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秋波一抬,只見「呂南人」正望著手中的三心牙牌出神,似乎在想著什麼,她輕輕說道:
「伊——南人,你在想什麼?」
呂南人一愕,道:
「我在想,你能找到三心老前輩這種師傅,真是幸運的很。」
凌琳眨了眨眼睛:
「我告訴你,我還有個師傅呢!巴是劍先生,本來在終南山,我是拜他老人家為師的,那知道一下山後,一天晚上,他老人家突然走了,留一下張條子,才要師傅先傳我們功夫。」
呂南人道:
「那就更好了。」
此刻他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說起話來,竟都像是順口道出,但凌琳此刻心中正有著無窮美麗的憧憬,竟什麼也沒有看到!
等到呂南人的目光緩緩移到地上的首,他茫然的神色,才為之一變,於是他長歎著將這四具身,輕輕地排在一處,只見他們身上,竟各各插著一柄黃金彎刀,有的在脅下,有的在腰畔,但卻俱在要害之處,他不禁暗歎!
「這蕭無的武功的確不弱,竟能同時擊中這四個人的要害,只是他手段也太辣了些,唉——我不知道他對如此親近的人怎下得了如此辣手。」
他將這四柄彎刀,一齊謹慎地放入懷裡。
「五月端陽……五月端陽……」,他暗中自誓,就在五月端陽這一天,他要將這五柄彎刀,一齊插回蕭無身上。
西梁山上,又多了五處新起的墳墓。
這五處墳墓,是呂南人和凌琳盡了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掘好的,因為他們都在擔心著山深處的孫敏和許白。
「媽媽怎地不下來,難道那邊出了什麼事麼?」
凌琳惶急地低語著,一面又輕輕長歎,她自覺自己已成熟了不少,因為她已經歷過悲哀與死亡,她已為人掘過墳墓。
而呂南人的心情呢!自然更是悲哀而沈重的,在這半日之中,他親手埋葬了許多人,他陡然瞭解了生與死之間的分隔,只是一段多麼短暫的距離,尤其令他心中悲哀與慣慨的是!
「為什麼該死的人不死,而不該死的人卻偏偏死了。」
風聲吹動著林木,他筆直地跪在這新起的墳墓前,默誦著祝禱的詞句,他雖然從不相信鬼神,但此刻他卻仍不禁為這些死去的英魂祈禱,他祝禱這些為了愛和義而死的人,死後能夠飛昇極樂。
然後,他們再次向山上掠去,這時呂南人心中憤怒,悲哀,俱已過去,只覺心中空空蕩蕩地,該想的事情很多,卻一件都想不起來,不該想的事情雖不多,卻件件都在心裡飄來飄去。
他暗歎一聲,偏過頭去,這才發現凌琳跟在他身旁,走得似乎極為吃力,凌琳見他望著自己,嫣然一笑,道:
「你功夫可真好,我知道你許久都沒有休息過,也沒有進什麼飲食,可是現在卻一點兒也不累,我……我可真累了。」
呂南入微微一笑,道:
「你有如此明師,將來武功還怕不勝我十倍。」心中一動,突地想起她在「三心神君」處學武已有不少時日,怎地武功卻未見得如何精進!而自己只不過將「天星秘笈」中的武功訣要,粗略地練了一遍,進步卻遠非昔日可比。
「唉如此看來,這「天星秘笈」果然無愧為武林秘寶了。」
轉念又忖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身上既有如此武林秘寶,若被人知道,少不了又要惹出多少麻煩,幸好知道此事的人,寥寥無幾,就算劍先生,三心神君,以及凌夫人等人,也不會知道我究竟得到此物沒有但此物卻應是劍先生所有,日後我若見著他老人家,定得將這本秘笈交還於他。」
心念又一轉:
「呀——那萬天萍是知道此書落在我手的,方才也許因為事故太多,是以未曾動手,此刻我若走到那裡,他少不得會有強奪,此刻我武功還不是他的敵手,這又該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腳步突頓,凌琳往前衝出數步,驚詫地回身問道:
「幹什麼呀?」
呂南人強笑一下,道: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以——」
凌琳秀眉一皺,惶聲道:
「你是不想和我一齊走麼?」
呂南人心念數轉,暗歎一聲,忖道:
「男子漢大丈夫,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呂南人呀呂南人,你一生行事,機敏有餘,也還正直,但是勇敢卻不足,是以方會有詐死之事,如今竟在蕭無口中落下個話柄。男子漢勝則勝,敗則敗,生則生,死則死,得失之間,本尋常事耳,如今你雖無心負疚,但卻滿身孽債,想那蕭南蘋若非為了你,又何至落到這般狀況,以後你處世行事,若再如此畏首畏尾,休說不能算是個上無愧於天,下無怍於人的大丈夫,你簡直不能算是個人了。」
凌琳見他突然垂首沈思起來,竟沒有回答自己的話,嬌靨之上,突又滿現淒苦之色,幽幽長歎了一聲,輕輕說道:
「你要是不願和我——」
那知她語聲方了,呂南人突地一挺胸膛,軒眉朗聲道:
「我自然要陪你去的,只不過有件事,我方才偶然要想想罷了。」
凌琳展顏一笑,垂下頭去,輕輕道:
「那就好了,我只怕……」臻首一抬,微掠鬢髮,向前奔走,伊風凝注著她窈窕的身影,呆呆地望了許久,目光之中,忽而滿現憂鬱,忽而又掠過一絲喜色,只見到凌琳又已奔出數丈,回首呼道:
「南人,快些嘛。」
他方自定了定神,隨後掠去。
要知道呂南人本是天資絕頂的不世之才,而且生具至性,只是他自幼及長,一帆風順,少年揚名,美眷如花,無論事業,家庭,都成功已極,是以在如此情況中長成的他,便難免少了些剛強勇敢之氣。
直到年前他嬌妻背叛,又被人苦苦欺凌,他這才遭受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打擊,而在這種打擊之下,他幾乎茫然不知所措,苦思良久,他這才在保定城外詐死,以圖瞞過天爭教的耳目,日後才圖復仇,這種行事,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正是機敏有餘,勇氣卻不足。
直到此刻,這些日子來,他可算是飽經憂患,正是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艱苦的磨折,各種的打擊,終於使得這一塊本質極佳的柔鐵,鍛成了堅鋼,此刻他突有如此改變,雖也是因為這一日夜來,他所見到的景況太慘,所遭受的刺激太深,但「黃河冰凍,非一日之寒」,他之能有這種改變,卻正也是一點一滴慢慢形成的哩。
生死之念看得一淡,心中便坦坦蕩蕩,得失之念看停一淡,為人便一絲不苟,但要做成這「無畏」兩字,又何嘗容易!
山風撲面而來,甚是強勁,凌琳微顰柳眉,埋怨著道:
「呀,我們是逆風而上,難怪這麼吃力。」
呂南人微笑道:
「有逆風就有順風,沒有逆風怎會有順風哩。」
凌琳呆了一呆,只覺這兩句話道理真是再簡單也沒有了,但卻又是那麼真實和準確,他輕輕歎了口氣,忖道: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人們有時就偏偏不能瞭解哩。」
轉頭望處,只見呂南人英挺逸俊的面目之上,容光煥發,滿現正直堅強的光輝,那裡有一絲一毫懊喪之色,她忽然了懈這種堅強磊落的男子,正是世上所有的女子都甘心依靠的,那遠比任何依靠都要安全,於是她又不禁輕輕一笑,撲面而來的山風再強勁,她卻也全部不再放在心上了。
「雖然有風,陽光不也是筆直地照在我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