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九】 起柔兆困敦,盡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貴鄉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
春,正月,漢姜維進位大將軍。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於太極東堂,與諸儒論夏少康、漢高祖優劣,以少康為優。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昭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與諸儒論《書》、《易》及《禮》,諸儒莫能及。帝常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鐘會等講宴於東堂,並屬文論,特加禮異,謂秀為儒林丈人,沈為文籍先生。帝性急,請召欲速,以望職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五人,每有集會,輒奔馳而至。秀,潛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維在鐘提,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安西將軍鄧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士卒彫殘,倉廩空虛,百姓流離。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仗未復,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外倉,五也。賊有黠計,其來必矣。」
秋,七月,姜維復率眾出祁山,聞鄧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拒之。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谷,大破之。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維與其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期,不至,故敗,士卒星散,死者甚眾,蜀人由是怨維。維上書謝,求自貶黜;乃以衛將軍行大將軍事。
八月,庚午,詔司馬昭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
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
文欽說吳人以伐魏之利,孫峻使欽與驃騎將軍呂擾及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於石頭,遇暴疾,以後事付從父弟偏將軍p林。丁亥,峻卒。吳人以p林為侍中、武衛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召呂據等還。
己丑,吳大司馬呂岱卒,年九十六。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韝,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爭,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復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呂據聞孫p林代孫峻輔政,大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p林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p林。冬,十月,丁未,p林遣從兄憲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共擊取據,又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p林為亂,迫融等使作書難p林。p林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為詔發兵,融等不從,皆殺之。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委p林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曲,說呂侯兵已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顏色不變,談笑如常。時大風,比曉,據不至,p林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勸呂據奔魏者,據曰:「吾恥為叛臣。」遂自殺。
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左僕射盧毓為司空。毓固讓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琅邪王祥,詔不許。祥性至孝,繼母朱氏遇之無道,祥愈恭謹。朱氏子覽,年數歲,每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母;母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往。及長,娶妻,母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母患之,為之少止。祥漸有時譽,母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逕起取酒,祥爭而不與,母遽奪反之。自後,母賜祥饌,覽輒先嘗。母懼覽致斃,遂止。漢末遭亂,祥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毀瘁,杖而後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委以州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十一月,吳孫p林遷大將軍。p林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嘗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事。p林遇憲薄於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p林。事洩,p林殺惇,憲服藥死。
高貴鄉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
春,三月,大梁成侯盧毓卒。
夏,四月,吳主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孫p林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於苑中教習,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又數出中書視大帝時舊事,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有特製,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嘗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吳主曰:「黃門從爾求蜜邪?」吏曰:「向求,實不敢與。」黃門不服。吳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謂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裡燥,此必黃門所為也。」詰之,果服,左右莫不驚悚。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素與夏侯玄、鄧颺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儉相繼誅滅,誕內不自安,乃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眾心,畜養揚州輕俠數千人以為死士。因吳人欲向徐堨,請十萬眾以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吳寇。司馬昭初秉政,長史賈充請遣參佐慰勞四征,且觀其志。昭遣充至淮南,充見誕,論說時事,因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右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還,言於昭曰:「諸葛誕再在揚州,得士眾心。今召之,必不來,然反疾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不如召之。」昭從之。甲子,詔以誕為司空,召赴京師。誕得詔書,愈恐,疑揚州刺史樂p林間己,遂殺p林,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為閉門自守之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稱臣請救,並請以牙門子弟為質。
吳滕胤、呂據之妻,皆夏口督孫壹之妹也。六月,孫p林使鎮南將軍朱異自虎林將兵襲壹。異至武昌,壹將部曲來奔。乙巳,詔拜壹車騎將軍、交州牧,封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袞冕赤舄,事從豐厚。
司馬昭奉帝及太后討諸葛誕。吳綱至吳,吳人大喜,使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將三萬眾,與文欽同救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封壽春侯。懌,琮之子;端,其從子也。
六月,甲子,車駕次項,司馬昭督諸軍二十六萬進屯丘頭,以鎮南將軍王基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與安東將軍陳騫等圍壽春。基始至,圍城未合,文欽、全懌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昭敕基斂軍堅壁。基累求進討,會吳朱異率三萬人進屯安豐,為文欽外勢,詔基引諸軍轉據北山。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於是基等四面合圍,表裡再重,塹壘甚峻。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司馬昭又使奮武將軍監青州諸軍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等簡銳卒為遊軍,以備外寇。泰擊破朱異於陽淵,異走,泰追之,殺傷二千人。
秋,七月,吳大將軍p林大發卒出屯鑊裡,復遣朱異帥將軍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壽春之圍。異留輜重於都陸,進屯黎漿,石苞、州泰又擊破之。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異將餘兵,食葛葉,走歸孫p林。p林使異更死戰,異以士卒乏食,不從p林命。p林怒,九月,己巳,p林斬異於鑊裡。辛未,引兵還建業,p林既不能拔出諸葛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由是吳人莫不怨之。司馬昭曰:「異不得至壽春,非其罪也,而吳人殺之,欲以謝壽春而堅誕意,使其猶望救耳。今當堅圍,備其越逸,而多方以誤之。」乃縱反間,揚言「吳救方至,大軍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勢不能久」。誕等益寬恣食,俄而城中乏糧,外救不至。將軍蔣班、焦彝,皆誕腹心謀主也,言於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p林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內實坐須成敗。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並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空坐守死,無為也。」文欽曰:「公今舉十餘萬之眾歸命於吳,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p林不欲來,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內變將起,奈何捨此,欲乘危徼幸乎!」班、彝固勸之,欽怒。誕欲殺班、彝,二人懼,十一月,棄誕逾城來降。全懌兄子輝、儀在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來奔。於是懌與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緝皆將兵在壽春城中,司馬昭用黃門侍郎鐘會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繼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十二月,懌等率其眾數千人開門出降,城中震懼,不知所為。詔拜懌平東將軍,封臨湘侯;端等封拜各有差。
漢姜維聞魏分關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虛向秦川,率數萬人出駱谷,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司馬望及安西將軍鄧艾進兵據之,以拒維。維壁於芒水,數挑戰,望、艾不應。
是時,維數出兵,蜀人愁苦。中散大夫譙周作《仇國論》以諷之曰:「或問往古能以弱勝強者,其術如何?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常多慢,處小有憂者常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或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項羽與漢約分鴻溝,各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曰:當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之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
高貴鄉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
春,正月,文欽謂諸葛誕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傷蔽地,血流盈塹,復不城。城內食轉竭,出降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赴之;眾不為用,遂單走逾城出,自歸於司馬昭。軍吏請誅之,昭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就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數百騎巡城,呼曰:「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又表鴦、虎皆為將軍,賜爵關內侯。城內皆喜,且日益饑困。司馬昭身自臨圍,見城上持弓者不發,曰:「可攻矣!」乃四面進軍,同時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誕窘急,單馬將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馬胡奮部兵擊斬之,夷其三族。誕麾下數百人,皆拱手為列,不降,每斬一人,輒降之,卒不變,以至於盡。吳將於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胄冒陳而死。唐咨、王祚等皆降。吳兵萬眾,器仗山積。
司馬昭初圍壽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為「壽春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裡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但堅守三面,若吳賊陸道而來,軍糧必少;吾以遊兵輕騎絕其轉輸,可不戰而破也。吳賊破,欽等必成擒矣!」乃命諸軍按甲以守之,卒不煩攻而破。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昭曰:「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大度耳。」一無所殺,分佈三河近郡以安處之。拜唐咨安遠將軍,其餘裨將,鹹假位號,眾皆悅服,其淮南將士吏民為誕所脅略者,皆赦之。聽文鴦兄弟收斂父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昭遺王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志,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昭欲遣諸軍輕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釁有滅吳之勢。王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既不拔,而眾死者太半。姜維因洮西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修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逾年,人有歸志,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歷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復追奔,懼挫威也。」昭乃止,以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
馫葅w齒曰: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者異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併也。故窮武之雄,斃於不仁;存義之國,喪於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捲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賞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土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
司馬昭之克壽春,鐘會謀畫居多;昭親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時人比之子房。
漢姜維聞諸葛誕死,退還成都,復拜大將軍。
夏,五月,詔以司馬昭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九錫;昭前後九讓,乃止。
秋,七月,吳主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
八月,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
詔以關內侯王祥為三老,鄭小同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學,行養老乞言之禮。小同,玄之孫也。
吳孫p林以吳主親覽政事,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裡,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將軍據入倉龍門宿衛,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干、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朱據二子熊、損所白。」是時熊為虎林督、損為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即孫峻妹也。p林諫,不從,由是益懼。
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p林。全後父尚為太常、衛將軍,吳主謂尚子黃門侍郎紀曰:「孫p林專勢,輕小於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於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復朝見。此為自在,無復所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率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p林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曉大事,且p林同堂姊,邂逅漏洩,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p林。
九月,戊午,p林夜以兵襲尚,執之,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宮。吳主大怒,上馬帶換堸鶪}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歎吒不食,罵全後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遣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面目復見。」因自殺。p林使光祿勳孟宗告太廟,廢吳主為會稽王。召群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p林遣中書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p林怒,殺之。典國施正勸p林迎立琅邪王休,p林從之。己未,p林使宗正楷與中書郎董朝迎琅邪王於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時年十六。徙全尚於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於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願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孫p林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復見。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宮,如是,群下搖蕩,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p林不懌而止。汜,翻之子也。
p林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琅邪王於永昌亭。築宮,以武帳為便殿,設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東廂。孫恩奉上璽符,王三讓,乃受。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p林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王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孫p林稱「草莽臣」,詣闕上書,上印綬、節鉞,求避賢路。吳主引見慰諭,下詔以p林為丞相、荊州牧,增邑五縣;以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干、闓皆拜將軍,封侯。又以長水校尉張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
先是,丹楊太守李衡數以事侵琅邪王,其妻習氏諫之,衡不聽。琅邪王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於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作無禮,而復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目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見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吳主詔曰:「丹楊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敗。夫射鉤、斬祛,在君為君,其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又如威遠將軍,授以棨戟。
己丑,吳主封故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吳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后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請,吳主不許。
孫p林奉牛酒詣吳主,吳主不受,繼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告吳主,吳主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戊戌,吳主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或有告p林懷怨悔上,欲圖反者,吳主執以付p林p林殺之,由是益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吳主許之。p林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又取武庫兵器,吳主鹹令給與。p林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外出,吳主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無違者。
將軍魏邈說吳主曰:「p林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p林謀反。吳主將討p林,密問輔義將軍張布,布曰:「左將軍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吳主召奉告之,且問以計畫。奉曰:「丞相兄弟支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兵以誅之。」吳主從之。
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p林聞之,不悅。夜,大風,發屋揚沙,p林益懼。戊辰,臘會,p林稱疾不至;吳主強起之,使者十餘輩,p林不得已,將入,眾止焉。p林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p林求出,吳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p林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p林叩頭曰:「願徙交州。」吳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於交州乎!」p林復曰:「願沒為官奴。」吳主曰:「卿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p林首令其眾曰:「諸與p林同謀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孫闓乘船欲降北,追殺之。夷p林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吳主以張布為中軍督。改葬諸葛恪、滕胤、呂據等,其罹恪等事遠徒者,一切召還。朝臣有乞為諸葛恪立碑者,吳主詔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托孤之任,死於豎子之手,不可謂智。」遂寢。
初,漢昭烈留魏延鎮漢中,皆實兵諸圍以御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及姜維用事,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適可禦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谷,退就漢、樂二城,聽敵入平,重關頭鎮守以捍之,令遊軍旁出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谷,千里運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遊軍並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於是漢主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
高貴鄉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
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井中。先是,頓丘、冠軍、陽夏進中屢有龍見,群臣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作《潛龍詩》以自諷,司馬昭見而惡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漢主封其子諶為北地王,恂為新興王,虔為上黨王。尚書令陳祗以巧佞有寵於漢主,姜維雖位在祗上,而多率眾在外,希親朝政,權任不及祗。秋,八月,丙子,祗卒;漢主以僕射義陽董厥為尚書令,尚書諸葛瞻為僕射。
冬,十一月,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是歲,以王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
元皇帝上
高貴鄉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復進大將軍昭位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帝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黃素詔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昭,呼經欲與俱,經不從。帝遂拔劍升輦,率殿中宿衛蒼頭官僮鼓噪而出。昭弟屯騎校尉ル揤J帝於東止車門,左右呵之,ル挐釧b走。中護軍賈充自外入,逆與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眾欲退,騎督成ヮ穨怳茪l舍人濟問充曰:「事急矣,當雲何?」充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抽戈前刺帝,殞於車下。昭聞之,大驚,自投於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尚書左僕射陳泰不至,昭使其舅尚書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論者以泰方於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內外鹹共逼之,乃入,見昭,悲慟。昭亦對之泣曰:「玄伯,卿何以處我?」泰曰:「獨有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進於此,不知其次。」昭乃不復更言。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狀高貴鄉公,廢為庶人,葬以民禮。收王經及其家屬付廷尉。經謝其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並命,何恨之有!」及就誅,故吏向雄哭,哀動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請以王禮葬高貴鄉公,太后許之。使中護軍司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鄉公璜於鄴,以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書皆稱詔制。
癸卿,司馬昭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命,太后詔許之。
戊申,昭上言:「成濟兄弟大逆不道。」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詔常道鄉公更名奐。甲寅,常道鄉公入洛陽,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詔進司馬昭爵位九錫如前,昭固讓,乃止。
癸亥,以尚書左僕射王觀為司空。
吳都尉嚴密建議作浦裡塘,群臣皆以為難;唯衛將軍陳留濮陽興以為可成,遂會諸軍民就作,功費不可勝數,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吳主黜亮為候官侯,遣之國;亮自殺,衛送者皆伏罪。冬,十月,陽鄉肅侯王觀卒。
十一月,詔尊燕王,待以殊禮。
十二月,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尚書王沈為豫州刺史。初到,下教敕屬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陳長吏可否,說百姓所患者,給谷五百斛。若說刺史得失、朝政寬猛者,給谷千斛。」主簿陳廞、褚入白曰:「教旨思聞苦言,示以勸賞。竊恐拘介之士或憚賞而不言,貪昧之人將慕利而妄舉。苛不合宜,賞不虛行,則遠聽者未知當否之所在,徒見言之不用,謂設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須後。」沈又教曰:「夫興益於上,受分於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褚復白曰:「堯、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諫者,以其款誠之心著也。冰炭不言而冷熱之質自明者,以其有實也。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則諤諤之言將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並周公,實不可以同冰炭,是懸重賞,忠諫之言未可致也。」沈乃止。
高貴鄉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
春,三月,襄陽太守胡烈表言:「吳將鄧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謀歸化,遣使送質任,欲令郡兵臨江迎拔。」詔王基部分諸軍徑造沮水以迎之。「若由等如期到者,便當因此震盪江表。」基馳驛遺司馬昭書,說由等可疑之狀,「且當清澄,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之。」又曰:「夷陵東西道皆險狹,竹木叢蔚,卒有要害,弩馬不陳。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廢盛農之務,徼難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姜維之趣上圭,文欽之據壽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沒,此近事之鑒戒也。嘉平已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宜,當務鎮安社稷,撫寧上下,力農務本,懷柔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也。」昭累得基書,意狐疑,敕諸軍已上道者,且權停住所在,須候節度。基復遺昭書曰:「昔漢祖納酈生之說,欲封六國,寤張良之謀而趣銷印。基謀慮淺短,誠不及留侯,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昭於是罷兵,報基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每見規示,輒依來旨,已罷軍嚴。」既而由等果不降。烈,奮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覆命司馬昭進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漢主以董厥為輔國大將軍,諸葛瞻為都護、衛將軍,共平尚書事,以侍中樊建為尚書令。時中常侍黃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矯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與皓往來。秘書令郤正久在內職,與皓比屋,周旋三十餘年,澹然自守,以書自娛,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故官不過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禍。漢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譖之,使十年不得朝見。吳主使五官中郎將薛珝聘於漢,及還,吳主問漢政得失,對曰:「主暗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至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珝,綜之子也。
是歲,鮮卑索頭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因留為質。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強大,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五世至可汗推寅,南遷大澤。又七世至可汗鄰,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車惃氏分統部眾為十族。鄰老,以位授其子詰汾,使南遷,遂居匈奴故地。詰汾卒,力微立,復徙居定襄之盛樂,部眾浸盛,諸部皆畏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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