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沙丘 第三卷 第十八章 勇氣的背後
    備戰是瘋狂的臨陣磨槍。

    比賽到了第三天,才算真正進入了高潮。無數觀眾蜂擁而至,所有的台階和過道都再也沒有插足的餘地。炎龍騎士團全員出動維持秩序,不時有人被從看台上擠得掉下來。

    一百人組成的皇家樂隊吹起長號,力士赤膊擂起戰鼓。兩丈高的閘門發出「嘎嘎」的聲音緩緩開啟,鎧甲在陽光下反射出眩目的光。馬匹有馬匹的雄壯,鎧甲上的花紋是騎士的驕傲。觀眾的尖叫聲把教皇的聲音也湮沒了,盾牌的平滑處蘊藏著藍天的色澤。

    「兔子,你騎的是……母馬?」

    「過了今天你也會想騎母馬。」

    備戰區裡,每個人都在摩拳擦掌。因為騎兵賽比較繁瑣,準備的時間也比較長,整個賽事安排了三天的時間進行,每天早晨的準備時間也額外增加一小時。

    「嗯嗯,快要開始了。」伍德穿著墨黑的恐怖鎧甲,頭盔上有燙金的飛虎圖案,肩膀和手肘都是鋒利的尖刺。背後掛了一把開山大斧,腰上劍鞘裡藏著年特畫過符的寶劍,兩米的身高加上頭盔的紅櫻,走起路來地動山搖,簡直是一座堡壘。他的扈從正在為他準備騎士槍,還有兩個人死活上不上弓弦。

    「廢物——!」伍德拿過和普通人身高相若的巨弓,一下套上了弓弦,「今年的對手都很強,不過魔法盾總是顧頭不顧腚,今年不知道有沒有改進。」

    「喔喔……」年特玩著他的大弓,「好東西!哪裡弄來的?」

    「我在煉金系花了五百金幣特地訂做的,有空一起去看看,經常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東西。」

    「那大斧是你慣用的嗎?」

    「不是!我聽說這玩藝兒對付某人比較順手,大家都有準備。」

    年特扭頭一看,學生會全體出動,幾乎把兵器庫搬來了,各種自行開發的先進東西應有盡有,很多人正在挑選。

    「哎……兔子!」高級騎士大都高大而粗魯,也許很狂暴,不過對同級的人還好相處,年特已經習慣了。那巨漢拿著一個小小的竹筒,「這是今年的新發明,小針筒,用來裝小麻醉的,攜帶方便,不留痕跡,見效極快,說是皮下注射什麼的,人手一支,拿好!教會的榆木腦瓜們是開發不出這麼棒的東西的。幼獅智慧的結晶啊!」

    年特收好人類智慧的結晶,學生會正在大力兜售:「爆炸箭!閃光彈!威力更勝過瞎眼術啊……!買閃光彈贈送墨鏡!對付隱身術的白粉包!買暗算小弩贈送後視鏡!……」

    參賽騎士的馬匹都已經準備好,樣子和平時很不一樣,除了盔甲特別周到之外,還出現了許多平時見不到的東西。有些馬匹看上去已經有一點兒像攻城車,有些像禮品專賣店,有的馬脖子上有鏡子,有的屁股上有弩箭。

    「不用這麼誇張吧?」

    儘管年特覺得沒有必要,參賽的騎士們可不像是開玩笑,非常認真地準備著,漸漸沒有人肯說話了。開賽前,準備區猶如雷雨前一般沉悶。

    學生會和閒雜人等都悄悄地走了,所有的參賽騎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閉目養神,殺氣漸漸濃重起來。雖然是盛夏,鎧甲上卻因為那森森的殺意而蒙上了一層細細的露珠。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賭上榮譽、自尊、數不清的辛酸,就只為了今天耀武揚威的一刻。

    「呼……呼……」通報人員的喘息和腳步聲近了,「幼獅伍德上場!」

    心頭一跳!伍德猛然睜開眼睛,那瞬間似乎有猛烈的寒光迸射出來,又似乎有金鐵交擊的聲音敲在心頭。怒吼聲響起,沉重兇猛的腳步發出驚人的聲勢,伍德抓起騎士槍,黑駿馬抖動著渾身的鋼甲為自己做最後的助威。

    「嗷……」伍德從年特身邊經過的時候,年特想起了驚雷。

    如果是膽小的人,說不定會當場嚇死吧?年特慶幸沒有人注意到他所感受到的心悸,就算是武藝不相上下,那殺人的氣勢便已所向披靡。在這裡待上五分鐘,便覺得好漫長,課堂裡學不到的是那份感覺,單聽外面觀眾們忘乎所以的尖叫聲就知道伍德掀起了多麼巨大的震撼。

    年特不想待在這裡了,待得太久會忍不住發瘋。他從後場遠遠望著伍德在場中馳騁,對手被打得飛上半空的時候,才漸漸舒服起來,積壓在胸中的那股子勁慢慢消散了。「伍德會很快出線吧?」年特這樣想著,伍德似乎有使不完的神力,連挑六人。

    騎兵賽是幼獅學院強項中的強項,由於哈馬斯的特意安排,幼獅參賽的六名高級騎士都在不同的組,此外為了增加經驗而參賽的中級騎士超過了五十人,要將自己的同學送進十六強應該是輕而易舉。這樣,加上已經出線的四個人,在綜合賽中的實力應該穩佔優勢。教皇也是同樣心思,所以王牌基本上不會在初賽碰頭。

    強敵出現了,一個教會派系的外來騎士連在伍德身上轟擊了五個火球,伍德的槍也掉了,戰馬嘶鳴,伍德胸口的鎧甲都有一點兒發紅了,卻似乎更讓他狂性大發。戰馬交錯的瞬間,伍德一把抓住對方的長槍,生生將對方拽到馬下,抽出年特畫過符的巨劍,手起劍落……

    事後,伍德一直都哈哈大笑:「太爽了!我早就想切菜一樣切他們的魔法盾!去年為了取勝,和一個光輝騎士糾纏了半天,直到他的魔法盾消耗光了我才把他從馬上踹下來……」

    比賽很有看頭,伍德開了好頭,賽場中一直都是幼獅的天下。不過讓年特很意外,本以為一早第一場就會輪到他自己的決鬥,誰知一點兒音訊也沒有,就好像不關他的事,凱迪爾沒露面,公會主席瓦爾多也沒有出現。

    場中一個幼獅的中級騎士和對得火熱,突然一個聖光彈配合風術拐了彎打在他側面,騎士躲閃不及,掉落馬下,觀眾一起驚呼。那位同學毫不慌張,在馬蹄下翻滾騰挪,對手硬是打不著他,他突然站起來抱住對手的腳用力一掀,將對方狠狠翻落馬下,反敗為勝,激起了陣陣掌聲。

    「很不錯!」年特很清楚這功夫是怎麼練出來的,暗自打算今後帶領全班去捧紅燒肉的場。

    突然有人氣喘吁吁跑來:「幼獅之兔年特準備!下午第一輪就是您!」

    「為什麼下午才比?」年特早飯吃得太早,等到現在已經飢腸轆轆。飢餓也就算了,最可氣的是這個問題竟然得到了回答。

    典禮人員:「公會主席瓦爾多年級大了,早晨不願意起床。」

    「這個臭老頭!還以為自己是塊香餑餑!」年特對騎士公會主席瓦爾多的印象越發惡劣,「日後休怪我找你晦氣!倒霉!午飯也吃不好了!」

    「算了!還是趕緊去上廁所!」伍德一把將他拉走,「決鬥之前,先培養好殺氣!」

    「還用培養!一個負傷的白癡,宰了他!我們好去吃飯!」年特趕緊返回備戰區,學生會的幹事仔細地幫他整理鎧甲,華莎渾身披掛,看上去狀態不錯,似乎感受到了那種貫穿大地的緊迫壓力,輕輕用蹄子擊打著地面。不過讓年特納悶的是,華莎身上多了些零碎,兜囊裡也是滿滿的。「我沒有買後視鏡啊?」

    學生會幹事:「免費贈送!算是馬甲的贈品,反正今天就剩下這麼多了。不要小看後視鏡,有百分之五十幾率能夠增強回馬箭和避免追擊!」

    年特:「那兜囊裡是什麼?」

    學生會幹事:「隨便往外扔,都是丟著用的。就當為我們做廣告吧,今年研究經費超支嚴重哩。」

    典禮官跑進來舉起手掌:「出場!」

    學生會幹事遞過騎士槍,好幾個人幫他最後檢查:「馬鞍沒問題,馬掌沒問題,鏈子錘掛右側,弓箭掛左側,重劍繫緊,拉下面甲,上油,喉甲舒適嗎?手套繫緊!走——!」

    年特一抖馬韁繩,隨著一聲長嘶,駿馬憤蹄。年特一聲大吼為自己助威,人馬向前躍出,朝著競技場去了。

    響過三通鼓,所有的人都知道接下來的好戲非同一般。公會主席瓦爾多穿著華貴的長外套,走上講台的時候號手吹奏長音,十萬人鴉雀無聲。抖開長長的卷軸,用眼角掃視了一下人群,似乎那可以使他感到更加滿意,騎士公會主席瓦爾多清了清嗓子:「決鬥!」

    「挑戰方,聖堂學院光輝騎士中級,凱迪爾,請求為騎士的名譽而戰,與幼獅學院幼獅騎士中級,羅斯門德?年特做生死鬥,在仁慈的光神普休斯和眾多先哲面前要求公正。決鬥已被接受,戰敗者如能苟活,不得怨恨,一切恩怨到此為止,違者剝奪騎士前程和所有稱號,嚴重者由騎士公會執行處死,以為後戒。現在請雙方進場!」

    人群開了鍋,議論聲使最高的雕像微微顫抖著,落下一絲肉眼難見的塵埃。

    「生死鬥啊?」

    「真的會死人!應戰方是兔子騎士!」

    「就是那個幼獅之兔!」

    「最近很轟動的人啊!」

    「再殺一個!」

    「在神聖的競技場舉行公開生死決鬥?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反正輸的人就算徹底完了!」

    「不知道有什麼過節……」

    「說是名譽問題嘛!快打吧!」

    一側的門洞裡,一匹白馬不徐不緩地奔了出來,凱迪爾銀盔亮甲,來到人們面前,將槍尖紮在地上,下馬向教皇行禮,向國王行禮,向公會主席行禮,向周圍的群眾鞠躬。

    人們安靜下來,很多小姐們大聲喊著:「凱迪爾!凱迪爾!」

    「這是我的戰場,一切在這裡做個了結!」凱迪爾默默祈禱,「神!既然你選擇了我,就不要讓我失敗,讓我報復成功吧!我願意將一生奉獻給您!為了消滅貴族社會,維護教會的利益而奮鬥!每一滴鮮血都獻給您!」

    「凱迪爾,教皇請您過去。」一個神官走了過來。

    凱迪爾聽到他的話,心中狂喜,如果這不是神的眷顧,還能是什麼?凱迪爾在眾人注目中登上台階,教皇的席位漸漸近了,凱迪爾的心越繃越緊。

    「教皇會和我說些什麼呢?教皇大人知不知道我是勇者之劍承認的勇士?是光神眷顧的勇士?一定知道的!」凱迪爾陷入情緒的世界裡,周圍人群激動的目光讓他有些不穩,「我喜歡被人注目,但是從來都沒有這麼多人注視著我!我必須得贏!」

    凱迪爾虔誠地跪倒,親吻教皇腳前的土地:「教皇是神!我的神!」

    但是神的話讓他一愣,教皇只是看了他一眼,注意力都在身邊的一個被白色斗篷所嚴密包裹的神官裝束的女人上,很隨意地說著:「其實不是我找你!」

    凱迪爾的心往下沉,但是隨即再次大喜,他認出那雙腳,那潔白的聖袍下羊脂白玉一樣的腳踝。這種喜悅讓他陷入自以為是的一萬種想像中,難以自拔,以至於接踵而來的冷嘲熱諷他也漠不關心。

    「你死定了!白癡!快點兒去死吧!去獻醜!但是不要用騎士的名義!」有米蕾尼婭的地方,自然茜亞就會出現。

    凱迪爾一點兒也不在乎,米蕾尼婭會親自在這種場合叫他上來,那意味著什麼?凱迪爾也聽過那些傳聞,難道自己真的被選為救世勇者?有這種表示,只要勝了,就會……

    不管凱迪爾怎麼想,米蕾尼婭開口了:「凱迪爾,我說過你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上賽場,為什麼不聽?」

    「她在關心我!」凱迪爾似乎已經嘗到了勝利的果實,他還記得上次的失態,謹慎地回答:「為了榮譽!我的榮譽,學校的榮譽,騎士的榮譽,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把這一切都獻給您!」

    「夠了!」米蕾尼婭似乎很困擾,但是語氣並不嚴厲,她伸出手,在凱迪爾的身體四周點了幾下,也許別人注意不到,但是凱迪爾看到了,一層透明的光環像彩虹一閃,沒入鎧甲的銀光中,「騎士星座保佑你!你去吧!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選擇!」

    「我有力量!我得到米蕾尼婭的保護!」凱迪爾惶如在夢中,他朝著競技場走去,騎上了馬進入競技場中央,卻沒有聽到周圍的人震耳欲聾的驚叫聲,沒有注意到一個黑點正以恐怖的速度向他靠近,「一定是神的指示,米蕾尼婭小姐……啊?啊……!」

    「去死!」恐怖的吼聲使人難以判斷衝擊的速度,馬蹄敲打著地面,長長的騎士槍在凱迪爾眼中那麼端正,只是一個黑點兒。

    凱迪爾無法判斷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做什麼都已經太晚。他驚惶地閉上了眼,那桿槍有多長在這種速度下無法估計,反正長一尺短一尺都無所謂,他的身體已經飛離馬背,恐怖的斷裂聲激盪著空氣,他不是聾子,但是就要什麼也聽不見了……

    「什麼?還沒開始?」年特覺得這個世界的禮儀多得有點兒過分,但是典禮官確實是這麼說的,而且他拚死拉住馬頭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抬起頭,國王哈馬斯彎腰捂著臉,不知道是在笑還是看不下去了,但是教皇確實是看不下去了才扭過頭,此外公會主席瓦爾多的臉色出奇難看,除了發青外還有青筋爆起。

    「幻覺!太清楚了!」關於青筋,年特覺得自己的眼力不應該有這麼好。

    「啊……」凱迪爾發現自己還活著,他坐起來,身上沒有傷痕,只是震得發蒙,但是精神還很好。坐騎在十米外傻傻地望著他,半支碎裂的騎士槍就在腳下,結實的木頭變成大塊的木屑散落在周圍,竟然沒有穿透自己的身體,只是在心口的鎧甲上留下了小小的劃痕。

    不管公會主席如何臉色發青,對此現象的驚訝激起了極大的掌聲和種種議論。

    年特對於騎士槍的猛烈衝擊沒能破壞對方的魔法防禦表現出相當的震驚,他記起伍德讓他迅速更換武器的提示,迅速扔掉騎士槍的槍柄,拔出腰間的長劍,那厚重的巨劍帶起風聲,就是平拍也不輸給鎯頭。

    然而——

    典禮官死命拉住年特的馬頭:「還沒有開始!先到主席那裡行禮並且按手印,不然算行兇殺人!」

    幼獅騎士席位嘩然:「作弊!那麼大力地衝擊,牆也能穿透了!是教皇偏袒!這不是自己的本領!」

    聖堂學院:「卑鄙無恥!當著十萬人和教皇大人的面突然偷襲!」

    米蕾尼婭:「啊,真的刺穿了!看到了嗎?可怕的力量!」

    茜亞:「走運的傢伙!米蕾尼婭小姐,你幹嗎特別關照這個白癡?這哪能算突然襲擊啊!竟然沒注意?是聾的還是瞎的?好個猛男!啊?是吧?」

    「我只能看見鎧甲的塊頭!」米蕾尼婭咬著嘴唇,「過幾天我們就得面對這個傢伙,該怎麼辦哪?」

    茜亞:「小姐真過分,只是為了試驗新的防禦咒語吧?」

    米蕾尼婭:「本來就是啊?不然還能為什麼?」

    「那個白癡會想歪的,」茜亞「呵呵」兩聲,「白癡,死無葬身之地!果然只有幼獅學院才盛產真正的猛男。」

    公會主席瓦爾多覺得一生之中從未如此被人輕視過,那種感覺很不好,簡直是世界在瞬間失去的秩序一般糟糕。

    「年特!我記住你了!」瓦爾多渾身發抖,突然大喊一聲:「兩個人都過來按手印!年特!下馬!下馬——!」

    「國王的騎士不下馬,除非您忘了。」也許對於瓦爾多的逾禮別的人沒有太大感覺,但是受過嚴格貴族禮節教育的年特明顯感到瓦爾多的聲勢已經超過了國王和教皇。年特現在已經看清楚哈馬斯是在捧著肚子大笑,沒有出聲是因為彎著腰笑得快要斷氣。年特對瓦爾多的傲慢也失去了太多耐心,他策馬來到講台,「請把決鬥書遞過來。」

    這種公然挑釁使瓦爾多震怒,但是他是老成的人,一切得來不易,知道該如何珍惜。這場比賽本沒有他的發言權,在教皇和國王面前,他不應該表現出任何失控的情緒,特別是還有十幾萬人在看著他。

    他拋下了決鬥書,把那句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年特,我記住你了!」

    年特毫不在乎,他竟然瞪了回來:「記住的同時還要多瞭解我才好!」

    在國王的私人派系宴會上,年特沒有見到這個人,他的生活作風也顯然不符合高尚貴族的作風,年特知道他的晚年一定會很淒慘——那只是早晚的事。用牙齒咬破手指,年特按了手印,然後習慣性迅速放下面甲,將決鬥書交給了凱迪爾。

    凱迪爾已經恢復了鎮定和智慧,他接過決鬥書,摘下手套,將長劍拔出短短一截,輕輕一蹭,流出的血液恰到好處。這種文雅並且標準的社交禮節體現出了他的優良作風,再次使瓦爾多主席對他點頭。

    相比之下,年特當著十幾萬人的面把手指頭伸進面甲吮吸,這簡直是……

    「我的騎士不能這樣子!」瓦爾多知道自己喜歡的騎士應該是什麼樣子,彬彬有禮,英勇如同神明,謙虛有禮也要如同神明。在凱迪爾把決鬥書交回來的時候,他用讚賞的眼光注視著:「你是在哪裡學習的社交禮儀?」

    凱迪爾一怔:「玫瑰郡官方貴族學校。」

    「很好!我等著你獲勝!」瓦爾多向他微笑,彷彿他的微笑可以相當於某種威力的魔法祝福。他忘了他不是神官,也沒有注意到凱迪爾的尷尬,因為教他禮儀的學校,讓他受益良多的教育,卻是出自眼前對手的恩德。他也不知道,真正的高尚貴族懂得那些規矩細節可以破壞,以更加著重顯示自己的人格。

    「到底打不打?」年特已經很沒有耐心,一點兒殺氣全散光了。回頭看看,觀眾席上幼獅學院一夥人正在吃午飯,有人用雞腿向他招手。拉拉隊的小姐們:「勝可歌!敗可泣!」隨時準備揚起大腿的樣子,連她們都有點兒不耐煩了。

    「真是沒有教養!」騎士公會主席瓦爾多冷冷地說,「現在宣佈比賽規則,雙方條件已經改變,但是出於絕對的公平和正義原則,第一輪仍然要用騎士槍,幼獅年特已經使用過,所以不得再次挑選槍支,不得使用任何其他武器。第一輪過後,自由搏鬥,直到一方倒下或者認輸!現在開始!」

    年特一點兒也不奇怪,瓦爾多哪裡是不喜歡他,簡直是非常想要他的命。他奇怪的是凱迪爾,重傷僅僅幾天,竟然又氣勢洶洶地站起來,剛剛那一下竟然沒能傷到他,簡直是不可思議。按照伍德的說法,被騎士槍正面擊中,什麼魔法盾都要靠邊站,鋼板都能刺穿,絕對沒有什麼魔法擋得住。

    「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年特發覺了凱迪爾的自信,不,是勝券在握,「他哪兒來這麼大把握?」年特仔細看著,心裡有點兒發毛。

    凱迪爾穩穩坐在馬上,像一尊高貴的雕像,或者說神的代言人一般高舉起手:「神的雷劈死你!」

    年特一帶韁繩,華莎橫向邁了兩步,什麼也沒有發生,原來只是個口號。年特瞅向典禮官,典禮官攤開手表示可以攻擊,凱迪爾猶在激動:「神的光芒與我同在,討伐惡賊,維護正義!」終於還是把騎士槍端平了,因為年特已經策馬朝他狂奔過來。

    「好氣魄!」茜亞讚歎不已,「沒有武器的人先動手!這樣才算男人!」

    米蕾尼婭用手輕輕挽著斗篷的帽簷,觀看著場中的一切:「茜亞,不要說話這麼隨便!在教皇大人旁邊太失禮了。」

    「有什麼關係,是很猛嘛。」茜亞似乎巴不得凱迪爾立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詛咒,「白癡!丟進了魔法騎士的臉,快從馬上摔下來好了!」

    年特已經直線來到凱迪爾面前,他知道什麼最重要,如果凱迪爾已經衝起來,手無寸鐵無論如何不能正面抵抗,只有在他速度不夠的時候取得距離的優勢,長長的騎士槍如果沒有速度就失去了它應有的威力。用怒吼聲震撼敵手的心靈,讓他發抖吧,失去戰鬥的意志吧!馬蹄激起黃土,急促如同逼近的死神卡住喉嚨!

    凱迪爾不能相信,為什麼自己永遠沒有機會?永遠是如同卑賤的塵埃被人輕而易舉地拂落?當槍尖還沒有瞄準好就在盾牌上滑開,被人一把抓住,戰馬還沒有跑起來就渾身顫慄著後退,凱迪爾想到了,難道貴族真的有什麼和平民不同?難道平民天生就該被人奴役?

    「啊!啊……!」凱迪爾不能承認,他決不承認,一瞬間,凱迪爾狂叫起來,拚命攥緊自己的槍用力拉扯,槍尖上冒出紅色的火焰。

    年特的戰馬交錯,巨大的速度使馬橫向震了一下。「可惡!」年特本想把對方從馬上撞下來,突然一股刺眼的光閃了一下,年特的手心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騎士槍竟然沒有抓牢,用力一攥的時候好像是抓住了狼牙棒般刺痛。幸好那一把至少改變了槍尖的方向,戰馬錯開的瞬間槍身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腰上,在肋甲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就像是一把銼刀。

    「啊……!」年特用手一摸,肋甲竟然破了,流出一點兒血來。華莎奔跑的速度快,他坐得也很穩,沒有因此落馬,從後視小鏡裡突然瞥見凱迪爾因為槍身高速橫轉而調轉馬頭,「哈,這小鏡子還有點兒用嘛。」年特抽出長劍,手心竟然仍在刺痛。他扭頭對典禮官揮動,大聲呼喊:「第一回合已經過了!」

    典禮官回過神,大聲宣佈:「雙方可以使用任何武器!」

    年特迅速撥馬回頭,華莎的前蹄沉重而優雅,而對手也似乎進入狀態了。凱迪爾握緊長槍,再也沒有絲毫遲疑。

    「成功了!我沒有被他打敗!我有神的保護,有米蕾尼婭小姐的祝福,我決不會失敗!」凱迪爾渾身是力,「混蛋!總是突然進攻的小人!這次該我了!」

    凱迪爾的身上都是光芒,越來越亮,槍尖變得通紅,綻放出魔法的光輝。他的槍尖對準了目標的心臟,越來越近。「死吧!」決不會有任何阻礙,不會有神的保護,不會有魔法盾讓他刀槍不入。

    然而——那顆心臟突然向左邊輕輕移動了一下,只是一小下,凱迪爾的視野突然變成了牆壁,稍微高一點兒還有觀眾席上表情錯愕的人群。即使槍尖跟上目標,自己也會連人帶馬撞上牆,凱迪爾發現競技場的圍牆很容易讓人錯誤地估計距離,尤其是從遠處跑得很快的時候。

    這個小疏忽會讓他變成牆上的貼畫,他的對手只需走過來就能站在他的身上哈哈大笑。幸運的是他的馬的視力總算不錯,突然剎住了腳步,這讓他往前衝起身來,但還能控制,他的槍紮在牆上沒有斷裂,幫助他重新坐穩。

    年特用劍護住自己的右側,等槍尖一經過,便緩緩地將劍身貼著撐在牆上的騎士槍前進,就像是在舞廳裡漫步。對手的實力他已經非常瞭解,正如他所判斷,這個傢伙和他一樣入學不到兩年,也許比他多幾個月,但是水平就是這樣了。或許是保護他的魔法盾讓他信心百倍地站在這裡,但那也不能改變他的本質水平。

    幾秒鐘過後,年特的劍已經放在他的脖子上,連連搖頭:「就這種騎術當初也敢和我比賽馬球?但這都不重要,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你都不是個好農夫。如果沒有那防禦盾在保護你,你早就倒下了,而你甚至不知道羞恥。」

    凱迪爾不服氣,他只是一時疏忽,他是被勇者之劍承認的勇者,他應該有無窮的勇氣,他無畏地站在這裡,但是情況卻不像他所想像。

    「我不能輸!」凱迪爾輸不起,他賭的是他光輝的未來,他絕對不能讓自己陷入羞恥之中。年特羞辱的話反而啟發了他,「對了,我的身上還有米蕾尼婭小姐的保護!那把劍傷不了我!」

    年特凝視著對手的眼睛,一舉一動都在他的心中。那瞳孔漸漸收縮,他知道攻擊在即。凱迪爾已經扔掉長槍,他的手伸向腰間的長劍。年特用力一揮,沉重的長劍不能進入對手的喉嚨,卻把對方推落馬下。

    凱迪爾的力量都在那把劍上,本來他還可以挺直腰板,他已經拔出長劍,就可以攔腰砍向對手,這是絕好的機會反敗為勝,凱迪爾把一切都押在那特殊魔法盾的威力上了。所有的人都看出年特無法躲避,凱迪爾也看出勝利的曙光。

    然而長劍的寒芒離目標卻逐漸遠了,凱迪爾突然發現自己在跌倒,不是因為脖子上頂著一把劍,而是因為自己的馬憑空臥槽,以至於腰力失去了支點。他在地上翻滾,胳膊掄空而難以把握姿勢,但他還有魔法的保護。落地的時候,魔法的波紋在地面振蕩,推開了塵埃,他摔得狼狽,但是仍然清潔。

    「幹得好!我們真是有默契!」年特拍著華莎的脖子,而華莎剛剛鬆開一隻馬後腿,在對方的腳脖子上留了一個清晰的牙印。那匹馬哀叫著,一瘸一拐跳了兩跳跑開了,露出凱迪爾近乎戲謔的造型和傳奇的眼神,似乎還很不明白。

    「如果馬腿不在魔法保護之內,那麼……」年特望著凱迪爾的靴子,雖然在地上翻滾,卻依舊亮得發光,「聖堂的騎士們很重視擦皮靴嘛!」從靴子的後跟上,年特瞥見一絲塵土。

    年特微笑著下了馬,用劍阻擋著凱迪爾坐倒在地上可憐的攻勢,任憑火花在鎧甲上崩射,任憑凱迪爾如何在地上後退,一腳狠狠踩在對方的腳踝上,讓靴子上的鋼片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啊……!」凱迪爾發出一聲慘叫,他的腿骨疼得要命,劍也拿不穩。他有很多拿手的招數威力強大,但是竟然沒有合適的機會施展,從一開始他就不斷吃虧,現在甚至沒有機會站起來。

    「如何?」年特哈哈大笑,又是一腳。看台上什麼聲音都有,有人埋怨著比賽不夠精彩,有人高呼「把他做掉」,有小姑娘捂著臉為凱迪爾哭泣,有人喊著「站起來」,有喝彩、有噓聲,總之很嘈雜,和其他的比賽單一的掌聲很不一樣。

    公會主席瓦爾多的聲音突然傳了出來,他敲著響錘,聲音激動:「這難道還算是騎士精神嗎?對落馬的人如此落井下石,在比賽中投機取巧!年特,你給我立刻後退!你在玷污神聖的決鬥!」

    教皇的看台上,茜亞哈哈大笑,指著凱迪爾:「可憐的傢伙,他的腿不受小姐的魔法保護,算什麼啊!像烏龜把腿拚命往殼裡縮的樣子!笑死人了!這種人竟然還有那麼多學妹喜歡,這回大家的心都要碎了!小姐真壞,故意留下他的腿嗎?」

    米蕾尼婭:「手沒有那麼長啊,我犯不著為實驗品當眾從座位上站起來、蹲下去吧?」

    茜亞大笑:「那是當然,他算什麼東西!」

    聽不到觀眾席上的對話對凱迪爾來說算是一種幸運吧?也許反而是一種殘酷。他還對神聖的米蕾尼婭滿懷希望,對自己的前途深信不疑。

    「公會主席也在幫助我!這是神的恩惠!我必須站起來,打倒眼前的傢伙,最後的勝利一定是我的,因為,我才是被勇者之劍選中的勇士。劍,給我力量!只要有勇氣,就會有力量,對吧?給我力量!」

    年特因為瓦爾多的話停止了攻擊,側著頭用不太規矩的眼神撇了一眼瓦爾多主席,輕蔑地笑,大聲說:「如您所願!」他回身後退了幾步,看到華莎把凱迪爾的坐騎咬得滿場亂跑,很多人為這一幕大笑不止。

    「華莎!」年特追出老遠才把馬叫了回來,拉住韁繩,「我們還是不要動嘴,不然很多人會叫喊。喔,那是什麼?」年特看見兜囊裡亂七八糟什麼都有,記得學生會說都是往外丟的東西。

    身後傳來鎧甲響動的聲音,凱迪爾終於再次站穩了。

    「我還沒有輸!」凱迪爾念動咒文,連續揮了幾劍,空氣中傳來風聲,漸漸強到了可見的程度,和火的元素混在一起變成紅色的風牆。凱迪爾發出吼叫,從遠處衝了過來,長劍上爆發出驚人的火焰,沖天而起。

    「這是什麼?煙霧彈?」年特扭頭看了一眼對手,「這麼費時間的招數也用?想必很消耗魔力吧!一開始就做魔法師不就好了。」年特隨手把煙霧彈用力丟了過去,扔得不是太準,但是旋風本身有吸力,竟然被吸進去了。

    「噗」的一聲,濃煙四起,凱迪爾頓時停下腳步,週身被白煙遮蔽了視線,還發出「咳咳」的聲音來,從影子看好像在蹲著流眼淚。隨即可攻可守的風牆散掉了,凱迪爾眼睛通紅,流著眼淚,仍然不懈地緩緩靠近。

    年特倒是很佩服他這一點,「不管他這兩天吃了什麼,竟然真的有鬥志在任何恥辱的情況下燃燒,而且有這麼多鬥志,燒也燒不完……這是什麼?扔出去……是染料彩煙?喔!會被魔法吸收耶!」

    凱迪爾不知道自己已經五顏六色,只是聽到觀眾席的哄堂大笑,尤其是幼獅學院的席位,簡直是前仰後合。

    米蕾尼婭:「……糟糕!」

    茜亞:「怎麼了?不是研究魔法流動狀態的無害顏料嗎?」

    「凱迪爾解除不了我施的魔法盾,看上去……像西瓜……」米蕾尼婭凝視著年特,緩緩地說,「那個人,他在嘲笑我們的魔法……」

    光輝騎士們全都感到了相同的危機:「如果使用魔法盾遇到這個東西,簡直是侮辱自己的名譽!」他們一起喊叫起來:「瓦爾多主席!您說句話!這太過分了!」

    瓦爾多看得呆了,那鮮艷的顏色隨著魔力流動於凱迪爾全身,無比醒目。

    凱迪爾終於察覺了,但是他似乎沒有辦法解除,魔法盾包裹著他,五顏六色地流動著,像是節日裝飾的彩蛋,他什麼也看不清,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在原地不停地抓撓揮舞,在十幾萬人的嘲笑中已經陷入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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