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怒號,雲蒸霧湧,華山蒼龍嶺一脊孤懸,長至三裡,兩旁陡絕,深陷萬丈,遠遠墾去,直如一柄雪亮尖刀,斜斜插在青天之上,白雲之中。
曉色雲開,濃霧漸稀,蒼龍嶺盡頭處,韓文公投書碑下,竟卓然仁立著一個體態如柳、風姿綽約的絕色少女,一手輕撫鳳鬢,一手微弄衣袂,柳眉低綏,明眸流波,卻不住向來路凝睇!
險峻的山石路上,果真現出幾條人影,絕色少女柳眉微展,輕輕一笑,笑聲冷削陰寒,滿含怨毒之意,直叫人難以相信是發自如此嬌柔美艷的少女口中。
笑聲方落,山脊上的數條人影,突地有如數只健羽灰鶴,橫飛而起,霎眼之間,便已掠在絕色少女面前,絕色少女眼波一轉,冷冷道:“隨我來!”纖腰微擰,“唰”地後掠數丈,再也不望這幾人一眼。窈窕的身形十數個起落,便已筆直掠上南峰!
霧中橫渡蒼龍嶺的五條人影中,一個滿面虯須、勁裝佩劍的黑衣大漢,濃眉軒處,面對他身側的一個玄衫**哈哈笑道:“好狂的小姑娘,只怕比你當年還勝三分!”
玄衫**螓首輕抬,微微笑道:“真的麼?”
黑衣大漢哈哈笑道:“自然是真的,誰要是娶了她,保管比我龍飛還要多受些折磨!”
笑聲高亢,四山皆聞,語聲中雖有自憐之意,笑聲中卻充滿得意之情,玄衫**嚶嚀一聲,伏向他胸前,一陣鳳吹過,吹得她雲鬢邊的發絲與他頷下的虯須亂做一處,也吹得他豪邁的笑聲,與她嬌柔的笑聲相合。
笑聲之中,他身後垂手肅立著的一個清瘦顧長的玄衫少年,突然干咳一聲道:“師傅來了!”虯須大漢笑聲突止,玄衫**也倏然站直身形,險峻的山脊上,大步行來一個錦服老人。
面上竟蒙著一方烏色絲中,每跨一步,絲中與錦袍一陣飄動,便已跨過一丈遠近,他身後卻跟著兩條亦是滿身黑衣、勁裝佩刀的彪形大漢,四條粗健的手臂高高舉起,掌中抬著一物,長有一丈,闊有三尺,方方正正,卻被一面五色錦衾通體覆蓋,誰也猜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
虯須大漢、玄衫**、清瘦少年見了這錦服老人,神情俱都立即肅然,錦服老人腳步一頓,露在絲中空處外的一雙目光,閃電般四下一轉,沉聲道:“在哪裡?”虯須大漢頷首道:“上去了!”
錦服老人冷“哼”一聲道:“走!”大步向嶺上行去,山風吹起他的錦緞長衫,露出他長衫裡的一柄綠鯊劍鞘!
玄衫**幽幽羥歎一聲道:“爹爹今日……”櫻唇動了兩動,下面的話,卻未再說下去。
清瘦少年緩緩回轉身,望了他身後並肩而立的一雙少年男女兩眼,果呆地愕了半晌,長歎道:“四妹五弟,你們還是該留在山下的。”長袖一拂,隨著虯須大漢及玄衫**向山上掠去,這一雙少年男女對望數眼,良久良久,誰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過長空棧,便是南峰,白雲冉冉,山風寂寂,亙古以來,便少人蹤,然而此刻,陽光初升,這險絕天下的華山主峰上,卻已人影幢幢,四個鬢邊已現華發的中年婦人,青衫窄袖,並肩立在一株古松下,人人面目之上,俱似籠著一層寒霜,那絕色少女一掠而前,低語道:“來了。‘語聲方了,峰下已傳來一陣人語,道:“十年之約,龍布詩並未忘懷,食竹女史怎地還不下來迎接故人?”語聲並不高朗,但一個字一個字傳上來,人耳卻清晰已極。
青衫婦人目光交錯,對望一限,身形卻未有絲毫動彈,絕色少女冷笑一聲,盈盈在松畔一方青石上坐了下來,峰腰處發出語聲最後一字說完,峰上已現出那錦服老人高大威猛的身形,閃電般的目光,緩緩在松下五人身上一掃,沉聲問道:“此地可是華山之巔?你等可是丹鳳門下?”
絕色少女秋波凝注著古松梢頭的半朵輕雲,冷冷道:“不錯!”
錦服老人一步跨到青石之前,沉聲道:“丹鳳葉秋白在哪裡?”
絕色少女微擰纖腰,緩緩長身而起,上下打量了這錦服老人幾眼,冷冷道:“你就是‘不死神龍’龍布詩麼?”
錦服老人神情似乎一呆,突地仰天長笑起來,朗聲笑道:“好極好極,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當老夫之面,喝出老夫的名號!”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仰首望天道:“妙極妙極,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當我之面,喝出家師的名號。錦服老人龍布詩笑聲一頓,松梢簌然落下幾枝松針,落在他衣襟之上,他順手一拂,突又轉身走到那四個青衫婦人身前,一手指向絕色少女,沉聲道:“這就是葉秋白收的徒弟麼?”
青衫婦人八道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齊聲道:“不錯!”
龍布詩“唰”地回身怒道:“你師傅與我十年之前,相約於此,她此刻怎地還未前來?卻教你在這裡對前輩無札!”
絕色少女冷冷道:“縱有天大的約會,家師也不能來了!”
龍布詩怒喝道,“怎地?絕色少女緩緩道:“三月以前,家師便已仙去,臨終之際,令我在此踐約,卻未曾告訴我,你是我們的什麼前輩!”語聲緩慢,語氣冰冷,絲毫沒有激動之色,哪裡像是弟子在敘說師傅的死訊。
龍布詩神情又自一呆,覆面的絲中,突地起了一陣波動,頷下的銀須,也開始不住顫抖。
四個青衫婦人,再次對望一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虯須大漢、玄衫**、清瘦少年等七人,此刻相繼掠上峰頭,兩個黑衣大漢,將掌中所抬之物輕輕放在地上,垂手退到一邊。虯須大漢龍飛一步掠到龍布詩身側,皺眉低語道:“爹爹,怎地了?”
龍布詩呆立半晌,突地長歎一聲,緩緩道:“葉秋白已經死了!”目光遙望天際,緩緩向嶺下走去。
絕色少女冷削的目光中,突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仰天一陣冷笑,緩緩道:“可惜可惜,想不到江湖傳說中的第一勇士‘不死神龍’,見面之後,不過是如此一個人物。”
龍布詩倏然頓住腳步,龍飛濃眉一軒,怒叱道:“你說什麼?”
絕色少女冷冷道:“我說什麼,與你無關,此間根本就沒有你說話之處。”
龍飛目光一凜,須發皆張,龍布詩卻已緩緩轉過身來,沉聲道:“你說什麼?”
絕色少女緩緩道:“十年之前,家師與你訂下的生死之約,說的是什麼?”
龍布詩目光一陣黯然,沉聲道:“勝者永霸江湖,負者……唉,葉秋白既已死去,龍布詩縱能稱霸江湖……”
絕色少女冷冷接道:“家師雖已仙去,只怕你也未必能永霸江湖吧!”
龍布詩沉聲道:“難道你還想與老夫一較身手?”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道:“我縱有此心,只怕你也不屑與我動手吧?”
龍布詩道:“正是!”
絕色少女道:“數十年來,你與家師動手相較,約有幾次?”
龍布詩道:“次數之多,難以勝數!”
絕色少女道:“你可曾勝過她老人家一招半招?”
龍布詩道:“卻也未曾敗過。”
絕色少女道:“勝負未分,你便想永霸江湖,世間哪有這等便宜之事!”
龍布詩愕了一愕,道:“葉秋白既已死了,我難道還能去尋死人動手不成?”
絕色少女冷笑道:“家師雖死,卻留下一套劍法,你若不能勝得這套劍法,便請你立時自刎在這華山之巔,‘止郊山莊’中的門人弟子,也從此不得涉足江湖。”
虯須大漢龍飛突地仰天一陣狂笑,道:“家父若是勝了,又當如何?”
絕色少女卻連眼角也不望他一眼,直似未曾將他的話聽入耳中。
虯須大漢濃眉一揚,狂笑道:“家父若是負,便得立時自刎,家父若是勝了,難道要叫那‘丹鳳’葉秋白再死一次麼?何況你明知家父不屑與後輩動手,葉秋白縱有劍法留下,又有何用?”
哪知龍布詩突然一聲厲叱:“住口!”走到絕色少女身前,沉聲道:“這十年之間,她又創出了一套新的劍法?”
絕色少女道:“正是!”
龍布詩目光一亮,突又長歎道:“縱有絕世劍法,而無絕世功力之人行使,又怎能勝得過老夫?”緩緩垂下頭來,意興似乎十分蕭素。
絕色少女冷冷道:“若有與你功力相若的人,以家師留下的劍法,與你動手,難道還不是和家師親自與你動手一樣麼?”
龍布詩目光中的落寞之意,越發濃重,緩緩道:“自從十六年前,天下武林精華,除了老夫與你師傅外,盡數死在黃山一役,此刻普天之下,若再尋一與老夫功力相若之人,只怕還要等三五十年!”
絕色少女緩緩道:“劍法雖可補功力之不足,功力卻無法助劍法之靈巧,你說是麼?”
龍布詩道:“自然不錯!‘絕色少女又道:“劍法招式,自有捷徑可循,功力深厚,卻無取巧之道,你說是麼?龍布詩道:“不錯!”
絕色少女接道:“但劍法、功力,相輔相成,缺一便不能成為武林高手,這道理亦甚明顯,是以自從黃山會後,天下武林,便再無一人能與‘丹鳳神龍’爭鋒,亦是因為後起高手中,縱有人偶遇奇緣,習得武林不傳秘技,卻無一人能有‘丹鳳神龍’這般深厚的功力,你說是麼?”
龍布詩道:“正是此理。”
絕色少女道:“十年之前,家師與你功力可是相若?”
龍布詩道:“縱有差別,亦在毫厘之間,不算什麼!”
絕色少女道:“這十年之間,家師時時未忘與你生死之約,朝夕勤練。”
龍布詩接口歎道:“老夫又何嘗不是一樣!”
絕色少女道:“如此情況下,十年前,家師功力既與你相若,十年之後,是否也不會有何差異?”
龍布詩頷首道:“除非在這十年中,她能得到傳說中助長動力的靈丹妙藥,否則便絕不會勝過老夫。”突地長歎一聲,回首道:“飛子,你可知道,功力之增長,直如雀烏築巢,匠人建廈,循序漸迸,絲毫勉強不得,切忌好高騖遠,更忌揠苗助長,縱能偷巧一時,終是根基不穩,大廈難成,卻非百年之計。貪功性切,不足成事,反足敗事,那些真能助長動力的靈丹妙藥,世間卻難尋找,奇怪的是,武林中競有如許多人相信,因此又不知多生兒許事故!”
龍飛垂首稱是。
絕色少女道:“如此說來,你與家師功力既無可爭之處,所爭僅在招式之間的靈拙變化是麼?”
龍布詩道:“高手相爭,天時,地利,人和,俱是重要因素!”
絕色少女道:“家師如能創出一套劍法,一無破綻,是否便能勝你?”
龍布詩道:“天下沒有絕無破綻的功夫,只是你師傅的劍法之中的破綻,若能使我無法尋出,或是一招攻勢,令我無法解救,便是勝了。”
絕色少女道:“你與家師生死之約未踐,勝負未分,家師便已仙去,她老人家實是死不瞑目。”
龍布詩冷“哼”一聲,道:“我又何嘗不引為平生憾事?”
絕色少女仰首望天,道:“家師臨終之際,曾說這十年之間,你必定也創出一些武功來對付她。”
龍布詩仰天笑道:“葉秋自當真是老夫的平生知己。”笑聲之中,充滿悲激之意。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道:“但你大可不必擔心所創的武功沒有用武之地,家師臨終時,已代你想出一個方法,來與她一分勝負。”
龍布詩笑聲突頓,目光一凜,絕色少女只作未見,緩緩道:“你若讓我在你肩頭‘缺盆’、後背‘神藏’、尾脊‘陽關’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閉住天地交泰的‘督任’二脈,那麼以你的功力絕不會有性命之慮,但內功卻已削弱七成,正好與我相等,我再用家師所留劍法與你動手,那麼豈非就與家師親自和你動手一樣!”
她反來復去,說到這裡,竟是如此用意,龍布詩不禁為之一愣,卻聽絕色少女歎道:“此法雖是家師臨終前所說,你若不願答應,我也無法。”
龍飛濃眉一皺,沉聲道:“此事聽來,直如兒戲,絕無可能,真虧你如何說得出口。”
一直遠遠立在一旁的玄衫**,突地一掠而前,冷笑道:“你既如此說,我用爹爹的武功與你動手,豈非亦是一樣。”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轉過頭去,突地仰天長歎道:“師傅呀師傅,我說他絕對不會答應,你老人家卻不相信,此刻看來,還是你老人家錯了。”緩緩走到樹下,冷冷道:“我們走吧,就讓‘止郊山莊’在武林稱霸,又有何妨?”
龍布詩厲叱一聲:“且慢!”
絕色少女回眸冷笑道:“你若不願對死人守約,我也不能怪你,就當十年之前家師與你根本未曾訂約好了。”
龍布詩突地仰天一陣狂笑,朗聲笑道:“數十年來,老夫險死還生,不知有若干次,從來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更未曾對人失信一次,葉秋白雖死,約會卻仍在,她既已留下與我相較之法,我怎會失信於她!”
龍飛與玄衫**齊地驚喝一聲:“爹爹……”
龍布詩狂笑著抬起手來,突地手腕一反,揭去面上絲中,絕色少女秋波轉處,心中一懍,只見他面目之上,創痕斑斑,縱橫交錯,驟眼望去,雖在自日,卻仍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寒意。
龍布詩笑聲頓處,沉聲道:“你爹爹生平大小數百戰,戰無不勝,多年前縱遇對手武功高過於我,我卻也能將之傷在劍下,便是因為我胸懷坦蕩,一無所懼,我若有一次失信於人,便不會再有這樣的坦蕩胸懷,那麼,我只怕早死了數百次了!”目光一陣惘然,似是已漸漸落入深思。
有風吹過,龍布詩寬大的錦緞長衫,隨鳳又是一陣飄動,初升的陽光,穿破終年籠罩峰頭的薄霧,映在他劍痕斑斑的面容上,映得那縱橫交錯的每一道傷痕,俱都隱隱泛出紅光。
他緩緩抬手,自右額輕輕撫下,這一道劍傷由右額直達眼角,若再偏左一分,右目便無法保全。
“四十年前,玉壘關頭,浮雲悠悠……”他喃喃低語,腦海中閃電般掠過一幅圖畫:劍氣迷漫,人影縱橫,峨嵋派第一高手“絕情劍”古笑天,在浮雲悠悠的玉壘關頭,以一招“天際諒虹”,在他額上劃下了這道劍痕,他此刻輕輕撫摸著它,似乎還能感覺到當年那銳利的劍鋒劃開皮肉時的痛苦與刺激!
他突地縱聲狂笑起來,仰天長嘯一聲,大聲道:“古笑天呀古笑天,你那一招‘天際驚虹’,老夫雖然無法抵擋,但你又何嘗能逃過我的劍下……”
笑聲漸弱,語聲漸微,右額上長短不一的三道劍痕,又觸起了他的往事!
他再次低語,“五虎斷門,回風舞柳,蕩魔神鏟……”這一刀、一劍、一鏟,創痕雖舊,記憶猶新,他憶起少年時挾劍邀游天下,過巴山,訪彭門,拜少林,刀口驚魂,劍底動魄,鏟下余生,次次險死還生,次次敗中得勝,這號稱“不死神龍”的老人,便又不禁憶及三十年前,天下武林中人為他發起的“賀號大典”,仙霞嶺畔,帽影鞭絲,冠蓋雲集,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他手掌滑過頗下的長髯,撫及髯邊的一點創痕,那是天山的“三分神劍”,這一劍創痕最輕,然而在當時的情況最險。
“九翅飛鷹狄夢萍,他確是我生平少見的扎手人物……”
他一面沉聲低語,手背卻又滑上另一道劍痕,這一劍彎彎曲曲,似乎一劍,又似乎被三柄利劍一起劃中。
他自嘲地微笑一下:“這使是名震天下的‘三花劍’了,‘一劍三花,神鬼不差’,但是你這‘三花劍客’,是否能逃過我的劍下!”
右眼邊的一道劍痕,其深見骨,其長人發,上寬下淺,似乎被人凌空一劍,自頂擊下,這正是矢矯變化,凌厲絕倫的昆合劍法,淒迷的大雪中,淒迷的昆侖絕頂……他心底一陣顫抖,那一次驚心動魄的往事,每一憶及,便不禁令他心底升起驚悸,但是,他畢竟還是安然地度過了!
還有武當的“兩儀劍法”、“九宮神劍”,他手掌滑下面頰,隔著那襲錦緞的衣衫,他撫摸到脅下的三道劍痕。
“武當劍手,心念畢竟仁厚些,擊人不擊面容,是以我也未曾趕盡殺絕。”他暗自低語,“可是,誰又能想到,面慈心軟的武林三老,畢竟也在黃山一役中喪失性命!”
龍布詩不禁為之長歎一聲,使天下武林精粹一起同歸於盡的黃山大會,卻未能使他身受半點創痕,這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已遍歷天下武林的奇技絕學,世間再沒有任何一種武技能傷得了我!”
他遙視雲霧淒迷的遠山,心頭突地升起一陣難言的寂寞,求勝不能,固然可悲,求敗不能,更為可歎,往日的豪情勝績,有如一片浮雲飄過山巔般,輕輕自他心底飄過,浮雲不能駐足山巔,往事也不能在心底常留……
一聲鷹鳴,傳自山下,“不死神龍”龍布詩目光一閃,自舊夢中醒來,山巔之上,一片死般沉寂,絕色少女兩道冷削的眼波,正出神地望著他,仿佛是期待,仿佛是敬佩,又仿佛是輕蔑。
突地,“不死神龍”龍布詩,又自發出一陣裂石穿雲的長笑!
長笑聲中,他雙臂一分,一陣叮叮聲響,錦袍襟邊的十余粒黃金鈕扣,一起落在山石地上!
虯須大漢龍飛目光一寒,顫聲道:“爹爹,你老人家這是要做什麼?”
龍布詩朗聲笑道:“我若不與葉秋白遺下的劍法一較長短,她固死不瞑目,我更將終生抱憾。”
絕色少女冷冷地一笑,緩緩一系腰帶,龍飛瞠目道:“爹爹,此事大不公平……”
龍布詩笑聲一頓,厲叱道:“你知道什麼?”突又仰天笑道:“老夫一生,號稱不死,老來若能死在別人劍下,卻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龍飛心頭一震,連退三步,卻見他爹爹突地手掌一揚,深紫的錦緞長衫,有如一片輕雲,橫飛三丈,冉冉落在古松梢頭。
絕色少女冷冷道:“缺盆、神藏、陽關……”
龍布詩冷冷“哼”一聲,擰腰轉身,背向龍飛,緩緩道:“飛子,‘鶴嘴勁’的手法你可還記得麼?”
龍飛頷下虯須一陣顫抖,道:“還……記得。”
龍布詩道:“你且以‘鶴嘴勁’的手法,點我‘缺盆’、‘神藏’、‘陽關’三穴。”
龍飛面容一陣痙攣,道:“爹……爹……”
龍布詩軒眉叱道:“快!”
龍飛呆了半晌,突地一咬牙關,一個箭步,竄到他爹爹身後,雙手齊出,食指與拇指虛拿成“鶴嘴勁”,緩緩向他爹爹肩頭“缺盆”穴點去。
玄衫**暗歎一聲,回轉頭去,但目光一觸那錦衾所覆之物,便又立時回過頭來,只見那豪邁但直的龍飛,手掌伸到半途,便已不住顫抖,終於還是不能下手。
龍布詩濃眉一軒,回首叱道:“無用的……東西!”
他“無用的”這三字說得聲色厲然,但“東西”兩字,卻已變做輕歎。
虯須大漢龍飛雙手一垂,頹然長歎一聲,道:“爹爹,我想來想去,總覺此事極為不妥……”
話音未了,突地一條人影橫空掠來,竟是那一直追隨在烏衫清瘦少年身後的弱冠少年。
龍飛皺眉道:“五弟,你來做什麼?”
弱冠少年神情木然,緩緩道:“大哥既無法下手,便由小弟代勞好了。”
龍飛雙目一張,叱道:“你瘋了麼?”
弱冠少年目光直視,面容呆木。“不死神龍”轉身仔細望了他幾眼,突地長歎一聲,道:“我一直當你孱弱無能,嫌你脂粉氣太重,想不到你外和內剛,竟與老夫昔年心性一樣,此次我若能……”干咳幾聲,轉目道:“你既也懂得‘鶴嘴勁”的功力,還不快些下手。“龍飛連退三步,垂下頭去,似乎不願再看一眼。只聽”篤,篤,篤“三聲輕響,絕色少女一聲冷笑。龍布詩呼地吐出一口長氣,又呼地吸進一口長氣,接著”嗆嘟“一聲龍吟,劍光耀目!玄衫**柳腰輕擺,掠至龍飛身側,低語道:“你難受什麼,爹爹又不是定要落敗的!”
龍飛霍然抬起頭來,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未曾出口。
只見那絕色少女自青衫**手中接過一柄離鞘長劍,右手食中兩指,輕輕一彈劍脊,又是“嗆”地一聲龍吟。傳遍四山!
劍作龍吟,余音裊裊,“不死神龍”龍布詩右掌橫持長劍,左掌食、中兩指輕撫劍身,陰森碧綠的劍光,映著他劍痕斑班的面容,映著他堅定沉毅的目光,良久良久,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只有手指與目光,一起在這精光耀目的長劍上移動著,就像是一個得意的母親,在溫柔地撫摸著她的愛子一般!
然後,他沉重地歎息一聲,解下腰畔的綠鯊劍鞘,回身交到那弱冠少年的手上,弱冠少年英俊清秀的面容,竟也突地閃動一絲驚異之色,雙手接過劍鞘,龍布詩已自沉聲說道:“自今日起,這柄‘葉上秋露’,已是你所有之物!”
弱冠少年目光一亮,手捧劍鞘,連退三步,“噗”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虯須大漢面色驟變,濃眉軒處,似乎想說什麼,亥衫**卻輕輕一拉他衣角,兩人對望一眼,一起默然垂首!
龍布詩長歎一聲,道:“莫要辜負此劍!”
弱冠少年長身而起,突地轉身走到那具錦衾所覆之物前面,緩緩伸出掌中劍鞘,緩緩挑起了那面五色錦衾,赫然露出裡面的一具紫檀棺木!
龍布詩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沉聲道:“你可有什麼話說?”
弱冠少年神情木然,競又緩緩跪了下去,面對棺木,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突然手腕一反,自腰畔拔出一柄作龍形的雪亮匕首,在自己中指之上輕輕一點,然後反手一揮,揮出數滴鮮血,滴滴落在紫檀棺木之上。
“不死神龍”龍布詩嚴峻的面容之上,突地泛起一絲滿意的微笑,頷首道:“好!好!”一折長髯,轉身走到絕色少女面前。
絕色少女輕輕一笑,道:“劉伶荷鋤飲酒,閣下抬棺求敗,‘不死神龍’,果真不愧是武林中第一勇士!”她直到此刻,面上方自露出笑容,這一笑當真有如牡丹花開,百合初放,便是用盡千言萬語,也難以形容出她這一笑所帶給別人的感覺。
弱冠少年將那柄綠鯊劍鞘掛在腰畔,目中突地發出異光,盯在絕色少女的面上,一步一步地緩緩向她走了過去!
絕色少女秋波一轉,與他的目光相遇,神情之間,竟似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等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她方自一整面色,沉聲道:“你要做什麼?龍布詩沉聲道:“此間已無你之事,還不退下去!”
弱冠少年目光不瞬,一語不發,突地雙掌一分,左掌拍向絕色少女右脅,右掌竟拍向“不死神龍”龍布詩的左脅!
這一招兩掌,時間之快,炔如閃電,部位之妙,妙到毫巔,絕色少女與龍布詩齊地一愕,俱都再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向自己出手!
就在他們這微微一愕間,青衫少年手掌已堪堪觸到他們的衣衫。
絕色少女冷笑一聲,左掌“唰”地揮下,“啪”地一聲,與弱冠少年右掌相擊,龍布詩厲叱一聲,擰腰鍺步,亦是揮出左掌,“啪”地一聲,與弱冠少年左掌相擊!
四掌相擊,兩聲掌聲,俱在同一剎那中發出,虯須大漢濃眉驟軒,一步掠來,大聲喝道:“老五你瘋了麼?”
卻見弱冠少年雙掌一撤,腳步一滑,行雲流水般倒退三尺,躬身道:“師傅,這女子沒有騙你!”
龍布詩道:“你是說此刻我的功力,已和她一樣了。”仰天一陣長笑,又道:“好極好極,今日我到底有了個與我功力相若的對手!”
龍飛呆了一呆,道:“原來你方才是要試試這女子的功力,是否真的和師傅此刻一樣?”
弱冠少年垂首道:“正是……”
龍布詩朗聲笑道:“平兒若非有此相試之意,怎會對我出手,你這話豈非問得多余了些!”
這成猛嚴峻的老人,此刻雖已臨著一次定必極其凶險的惡戰,但心情卻似高興已極,卻不知是為了終於求得“功力相若”的對手?抑是為了尋得一個極合自己心意的子弟?亦不知是否兩者兼而有之?
龍飛面上不禁泛起一陣愧色,緩緩後退,緩緩垂下頭去,卻用眼角斜斜腺了那弱冠少年一眼。
玄衫**輕輕一笑,道:“五弟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有如此智慧和功力,真叫人看不出來!”
龍布詩微喟道:“日久方見人心,路遙方知馬力,看來人之才智性情,也定要到了危急之時,才能看得出來!”
弱冠少年垂下頭去,龍飛再與玄衫**對望一眼,方才與這弱冠少年並肩站在一起的少女,嬌靨之上,卻泛起了一陣得意而驕傲的微笑!
絕色少女直到此刻,目光方自從弱冠少年面上移開,冷冷道:“既已試過,現在可以動手了麼?龍布詩道:“自然!”反手一揮掌中長劍,只聽一陣尖銳的金聲劈空劃過,石畔古松一陣輕顫,又自落下一片松針,卻落到那四個青衫窄袖的灰發婦人身上!
他僅存三分功力,劍上還有這般火候,青衫婦人們相顧之下,不禁駭然!
絕色少女卻直如不見,冷冷道:“既然已可動手,便請閣下隨我來!”
龍布詩一愕道:“難道這裡不是動手之地麼?”
絕色少女道:“不錯,這裡並非動手之地。”纖腰微擰,似欲轉身而去!
龍布詩抗聲叱道:“為什麼?”
絕色少女冷冷道:“因為我與你動手時所用的劍法,別人不能看到!”
龍布詩道:“為什麼?”
絕色少女道:“我若是將你殺死,你的門人弟子一定要來找我尋仇,‘止郊山莊’在武林中聲勢壯大,家師卻只收了我一個徒弟,他們尋我復仇,我必定無法抵敵,你說是麼?”
龍飛大喝道:“你自然無法抵敵!”
玄衫**接口道:“你以為憑你這份武功,就能勝得了我師傅麼?”
龍布詩橫望了他兩人一眼,暗中似乎歎息了一聲,突又沉聲道:“不錯,你若能殺死我,我弟子定會尋你復仇,你也必定不是他們的敵手,是以你便想仗著這套劍法防身!”
絕色少女道:“不錯,我師傅傳我這套劍法時,除了叫我殺你之外,還要我去殺別人,我豈能讓人看了這套劍法後,再去研究其中的破綻!”
龍布詩緩緩頷首道:“不錯,我若創出一套新的劍法,也是不願讓太多人看到的。”突地長歎一聲,目光筆直地望向絕色少女,一字二字沉聲說道:“你師傅臨死前,還在那麼恨我?”
絕色少女冷笑一聲,道:“若是仇恨深切,生生死死,有何分別?”
龍布詩心頭一冷,喃喃自語:“若是仇恨深切,生生死死,有何分別……”仰天長嘯一聲,喝道:“在哪裡?隨你去!”
山巔濃雲,綻開一線,一道陽光,破雲而出,霧更稀了!
絕色少女一言不發,轉身而行,虯須大漢軒眉大喝一聲:“且慢!”
絕色少女腳步不停,直如未聞,只聽颯然一陣微風吹過,弱冠少年已垂手擋住在她身前,絕色少女柳眉微皺,回首冷冷望了龍布詩一眼。
“不死神龍”沉聲叱道:“你等又要作甚?”
玄衫**蓮步輕抬,一掠而至,賠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在那邊若有埋伏,師傅你老人家豈非要遭人暗算?”
龍布詩沉吟半晌,抬頭一望,絕色少女冷冷地望著他,仿佛在說:“去不去由你……”
玄衫**一雙靈活的眼睛,飛快地瞥了龍布詩一眼,見到他面上的神情,連忙搶著道。這位姑娘高姓大名,我們直到此刻還未請教,實在失禮得很!“她語氣說得甚是溫柔和婉,面上又充滿了笑容,讓人不得不回答她的活。絕色少女雖然滿面寒意,但口中卻仍簡短地回答:“葉曼表。”
玄衫**輕輕一笑,道:“好溫柔的名字,我叫郭玉霞,你看這名字多俗,可是——唉,又有什麼辦法呢?”
此時此刻,她竟突然地與人敘起家常來了,龍布詩神色之間,雖似十分不耐,但卻又似對她十分寵愛,是以竟未發作!虯須大漢龍飛,對她更似十分敬畏,只有那弱冠少年,始終面容木然,不言不笑!
只聽她接著又道:“葉姑娘,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令師的大名,我們卻聽得久了,再加上葉姑娘人又這麼美麗可愛,是以我們對葉姑娘說出來的活,沒有一件不聽從的!”
絕色少女葉曼青冷“哼”一聲,郭玉霞卻仍神色自若地接著說道:“但是葉姑娘你方才提出來的條件,我們卻覺得有些不妥——”葉曼青冷笑道:“有何不妥?此事根本與你無關,你多事作甚?”她語氣冰冷,言語更是犀利,直欲拒人於千裡之外。
但玄衫**郭玉霞卻仍是滿面春風,嫣然笑道:“葉姑娘若真的是因為不願意讓我們看到今師的秘傳劍法,那麼早就該說出來了,為什麼一直等到現在才說呢?這道理我真有點想不通!”
葉曼青上下瞧了她幾眼,冷冷道:“你真的要我說出來麼?”
郭玉霞柔聲笑道:“我之所以來問姑娘,確是希望姑娘你把這原因告訴我們,不然我又何必多嘴呢,是不是?”
絕色少女葉曼青秋波輕輕一轉,卻已似乎將這片山崖上的人都瞧了一遍,冷笑著道:“我方才沒有說出此點,只是因為我看你們這班人裡,沒有一個人能看出我劍法中的破綻!”
郭玉霞笑道:“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要說出來了呢?”
葉曼青眼角似有意、似無意,腺了那弱冠少年一眼,冷冷道:“我現在提出了此點,是因為我忽然發覺,‘不死神龍’的弟子,到底井非都是蠢才,總算還有一人是聰明的!”
玄衫**郭玉霞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嫣然笑道:“多謝葉姑娘的誇獎,有姑娘這樣的徒弟,難怪‘食竹女史’那麼早就放心死了!”她罵人非但不帶半句惡言,而且說話時的語氣仍是那麼和婉,笑容仍是那麼溫柔,葉曼青面色亦不禁一變,冷笑一聲,轉身欲去!
郭玉霞微笑地望著她的背影,頗以自己在言語上戰勝她為得意,哪知龍布詩突地長歎一聲,目光沉重地望向她,緩緩道:“飛子若是有你一半心機,那就好了!”
郭玉霞垂首微笑一聲,龍布詩卻又沉聲道:“只可惜你大聰明了些!”隨即面色一沉,叱道:“葉姑娘慢走!”
葉曼青再次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去不去由你,多言作甚!”她此次果然將她目光中的含意說了出來。
龍布詩干咳一聲,道:“葉秋白一生孤耿,她弟子也絕不會是不信不義之人!”
葉曼青冷笑一聲,仍不回首。
龍布詩道:“老夫一生,從無所懼,便是你那邊真有埋伏暗算,又當如何!”
葉曼青霍然回過頭來,雖仍滿面冰霜,卻已微露欽服之色。
龍布詩又道,“但老夫掌中這口劍,已伴了老夫數十年之久,雖非什麼利器神兵,卻也曾傷過不少武林中的成名高手!”
他半帶驕傲、半帶傷感地微笑一下,接道:“今日老夫若是不能生回此間,只望姑娘能將這口劍,交回我門下弟子南官平!”
他威猛沉重的語音,此刻竟變得有些傷感而憂郁,這種傷感而憂郁的語聲,當真是他門下的弟子從來未曾聽過的,便連那弱冠少年南官平,神色也為之一變,雙目一張,詫然相向。
龍布詩自也覺察到他們異樣的目光,手捋長須,胸膛一挺,心中卻不禁暗暗歎息一聲,忖道:“難道我真的已經老了麼?……莽莽武林中,原本也該讓新的一代來露露鋒芒!”心念方轉,只聽葉曼青冷冷道:“我若不能生回此間,希望你也能將我掌中的這口‘龍吟神音’帶回給她們!”她玉手輕抬,指了指那四個青衫**。
龍布詩道:“這個自然!”
葉曼青霍然回過頭去,低叱一聲:“走!”秋波卻又淡淡睨了南宮平一眼!
龍布詩濃眉一揚,道:“走!”微一邁步,高大的身形,突地有如輕煙直飄出去,方自掠過南官平身側,袍袖微拂,前進的身形,競平空倒縮了回來,伸出巨大的手掌,輕輕撫了撫他肩頭,像是想說什麼,卻終究仍未說出口,只是微微一笑,輕輕一歎,袍袖再展,霎眼之間,便已消失在白雲深處!
直到他身形變成一條淡淡的白影,南宮平仍然垂手木立,呆望著那飄浮的白雲,他面上雖是那麼呆木,但目光中卻有著熾熱的感情,只聽身後的郭玉霞喃喃道:“葉上秋露……龍吟神音……想不到師傅與那‘丹鳳’葉秋白,真的有……”
龍飛干咳一聲,道:“師傅他老人家的事,我們還是少談的好!”大步走到南官平身側,一手緊撫著頗下虯須,呆立了半晌,卻又轉身走回,重重坐到一方山石上,仰首望著天上浮雲,發起愕來。
郭玉霞輕掠雲鬢,瞧了南宮平半晌,突地輕輕招手道:“四妹,你過來!”
遠遠仁立著的少女,垂首走了過來,她步履極為輕靈,顯見得武功不弱,但行動之間,低眉斂目。卻永遠帶著羞澀之態,看來竟有如足跡未出閨門的少女一般,哪裡似叱吒江湖、威震武林的“止郊山莊”門下!她一雙玉手。不安地盤弄著腰畔絲帶,怯生生地問道:“大嫂,你叫我做什麼?”
郭玉霞微笑道:“老五後來居上,傳得了那柄‘葉上秋露’,你心裡高不高興?”
羞澀的少女神態更加羞澀,蒼白的嬌靨上,倏然飛起兩朵紅雲,頭也垂得更低了,一直未曾開口的清瘦少年,突地沉聲道:“不但四妹高興,我也很高興的!”
郭玉霞面帶笑容,左右瞧了他們兩眼,含笑道:“你們兩人真是天生的一對,連心裡的想法部一樣,難怪江湖中人都將石沉和素素連在一起,稱為‘龍門雙劍’,只可惜——”語聲一頓,輕咳兩聲,眼波卻又向南宮平睨了一眼。
清瘦少年石沉目光隨著她望去,面色突地一變,眉峰間似乎隱隱泛出一陣妒忌之色,但隨即朗然道:“此後加上了五弟,江湖中只怕要稱我們為‘龍門三劍’了!”
郭玉霞含笑道:“這個你又不知了,五弟雖然入門不久,但江南‘南官世家’的富貴聲名,卻早已天下皆知,武林中也早就替五弟取了個名字,叫做‘富貴神龍’!”
石沉強笑一聲,道:“大嫂見多識廣,小弟卻少在江湖中走動,所見所聞,和大嫂相比,真是差得太遠了。”
龍飛濃眉一揚,道:“富貴神龍這名字我雖然聽過,但那不過只是一些和‘南宮財團’有關的鏢局中人胡亂奉承而已,又算得什麼?”
郭玉霞笑容一斂,明眸橫波,道:“好好,你知道,我不知道!”
龍飛張口欲言,但望了望他妻子的面色,卻只是伸手一捻虯須,默默不語!
一時之間,眾人盡皆沉默,只有山風颼颼,木葉簌然,無定的浮雲,忽而飄來,又忽而飛去,正一如武林中波詭雲譎、變遷不已的人事!
四個青衫窄袖的灰發婦人,仍然垂手並立在古松之下,流轉著的目光,不時望向他們面前的這五個“止郊山莊”的弟子,這八道明銳的目光,似乎也看出了他們之間的猜疑和矛盾,是以在這些明銳的目光裡,便不時流露出輕蔑譏嘲之意!
只見虯須大漢突地長歎一聲,長身而起,仰首望了望天色,沉聲道:“師傅他老人家……唉,已經去了約摸半個時辰了!”
郭玉霞秋波一轉,冷冷道:“你總是這般沉不住氣,難怪師傅不肯將‘葉上秋露’傳給你,你看五弟,他有沒有半分著急的樣子!”
龍飛神情亦為之一變,訥訥道:“反正都是自己弟兄,傳給誰不是一樣麼?”
郭玉霞冷冷一笑,道:“自然是一樣!”
南官平神色安然,微微一笑,緩步走到郭玉霞身前,含笑道:“大嫂,你可知道我為何不著急麼?”他面上雖有笑容,但語氣卻仍是那般深沉堅定,仿佛有種無法描述的懾人力量,也讓人不得不回答他的問話。
郭玉霞一笑道:“這個——我怎會知道。”
龍飛干咳一聲,道:“你怎知五弟心裡不著急,師傅他老人家勝敗不知,人人都是在著急的!”
南官平含笑道:“人人都在心裡著急,只有我是真不著急!”
石沉、龍飛面色一變,郭玉霞一聲冷笑,王素素柳眉輕翅,秋波凝注。南官平緩緩又道:“我心裡不著急,因為我有十二分的把握,師傅一定不會敗的!”
四個青衫婦人,齊地冷笑一聲,回過頭去,不再看他!
郭玉霞又是一聲冷笑,龍飛皺眉道:“你是憑著什麼判定的,我卻認為師傅動力削弱後,實在沒有什麼必勝的把握,何況姓葉的那小妮子又刁鑽古怪!”
石沉緩緩道:“五弟分析事理,一向總有獨到之處,但方才所說的話,卻不能讓人情服!”他說話慢條斯理,字斟句酌,生似唯恐說錯一字!
南宮平道:“方才我那一掌,不但試出了那姓葉的女子未曾欺騙師傅,還試出了師傅他老人家的身手,實在要比那姓葉的女子快得多。”
他語聲微頓,緩緩又道:“當時我雙掌齊揮,那姓葉的女子站在我身右,她的右掌雖然持劍,但我右掌拍去時,她身形不用絲毫轉動,便可用左掌將我右掌接住!”
他左掌微沉,比了個手勢,接著又道:“但師傅那時卻是站在我左邊,他老人家右掌之中,亦持有長劍,我一掌拍去時,他老人家自然不會用右掌中的長劍來接我這一掌,是以便勢必要轉動一下身形,才能用左掌將我那一掌接住!”
他語聲沉定,言語清晰,說到這裡,那四個青衫婦人已忍不住回轉頭來,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凝神傾聽之色!
只聽南宮平道:“在如此情況下,師傅出手,顯然多了一番動作,那麼與我手掌相交時,本應也該比那姓葉的女子慢上一籌,但四掌相交時,兩聲掌聲,卻是一起發出,絲毫沒有先後之差,那麼豈非顯然是說,師傅的出手,要比那姓葉的女子快些,這其間的差別,雖然不大,但高手相爭,出手快慢,若有毫厘之差,便可以決定勝負,何況師傅他老人家一生大小數百戰,經歷閱歷,都要比那姓葉的女子豐富得多,是以無論由何判斷,師傅都萬無敗理!”
一南官平這一番話,只聽得王素素滿面笑容,石沉不住頷首,郭玉霞手捧香腮,垂首不語,龍飛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無論由何判斷,師傅都萬元敗理。”他伸出巨大的手掌,重重一拍南官平肩頭,大笑道:“老五,你真有一手,現在大哥我也不著急了!”
四個青衫窄袖的灰發婦人,齊地冷笑一聲,最左一人側首向身旁一人道:“寧子,你著急麼?”
寧子搖了搖頭,卻向身旁另一人道:“悅子,你著急麼?”
悅子一笑道:“我也不著急!”
寧子道:“那麼和子想必也不會著急了。”
和子頷首笑道:“我一點也不著急,安子,你著急麼?”
最友一人“安子”笑道:“我也不著急的,但是我不著急的緣由,卻不能告訴你們!”
四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突地一起掩口吃吃笑了起來!
龍飛濃眉一軒,重重“哼”一聲,口中喃喃道:“若不看你是個婦人,定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青衫婦人們笑聲一頓,“安子”冷冷道:“若不看你是個男人,定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龍飛目光一凜,怒喝一聲,轉身一掌,擊在身旁的一方青石上,只聽“轟”地一聲,山石碎片,四散飛激,那般堅硬的山石,竟被他隨手一掌,擊得粉碎!
“安子”冷冷一笑,道:“好掌力,好掌力。”突地手腕一反,“嗆”地一聲,長劍出鞘!
劍光一閃之中,她身形已掠到另一方石畔,手腕輕輕一送,“噗”地一聲輕響,掌中長劍的劍尖,便已沒入山石七寸,竟有如青竹插入污泥那般輕易。
龍飛濃眉一軒,只聽她輕輕一笑,道:“原來這裡的石頭都是軟的!”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好劍法,好劍法!”滿面笑容地走到“安子”身旁,柔聲道:“大姐,你肯讓我來試試麼?”一“安子”微微一呆,還未答話,哪知郭玉霞突地出手如鳳,五只玉蔥般的手指,閃電般向她脅下拂來,手勢之美,美如蘭花!“安子”一驚之下,擰身滑步,滑開三尺,雖然避開這一招,掌中長劍卻不及拔出,仍然留在石上!
郭玉霞柔聲笑道:“謝謝您啦,我試一試就還給你!”她語聲和悅,神態自若,就像方才那足以致人死命的一招,根本不是她發出的一樣!
只見她輕輕自石中拔出那柄長劍,仔細看了兩眼,她目光似乎在看著掌中的長劍,其實卻在探著那方山石!
然後她又自嫣然一笑,皓腕一抖,長劍送出,又是“噗”地一聲輕響,長劍的劍身,竟已沒入山石一半,青衫婦人面色一凜,郭玉霞柔聲笑道:“這裡的石頭果然是軟得很!”撥出長劍,蓬步輕移,送到那青衫婦人“安子”的面前!
“安子”面色陣青陣白,心房怦怦跳動,一言不發地接過了那柄長劍,走了回去。
郭玉霞突又柔聲笑道:“你心裡不要難受,我這一劍,雖然刺得要比你深了一尺,其實我的劍法和功力,卻不見得比你強過那麼多!”
青衫婦人“安子”腳步一頓,回首望去,目光中滿是憤恨之意。
郭玉霞柔聲笑道:“你心裡也不要恨我,以為我勝你之後,還要取笑於你。”
她語聲微微一頓,又道:“這種以劍穿石的功夫,全憑一股巧勁,若然摸不到此中的訣要,功力再深,也沒有用,但是越到後來,越加困難,每深上一寸,都要比先前困難十倍,卻已非功力淺薄之人,能以做到,所以你看我那一劍竟比你插得深過那麼多,心裡自然是又吃驚、又難受的!”
她娓娓道來,既似閒敘家常,又似訓海子弟,絲毫不露鋒芒,絲毫沒有火氣。
青衫婦人“安子”目光一垂,郭玉霞又道:“但是你卻沒有看出,我那一劍的偷機取巧之處!方才你那一劍刺入山石後,山石已裂了一條縫隙,而我那一劍,便是自這條裂縫中刺入,與你相比,自然事半功倍!”
“安子”眼簾一抬,口中不禁輕輕“哦”了一聲,似是若有所失,又似乎是恍然而悟。
郭玉霞微微一笑,接口說道:“此刻你心裡想必又在難過,覺得你方才認輸認得不值,是不是?”
“安子”冷“哼”一聲,算做回答。
郭玉霞道:“在那短短的一剎那間,我不但能尋出這生滿青苔的山石那條小小的裂縫,還能看出這條裂縫的最深之處,此等眼力,已非你所及,你可承認麼?”
青衫婦人“安子”,目光再次一垂,口中雖然不語,心中卻顯已默認。
郭玉霞一笑又道:“我隨手一劍,刺入那條那般細微的裂縫,而劍上又已滿注真力,此等准確,亦非你所及,何況我那一劍沒入山石,已約摸兩尺,雖有取巧之處,功力也比你深厚幾分,這也是你不能否認的事,劍法一道,眼力、准確、功力,乃是攻敵制勝的三大要素,你件件都無法及我,若是真的與我交手,二十招內,我便有將你擊敗的把握。”
她極其溫柔地嫣然一笑,緩緩接口又道:“你若是不服,大可試上一試!”
“安子”呆呆地愕了半晌,沉重歎息一聲,緩緩回轉頭去,緩緩垂下手掌,只聽“叮”地一聲輕響,她掌中竟有一枚五稜鋼珠,落到山石地上!
郭玉霞望著她的背影,輕輕一笑,笑聲中既含輕蔑,又帶得意,與方才那種溫柔和婉的笑聲,截然而異。
有衫婦人“安子”雙手一陣顫動,手指漸漸卷曲,漸漸緊握成拳,面上陣青陣自,遙視著遠方一朵自雲的雙目,也漸漸露出異光,突地回轉身來,冷冷道:“不錯,你武功之高,非我能敵,但是你的師傅——哼哼,你們也不必再等他了。”
南官平、龍飛、石沉、郭玉霞、王素素面色齊地一變!
龍飛一步掠到她身旁,厲聲道:“你說什麼?”
“安子”嘴唇一陣顫動,似乎還想說什麼,另三個青衫婦人齊地干咳一聲,將她一把拉了過去。
龍飛濃眉怒軒,目光凜凜,接道:“你若不將你方才的胡言亂語解釋清楚,便休想生下此峰!”
青衫婦人中,年齡仿佛最輕、神態卻顯得最穩的“悅子”一手拉著“安子”肩頭,回首道:“她所說的既是胡言亂語,還有什麼解釋的必要!”
龍飛微微一愕。
郭玉霞柔聲笑道:“胡言亂語,實在不必解釋,但是卻應該懲罰一下,你說是麼?”
她目光輕輕在龍飛身上一轉,突地飄身掠到“安子”身後,右手微抬,兩只春蔥般的纖指,已閃電般向“安子”的“肩井”,以及搭在“安子”肩頭上的“悅子”左掌中指與無名指間的麻筋第二支位處點去!
“安子”目光呆滯,神情木然,似是自悔失言,郭玉霞一指點來,她竟然不聞不見,“悅子”柳眉微揚,擰腰錯步,手腕一反,“金剪斷絲”,五指似合似張,反向郭玉霞右骯扣去!
郭玉霞輕輕一笑,道:“你們還敢回手?”
右掌微一曲伸,仍然拍向“安子”背後,左掌的食中二指,點向“悅子”脅下!
這一招兩式,以攻化攻,以攻為守,“悅子”閃身退步,避了開去,但“安子”卻仍在呆呆地發著愕。
“悅子”驚呼一聲,右掌橫展,將“安子”推開數步,只聽“嗆”的兩聲,長劍出匣,兩道青碧劍光,一左一右,驚虹掣電般交剪而前,削向郭玉霞左右雙肩,“悅子”右掌回旋,橫切郭玉霞後脅,“安子”站隱身形,目光閃動,突然拔出長劍,同時配合刺去!
郭玉霞面容微變,閃身、錯步、甩腿、擰腰,堪堪避過這幾乎是同時攻來的四招!
龍飛大喝一聲道:“你們還不住手!”
這一聲大喝,高亢激烈,顯見他已真的急了,只聽四山回聲:“你們還不住手……住手……”一聲接著一聲,響應不絕。
回聲之中,郭玉霞又已拆了數招,額上似乎已微見汗珠,龍飛變色大呼道:“我生平不與婦人女子動手,你們怎地還不來助大嫂一臂之力!”
王素素輕叱一聲,微一頓步,一掌向“悅子”後背拍去。
哪知“悅子”、“和子”身形閃電般交錯一下,竟將她也圍人劍陣之中,而“安子”“唰”地一劍,已自刺向她的咽喉!
石沉緩緩往前跨了一步,皺眉沉聲道:“師傅不准我等攜劍上山,想必便是不許我等動手,如果他老人家怪罪下來,又當怎地?”
龍飛呆了一呆,抬頭望去,只見白雲繚繞中,漫天劍光飛舞,郭玉霞、王素素,竟被這四個青衫婦人的長劍,困在一種快速、輕靈、變化無方的劍陣中,一時之間,雖不會落敗,卻也無致勝的希望!
劍光霍霍,山風凜凜!
龍飛回首道:“五弟你看該當怎地?南官平垂首望了望腰畔的綠鯊劍鞘,道:“但憑大哥吩咐。”
龍飛雙眉深皺。
卻聽南宮平道:“人家若是將長劍架在我等脖子上,難道我等也不能動手麼?”
龍飛目光一張,大喝道:“正是,若是婦人女子定要害我,難道我也不能動手?”胸膛一挺,揮手道:“老三,老五,上了!”
他一聲大喝,身形乍起。
南宮平與石沉對望一眼,突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接著說道:“四個打兩個固然不好,五個去打四個也未見高明,‘丹鳳神龍’的閃下,原來俱是些想以多為勝之徒!”
南官平劍眉軒處、霍然轉身,只見那紫檀棺木邊,不知何時,赫然競多了一個瘦骨磷峋、烏替高髻、廣額深腮、目光閃動如鷹、一手把劍、一手不住撫弄著頷下疏落的灰須、面上冷笑之色猶未斂的道人,一陣山風,吹起他身上的一件慘綠道袍,他頎長枯瘦的身軀,直似也要被風吹去!
這一聲冷笑之聲雖然輕微,卻使得郭玉霞,王素素,以及那四個青衫婦人一起倏然住手!
龍飛硬生生頓住身形,回身喝道:“你是誰?”
高髻道人冷笑一聲,道:“我是誰?哼哼,你連我是誰都不認得麼?”一面說話,一面緩緩向那紫擅棺木走去!“垂手肅立著的抬棺大漢,突地低叱一聲,方待橫身擋住他的去路,哪知身畔微風颼然,南官平已搶先護在棺前。高髻道人冷笑一聲,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冷冷道:“你要干什麼?”
南官平神色不變,冷冷道,“你要干什麼?”
高髻道人嘿嘿笑道:“好好!”突地轉身走開,走到龍飛面前,道:“你師傅與‘丹鳳’葉秋白的十年之約,可曾了結了麼?”
龍飛呆了一呆,道:“你怎麼知道?”
高髻道人哈哈笑道:“你師傅的事,我還有不知道的麼?”
笑聲一頓,目光四掃,又道:“他兩人到哪裡去了?龍飛軒眉道:“你管不著!”
高髻道人嘿嘿笑道:“好好!”突叉轉身走了開去,走到石沉面前,道:“誰勝誰負?”
石沉目光凝注,緩緩道:“不知道!”
高髻道人再次嘿嘿笑道:“好好!”
一步跨到那並肩而立的四個青衫婦人面前,道:“食竹女史可是終於戰勝了不死神龍?”
青衫婦人對望一眼,郭玉霞卻輕輕嬌笑了起來。
高髻道人霍然轉身,道:“你笑什麼?”
郭玉霞含笑道:“葉秋白終於在一件事上比家師占先了一步!”
高髻道人緩緩道:“什麼事?”
郭玉霞秋波一轉,道:“她終於比家師先死去了!”
高髻道人倏地渾身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垂手緩緩道:“葉……秋……白……已經……死……了……麼?”
郭玉霞道:“正是!”
高髻道人突地沉重地歎息一聲,緩經過:“想不到二十年前,天鴉道人臨死前所說的話,竟又被他言中!”
郭玉霞眼波一轉,龍飛忍不住脫口問道:“什麼話?”
高髻道人垂首道:“神龍必勝丹鳳,神龍必勝丹鳳……”
青衫婦人“安子”突地冷笑一聲,道:“葉姑娘雖然死了,可是,不死神龍‘也沒有得勝!”高髻道人目光一抬,精神突振,脫口問道:“不死神龍亦未得勝?一他兩人莫非——莫非已同歸於盡了!”
龍飛濃眉一揚,怒罵道:“放——胡說!”
高髻道人目光一凜,利剪般望到龍飛面上,一字一字地沉聲問道:“放什麼?”
龍飛道:“放屁!”
高髻道入大喝一聲,手腕一反,將腰畔長劍抽出,但長劍出鞘一半,他卻又緩緩垂下手掌,沉聲道:“你雖無禮,我卻不能與你一般見識!”
龍飛道:“哼哼……嘿嘿……”
突地仰天大笑起來!
“安子”冷笑道:“有些人不願和後輩動手,可是……‘不死神龍’此刻卻在和葉姑娘的弟子拼命!”
商髻道人詫聲道:“不死神龍會和後輩動手?”
“安子”道:“正是!”
龍飛笑聲一頓,厲聲道:“家師雖在和葉秋白的徒弟動手,可是他老人家卻先閉住自己的‘督’、‘任’兩脈,削弱了自己七成功力,這等大仁大義的作風,只怕天下少有!”
高髻道人伸手一捋頷下灰須,目中光芒閃動,嘴角突地泛起一絲笑容,自語著道:“他竟自削功力,與人動手……”
龍飛大聲道:“不錯,他老人家縱然自削功力,與人動手,還是定必得勝的!”
高髻道人緩緩道:“真的麼?”
龍飛大喝道:“自然是……”語聲忽弱:“真的!”其實他心裡又何嘗有什麼把握,叉何嘗不在擔心害怕。
高髻道人仔細打量了他兩眼,又側目瞧了瞧紫檀棺木邊的南官平,緩緩道:“你們究竟誰是不死神龍的大弟子?”
龍飛沉聲道:“你管不著!”
高髻道人面上笑容一閃,道:“想必你就是了!”
龍飛冷“哼”一吉,道,“是又怎地?”
高髻道人突地抬手一指南宮平腰畔的綠鯊劍鞘,沉聲問道:“你既是‘止郊山莊’的掌門弟子,這柄‘葉上秋露’,為何卻被他得去?”
龍飛全身一震,望了南官平一眼,緩緩回過頭來,道:“你管不著!”語氣沉重,語氣中已全無方才的鋒芒。
高髻道人冷笑道:“今日你師傅若是敗了,不再回來,那麼你可知道誰將是名震武林的‘止郊山莊’莊主?”
龍飛身軀挺得筆直,動也不動,木立良久,突地揚聲大喝道:“誰說我師傅不再回來!誰能將他老人家擊敗!不死神龍永生不死!”
語聲方歇,回聲四起,只聽四山響徹一片:“不死神龍,永生不死……永生不死……”漸漸微弱,漸漸消寂!
突地,一聲尖銳的冷笑,將四山已漸消寂的回聲,一起掃去!
一個冷削、尖銳而又極其嬌脆的語聲,一字一字他說道:“誰說世上無人能將‘不死神龍’擊敗?誰說‘不死神龍’,永生不死?”
呼地一陣狂風吹過,吹來了一片烏雲,也將這冷削尖銳的語聲,吹送到四面遠方!
隨著狂風與語聲,峰頭壓下一陣寒意,南宮平、龍飛、石沉、王素素、郭玉霞,齊地心頭一震,凝目望去,只見稀薄的雲霧氤氳中,葉曼青有如仙子凌波,飄然而來,雙掌之中,赫然分持著兩柄精光閃閃的長劍,霧中望去一柄光芒如火,一柄碧如秋水,竟是數十年來,與“不死神龍”寸步不離的武林名劍“葉上秋露”!
龍飛看了葉曼青一跟,不由目光盡赤,須發皆張,大喝一聲,狂奔到她面前,慘呼叫道:“師傅呢?我師傅呢?”
葉曼青冷冷道:“你師傅此刻在哪裡,你總該知道吧!”
龍飛身軀搖了兩搖!
南宮平面容摹地變得慘白!
石沉有如突地被人當胸擊了一拳,目光呆滯,全身麻木,連在他身畔的王素素嬌喚一聲,暈倒在地上,他都不知道!
郭玉霞花容失色,嬌軀微顫,四個青衫婦人手持長劍,一起湧到葉曼青身畔!
高髻道人一手撫劍,口中喃喃低語:“不死神龍終於死了!”回首望了望那紫檀棺木,“不死神龍終於死了……”
語聲遲緩低沉,亦不知是惋借?抑或是慶幸?是高興?抑或是悲歎?
葉曼青明眸如水,靜靜地凝注著他們。
龍飛突地厲喝一聲:“你害死了我師傅,還我師傅的命來!”勢如瘋虎,向前撲去!
石沉、郭玉霞身形齊展,南宮平向前跨了一步,忽地望了望那高髻道人,又倏地退到紫檀棺木旁邊,手撫腰畔綠鯊劍鞘,雙目中不禁流下淚來!
龍飛雙掌箕張,撲到葉曼青身前,一掌抓向她面門,一掌抓向她手中長劍!
只聽葉曼青一聲冷笑,眼前一陣劍光耀目,四柄青鋼長劍,劍花錯落,已有如一道光牆般,照在他面前,葉曼青嬌軀微退,雙掌一合,將兩柄長劍,一起交到右手,口中突地冷喝一聲:“金龍在天!”反手自懷中取出一物,向天一揮,金光閃閃,赫然竟是一柄黃金所鑄的龍柄匕首!
她左掌五指,圈住兩柄長劍的劍柄,右掌向天一揮,緩緩落下,將那金龍匕首,齊眉舉在面前,口中又冷喝道:“群龍授命!”
龍飛抬目一看,面容慘變,雙拳緊握,呆立半晌,心中似乎在決定著一件十分重大之事。
高髻道人目光閃動,口中又白喃喃低語:“金龍密令,又現江湖……嘿嘿!”
忽見龍飛連退三步,“噗”地一聲,拜倒在地,但滿面俱是憤恨怨毒之色,顯見是心中極不願意,卻又不得不拜!
葉曼青冷笑一聲,四個青衫婦人掌中之劍,一起垂下!
只見葉曼青蓮步輕移,從四個青衫婦人之間緩緩走了出來,每走一步,掌中兩柄長劍互擊,發出“叮”地一聲清吟,劃破這峰頭令人窒息的沉寂。
郭玉霞悄俏走到龍飛身邊,俯首道:“金龍密令,雖在她手中,但是……”
葉曼青目光轉向郭玉霞,眼波一寒,右掌一反,本是齊眉平舉的匕首,便變得刃尖向下,口中冷冷道:“你不服麼?”
郭玉霞凝注著她掌中的匕首,緩緩道:“服又怎樣?不服又怎樣?”
龍飛跪在地上,此刻面色突又一變,回首望了他妻子一眼,顫聲道:“妹子,你怎能這樣……”
郭王霞柳眉一揚,大聲喝道:“她殺了我們師傅,偷去他老人家的密令和寶劍,難道我們還要聽命於她!”
石沉方自扶起了暈倒在地上的王素素,忽見眼前人影一閃,郭玉霞已站在他面前,道:“三弟,四妹,你們說,該不該聽命於她?”
石沉目光抬處,望了望那柄金龍匕首,默然垂首不語。
郭玉霞銀牙一咬,掠到紫檀棺木邊的南官平身前,顫聲道:“五弟,你最明事理,‘金龍密令’雖是‘止郊山莊’的至寶,可是如此情況下,我們若還要聽命於她,豈非沒有天理了麼?”
南官平面容木然,抬起目光,有如兩道冷電射到葉曼青身上!
葉曼青一直冷限望著郭玉霞,此刻突地冷笑一聲,緩緩道:“金龍密令已現,你等還要抗命,難道‘不死神龍’方死,你們便已忘了拜師前立下的重誓麼?”
郭玉霞鬢發已亂,額角亦微現汗珠,她善變善笑,無論遇著什麼重大變故,都能在談笑之間解決,但此刻神情卻這般惶恐,似乎早已預料到葉曼青將要說出的話,必定對她十分不利!
龍飛再次轉首望了他妻子一眼,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緩緩道:“金龍密令,既然已在你手中,我已無活可說!”
葉曼青冷笑一聲,道:“你倒還未曾忘記你師傅的教訓!”
龍飛垂首道:“認令不認人……”突地仰首厲喝道:“但是你殺了我師傅,我……”語聲哽咽,語氣悲激,再也說不下去!
南宮平神色不變,緩緩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嫂溺叔亦援之以手,吳漢為大忠而滅恩義,是以前堂殺妻,蓋事態非常,變應從權,不可拘束於死禮,此乃古人之明訓!”
郭玉霞雙眉一展,道:“我心裡想說的話,也就是這些!”
龍飛大聲道:“極是!極是!”
葉曼青明眸之中,突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道:“你可知道我要……”
南官平微一擺手,截斷了她的話頭,他神色雖安詳,語聲雖沉緩,但其中卻似是含蘊著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懾人之力!
只聽他緩緩又道:“金龍密令,雖已在你手裡,但此中必有一些此刻尚不知道的理由,否則以師傅之為人,必定早已將此令毀去,絕不會讓它留於你手,你不妨將他老人家所留交的話,說來聽聽!”
葉曼青眼簾微合,突地長歎一聲,緩緩道:“到底只有你知道不死神龍心意!”
郭玉霞雙目一張,大喝又道:“口說無憑,你所說之活,我們也分不出真假——三弟,四妹,這女子害死了師傅,我們若還不替他老人家復仇,還能算是人麼?”
石沉霍然抬起頭來,雙拳緊握。
突聽葉曼青冷笑一聲,緩緩道:“口說無憑麼……”將匕首銜在口中,又自懷中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紙箋,纖指微揚,將這方紙箋,拋在龍飛面前!
郭玉霞身形一展,口中喝道:“我來看!”
她飛掠而至,正待拾起地上的紙箋,突覺脅下微微一麻。
葉曼青右掌食中兩指,輕輕捏著金龍匕首的刃尖,玉手輕拈,已將匕首之柄,抵在她脅下“藏血”大穴上,口中冷冷喝道:“你要做什麼?”
郭玉霞道:“師傅的遺命,難道我這做徒弟的還看不得麼?”她口中雖在抗聲而言,但身軀卻不敢動上一動。
葉曼青道:“你先退七步!”
郭玉霞怒道:“你算什麼,敢來命令我!”話未說完,只覺右邊半身,一陣麻痺疼痛,不由自主地身形後退,果然一連退了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