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有舂寒。
是以蕭南蘋此刻穿著的,仍是厚重的衣裳,但——
「嘶——」地一聲,她的前襟,仍然被撕開了。在這一瞬息,她的心像是被人刺一了劍似的,因為她知道將要發生的事。
怪笑聲,像是梟鳥的夜啼,又像是狂犬的春吠,在她耳中,混雜成一種難以忍受的聲音。
然而,就在這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一剎那裡。
突地——
混亂的笑聲,像冰一樣地凝結住了,接著是一聲慘嗥。
蕭南蘋為這突生的變故,睜開眼睛來,眼前那紅得冒汗的臉,已經不見了,她目光一瞬,一條英挺的人影,正一掌劈在另一條漢子的頭上。那年輕而輕薄的漢子,也慘嗥了一聲,隨著他的同伴死了。
蕭南蘋狂喜著,那英挺的人影一回頭,一張她所熟悉的面孔,便立刻湧現在她眼裡。她此刻若不是穴道被點,怕不立刻跳了起來。
但她此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她只能輕微,但卻狂喜的喊了聲:
「南哥哥!」
這三個字像是一章極其美麗的曲詞,悠然而漾,然而又收束在「南哥哥」三個字上。
她看到「南哥哥」帶著一臉笑容掠到她床前,她看到「南哥哥」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胸前。
當然,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她雖然也有些羞澀,但是她卻毫不憤怒。女子被她所愛的人看著自己的身子,縱然那是在一個並不適當的情況下,可也是僅有羞澀而無不快的。
羞澀之中,她的心跳加快了,因為「南哥哥」已伸出手,為自己拉上胸前敞開的衣襟,那可愛又可恨的笑容呀——
她的臉紅了,正想問「南哥哥」怎麼不說話,但是「南哥哥」的臉——他還沒有將自己為他易容的化裝拿掉,——卻突然變了。
她當然也隨著一驚,凝神聽處,原來門外已響起那七海漁子說話的聲音,於是她又惶恐的低喚了一聲:「南哥哥」
但是她這三個字還沒有完全喚出來,「南哥哥」的手,已掩住她的嘴巴,另一隻手卻抄起她的腰肢,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然後,攸猛一長身,腳尖頓處,倏然從窗中穿了出去。
蕭南蘋只覺得自己在她的「南哥哥」那強而有力的臂彎裡,那種感覺是無與倫比的美妙!
雖然他正以一種起於尋常的速度,向前飛掠著,而使挾在他臂彎裡的蕭南蘋,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但是,在蕭南蘋心裡,這種暈眩的感覺,卻像是自己躺在天鵝絨的那麼柔軟的床上似的,只是偶爾發出一兩聲幸福的呻吟。
也不知道他飛掠了多久,蕭南蘋感覺到自己已上了一座山,又進了一個樹林子,她看到了地上的積雪,雪上的殘枝。
「南哥哥為什麼要跑到這種地方來呀!」
她詢問著自己,但隨即又為自己尋求著解答,在此時,無論是什麼解答,也都能使這癡情的少女滿意的,因為她正躺在她愛著的人的臂彎裡,這不是比任何解答,都要美妙些的事實嗎?
終於,他停下來了。蕭南蘋張開剛剛閉上的眼睛,看到自己已經置身在一個洞窩裡,於是,她不禁又有些奇怪。
但是這奇怪的感覺,是那麼微弱,比不上她心中喜悅是萬分之「。
於是,她被安安穩穩地放在地上,呀,不是地上,而是床上,床上還有溫軟的棉褥,墊在下面,「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南哥哥」滿帶笑容的臉,又浮現在她面前了,光線雖黯得便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笑容,但是那溫暖的笑意,她卻感覺得到。
想不到,她終日所企求的事,卻在這種情形下達到了。
她幸福地又低喚著:
「南哥哥」腰間一鬆,她的穴道雖然被解開了,然而她更軟軟地沒有力氣,此情此景,她又能說什麼話呢?於是,幸福變為痛苦,痛苦變為幸福,幸福著的痛苦,痛苦著的幸福,世事遙遠了,世事混沌了,迷亂了
天也亮了。
蕭南蘋嬌慵地翻了個身,呀!她那身旁的人見卻已走了。
她揉一揉眼睛,眼波流轉,這是一個加過人工的山洞,但是,山洞裡卻是空洞洞的,連半個人的影子都沒有。
「難道是個夢?」
她跳了起來,又痛苦地輕輕皺了皺眉,替自己下了個決定:
「不是夢呀。」
因為昨夜的迷亂溫馨的迷亂,此刻仍留在她的心底,她記得,非常清楚的記日寸。
只是在這種迷亂之中,南哥哥曾經問過她什麼話,和她自己回答了什麼,她卻已忘記了。
但這些是無足輕重的,因為別的事,遠比這些話重要得多。
「或者他出去了,或者他去為我找尋食物去了,他立刻就會回來的。呀!多麼奇妙!原來人間歡樂,是比痛苦多些。」
她安慰著自己,又嬌慵地倒在床上,那是一張石床。這山洞裡除了這石床之外,還有著一張石桌子,還有著一些零亂的什物。
「這也許是他在避仇時為自己佈置的山洞吧!他是個多麼奇妙的人,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縱然終日住在這山洞裡,我也高興。」
她情思如流水,回轉曲折,時間使也在這逶迤的情思裡,消磨了過去u
時間在等待中雖然緩慢,但卻終於過去了。
漸漸地蕭南蘋的心,由溫馨而變為焦急,由焦急而變為困惑,再由困惑而變為惶恐,然後,這份惶恐又變為驚懼了!
一些她在狂喜中沒有想到的事,此刻卻來到她腦海裡。「他怎麼會知道我在客棧裡!他怎麼會在一句話都沒有說的情況下,對我……對我這麼好?他不是這樣的人呀!」
蕭南蘋的臉,由嫣紅而變為蒼白了,甚至全身起了驚恐的悚慄!
「如果他不是南哥哥,會是誰呢?難道,難道是他!」
「天爭教主蕭無」這幾個字,在這可憐而癡情的少女心中一閃而過,她腦中一陣暈眩,再也不住自己的神智了!
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看到那張臉,飛旋著,帶著滿臉的獰笑,朝她壓了下來,那張臉,本是她親手在另一張不同的臉上造成的。
那時候,只要她在為著一個她所愛著的人易容的時候,稍為變動一下手法,那麼對她來說,這世界此刻就是會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誰也不會想到,在這雙纖纖玉手之下,不但改變了她自己的命運,改變了另一世一人的命運。也改變這武林的命運。
這張臉,在她腦海中撞擊著,飛旋著。
她踉蹌地爬了起來,踉蹌地穿上衣服,在這已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山洞裡,尋視了一下,然而,這裡卻沒有留下任何能使她辨明自己此刻所處地位的東西。
於是,她又踉蹌著走了出去,洞外還有一條數文長的隧道,她踉蹌地走出這條隧道,蹣跚地從裂隙中爬了出去。
洞外的一切,並沒有因她的改變,而有絲毫的改變。
她在積雪的山道上踉蹌地走著,身後留下一連串凌亂的腳印。
她捕捉著腦海中,一些斷續的構思:
七海漁子出去找著了蕭無蕭無知道了有人和他面貌相同——又知道我是這人的朋友於是他們就做下了圈套。
一個個片斷湊起來,就變成了這殘酷的事實,這殘酷的事實壓在她心上,甚至把她的靈魂都壓得已搾出苦汁來。
但是,她仍然企求著,盼望著,希望這僅不過是她的狂想,希望昨夜的「他」真的是「南哥哥」。
這似乎已經絕望中的希望,此刻就著她的腳步,使這本來嬌縱而狠心,這可憐而癡情的少女,能繼續向前面走著。著她虛弱的身軀,還沒有倒下來。
上山的時候,她是被脅持在「他」的臂彎裡,迷惘而馨暈。
此刻,她在尋覓著下山途徑的時候,才知道這座山,遠比她想像之中要高得多,積雪的山路尤其難行。她不得不收攝一部份神智,提著氣向下面走著,漸漸,她的身法不知不知不覺地加快了。
但走了一陣,她卻不禁又停住腳步,因為此刻她竟發現她所採取的這條山路,竟然又由低而高,前面竟是一處山峰。
有一條很窄的山路,沿著峰側向後面伸延了過去。但是因為她看到的一部份,並不太長,是以她不能以此推斷這條路向上行,抑或是向下的,於是站在這山峰前,她怔了半晌。
她此刻若是心神安定而體力充沛的,那麼,她一定就會從前面的那條路走過去,即使那條路是上行的,她也會探測一下。
但是她此刻卻是心神迷惘,體力勞瘁。
於是她只有歎息一聲,往回頭走去。但她本身是「下山」的,此刻一回頭,卻又是漸行漸上。
這其中似乎又包涵著什麼哲理,但是,她卻沒有這份心情去推究它,因為體力的不支,使她的腳步又放緩了:但昨夜所發生的那些「令她心碎」的事,又如潮地湧回她破碎的心裡。
嘩……
忽地一個聲音,使她的心情,驀然從迷網中驚醒了,這聲音是這麼熟悉,她連忙停下腳去捕捉它。
但是,這聲音本就來得非常遙遠,此刻更已渺然,她凝神傾聽了半晌,最後,終於一咬牙,朝那聲音的來處掠了過去。
此時,她的精力似乎已恢復了,原來方纔她所聽到的那聲音,似乎是屬於「南哥哥」的,而假如「南哥哥」真的在這山裡,那麼不就可以證明昨夜的「他」,」貝是「南哥哥」了嗎?
那麼,她自己方才有關此事的那些不幸的推測,就變得極其可笑了。
這是一種多麼值得她狂喜的事!在這種情況下,縱然這聲音是來自天邊,她也會去追尋的:縱然她雙腳已不能行動,那麼她即使爬著也會爬了去的。何況她此刻還能飛掠呢?
山路的兩旁,是已枯凋的樹林,但林木卻極密,下面是滲合著已溶的雪水,殘敗的枯枝,和一些未溶的冰雪的泥地。她艱難地在這種情況下掠行著,搜尋著,在經過一連串困苦的攢行後,終於,她發現了一件她寧可犧牲一生的幸福,甚至她的生命來換取的事仙「哎空卅悶
蕭南蘋在絕望中捕捉了一絲希望,她就不顧一切地朝這希望追尋了去。
枯林的光線,隨著腳步的往內行一步,而變得越發裡暗。到了後來,林中竟然扎枝盤糾,日光想必已被山峰擋住,她雖然自幼練武,目力自然異於常人,此刻也不禁放緩了步子。
一種陰暗潮濕的霉味,使得心裡大翻,湧起一陣想吐的感覺。
她艱難地在這陰晦的森林裡攢行著,縱然她知道在這種終年不見行人的密林裡,蛇旭毒蟲,I疋然很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竄出來咬自己一口,但是,她仍然沒有後悔的意思。
因為,這有關她一生的幸福,這密林中雖然是陰晦的,但是她心裡,卻已現出一幅極其光明的圖畫。
「今天早上,南哥哥為我出來找食物,那知卻被陷在這密林裡了,尋不著出路,方纔我聽到的聲音,就是他在這密林裡的呼喚。」
她幸福的思索著,雖然又不免為「南哥哥」擔心起來!
「假如我找到了他,他該多麼高興呀!昨天晚上,他……」
這癡情的少女臉紅了,更加努力地朝前面走了過去,密林裡的困阻雖多,然而,卻阻止不了這少女尋求幸福的決心。
忽地,她似乎又聽到一連串隱約的人聲,從右面飄了過來。
她不禁暗自慶幸,自幼至今的訓練,使她有這異於常人的聽覺,才能使她聽到這些,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朝右面繞了過去。
她雖然沒有聽清這人聲是屬於誰的,但是,在這種密林之中,難道還會有別人在這裡?
前面的乩枝糾結更多,她反弄背後,想抽出背後背著的劍,但伸手去抽了個空,她不禁啞然失笑,在經過這許多天的波折,和昨夜的那件事後,自己背後的長劍,怎會還在原處呢。
於是她只得用手去分開前面糾結著的樹枝,走沒多遠,忽然發現林中,竟有一條上行之路,寬約四尺,蜿蜒前行。
她在這路口考慮了一下,目光四掃,看到立身之處,前後左右都是密林。只有這條路,上面雖仍木枝密覆,兩旁也有林木,但路卻是寬仄如一,地上連野生的雜草都沒有什麼。
她心中不禁一動:
「這條路難道是人工開出來的!」
在這種地方會有人工開出來的路,不是太值得奇怪的事了嗎!
於是在她心裡本就紊亂糾結的各種情感裡,此刻又加了一份驚異和奇怪,卻又禁不住加了一份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之心。
於是她考慮了半晌,終於循徑盤升。
她走得很快,瞬息之間,便上掠了數十丈。但在這種地方行路,她仍是極為小心的,目光極為留意地朝前面看著。
忽地,她極快地頓住身形。
原來地勢忽然中斷,前面絕望深沉,竟然深不見底,形勢之險惡,使得她不禁為之倒抽一口涼氣!
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下去,正自暗歎著自己的這一番跋涉,至此已全部成空,幽幽地長歎了一聲,伸手去拭額上的汗珠。
但是手一觸到面額,她又倏然縮了回來。原來她此刻才發覺自己那一雙手掌,此刻已是鮮血淋漓,顯然是方才自己用手去分開糾結的木枝時,所受的傷,此刻才覺出疼痛。
這癡情可憐而無助的少女,站在這陰峻冥沉的絕壑之前,不自覺地,已流下淚珠了!
淚珠,沿著她的面頰流下來,她反手用手背去擦拭一下。
忽地,目光動處,她發覺左側似有一條路,通往絕壑的那面。
於是她精神又自一振,連忙繞了過去,前行力一丈,目光前望時,她不禁驚喜得險些暈了過去。
原來,她這才看出,這絕壑本是橫亙半空中,對面卻有一個極廣大的石樑,恰好將絕壑的兩邊連住,石樑的三面,雖然還是密林環繞,但衝著自己這一面,卻是空空的沒有樹木。
在這片石樑上,竟有一宇樓閣,一眼望去,竟像是凌空而建。最妙的是:在這宇樓閣之側,還有一處飛亭,而在這飛亭裡,倚著欄杆俯首深思的,卻竟是她朝夕相思的「南哥哥」!
此時,她的理智完全被狂喜淹沒了,根本沒有想到,在這種荒山,密林,這麼奇險的地勢,怎麼有這種樓閣!
也沒有想到,昨夜的「他」若是南哥哥,此時怎曾在這裡!只認為昨夜的事,既是在這山中發生的,而這裡既有個「南哥哥」,便是值得狂喜的事。卻也沒有想到,此刻站在這飛亭之上的,不也可能就是那「天爭教主」蕭無嗎!
世上若有兩人面貌完全相同,有時便會生出一些極其離奇的事來。若這面貌完全相同的兩人,身世,性格回異,身心,行事也不同,而又處在極端敵對的地位中,那麼,所發生的事,自然就更加詭異。
何況這面貌完全相同的兩人之中,還有著一人,他的面貌,是經易容之後而如此的呢?
那麼,此刻在這飛亭之上,俯首沉思的究竟是誰呢?伊風!蕭無!
昨夜在那山窟之中,和此刻在這飛亭之上的,是不是同一人呢!若是,那他是伊風還是蕭無呢?
若不是,那麼誰是伊風!誰是蕭無,這兩人為什麼會這麼湊巧,同來一山之中!而這個詭異的飛閣,又是屬於何人的呢!旦說伊夙廿仃
入了長安城,已是萬家燈火了。
伊風在偏僻之處,尋了個酒樓,和那始終他認做是「三弟」的「飛虹劍客」們,找了間雅座坐下,三言兩諳,就將事情解釋清了。
因為,他只要將面上的人皮面具,揭開少許,那麼一些疑惑,便可不攻自破。
飛虹劍客們,一看這人是經過易容之後,才和自己的「三弟」相像的,那麼這人本來的面目,自然是另有其人了。
伊風此舉,是經過一陣周詳的考慮的,因為這「飛虹七劍」,久居關外,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究竟是誰。
再者,也是因為此事誤會已深,除了這麼做之外,也確實沒有其他的方法。
他並沒有將這面目完全揭開,因為他還要留著這形狀去另外做些事,這是一個極為奇詭的「巧合」,卻是他值得利用的。
「飛虹七劍」見了,自是惘然若失。他們走遍天涯,原以為已是尋著自己的「三弟」,那知自己認為千真萬確的事實,此刻卻發展到這種地步。
華品奇廢然長歎一聲,站了起來。忽地將桌前的酒杯拿起,一飲而盡,向伊風當頭一揖,道:
「朋友!這次種種誤會,累得朋友也多出許多麻煩,我除了深致歉意之外,別無話可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朋友若有用得著我兄弟的地方,只要通知一聲,我兄弟必定為朋友效勞,也算是我兄弟對朋友的補報。」
說著話,這跛足的老人,身形竟像是站不住了,搖搖欲倒。
伊風此刻突然對這老人,起了極大的同情,卻貝他又深深一揖,道:
「此事既是我兄弟魯莽之錯,朋友如有事,自管請便。」
他又長歎著。
伊風暗中一笑,知道他說的話,絕非逐客之令,只是這生長在關外白山黑水間的劍手,不善言辭而已。
心中極快地一轉,突然笑道:
「此事既屬巧合,又怎怪得了各位。至於恕罪補報的話,請華老前輩再也木提,只是……」
他又微笑一下,目光在飛虹劍客們的身上一轉,又道:
「華老前輩如果不嫌晚輩冒昧的話,可否將有關令師弟的事,對晚輩一敘!因為有關令師弟的下落,晚輩或許略知一二。」
經過他方才一番極為周密的推究,他已確信那和自己面貌完全相同的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天爭教主」蕭無,是以他此刻才如此說。
飛虹七劍中的毛文奇,龔天奇等人;本來各自垂頭無言,聽了這話,卻不禁一齊抬起頭來,目光在伊風身上一掃。
須知伊風此刻的身世來歷:為何出現江湖時他要施以易容:這些在「飛虹七劍」中,也成了一個謎。當聽了這話以後,他捫心中自然更起了疑惑。華品奇俯首沉吟一下,才微微,歎道:
「此事本是家醜,說來已極為傷心。但閣下既然如此說,唉!……」
這長白派的名劍手,此時雖然已過知命之年,又在感慨之中,但豪邁之氣,卻並未因之而有絲毫的減退。
此刻他微喟一聲,又滿了一杯酒,叩首而干,緩緩道:
「先師幼年,本是個孤兒,後來因為機緣湊巧,成了長白派的一代劍豪,我長白派也因之得以列名武林九大宗派。但長白派始終未曾傳入中原,就是因為先師收徒之際,就先聲言:門下弟子若想得長白派的絕藝,就得終老是山,畢生不過問武林中的事。」
他又歎息一聲。伊風知道這其中必定又有一件關於武林的掌故,但人家不說,自己也不便多問。卻聽這長白劍派的掌門人又道:
「而且先師終生,只收了我師兄弟七人,卻也都是孤兒:而我師兄弟七人,也始終遵守著先師遺命,從未涉足江湖。」
這跛足老人,目中的神光,變得極為黯淡起來。伊風也不禁暗歎,讓一個身懷絕技的劍客,終老深山,這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這華品奇歲月蹉跎,兩鬢已斑,大好年華,全都在面對著寒冰白雲間渡過,苴入此刻心情,自不難想見。
華品奇歎息著呆道:
「我長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師昔年在武林大會上,以自創的「風雷劍法」,硬碰硬打下來的聲名,這「風雷劍法」,也自然也成了我長白一派鎮山的劍法。先師昔年讓我們立下的誓言,就是門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並非不可:只是卻不能練這「風雷劍法」而已。
「我師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兒,沒有先師的收留教養,只怕早已都凍餓而死。入是以先師不只是我師兄弟的師父,也是恩人。我師兄弟也就都願意在長白山上,伴著先師的靈骨,何況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們實在不願意過問。
「多年以前,我師兄弟中卻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勸也無用,但那時他還沒有練成「風雷劍法」,因為這劍法內功不成,根本無法練得……唉!他是我親手帶大的。他要走,我雖然傷心,卻也無法,也只得讓他走了。」
長白劍客想是因為心中的感懷紊亂,此刻說起話來,已有些零亂了!
「但過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卻受了三處傷,人也憔悴得不成樣子。原來他一下山之後,就結了不少仇家。他那時年紀還輕,武功還沒有練成,幾個月裡,就吃了人家不少虧。」
他目光中的那種神色,使伊風立刻知道:這老人對他的「三弟」,必定有著很深的情感,也知道這長白劍手,實是性情中人。
卻聽他又道:
「他這樣回來,我心裡自然難受,竟私下傳給了他「風雷劍法」。唉!」
他又歎息著,環顧了他的師弟們一眼,像是對伊風說,又像是對他的師弟們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接著說道:
「我和他雖然是師兄弟,但是只有他是我親手養大的,他……他人又聰明,我對他實在有著父子兄弟般的骨肉之情。
「他學成「風雷劍法」之後,便又跑了下山。我心裡更難受,以為他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那知道不到半年,他又跑了回來,而且受的傷更重,幾乎連腿都險些被人家打斷了。」
「我一看之下,心裡也有些生氣,又有些難受,心裡也不禁高興,武林中能人太多,他想憑著這「風雷劍法」,橫行江湖,那裡能做得到※讓他受了這次教訓,也許他就會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
伊風暗歎了一聲,知道這華品奇台然將他「三弟」一手養成,但卻不瞭解他「三弟」,就憑他「三弟」的這種脾氣,怎麼會在吃了人家的大虧之後,不想報仇,反而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呢?
果然華品奇接著又道:
「那知他傷一養好,就求我下山去為他復仇,我雖疼愛他,不惜傳給他「風雷劍法」,但也不能帶著別的兄弟去違背先師的遺命,自然就拒絕了他,又叫他安心住下來,不要胡亂惹禍。
「他卻也一聲不響,那知道又過了幾天,就有許多武林中人,跑到長白山上來尋仇了。當然都是他惹下的禍,而且我一間之下,竟然都是他的錯。於是我就當著那世一人,將他痛賈了一頓。」
他長長歎息一聲,又道:
「我這麼做,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先師的遺命,也因為不讓天下武林說我長白派縱容弟子:另一方面卻也為著他好,希望他自此以後,好好做人,也不枉我教導他的一番心血。」
伊風不禁暗暗讚佩,這華品奇果然是守正不珂的名家風度,不愧為武林九大宗派之一長白劍派的一代掌門人!
此刻這長白派的掌門人,又滿飲了一杯酒,「砰」地,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接著說道:
「卻不知他卻已恨上了我,從此以後,再也不和我說一句話。我心裡又氣,又難受,但只要他好好的,對我怎麼樣我都無所謂。」
說到這些,那毛文奇突然長歎了口氣,搶在華品奇的前面,說道:
「大哥!你歇歇!讓兄弟我代大哥接下去吧。」
竟沒有等到華品奇的同意,就接著他的話往下面說道:
「這時候我們幾個弟兄看了就都有些生氣,但既然大哥不說,我們自然也更無話可說。那知道他居然在大哥練功最吃緊的時候,闖進大哥那裡,讓大哥氣血阻塞在左面「湧泉穴」上,自此……」
華品奇乾咳了一聲,強著道:
「這倒不能怪他,他是無意的。」
毛文奇劍眉一立,微微「哼」了一聲,似乎略有不平地說道:
「大哥!您別這麼說!難道他跟大哥您這麼久,還不知道大哥您練功的時辰?那天若不是我恰好趕來,替大哥您趕緊救治,您不但腿廢了,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掠i現在還在這樣幫他說話?你i……」
他倏然頓住了話,像是知道他自己此刻對他大哥所說的話,份量已嫌太重。
伊風卻不禁又暗暗感歎著,一面感歎著這華品奇的「善良」,另一面相形之下,他那「三弟」的冷血無情,也就更可恨了!
「難怪這「天爭教主」蕭無,陰狠,卑賤,他對那麼愛護他的師兄,都會如此:對別人的手段,也就可想而知了!」
伊風心裡思忖中,卻聽那毛文奇在靜默半晌後,抬起頭來,又道:
「我為大哥推拿一陣之後,再去找他,他卻已不知所蹤了。那時我還以為他自知犯了大錯,畏罪而逃呢。」
他雙眉又一立,道:
「那知道,後來我才知道,事情並不單純如此。」
這毛文奇想是對他那位「三弟」,極為不滿,是以此刻毫不留情地說著。
但伊風想到這毛文奇今晨在終南山下,態,知道這毛文奇對他的「三弟」雖不滿,說下去道:
「幾個月前,我們才發現先師的遺物放在極嚴密的所在,外人絕不會知道。何況下,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會拿這東西。而險些走火入魔,我們大家都為大哥驚慌時,山了。」
這位「三弟」的行為,實在是令人齒冷將自己誤為他「三弟」時,說話時候的神卻仍有著手足之情,不禁暗中一歎,聽他,少了極重要的一件。先師的遺物,本是長白山這些年來,也絕無外來客。推究之且我再一琢磨,想必是他故意將大哥弄得他卻悄悄將先師的那件遺物偷了去,逃下!伊風心中,此刻也不禁滿懷對此人的憤辰勺
毛文奇喘了口氣,又道:
「我兄弟這才一齊下山,想找他要回這件遺物: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下山之後,便無音訊,又叫我們到那裡找他去?」
說到這裡,飛虹劍客們都不禁為之歎息!
那華品奇面上的神色,更加黯然!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變得蒼老了許多。引吼其耳目
伊風卻在暗自感歎著:
「想不到武林中無人能知的那「天爭教主」蕭無的身世,此刻卻被我知道了。唉薛若壁呀,薛若壁!你怎會跟了這種人?」
他不禁自憐地微笑一下,目光在華品奇悲愴的面上一掠,朗聲道:
「天下雖大,令師弟的去向,本如海底之針,無處可尋:但晚輩卻因機緣湊巧,他的去向,晚輩卻略知一二呢。」
此話一出,飛虹劍客們不禁都為之愕然而大吃一驚!華品奇更是驚奇地幾乎一把拉著伊風的衣襟,急切地問道:
「此話當真?」
伊風一笑,遂將終南山上所發生的那件奇事,和自己心裡的推究,說了出來。因為這件事是這麼離奇和詭異,他需要說很久,才能將它說得能使別人明瞭。等他說完了,卻已夜深了。
這時,酒樓早已該就打烊,但連掌櫃的帶跑堂的,可都早就看出來這批大爺們不大好惹,背後都背著劍,而且神色之間,像是心裡都存著幾分火氣。是以酒樓雖已打烊,可卻不敢去趕人家走。
可是,太晚了也不行,跑堂的到後來,只得陪著小心,笑著對他們道:
「爺們請包涵,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了,爺們要是還想喝酒……」
飛虹七劍可不是不講理的人,不等他說完,就結算了酒賬,走了出去。此時果已夜深,料峭的舂寒,像水一樣地浸人。
華品奇讓他的師弟牽著馬,自己卻和伊風並肩而行。
他此刻對伊風的話,雖然仍有些懷疑,但卻大部已經相信了。
只是,此刻他「三弟」的行蹤,雖已有下落,想不到的,卻是他的「三弟」此時已成了名震武林的人物,而且還是江湖中最大一個幫會的「教主」。
何況,他雖已得到他「三弟」的下落,但他「三弟」此刻究竟在那裡?卻仍然無人知道。因為「天爭教主」的行蹤,在武林中本是個謎。
於是他們就商量著,由伊風故意在這一帶,以「天爭教主」的身份現身,使得這消息在武林中傳出,那麼,真的「天爭教主」就極可能筱引來了。
這在他們雙方,都極為有利,伊風自然也極為贊同。
開封府,位於黃河南岸,不但乃豫中名城,且是中原一大占都。
伊風進了開封,飛虹七劍卻在城外的一家客棧裡等著。
這開封府人物風華,市面果然極其繁盛。伊風施然而行,目光卻在像獵犬般地搜尋著,希望能找回到幾個天爭教眾。
他一派從容瀟灑的樣子,逛了半晌,但是天爭教下除了金衫香主的衣衫較為好認外,別的教眾身上,自然不會掛著「天爭教」的招牌。
只是金衫香主,在「天爭教」中本就不多。他專門到開封來,就因為他們暗自忖度,這開封城裡,極可能有著金衫香主…因為,「天爭教」中,除了金衫香主外,便很少有人看到過教主的真面目。
伊風逛了許久,仍沒有看到金衫香主的影子,正自有些著急:他心念轉處,不禁猛地一動,他微撫上額,暗笑自己!
「我怎的變得這麼笨!山不會來找我,我難道也不會去找山嗎!」
於是他微微一笑,走進了一家很熱鬧的茶館。
這因為他久走江湖,知道這茶館之中,九流三教,人品最是複雜,正適合自己此刻所用。
他一走進茶館,目光四掃,就看到座中大都直眉愣眼的漢子,暗中滿意地一笑,筆直地走到一張坐著四個彪形大漢的桌子旁,一言不發地,朝桌旁那張長板凳上的空處坐了下去。
那四個彪形大漢本在談著話,這樣一來,可都愕住了,但望了伊風一眼,只見他衣履之間,氣派不凡,心裡雖奇怪,仍沒有發作。
那知伊風突地一拍桌子,將桌上茶杯都震得飛了起來。這四個漢子卻都不禁勃然色變,一個滿頭癩痢的漢子,站了起來,瞪著一雙滿佈紅絲的金魚眼,指著伊風,破口罵道:
「朋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是怎麼著?也不打聽打聽俺白斑虎是幹什麼的?你要是活的不耐煩了,就到別的地方去死,不要跑到這裡來死!」
愕裡愕氣的,正是純粹的河南話。
伊風故意冷笑一聲,倏地從桌上抄起一個茶壺來,嗖地朝這「白斑虎」頭上掄了過去。
以他的身手,要掄中「白斑虎」那顆長滿了癩痢的腦袋,還不容易?只是他卻故意將這茶壺掄得遠遠的,一面大罵道:
「你們這批天爭教的狗腿子,看到大爺來,還不快給我跪下!」
他這一罵,還真罵對了。原來天爭教在這開封地面上的勢力頗大,這些泡茶館的閒漢,倒有一半是屬天爭教的開封分舵之下。
因是茶館裡登時大亂,嗖地站起了一大半人來,有的往外面跑,有的就大聲喝罵著,白斑虎卻劈面一拳,朝伊風面門打去。
伊風冷笑一聲,手腕倏然穿出,只用了三成方,刁住這粗漢的手腕,反手一擰,那「白斑虎」立刻像只被宰的豬一樣地叫了起來。
伊風略展身手,打得這批粗漢叫苦連天!茶館的桌子,椅子,都飛到路上:路上的磚頭,石塊,卻飛到茶館裡了。
伊風此舉,當然是想將那開封城裡的金衫香主引來,以期擾亂天爭教的耳目。另一方面,卻是他對天爭教積怨已深,想藉此出出氣。
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內力的修為,出手不過只使了兩,三成力道。
不過,這用來對付這批粗漢,卻已足夠了。
但打了半天,金衫香主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伊風不禁在心裡暗罵:「這批小子的架子倒不小!」
但心裡可又有些著急,這樣打下去,總不是事。
那知心念力動間,忽然聽到一聲暴喝:
「都給我站著!」
伊風一喜:那話兒來了。
目光轉處,只見茶館裡動著手的漢子,果然聽話,一個個全都住手。
再朝發話之處一望,卻不禁大失所望。
原來來的只是一個穿藍衣的,和一個穿紫衣的漢子。伊風知道,這個穿紫衣的漢子,大約就是天爭教的「紫衣香主」,而「紫衣香主」在天爭教中的地位雖不低,卻不見得見過教主的面目。
果然,這紫衣香主大剌剌地走到伊風身前,冷冷說道:
「朋友是那條道上的?身手還不弱,但憑著份身手,就想在開封地面上撒野,朋友!你的招子也就太不亮啦!」
伊風心中一動,忽然竄地一個箭步,左手一領這紫衣香主的眼神,右腿一勾,一個「掃堂腿」,朝他下三路掃了過去。
這紫衣人在河南省內也有著不小的「萬兒」,武功也還不弱,怎會將「掃堂腿」這種莊稼把式放在眼裡?冷笑一聲,右拳出拳如風,擊向伊風胸膛,左掌卻嗖地往伊風那條掃來的腿上,切了下去。
伊風口裡驚喚一聲,踢出去的這一腿,生像是已經出了全力,收不回來了似的,極力向後縮。那紫衣人口璃冷笑,手掌一翻,只見伊風腳下一個蹌跟,「噗」地竟跌在地上。
剛從地上爬起來,起先被伊風揍得暈頭轉向的天爭教徒,此刻不禁都喝起采來。
那紫衣人冷笑一聲,叱道:「朋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大爺爬在那兒吧!你要逞能,也得撿撿地方呀!」
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側目又喝道:
「弟兄們!士遲不把這怯貨困起來,送回總舵去,讓將舵主發落!」
伊風做出一忖垂首喪氣的樣子,心裡卻在暗暗高興,暗忖自己一跤,總算跌得不錯,總算能見著這開封府裡的金衣香主了。
但等到那些天爭教徒口裡罵著粗話,七手八腳來困他的時候,他在心裡又不禁暗罵,恨不得一拳一腳,再將這批粗漢,打個痛快。
那紫衣香主兩眼上翻,背負著手,領頭前走,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的罹令人難以忍受!
兩個直眉愣眼的漢子,將伊風五花大綁了起來,拖拖拉拉地,將他拽到街口,弄了輛大車,將他「砰」地拋了上去。
伊風心裡忍住氣,卻見那趾高氣揚的紫衣香主也坐上了車,馬車就轔轔前行。
那紫衣香主橫著眼睛望著他,冷道:
「朋友!你姓什麼!叫什麼二疋受誰的主使到這裡來撒野!你要是老老實實招出來,還可以少受點苦:不然…:睡=!那你吃不了,兜著走,那你的樂子可就大了!」
伊風閉著眼,也不回答他的話。
那紫衣香主雙眉一軒,怒罵道:
「殺胚!你現在要是不說話,等會兒大爺不叫你捧住脖子叫奶奶,大爺就不叫小喪門。」
這紫衣香主小喪門陳敬仁,一路叱罵著,伊風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似的。
車子走了約摸兩盞茶功夫,就停了下來。這小喪門冷笑著站了起來,「砰」地重重踢了伊風一腳,又罵道:
「死囚!你的地頭到了。」
大剌剌地走了下車,又叫兩個漢子將伊風抬下來,自己卻拂了拂衣裳,朝大門裡走了進去。
伊風一下車,就看到馬車所停的地方是一幢巨宅的門口,朱漆的大門,發亮的門環,門的兩邊,一排十幾個繫馬的石椿子。氣派之大,就像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府邸似的,甚至尤有過之。
那兩個漢子,青衣黑帽,打扮得像個家僕,生像卻仍然脫不凶橫之氣,也是一路吆喝著,將伊風弄了進去,簡直比衙門裡抓小偷的差役,還要橫得多,竟沒有將伊風當做人看待!
伊風心裡既怒又氣,這「天爭教」的凶橫,看來竟還在傳聞之上!小小一個開封分舵,處置一個只不過漫罵了幾句的「犯人」,就有這麼厲害!士;余的,自然更不問可知了。
到了大廳門口,那兩個漢子將伊風往石階上一推,朝裡面躬身道:
「外面的犯人,已經帶上來了。」
這漢子竟真的將伊風叫做「犯人」。伊風劍眉微軒,眉心中已隱隱露出殺機!
大廳有人乾咳一聲,道:
「將他帶上來。」一面又道:
「陳香主!你也未免太仔細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子,你自己將他打發了,不就完了,又何必帶到這裡來?」
只聽方纔那張狂可一世的「小喪門」此刻低聲下氣地說道:
「舵主說的是:不過這小子手底下似乎還有兩下子,城裡弟兄,有好多個都栽在他手裡了,所以在下才將他送到舵主這裡來發落。」
這開封分舵的舵主,正是「盤龍銀棍」蔣伯陽,此刻他正一手端著蓋碗,兩眼望天端坐在大廳正中的紅木交椅上,那小喪門卻垂手站在旁邊。
伊風一進大廳,就看出這天爭教開封城裡的金衣香主,竟是少林弟子蔣伯陽來。
須知伊風昔年遍歷江湖,這「盤龍銀棍」蔣伯陽,在武林中的名聲頗響,手面很闊,是以伊風也自認得。
他心中極快地一轉,確定這「盤龍銀棍」蔣伯陽,在天爭教中的地位,是絕對夠得上見過教主的真面目的,那麼換句話說,就是自己此刻面容,這「盤龍銀棍」蔣伯陽也一定認得。
於是他冷笑一聲,故意轉過了頭,衝著廳外。
那小喪門已厲叱道:
「殺胚!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你還敢這麼張狂!」
那「盤龍根棍」蔣伯陽掀起碗蓋,喝了茶,也自沉聲叱道:
「朋友!你為著什麼原因,到開封府城裡來?你趕緊好生告訴我!只要你字字不虛,我也不會怎麼難為你:不然的話,你可知要知道,「天爭教」三個字,可容不得你在街上漫罵的哩。」
這「盤龍銀棍」蔣伯陽,果然不愧為正派出身,口中倒也不帶穢字,比起那些草莽出身的角色,確是要高明一些。
伊風卻仍寒著臉,冷冷道:
「我到開封城來,就為的是找你,難道你這算是待客之道嗎!」
蔣伯陽「砰」地將蓋碗放到桌上,碗裡的熱茶,濺得一桌都是。他雙眉倒豎,已含怒意,目光如炬,厲聲叱道:
「朋友!壁條子放清楚些!你要買將「天爭教」看得太馬虎,那是自討苦吃!」
伊風驀地放聲大笑起來,雙臂一振,將困在身上的粗素,震得寸寸斷落。
他長笑著回過頭,道:
「蔣伯陽!你難道不認得我了?」
這「盤龍根棍」看到這「狂人」居然霞斷繩索,力自大驚:那小喪門已怒叱著朝伊風撲了上去,嗖嗖兩掌,劈向伊風。
可是,蔣伯陽定睛之下,已看出這「犯人」是誰來了。
小喪門陳敬仁左掌橫切伊風的胸膛,右掌斜斜下劈,連肩帶頸劈下,卻見這人竟然還帶著笑站著,既不避,也不閃。
他心裡正自奇怪,那知身後突地風聲嗖然,似乎有人重重一拳,正打向自己的後背,他自救為先,顧不得攻敵,腕肘微沉,腳跟立旋。
那知身後已叱道:
「陳敬仁!膘給我住手!」
竟是那「盤龍銀棍」蔣伯陽的聲音。
小喪門更是大為驚駭詫異,念頭還不及轉完,那盤龍銀棍已砰地一掌,將他蹬,蹬,蹬,打得向旁邊衝出五,六步去。
伊風微微一笑,道:
「伯陽兄還認得我。」
其實他腹中也在好笑,看著這蔣伯陽面色如土地,朝自己深深躬腰去,一面誠惶誠恐地說道:
「伯陽不知道是教主來了,未曾遠迎,又教那班蠢才有眼無珠,冒犯了教主,實是死罪,還請教主從嚴懲處。」
小喪門正自一頭露水,聽到蔣伯陽這一說,滿頭的霧,卻都化為冷水,一直澆到背脊裡,由背脊透出一股寒氣。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兩腿虛飄飄的,生像是已軟了半截,往前面走兩步,定了定神,噗地一聲,竟跪了下來。
伊風目光轉動,仰首大笑了起來,手上用了七成真力,朝小喪門一推,道:
「閣下的武功俊得很!掌上似乎有北派楊家掌的味道……」
小喪門只覺連跪都跪不住了,身子晃了晃,心裡更驚惶,不等這個冒牌教主的話說完,就搶著道:
「小的不知道是教主大駕,冒犯了教主,但望教主恕罪。」
這「小喪門」伏在地上卻像只喪家之犬似的,伊風想到他方纔那種驕橫的樣子,和現在一比,他的笑聲,不禁越發高亢了。
其實放眼天下,像「小喪門」這樣的人,正是多得不可勝數哩!一茄「五旬*反
伊風笑聲突地一頓,目光凜殊掃在這「小喪門」身上,道
「開封城裡的弟兄們,也越來越不像話了,要知道我創立這天爭教,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現在他們卻用來做仗勢欺人的招牌。」
小喪門顫抖著伏在地上,連連稱是,盤龍銀棍也駭得面目變色。伊風看在眼裡,覺得這「天爭教主」的威勢,實在不小。自己闖湯江湖,想不到今日卻扮演了如此這麼一個角色。
這一剎那裡,他的心裡忽殊掠過一種微妙的感覺。
須知「權勢」兩字,正是自古以來人人想得到的東西。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的千秋事業,便是建立在這「權勢」兩字之上。只不過要看這掌握「權勢」的人,是否運用得當罷了。
「若你將「權勢」做為你的奴隸,而運用它做成一番事業,那你便是成功的,但是你若變為「權勢」的奴隸,那你就值得悲哀了。」
伊風心裡感慨著,目光動處,忽地看到「小喪門」和「盤龍銀棍」的四隻眼睛,正在望著自己,心念數轉,冷笑道:
「蔣師傅!城外二十里鋪,有一間包氏家祠,你總該知道吧?」
他微微一頓,並沒有等待這蔣伯陽的回答,接著又道:
「今夜三更,蔣師傅就請將開封城裡天爭教下有職可的弟子,全聚到那包氏家祠裡去。」
他目光一凜:
「蔣師傅!半日之間,你能將弟子都招齊嗎?」
盤龍銀棍此刻也垂著頭,聞言立刻應道:
「請教主放心好了,今夜三更,伯陽就在包氏家祠裡開壇,等候教主的大駕。不過,不過若將滿城弟子都招齊,那人就……」
伊風冷哼一聲,截住他的話道:
「我說的是有職可的弟子,你可聽清了。」
蔣伯陽立刻又垂首稱是。
伊風冷笑一聲,微拂衣袖,逕自轉身走了出去。
盤龍銀棍急行三步,跟在他後面,恭聲道:
「教主怎地這就走了?」
他陪起笑臉:
「伯陽這裡有兩瓶上好竹葉青,教主可要喝兩杯再走,也讓伯陽表示些敬意。」
伊風足未停步,人已走到院子裡,聞言微微一笑,道:
「蔣師傅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明天辦完正事,再來擾你吧。」
盤龍銀棍彎腰躬身地跟在身後,那立在門前的兩個漢子,此刻也是面色如土,悚立在旁邊,連聲大氣都不敢喘出來。
伊風走出了門,揮手止住了那盤龍銀棍的恭送,一路施然而去,心裡卻不禁有片一好笑。
他一路走出城外,城外琉璃塔的尖頂,正在夕陽中燦著金光。開封占城的影子,被夕陽一映,也長長地拖了下來,壓在他身上。
此刻,他精神極為振菖!
那武曲星君的「天星秘笈」,他已仔細看過一遍,雖然還未能盡得其中的奧秘,但像他這樣的內家高手,只要稍為領悟到一些訣要,功力便可精進不少。
這兩年來,他雖然經過不少折磨危難,但這些折磨危難,非但沒有擊倒他,反卻使他變得更為堅強了。
本來一些希望頗為渺茫的事,此刻卻也已露出曙光。
他知道達成這些希望,已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蕭南蘋的影子,雖然在他心裡留下幾許淒惋的溫馨,但他卻將這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他知道:若是一個男人,當他有許多事情要做的時候,卻將自己的大半精神,情感,化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一種愚蠢的錯誤,縱然這種錯誤,也是甜蜜而溫馨。
於是他找著了飛虹劍客們,告訴了他們自己此行的經過。
這一路上,「飛虹劍客」們已瞭解到「天爭教」在武林中所佔的地位。
當華品奇知道那被自己從小帶大的「三弟」,此刻竟主宰著武林中如此龐大的一個勢力時,他心中不覺也有些難言的滋味。
有些卑微的感覺乙疋無論英雄豪傑,抑或是卑微小人,都能共同感覺到的:只是英雄豪傑們,卻能將這些感覺壓制,是以他們便能勝過別人。
伊風和長白劍客們的居所,是在開封城東,琉璃塔下的一家客棧裡,而那二十里鋪,卻是開封城西的一個小鎮。
包氏家祠,是二十里鋪的一個最好去處,祠堂外古木參天,蒼鬱滴翠,祠堂裡也打掃得極為清潔淨爽。春秋佳口,也有不少人到這裡來踏青的。祠堂的凹處,自也留下不少騷人墨客的題泳。
但這天晚上,天一入黑,包氏祠堂的四周,突然出現了三五成群的黑衣壯漢,阻止著任何人再往前行一步。
包氏祠堂裡的一些香火道人,也都莫名其妙的,被趕到另外一間破土地廟去。
二十里鋪的人,只見這間祠堂裡燈火突地大盛,裡面人影幢幢,而且天越晚,到的人也就越多,這麼多人為什麼突然都聚到包氏祠堂裡來!巴成了二十里鋪上的一個謎。
敲過三更,有些個干晚活的人,聽到這包氏祠堂裡,突然傳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聲:也有不少滿身血跡的大漢,從裡面竄出來,四下奔逃著。這在一向寧靜的二十里鋪,立刻造成一陣騷動。
但這些安份長民們,都也沒有探究此事真相的勇氣。
第二天,有人壯著膽子前去一看,這間原本乾淨清爽的包氏家祠,竟然滿地都是血跡。
他們當然也猜得到這一定是草莽人物的兇殺,只是殺人的是誰!被殺的是誰!巴不是這裡武林以外的良民,所能揣測的了。
原來開封舵下的數十個天爭徒眾,正在這包氏祠堂裡等候教主大駕的時候
包氏祠堂裡,裡裡外外一片靜寂,大聲說話的聲音,一句也聽不見。盤龍銀棍蔣伯陽,一襲金色長衫,負手立在祠堂的大廳前:小喪門陳敬仁,緊緊站在旁邊,心裡卻是忐忑怔忡,生像等會兒教主來了,要拿自己下手開刀。
遠遠傳來「篤,篤,篤」三聲敲梆聲,盤龍銀棍四顧一眼,望四下站著的天爭徒眾喝道:
「弟兄們!都依順序站好,教主這就快來了。今天晚上,你們能見得教主的真面目,這也算是你們的造化。」
話聲未了,突然四方八面都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
五條黑衣蒙面的人影,從大廳的四面風一樣地掠了進來。這包氏祠堂的四周,都伏著天爭教的暗卡,可是這五個黑衣人,竟不知是怎麼來的。
盤龍銀棍面色大孿,怒叱一聲:
「朋友!是那兒來的?」
叱聲力住,一條黑衣人影,已來到他面前,他但覺眼前寒光暴長,一溜青藍色的光華,已帶肩帶臂地朝他削了下來。
蔣伯陽藝出嵩山,武功亦非等閒,怒叱一聲,大擰身,往旁一閃:但這黑衣人身法快迅,劍光如濤,刷,刷刷,又是三劍。蔣伯陽但覺滿眼寒光,這一劍三招,竟招招不離他的要害。
他雖然極力招架,但掌中沒有帶著兵刃,手底下就自然打了折扣。他雖然大聲叱問,但這黑衣人竟悶聲不響,一言不發。
耳畔一聲慘叫,他聽出那是屬於小喪門陳敬仁的,目光一瞟,那小喪門雙手掩著胸,鮮血汨然外冒,身形晃了兩晃,就倒下去了。
接著,大廳中慘叫之聲四起,夾雜著這些黑衣人的冷笑叱聲。
盤龍銀棍蔣伯陽心裡越來越亂,對方的劍招卻越來越厲,劍路之狠辣詭異,竟是會遍天下各派名家的蔣伯陽前所未見的!
他情急心亂之下,雙掌微一疏神,只見青光一縷,從自己的掌影中直剁了進來,接著自己左臂一涼,竟被劃了長几達尺的一道口子。
他心念數轉,知道大勢已去,突然出拳如風,虎虎兩拳,將「少林伏虎拳」裡最精妙的兩著,施了出來,這種名家的絕技,果自不同凡響,那黑衣人身手雖高,卻也不禁後退一步。
而盤龍銀棍蔣伯陽,就在自己的拳已出,對方身形微退的當兒,猛一長身,腳跟用力,嗖地倒竄了出去。
他早已量好地形,腳尖在身後的供桌上一點,身形微一轉折,就像箭也似地從窗中掠了出去。此刻他保命為先,大廳中的天爭教徒們慘呼之聲再厲,他雖聽到耳裡,卻也顧不得了。
他一路退出去,才知道伏在祠堂外的暗卡,竟都被人家制住了,於是這些黑衣蒙面人的身手之高,就更令他驚異。
但是直到此刻為止,對這些詭異的黑衣人的來路,他仍然如墜五里霧中,半點也不知道。
於是天爭教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在開封城裡受了這麼一個從未受過的重大挫折。而這些自然也就是伊風的傑作了。扣「洵垮之哎
伊風和「飛虹劍客」們,裡衣蒙面,乘夜挑了天爭教開封城的分舵,卻也知道不能在開封久留,於是便由二十里鋪繞城而去。
馬群在裡暗中奔馳一夜,「飛虹劍客」們久隱關外,直到今夜,才算大快身手,心裡都覺得執血奔騰,不能自己,
就連年已知命的華品奇,此刻騎在馬上,也是不停地高談闊論著。
伊風嘴邊,帶著一絲微笑,他能瞭解到這些來自關外的劍手們的心清,他們各各身娘絕技,都始終沒有在武林中馳騁過,就連「飛虹七劍」這份萬兒,都是因為他們的授業師的名頭而傳出的。
這正如一個家財鉅萬的富家公子,雖殊擁資無數,但卻始終悶在家裡,雖殊知道金錢萬能,卻也始終沒有自己親身體驗過。等到他一旦瞭解到金錢的真正價值,自己親手花過錢的時候,那麼他家裡的鉅萬家財,在他眼中便立刻換了另一種意義,而他心情之歡娛,自是可想而知。
而伊風自己呢?他自然無法分享這份歡娛。夜色如墨,他縱馬狂奔,心裡卻也覺得十分痛快:這兩年來的積鬱,今夜也算消去不少。
天色微明,殘冬的清晨,寒意長人刺骨:但他們的人和馬,卻都是滿頭大汗,一點也沒有寒意。
東方射出第一線光芒的時候,他們到了洵陽。
伊風一馬當先,衝到城腳,但這時時光太早,城門尚且未開,伊風回過頭去,低道:
「這裡城門雖然未開,但過了洵陽,前面就再也沒有大鎮,我們不如等這裡城門開了,先在這裡打個尖,再往前趕路吧!」
他久歷江湖,「飛虹七劍」卻是初入中原,自然一切事都唯他馬首是瞻。於是這一行人馬,就在城門外駐了足,掏出布巾來擦汗。
世間常有許多巧合,使得一切事都為之改觀。他們若是繞城而去,事情的變化,也許就不會有如以後的那麼複雜;但他們卻偏偏等到城門外面,生像是這一切事,早已被上蒼安排好了似的。
天光大亮,「呀」地一聲,城門先開了一線,伊風圈過馬頭,那知城門開處,裡面卻先馳出一匹馬來,從伊風身側擦了過去。
伊風本未注意,目光轉動處,只看到馳出的那人,一身錦繡,在擦過自己身側的時候,似乎還輕輕發出「咦」地一聲。
但是他卻也並未在意,稍為扭頭一望,華品奇等人已由後趕來,和他並騎馳入城去。
那知他們方自入城,背後突地傳來一聲響亮的喊喝聲,喝道:
「站住!」
聲音之洪亮高亢,使人聽了,生像是有鐵槌在耳畔重擊一下,入耳鏘然。
伊風和華品奇等,都不禁愕然回顧,後面已有一騎奔馳而來,伊風目光動處,這一騎竟然就是先前出城而去的那個滿身錦繡的騎士。
華品奇鼻中不悅地「哼」了一聲,等到這騎奔了上來,也亦冷叱道:
「朋友!你這是朝誰在喊?」
那馬上的騎士,穿著一身深紫色的衣衫,上面還滿佈金花,跨在馬蹬上的兩隻靴子,光華閃燦,原來上面竟都鑲著明珠。
他一馬馳來,眼角瞟也未瞟華品奇一眼,卻瞪在伊風身上,沈聲道: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伊風這時也已看清他的臉,體內的血液,幾乎又為之凝固起來!這人雖然滿身錦衣,但卻枯瘦如柴,兩腮內陷,觀骨高聳,頷下留得稀稀的幾縷山羊鬍子,目中神光如剪,不是那個已被自己用智計關在無量山巔的秘窟裡的鐵面孤行客萬天萍是誰.
這一下,伊風立刻為之面色大變,他身側的華品奇已怒叱又道:
「朋友!你這是衝著誰說話?你………」
他話未說完,鐵面孤行客也橫目怒掃他一眼,枯瘦的臉上,表情更加嚴峻。
他目光在華品奇面上凜然一掃,冷冷地截住他的話,說道:
「你可知道,你是在衝著誰說話?」
他目光轉向伊風:
「喂,這老頭子是誰?若是你的朋友,老夫還可饒他一命,否則的話……哼!」
伊風大駭之下,聞言卻不禁又詫異起來,在心裡暗暗忖道:
「怎地這鐵面孤行客突然對我這麼客氣?在無量山巔上他不是要置我於死地嗎?何況我又將他關在那石窟裡,他又是怎麼出來的呢?……」
心念一動,突地又想起一件事來:
「但是我此刻已經不是原來的面目了呀!難道這鐵面孤行客,也和我此刻這忖面目——蕭無,有著什麼關係不成?」
他心中極快的閃動幾下,那華品奇卻已冷冷叱道:
「喂,這老頭子可是老弟的朋友,若是的話老夫也可饒他一命,否則……哼!」
他照方抓藥,把這鐵面孤行客方才說的話,立刻又回敬了過去。
萬天萍枯瘦的臉上,仍然像玄冰似的毫無變化,確實不愧「鐵面」兩字。但伊風卻已從他那越來越凜冽的目光中,看出殺機。
這鐵面孤行客將韁繩微微一帶,轉向華品奇,突地出掌如風,「吧」地,在華品奇的坐騎頭上拍了一下,那匹馬立刻一聲慘嘶,連掙扎都沒有掙扎,就癱軟地倒在地上,竟已氣絕了。
華品奇自己早就從馬上掠了下來,目光動處,看到這匹馬的馬首,竟被這其貌不揚的枯瘦老者,一掌擊得稀爛!
他心中不禁也自大駭,這種掌上的力道,不但驚世駭俗,簡直匪夷所思了!
而這時另三匹馬上厲叱連聲,就在這同一剎那裡,劍光暴長,毛文奇和他那兩個師弟,已蹌琅拔出劍來。
萬天萍突地冷笑一聲,身形倏然從馬鞍上掠了起來,筆直地向毛文奇掠去,雙掌伸出,十指如鈍,這以金剛掌力和大鷹爪手名震武林的鐵面孤行客,像是已經動了真怒,竟施出煞手來了。
在這一瞬間,伊風心中將這事極詳細,謹慎地思索了一遍,然後腿彎一直,在馬蹬上站了起來,搖手大喝道:
「萬老前輩請住手!」
這鐵面孤行客竟真的被這喝聲所阻,枯瘦的身軀,在空中微一轉折,竟又飄然落到馬鞍。
他的身軀,竟像游魚在水裡似的,在空中亦能來去自如。
飛虹劍客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拋們誰也沒有看出這一點也不起眼,像個鄉下土財主似的老頭,竟有這種超凡入聖的武功。
像是任何事都沒有發生似的,鐵面孤行客又寒著臉,坐在馬鞍上,面向伊風,冷冷道:
「你叫這批傢伙趕快先滾,老夫還有話要問你。」
伊風諾諾連聲,一面又朝華品奇等人做著眼色。
「飛虹劍客」們,此刻是既驚且怒,但人家武功既高,再加上伊風那種似有深意的暗示,他們又不得不暫忍著氣。
毛文奇手腕一翻,長劍重又入鞘。華品奇站在地上,面色數變,終於一躍到毛文奇的馬上,一面向那萬天萍叱道:
「今日我是看在我這老弟的份上,暫且不與你計較,十日之內,我們都在襄陽城裡,恭候大駕。」
他這話一半自是場面話,說給這萬天萍聽的;另一半卻是告訴伊風,自己先去襄陽,你要馬上就來。
伊風會意地點了點頭,心裡思索的卻是;這鐵面孤行客,和那蕭無,究竟是怎麼一種關係?免得等會一說話,便得露出馬腳。
鐵面孤行容動也不動地坐在馬上,對這華品奇的場面話,絲毫都不答理,像是這種話他正聽得多了,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等華品奇等四人三騎,揚鞭而去,他才在鼻孔裡冷哼著道:
「我看在你的面上,暫且放過他,十天之後……哼!」
這在江湖上素以心狠手辣聞名的人物,說起話來,也是冷森森的!
而且最奇妙的是:他說的話都像未曾說完,而只用一個「哼」字,代表其他的意惡。
他將手中的馬鞭朝城外一指,又道:
「你跟我出城去,先幫我辦件事,然後再一齊到西梁山去……哼!你們年輕人都是這麼荒唐!你不是說先到豫溪口去等我的嗎?」
伊風根本就不明瞭他話中的意思,但卻唯唯答應著,隨著這鐵面孤行客的馬,又走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