卻開始搬運石塊和屍體。
「他們要幹什麼?」古勒畢竟是老經驗了,小心地望出去,野蠻人陣營中心一隊裝備了鎧甲的重型騎兵正在待命,他們拿著籐牌,似乎正打算冒著箭雨衝進去。古勒知道豁口一旦清理通暢,騎兵便會不顧一切地殺進來,而防線一旦被衝散,一切就都完了。
他冷靜地考慮著,冷靜,再冷靜,最後下了命令。所有的長槍手都調集到了城牆下,等著那隊騎兵衝進來。進了豁口,就是魚兒進了袋子,古勒微笑,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是還有餘力,至少,過了今天,人頭銳減,糧食應該暫時夠吃了。
那隊騎兵來了,揮舞著斧頭或是釘頭錘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一瞬間,長槍手從兩側一擁而上,將所有侵入者捅成了蜂窩。弓弩齊放,一時間城防如同鐵壁,野蠻人悻悻撤退。
古勒驚喜地看見敵人在撤退,雲梯也撤了下去,倖存的士兵們渾身是血,拿著武器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應不應該歡呼。
「大人,我們……」
古勒手下的騎士興奮地奔過來,話只說了一半就僵住。野蠻人的陣營後方高地上,一個巨大的機器正在緩緩移動,突然「嘩」的一聲,無數的碎石破空而來,竟然是巨型的投石機。
一瞬間,城牆的主箭樓就倒了,巨大的石頭劈頭蓋臉砸下來,還有一些屍體和石頭一起飛來,在地上摔得稀爛。慌亂中趴倒在地,一個步兵的屍體在旁邊摔得血肉模糊,古勒才認出那些石頭就是剛才塌倒的城牆,野蠻人竟然連屍體也一起撿走投過來,似乎是有機器但是沒有石頭,不然早就用了。
「為什麼會這樣?」古勒站起身來,喃喃自語。野蠻人不該能做出這樣的東西!望著殘破的城牆,所有的人都是臉色發白。那部投石機巨大如同一座樓閣,在野蠻人部隊後方隔著整個戰場將大量石頭一次就拋過來,就好像幾十部投石機在同時發射。
所有的人都明白,再來一次,只要野蠻人裝完彈,再來一次,城牆就會完蛋。這次不完,早晚會完的。兵力懸殊的部隊堵在外面,誰也沒有辦法衝過兩百萬的敵軍陣營把那機器毀掉。巨馬城的堅固保護了他們,讓他們可以撐這麼久,如果城牆倒了……
祭祀們開始祈禱,魔法師們卻沒有放棄,他們是人們最後的希望,集結最後的力量施放一個最大威力的流星雨,希望可以破壞那部機器。這也是惟一能夠用得上的招數。人人都在眼巴巴地望著他們,野蠻人呼天搶地的嚎叫聲響成一片,那魔法是他們心底的最後一點兒光了。
是石頭先飛過來還是魔法先完成?城頭上一片寂靜,受傷的人們相互攙扶著,望著城下黑乎乎的敵人。他們想看些熟悉的風景,現在卻只有這個好看。終於,空前的流星雨落下來了,巨大的隕石將天空也悶紅了,帶著火焰從天而降,雖然只有一波,但是威力無窮!
人人都在盼望著,希望能把那恐怖的機器毀了——被籠罩在其中的野蠻人四散奔逃,大地轟鳴,卻沒有打中!古勒拿著望遠鏡,清晰地看見那巨大的投石機四周圍著幾十個巫祭,戴著面具在跳舞,那機器就在流星雨的中央,流星雨卻落空了。
人們臉色發白,魔法師也氣喘吁吁,緩緩坐倒在地上。古勒放下望遠鏡,痛苦的表情溢於言表。
他的騎士們嘴唇顫抖,有人苦澀地說:「大人,帶著人逃吧!我們還可以頂一會兒的……」
古勒搖搖頭,能逃到哪兒去呢?太倉促了,就連撤兵也來不及,老百姓們甚至想不到。他們就算能逃出十里,也一定逃不出二十里,野蠻人會像洪水一樣把他們湮沒當作糧食。
「如果要死,我想死在這裡。」古勒這樣說了,不用解釋,誰都明白。就算出城迎敵,也都來不及上馬。只要出去,他們什麼都幹不了就會被數倍於他們的敵軍殺得乾乾淨淨。就像剛才他們殺死野蠻人的騎兵一樣,野蠻人也在等著他們從狹小的城門和城牆縫隙鑽進袋子裡。
野蠻人突然安靜了,那讓人煩惱的嚎叫和鼓噪突然停下來,前面的人往後看,左邊的往右邊張望,中間的就四下環顧。
漸漸地,後面巫祭慘叫的聲音清晰了起來,火光像是天使的翅膀同時從野蠻人後營的每一座帳篷亮了起來,一聲巨響,那座巨型的投石機便跳了兩跳,散成幾塊零零碎碎地燃燒。
這一切太突然了,就好像是一個意外,或是一個天遣,沒有任何徵兆。人類忘記了歡呼,野蠻人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傻乎乎地看著,大眼瞪著小眼。
一桿大旗突然豎了起來,從那幾層樓高的巨型投石機熊熊的火焰後面,一個騎士手持弓箭和大旗緩緩走了出來,雪亮的鎧甲,從容地面對著百萬敵軍,將大旗往地面上一插,一隻雄獅便在風中張牙舞爪。
那騎士就那樣傲然站著,身後塵煙四起,大隊騎兵從野蠻人著火的後營揮舞著騎士長槍魚貫而出,人人手裡都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當人頭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時候,騎士們也已經排成一個錐形陣,頂端就是那桿獅子大旗。
「恰逢其會,我們去殺個來回,怎麼樣?」羅傑扶著大旗,費隆和斯芬克就在他身後。
「哼,」費隆一聲冷哼,「你獨自來回吧,我要進城去。」
斯芬克看了看太陽,說道:「差不多了。」
兩千桿騎士刺槍高高舉起,槍桿上有兩千面獅子旗迎風招展。戰鼓一聲響,吶喊聲撕心裂腑,馬蹄聲敲擊著大地,血色的風景如癡如醉。
他們的立腳點橫越野蠻人圍城的包圍圈,至少也要穿透十萬人的阻力。野蠻人還在增援,也許會達到一百萬,也許進了城就沒有機會再離開了,但是他們欣然前來效命。古勒望著,只覺得那是一支打不倒的隊伍,那鼓聲讓每個人熱血沸騰,旗幟讓人欣喜若狂。
「幼獅!是幼獅騎士團!大人!我們出去迎他們吧?」請求近於呼喊,出殼的長劍在他們手裡高舉著。
「啊,啊!」古勒太歡喜了,不用他說什麼,城頭上人人臉上都是一片興奮的紅潮。但是還有更欣喜的事情——求援的信使跑得幾乎斷氣,卻在大聲呼喊:「援軍!援軍!王上的軍隊到了!六十萬!就要進城了!天藍騎士團……」
※※※
光神新歷七二三年初春,幼獅騎士團正如傳奇所說,在國家最危險的時刻奇跡般地越過陡峭的山領,奇襲敵軍後營,燒燬了所有糧草,一舉扭轉了戰局。經過連續半個月的大戰,十萬士兵命喪黃泉,野蠻人死傷超過三十萬,後退二十里,等待支援。借此時機,巨馬城奠定了穩固的戰局,使野蠻人完全無法推進。
但是,野蠻人的軍隊打著越來越多的旗號不斷聚集過來,在城外形成了更加堅固的戰線,正如先前所估計的一樣,人數超過了一百萬,由最強悍的野蠻人將領帶領著。
「該死!還是過不去!」咒罵著,羅傑在雪白的牆壁上用劍畫蘑菇,而斯芬克拚命看著書,一面在地上畫來畫去。聽見羅傑的抱怨,便抬起頭來說:「但是我說的沒錯吧?我們往北走會影響國家大局,我就知道我算的不會錯。」
「但是我們還是過不去!而且一點兒線索也沒有!那個混蛋我們挨城搜也沒有找到!」羅傑一腳踢在牆上,疼得直跳,淚珠也流出來,「年特那個小子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了,他可是一個人上路的,不要被野蠻人抓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