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輕點兒!」年特每天換藥都故意發出慘叫。
賽格大公當然是對教會大怒,禁止任何教會的使者入境,把有關聯的教堂拆了好幾間。咪咪的臉色也越發慘白了。年特看在眼裡暗暗發笑,每次都用手掌搭在嘴邊好讓聲音傳得更遠。
那個教會騎士第一天扔在治療室,第二天進了大牢,第三天進了黑牢,第四天進了水牢。如此這般,再叫上一天,只怕就要扔進油鍋了。
「教會還沒有派人來救他嗎?讓他爛在裡面好了。」年特悠閒自得地坐在大椅子上看書,架著那條傷腿,姑娘們給他不住推拿,旁邊「叮叮咚咚」響著豎琴。當暖陽眷顧膝頭,便是微弱的疼痛感也愜意起來。
咪咪趴在桌子上認真簽署文件,偷偷聽上幾句,越來越害怕。這次年特受傷純屬節外生枝,追究起來,她也脫不了干係。萬一遷怒起來,全家都要遭殃。
這些天來,她生活總算不錯,在領主家當丫頭竟然吃穿都要比家裡當千金小姐還好,(確實賣了一千金幣)難怪老父萬般不捨也把她送了進來。每個月一百金幣的零花,比父親一年的工資還高,何況父親剛剛被提升一級,如果突然又被拉去砍頭……
「嗚……爸爸,媽媽,對不起!我又闖禍了!」
這是年特這幾天新發現的樂趣,咪咪不分晝夜地為他工作,滿足他的各種需要,讓她回家她也不敢,簡直像個傀儡娃娃。幾天下來,白天和晚上各方面都讓年特感到滿意,而且嚇得幾乎連昏倒也不敢了。
「唔,也差不多了,再嚇唬她就過頭了。」年特始終記得和咪咪當過同學,其實從來也沒想過欺負她,只是這樂趣難以抑止。按照這幾晚的瞭解,他知道咪咪的生理期要到了,咪咪自己也在恐慌中。
「是該讓她放鬆下來,不過——不知道她是身體先垮掉還是心理先崩潰……」
年特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兒壞,看看快要吃午飯了,突然想起咪咪從頭天晚上一直沒有吃東西,因為年特腿斷了,一直是在房間裡吃東西,而他吃東西的時候咪咪都在幹活。
年特心軟了,吩咐侍女們把午飯端來,對她們說:「這幾天大家辛苦了,全都去休息吧,留下咪咪就行。」
「謝謝少爺。」侍女們已經很累,都出去吃飯了。咪咪立刻撲過來跪在邊上:「我喂您吃飯!」
「咪咪!」年特並不餓,抱著頭靠在椅子上,「你自己先吃罷。」
「啊?求求你饒了我吧!我發誓,我和那個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早就和他說明了……」
「夠了!給我吃!給我吃!」年特把咪咪拉過來,把點心往她嘴裡塞,咪咪嚥不下去,嗚嗚地哭起來了。
年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家從來沒有虐待過下人啊!我不過是想關心她,為什麼她會這麼害怕。除了家裡的人,外面的平民似乎都是這樣的。」年特真的開始厭惡這樣的日子了,他仰起頭凝望著天花板,那裡便浮現出絕世的容顏。「媽媽,你要是沒有去世就好了。我好想念你……」
年特想著,隨手把咪咪狠狠從地上揪起來,拉進懷裡,輕輕地撫慰。心裡暗暗向去世的母親傾訴:「媽媽,我只想要一個讓我一見傾心的女孩子,我要追尋她到天涯海角。可是世上好像沒有耶!您在天上幫我找一個吧?」
咪咪被按在年特懷裡,突然清晰地感覺到有溫柔的情感像溫泉一樣從他的胸膛裡潺潺地湧出來,漸漸不哭了。
年特用手托著她的下巴,用非常柔和的語氣說:「看看你,完全是水泡眼了。我不罰你,和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疼你都來不及,你餓不餓?吃些東西吧?」
咪咪淚痕未乾,怔怔地看著他,說了一句話讓年特不能不生氣:「你是誰?」
※※※
年特拖著一條傷腿狠狠虐待了她一番,然後趁她昏迷叫人給她穿好衣服梳頭,塞進馬車送回家去:「告訴她父親讓她安心,在家好好調理十天再把她接回來!」直到馬車走了,年特才鬆了一口氣。
管家克魯在一邊竊笑不止,年特看了他一眼,「您在我家二十多年了,我是不是很壞?」
「不是!」管家克魯忍不住笑出聲來,「咪咪小姐真的很有意思,來到咱們家一直都很有趣。」
好一會兒克魯才控制住情緒:「少領主,我們克魯依特家世代侍奉你們羅斯門德家,恕我直言,您不存在任何問題,完全沒必要煩惱,不過,您現在正是煩惱的年紀,這很正常。年輕人從十四歲到二十歲不管是誰都會很煩惱,這是正常的。」
「克魯老伯,多說幾句吧。」
「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咱們家有優良的教育傳統,你十四歲開始做事時就比你父親強,領地內無人能及。實際上,這些領民們也都完全知道,他們對你的能力沒有任何懷疑,也正因為這樣,才格外畏懼。
「你是貴族,像咪咪小姐這樣的家庭和平民百姓是不可能和你平等對話的,您要捻死他們不過是一句話。在領地內,咪咪小姐這樣的年輕一代在對羅斯門德家的敬畏中長大,從內心深處,她們都覺得不敢和你平起平坐。就算有再多的人陪著你,你是不是還是覺得很孤獨?」
年特點點頭,管家深沉地一笑:「有句話說門當戶對,『栗子哥』就應該去找『李子妹』,你去『李子林』裡找要容易一些!就算找不到『李子妹』,開開心都算是一番經歷。」
「言之有理!」年特微微一笑,「我很久沒出遠門了,是應該到領地外面轉轉。不過,按照您的分析,『李子』的產量不高呀!」
「那都不必擔心。」管家克魯深深吸了一口氣提高了音調,「一葉草融入草坪才可以長存,一粒石迷失在雲雀的山崗。」他扭過頭望著年特,「這是很久以前一個吟遊詩人的歌,我只不過學一下。」
※※※
賽格大公還在氣頭上,可憐的教會騎士天天被鞭打,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他的鎧甲被像廢鐵一樣丟在城裡的教堂門口,隨後那間教堂也被拆了。
神官百般替他求情,其實不說還好,原來那個騎士不過是個信差,教皇讓他把玫瑰郡各個教堂的傳教報告收上來,而他還不知道邊遠地區的信仰這麼差。
「你是說教皇的信差打了我的兒子?」
所以教堂被拆了,有佈告貼出來:領民中信教者不得參軍參政,不得經商,不得參與金融,子女不許上公學。
這一來,教堂幾乎生存不下去了,教徒紛紛叛變,大批堅持信教的領民被驅逐出郡,僅僅一個禮拜,堅守崗位的神官們已經有人不得不考慮下地種田。
終於,教會派了高級的神官帶著教皇的親筆信來調停此事。
「談判?」賽格大公覺得教會瘋了,「我記得我砍頭像割麥子,教會有人到我的領地和我談判?」
然而神官能稱得上高級自然也有一套,從懷裡拿出一根筷子,念動咒文,筷子上就長出綠葉來。神官把筷子交給衛兵:「請告訴領主,教皇大人意欲息事寧人,不如先讓我治好小爵爺的腿,再談其它。」
賽格大公倒是動心了,靠藥物至少要半年才能痊癒,萬一再有後遺症。如果讓教會使用魔法,只是一兩天的事情罷了。沉思片刻,賽格大公決定破一次例,把神官請進來了:「如果你治好我兒的腿,我就放人。」
「請帶路!」神官面帶微笑,似乎大場面見得多了,一路上不住地發言,「這個世界本是光神所創,經歷了萬年,許多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神的恩惠。這地方古時候也是個神話的發源地呢!僅僅是幾百年信仰就衰落到這種程度,領主是多少有些責任的。」
「廢話少說,神的恩惠和教會不是一碼事,我只知道每個不安分的賤民都是從會點兒魔法開始的。」賽格大公推開年特的臥室,沒有人。
管家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報告說:「少爺帶著枴杖騎馬出去了,說是早晚自己會痊癒。」
「啊?去哪兒了?」
「嗯,這個,他把很多事情安排了,很可能走得比較遠……」
賽格大公扭過頭盯著神官,看得神官白白胖胖的身體有些不舒服:「你想幹什麼?」
神官大人什麼場面都見過了,除了這種。一隻腳狠狠踹在神官臀部雪白的袍子上,「啊——!」神官不顧一切撲進城堡外的泥裡,「你們會遭報應!」
「鏘!」好幾把刀一起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個衛隊長拎著開山大斧瞪了他一眼:「報應?上個月抓到的飛賊會穿牆,也說是教會教的。為了抓他,我兩個月沒有上過床,要不是他背的金子太重還真抓不住。是不是你教的?快滾!否則把你也扔進水牢!」
衛兵走了,神官渾身是污水坐在泥裡。豪華的春雨落在地上積起來,一樣變成泥塘。「為什麼偏偏這裡有污水?該不會故意留給我的吧?」神官頹喪地坐在地上揉著臀部。
突然,有人來攙扶他,神官回頭一看,是一個高大的青年,似乎被打過,面目還微微留有淤青,鼻樑上貼著膏藥。
「你是教徒嗎?」
「不是,但是我想成為教會的騎士。我叫凱迪爾,請允許我扶您起來……」
※※※
這時候,年特騎著一匹溫順的棗紅小母馬,迎著和風來到五陵城的城門,也不揚鞭,不急不緩地沿著大道去了。
守城的騎士在城樓上喊著:「少領主!到哪裡去?」
「李子林。」年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丟給眾人一頭霧水。
他背著一把鋒利的長劍,將枴杖掛在馬鞍本該掛戰斧的側勾上。那小母馬非常老實,跑起來很平穩。年特的斷腿沒法踏鐙,就垂在一邊,反正也不著急,慢慢走就是了。
「早該出來跑跑。」年特想起上次巡視領地還是好幾年前的事,領地太大了,周邊的小國好幾個加起來差不多可以比一比。五陵城作為郡城比較偏西,要向東到別人的封扈裡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快馬加鞭也要跑上七八天。
「哈哈,說不定等我回去腿都好了。」有咪咪在,年特不擔心文件堆積起來。他早就想跑到遠處去開開心,聽說臨近的富山郡雖然小得可憐,但是風景很好,歌舞盛行,儘是些出名的美女。
「管它什麼『李子妹妹』,我先看看風景也好。」年特記得彈琴的丫頭小琴就是富山郡城買來的,果然在音樂上體現出了過人的天賦,「這次倒要好好去見識一番了。」
年特遙望著翠綠的麥田,小麥剛剛發芽,農夫們拿著帽子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行禮,遠處有牛「哞哞」地叫了兩聲,趁農夫們行禮的時候偷吃了青苗。
年特微笑致意,玫瑰郡生活富足,完全能夠自給自足,其中也有他的辛勞。大多數領民對領地富有自豪感,對他十分尊敬,尤其是成年人,很清楚自己將來要為誰效力。
「我要跟著那風,到李子林裡去。」
小母馬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意,穩穩地跑起來了。
※※※
年特已經一周沒有回家,賽格大公開始意識到他是去遊歷天下了,但他並不是很擔心,反而挺開心的。有其它城堡的城主匯報說見他往東北去了,那邊是國內,就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嗯,倒是那麼多文件要堆積起來了!」
賽格大公很不情願回到每天花時間簽上百份文件的日子,不過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發現一個意外——咪咪趴在那裡一份一份地簽得滿頭大汗。
「小混蛋……」賽格大公也不驚動她,悄悄退出來了。關於咪咪的私房表現,他也有所耳聞,如果進去大吼一聲,多半她就會說著「爸爸媽媽對不起」,然後昏倒。
「這樣很好!」賽格大公私下檢查了她的仿造簽字,十分放心,「小混蛋,還有如此一手……一千金幣也值了!」
這時候,倒霉的教會騎士終於等到救星了,大神官帶著教皇和國王的親筆書信前來。
「有哈馬斯陛下的親筆信?那倒不能不讓他進來。」
大神官沉默寡言,自從上一個高級神官屁股帶著腳印回到教會,他就知道多說無益。
賽格大公接過書信,掃了他一眼:「速度很快嘛。」
「傳送術。」
賽格大公對他的沉默寡言表示滿意,拆閱了書信,國王哈馬斯確實請他放人了。至於教皇的信件,看不看都無所謂,他不希望自己的領地內到處都是教堂,他希望領民有力氣的時候去幹活,有事情來找他,而不是找個黑呼呼的大堂一天到晚對著石頭像跪著訴說。
「好吧!」賽格大公一揮手,旁邊山一樣魁梧的鐵甲武士微微頷首,「去看看那個賤民死了沒有,沒死提出來。」
大神官微微動容,賽格大公望了他一眼,譏諷地說道:「反正有口氣兒你們一定治得好。」
這時候,院子裡撲稜稜有一隻巨大的鶴落了下來,衛兵在門廊響亮地喊著:「王上的信差駕到!」
鶴背上跳下一個衣衫華麗的差人來,他略微瘦弱的身體在風中因為長途跋涉而略微不穩,手中捧著公文彬彬有禮:「見過玫瑰公爵!哦,大神官大人也在。」
大神官在王都以諾身份尊貴,那裡教會已經有上千年的深厚根基,他的影響力可以說還在當朝總理大臣之上,信使不敢對他無禮。
這樣一來,總算讓大神官在賽格大公面前找回點兒面子:「哼,知道了吧!王上的信差也對我畢恭畢敬,多打聽打聽……」大神官暗自找回平衡的時候,屋裡的氣氛卻起了變化。
「嗯?哈哈……」賽格大公拆了萊特尼斯王哈馬斯的追加信件,拖長聲音笑得渾身發顫。
信上寫著:「多虧賽格卿,我今天心情很好,想不到教皇也有求我的時候。拆信的時候如果大神官也在,請笑得大些聲!」
賽格大公彎腰捂著肚子,「哈哈哈——!哈哈哈——!」
大神官猜得到沒有好事,鐵青著臉「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賽格大公喘息著,眼角還有眼淚,誠心把聲音拖得很長。「原諒我的失態,大神官閣下,不便奉告,哈——哈——哈——!」
這時候,幾個鐵甲武士把半死不活的教會騎士拎了過來,狠狠扔在地上,等著賽格大公發話。衛隊長沉重的開山大斧就懸在他的脖子上,似乎很想放下去。
「放他們走,送客——!哈——哈——!」
大神官看了看似乎沒有人會幫他的樣子,吃力地自己動手把地上的傷員搬起來,骨肉爛得讓人噁心,泡了水後還很沉。
「呃,搬不動。」大神官紅著臉,聽著賽格大公變態的笑聲,實在不想求情,只好冒著失禮的風險伸出法杖,迅速在地上畫了一圈,突然結成一個傳送陣,和傷員一起從原地不見了。
「無禮!」賽格大公頓時大怒,抄起一個瓶子扔了進去。周圍的士兵會意,斧子、長槍一起扔了進去,還有端著盤子的女傭往進倒牛奶。大概是有什麼命中了,大神官不知道處於何種狀態,有亂七八糟的呼喊聲傳來,魔法陣遲遲沒有消失。
「混賬,還留著尾巴!」賽格大公罵著,把蛋糕扔了進去。消息傳得快,廚房送來了大量泔水,最後,有侍女給賽格大公獻上一塊板磚,賽格大公捲起袖子狠狠拍進去,傳送陣裡一下安靜了。
突然有一道巨大的閃電從陣中打回來,擊穿了牆壁,大廳裡賽格大公的妻子畫像,也就是年特的母親名貴的畫像腦袋沒了,半截畫框著著火掉在地上,同時還傷了兩個人,衛隊長首當其衝,悶哼著重傷倒地,傳送魔法陣隨之關閉了。
「教皇——!」賽格大公眼見愛妻的畫像被毀,發出撕心裂腑的吼叫,眼眶幾乎要裂開,憤怒可想而知,「把領地內所有的教堂都拆了!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啦!」
信鴿撲稜稜地飛出去,一天之內,所有領地內的教堂都陷入了火海之中。騎兵見到信徒就狠狠鞭打,神甫和神官被用鐵鏈鎖著牽成串驅逐出郡,沒被抓到的脫掉教袍,穿上農夫的衣服躲在菜地裡逃亡,玫瑰郡已經沒有人再敢和教會沾邊。
※※※
國都以諾,光神教壇,白玉聖城的光輝聖堂上一片狼藉,大神官頭上有包昏倒在地,泔水、垃圾、斧子、板磚……教皇氣得渾身發抖,教廷上下嘩然。
一個聖堂騎士走上前來:「教皇大人!請您允許我派兵前去鎮壓。」
「不,」有個高級祭祀站了出來,「化外之民,不可理喻,但是明顯有國王陛下在給他撐腰,玫瑰郡兵強馬壯,現在還是不要多事。」
長歎一聲,教皇站起身來,黯然神傷:「算啦。」望著光輝聖堂華麗的穹廬,那白玉的光澤依舊,壁畫卻已經剝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漆上,女祭祀們終日繚繞的聖歌也不能為它增添顏色。教皇的視線轉到台階側面的女神像,想起了什麼。
「米蕾妮婭,還是不肯來嗎?」
一位神官站了出來:「教皇大人,我有個好提議。聽說米蕾妮婭小姐和那裡的姑娘們都特別喜歡南瓜,自己種,自己吃。」
「喔,南瓜啊……」教皇背著手凝望壁畫,笑起來了。
※※※
富山郡的小鎮裡卻有個大教堂,米蕾妮婭好好梳了一遍頭髮,用一根漂亮的五彩麻繩當腰帶斜斜地把衣襟束了起來,穿著樸素又可愛的短襪子,給自己找了一雙結識的小皮鞋。
「各位,我走了!」
「米蕾妮婭,加油啊,帶好吃的回來!」
「米蕾妮婭,不要讓教皇大人著急,加油啊!」
「米蕾妮婭,外面有很多危險和困難,自己要小心。」
神甫和唱詩班的姑娘們久久揮著手,米蕾妮婭精神百倍地跑出去了,站在門檻外面回過身來:「各位,我一定會把最好的南瓜種子送回來!」
輕輕跳過彩色石子路中央被人不幸遺落的一塊黑皮麵包,米蕾妮婭俏皮地笑了,風吹動她的褲腿,短襪子上面露出一小截比雪還白的顏色。
「我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小房間裡,神甫替她收拾房間的時候(驚):「她忘了帶錢包……」
※※※
年特還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名,巨大的玫瑰郡就像是他家的庭院,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不時就會有人認出他。這大概是因為每年都會有一萬枚印有他的頭像的金幣發行的緣故,賽格大公想用這種辦法加強領民對領主的印象,不過效果上有時過了頭。這種狀況最終還是隨著距離緩解了,認識他的人越來越少。
「我們的少領主!光輝……」
「很像耶!您是不是我們的少領主?」
「聽說我們的少領主也像您這麼英俊,還斷了一條腿呢!啊?難道——」
「有點兒眼熟,您是送過外賣嗎?」
「你是誰啊?」
年特感到很振奮:「好,我就是要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年特開始詢問各地的老百姓對他家的看法,這也算是一種收穫吧。不過,老百姓向來是人云亦云,他們的嘴能歌功頌德,也是殺人利器。
年特聽到過各種各樣的說法,從年少有為到「那個小流氓」,真是應有盡有,還意外地聽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比如出外吃飯不給錢,每天晚飯要烤一頭豬,從小收集的女人永遠是十八歲。到了領地邊境,自己已經成了讓人羨慕的胖子,皮膚可以流油,一頭金髮。
年特清楚地記得自己的頭髮是黑色,想來是金幣只有金色的緣故。
一個軍官適時地大吼一聲:「不想活了!敢詆毀少領主!」閒人們閉上嘴紛紛逃走,年特一個人哭笑不得,那軍官看了他一眼,還追加了一點:「其實我見過他小時的頭像,想不到已經這麼胖了。」
終於,年特還是進入了富山郡,而這裡的人提起他都是破口大罵。
「嘴上沒毛就搶佔民女,仗著家裡的勢力欺負正義的教會騎士被教訓,斷了腿又遷怒在無辜的百姓身上……」
「是這樣嗎?」年特不生氣,不過很納悶,他還不知道領地內所有的教堂都被燒了。
富山郡的一個軍官怒氣沖沖:「一下塞來這麼多無業遊民,我們又沒有玫瑰郡那麼富庶,怎麼養得起!他們還不肯安居樂業,說我們這裡消費差,等風聲過了教會復興時再回去。玫瑰郡很了不起嗎?那裡的人都是音癡!雖然確實有錢……」
「妒忌就直說嘛。」年特暗笑著離開了,看來教會的宣傳很有水分。走了沒有幾步就見到一座很大的教堂,許多驅逐出來的人正亂糟糟圍在門口,許多神官面容沮喪。
「活該!一定是教會的使者無禮,把老爸惹怒了。他早就想把教會剷除了,鏟了再除。」年特繞道離開了,「這種地方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年特繼續往前走,有個人很可能是盜匪,跟了他一段,大概看年特腿上有傷,衣衫又華貴,想打打主意。年特順路到武器店買了一套硬弓,試弓的時候隔著百步,一箭射掉了那人的頭巾,沒入土牆半箭的深度,那人便撒腿逃走了。
「哈,腿不方便的時候用弓箭最合適了!老闆,用熟牛皮幫我扎一下,再給我兩壺箭,要鐵頭的,一壺魚尾箭,一壺雕翎箭!」
「這才是練家子!送您一頂流行的箭手帽子!」老闆很開心,「現在流行橄欖綠,很多鄉下把式也來買帽子充數。」
「謝謝老闆,我旅途還真需要一頂帽子呢!」年特帶上帽子照了照鏡子,頭上多了一根長長的野雞翎,「哈哈,滿特別的感覺。」
「去玩嗎?到富士山城?」
「富士山城怎麼了?」
「有采青大會呀!你不知道?」老闆手裡幹著活,一面解釋著,「爐子上有茶……你是外地人啊?年輕人都喜歡熱鬧的,去看看吧,說不定會遇到一見傾心的姑娘。」
「別逗了!好姑娘當然是所有的人一起看上,」年特笑了,「要是大家全都一見傾心,不是變成了害人大會!」
「你好悲觀哪!還沒有意中人吧?」老闆也笑了,「再送給你一根紅絲線!」
老闆用紅線一匝一匝密密地繞在弓把上,遞給了年特。年特感到十分順手,這個東西物美價廉,老闆的手藝也不是蓋的,自然也不吝嗇,一把金幣撒了過去,嚇了老闆一跳。
年特神秘地問:「你們領主有沒有閨女?」
「哈哈,哈哈……」老闆被金子砸傻了,笑得很不自然,「他沒有,不過我有……」
「再見!」
年特拄著枴杖上了馬,玩著弓箭,往富士山城騎去,「這麼說明天是青苗節,我是跳不了舞了。不過那裡的園林很有名,反正湊湊熱鬧也好。」
小母馬溜溜噠噠走在大街上,一匹黑色的大馬拉著車被小母馬漂亮的毛色所吸引,不顧主人的鞭子,可憐巴巴地跟在後面,小母馬回頭看了一眼,尾巴往對方臉上一甩,馱著年特跑起來了。年特哈哈大笑,絲毫不在乎腿上的傷痛,縱馬飛奔,天黑的時候來到了富士山城的郊外。
「倒霉,走岔了!穿樹林吧!」年特看了看地圖,有個路標沒有看見,偏到山下去了。樹林不大,如果穿過樹林也許趕得上關城門,就不用露宿了。
年特挽著韁繩,給小母馬打氣,奔入了黑呼呼的樹林,正在急著和拂面而來的小樹枝糾纏的時候,一陣天殺的歌聲從樹林深處傳了出來,而年特無法抗拒地聽到了。
「我聽到樹林裡……有姑娘唱歌。那是一首讚歌,讚美神的恩德,而她一定愛著什麼,所以歌聲節拍歡快,洋溢著幸福,但願是有約於山林,我只能從歌聲中演繹這麼多,因為我甚至感到怯懦了。」
年特躺在乾草堆上,整晚不能入睡。那歌聲不能抗拒地迴盪在他腦海中,年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樹林裡的感受,那歌聲就像是一道歡快的小溪流過來,讓他停在那裡,一停就是一個鐘頭,結果錯過了入城的時間。
「那歌聲那麼歡快,就像是天真無邪的天使來到人間,我很想悄悄走過去,看看她是誰,又怕她長得不合我的意,又怕我的失禮冒犯了她,又怕——她在等誰。所以只能靜靜地在一邊聽著,像個竊賊。我真是可笑,只是一首自編的跳舞的歌,說不定那姑娘用一把金幣就能買回家,更可能大半夜在等一個男人來樹林幽會,結果我卻誤了入城,最後躺在稻草堆裡。」
年特盡情地嘲笑了自己,但那歌聲還是在腦中迴盪。黑夜,已經入歌了。
天亮的時候,公雞的叫聲響成了一片。年特很想把它們統統買下來砍死拔毛,可就是那樣也已經來不及了。
「唔——」年特痛苦地在稻草堆裡掙扎。
農場主一臉開心,奸笑著走了進來:「睡得好吧?有錢?尊貴?哈哈,進不了城也得睡稻草堆!另外,請付過夜費一個銀幣!」
「這也要錢!」
「不要說你沒有,我會送你去見領主!或者給我幹一天活。」
「你們領主啊?我也很想見。」年特知道農場主大概是有落井下石的嗜好,尤其是欺負落難的貴族子弟。年特順手抽出一張一萬金幣的金票,「麻煩找回來。別說你找不出,我會派兵來砍你的頭。」
十分鐘後,農場主家的公雞已經少了一隻,年特微笑:「不用太豐盛,早餐嘛!」
農場主滿頭大汗:「(惡魔——!)早餐當然吃飽些好!快——!牛奶……煎雞蛋!」
農場主的老婆私下埋怨著:「大早上就吃雞!」
「小聲!我怎麼知道他是玫瑰郡那個出名的少領主!你沒看見那麼多教堂也說拆就拆了!」
「我早就告訴過你會出事的!」
「他單人騎母馬像是落魄貴族嘛!」
「早——飯——!」年特拖長聲音,農場主擰毛巾:「就來!您先擦臉!」
「太涼——」
「燒熱水——!」
「熱水要多少錢啊?」
※※※
「嗚——!爸爸,媽媽,對不起——」
在農場主身上找到了咪咪的影子之後,年特心滿意足地走了,當然半個子兒也沒有給。
清晨的富士山城已經熱鬧起來了,作為富山郡的郡守,富士山城談不上宏偉,但是別具一格。一座並不陡峭的山丘從草原上隆起來,漫山都是野花,一條修整得很寬的馬道直通向丘頂的富士山城。
富士山城這個名字也很貼切,這個郡裡就這麼幾個有錢人,全都在這裡了,所以就換著花樣慶祝,每個月都有慶典,大慶完了小慶,幾百年下來,富山郡的音樂素養猛增,人人能歌善舞,竟然也成了一個特色。教會在旁邊的四弦城建立基地,專門培養唱詩班的少女。
這種滿街載歌載舞的景象落在年特眼裡,不免罵一聲「敗家」,在玫瑰郡,人們工作辛苦才會收入頗豐,休息日大街幾乎全都很冷清,如果一大早當街唱歌,是會以擾民罪蹲大牢的。但是在富士山城,歌聲和公雞總是前後腳響起來,年特走在路上,不知何時也被那種載歌載舞的氣氛感染了。
民謠,山歌,聖詩,路上每隔幾十米都是不同的精彩,出類拔萃的姑娘們遙相呼應,小伙子跳個不停,不會跳舞的拿著弓箭比比劃劃,各自展示著自己的風華,被熱情的人群所包圍。聽著掌聲就知道哪裡有精彩,人們的行進速度也因此忽快忽慢,前進甚至倒退。
騎士把鞭子甩得「叭叭」響:「散開!散開!不要堵著路,進城去跳!這位小姐,不知道我的馬有沒有榮幸為您效勞?」群眾有人大喊「以權謀私!」哄笑中小姐酡紅著面孔拉著騎士的手登上馬背,然後繼續放聲歌唱。
年特騎在馬上,沒少被推推搡搡,倒也十分陶醉。
進城的時候,城門官注意到他的傷腿,問了一聲:「腿斷了?」
年特點點頭,城門官沒有不讓他進城的理由,但是明顯地投來一種厭惡的表情。年特的心中多了個疙瘩,偶爾有人對他發表議論,年特留心聽著,漸漸明白了。
在富山郡,沒有礦山,沒有多少危險的工作,也沒有多少福利制度,不像玫瑰郡,受了工傷會有豐厚的金錢補償,勞動出色還有額外的打賞。公爵們把錢都扔進了娛樂,興建教堂,所以有殘疾就很不幸。而且,這裡遍地教堂,斷腿只要花上一個金幣就可以在教堂求神官治癒,如果有錢教會卻不肯給治,那就有黑名的嫌疑了,所以是件挺可恥的事。
「這些王八蛋!」年特覺得自己挺冤,其實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那麼討厭教會,也許是受家裡的影響吧。
父親賽格大公總是憤怒地說:「他們是寄生蟲!他們毫無顧忌地濫用神的力量,就像是在吸這個世界的血!」
年特記得剛懂事的時候,媽媽帶著他去街上買東西,有個老婆婆在街上辛辛苦苦把彩色的麻搓成一條腰帶,教會的神官也在耐心地等待。
「媽媽,為什麼神官也想要?他們不是很容易就可以用魔法得到嗎?我見過,很燦爛的……」
「魔法得到的東西不長久,在普通人看來也許光輝燦爛,在智者眼中只是徒增些滑稽罷了,哪有勞動得到的好。這些道理,即使是神官,也很清楚呀!」
媽媽去世的那年,鬧了饑荒,年特吃不下去飯:「好難吃!媽媽死了,我連飯也不想吃!」
「不是,」剛強如同鐵人的父親含滿了眼淚,「不是因為媽媽的關係,我們沒有米了,還上了當,這些米是從教會買來的,都是用魔法在瞬間就長好了,所以不好吃。」
年特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傾囊掏出三千萬金幣買來的卻沒有營養的米使多少人吃飽了卻面黃肌瘦,領民責怪領主無能,領主又有什麼辦法?從那之後,在玫瑰郡米店見到米都要檢查試吃,神官買米時遭白眼,所以額外要求教徒捐米給教堂。
陳年舊事在腦中閃過,年少時曾經黯淡的時光讓年特的眼睛不知何時濕潤了。一陣銀鈴一樣的歌聲就像小溪歡快地跳越,是那麼熟悉,把年特從幽深的地方喚醒了。
年特覺得自己是個白癡:「原來昨晚不過是在練歌!害得我整夜都睡不著!」他想仔細觀看那歌唱的黃鶯,卻看到一頭小鹿在溪水邊優雅地一躍。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爆開了,年特再也聽不見,再也看不見,除了那歌聲,除了那少女。他的呼吸困難,但是思路清晰。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