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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的記載的結束
  挫折——社交接觸——7月23日我舉行最後一次宴會——7月24日斯大林得到關於原子彈的消息——他的反應——7月25日我出席了最後一次會議——繼續討論波蘭問題——我在波茨坦的政策——我飛到倫敦——大選的結果——1945年7月26日我致英國人民的告別書。

  最後這一次「三大國」會議的命運是「挫折」。我不打算把我們歷次會議中所提出而沒有解決的問題全都加以敘述。
  我只想對我當時所知道的關於原子彈的事和對於可怕的德國—波蘭邊界問題說一個大概。這些事情我們到今天還沒有獲得解決。
  其餘,我只想提一些在我們沉悶的辯論之後使我們感到輕鬆的社交和個人之間的接觸。三大代表團輪流設宴款待其他兩方。先是美國開始。輪到我的時候,我提議為「反對黨領袖」舉杯祝賀,附帶說明「不管將來是誰」。艾德禮先生和在座的人都覺得很有趣。蘇聯的宴會也同樣地使人感到愉快,還有一個很好的音樂會,由俄國第一流的藝術家演出,一直演到深夜,後來我溜走了。
  23日晚上輪到我舉行最後一次宴會。我把它的規模搞得大一些。代表們和主要的指揮官都被邀請在內。我請總統坐在我的右邊,請斯大林坐在我的左邊。會上有許多人講話。斯大林甚至不問侍者和勤務兵是否已全部離場,就提議我們下次會議將在東京舉行。毫無疑問,俄國的對日宣戰,隨時可以發佈,而且他們的大軍已經雲集邊界,準備踏破在滿洲比較軟弱得多的日本前線。為使宴會進行得輕鬆愉快些起見,我們時常掉換座位,因此總統坐在我的對面。我又跟斯大林作了一次十分友好的談話。他非常高興,似乎一點也不知道總統所告訴我的關於新型炸彈的重要消息。他熱烈地談到俄國的對日參戰,似乎預料要有好多個月的戰爭,俄國在這次戰爭中的規模將越來越大,只是受著西伯利亞鐵路運輸的限制。
  席間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的顯赫的貴賓從座位上站起來,手裡拿著一張菜單到餐桌的四周去請許多在座的人簽名。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搜羅他人簽名筆跡的收藏家!當他回到我這裡來的時候,我照他的願望簽上了我的名字,我們彼此相顧而笑。斯大林的眼睛閃爍著快樂,非常高興。我以前曾提到過在這些宴會的祝酒中,蘇聯代表們一向用極小的杯子來喝酒,而斯大林從未破例,但是現在我想請他提高一步,因此我用盛紅葡萄酒的小號玻璃杯為他和我各斟了一杯白蘭地。我意味深長地對他看著。我們倆一下子都干了,並且彼此用讚賞的眼光注視著對方。停了一會兒,斯大林說道,「如果你不可能在馬爾莫拉海中給我一個要塞陣地,我們能不能在德德亞加奇1有一個基地?」我自己覺得回答得相當滿意,我說,「我當一貫支持俄國對於全年四季享有海上航行自由權的要求。」
   
  1即現在希臘的亞歷山大魯波利斯港。——譯者
   
         ※        ※         ※

  第二天,7月24日,我們的全體會議完畢以後,我們大家從圓桌上站了起來。在分散以前,我們三三兩兩地站著。我看見總統走到斯大林那邊,他們倆單獨談起話來,只有譯員在一起。我離他們大約只有五碼,我密切注視著這個重要的談話。我知道總統要做什麼。我要窺測的最重要的事情是這次談話對於斯大林所發生的效果。我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昨天的事一樣。斯大林的樣子似乎很高興。一種新型的炸彈!威力非常大!可能對於整個日本戰爭有決定性的作用!那是多麼好的運道!這是我當時所得的印象,而且我深信他聽到這個消息後,並不瞭解這件事的重要意義。在他緊張繁重的工作之中,原子彈這件事顯然不曾使他操過心。如果他對於正在進行中的世界事務的重大變革略有所知,他就應該有明顯的反應。他最方便的回答應該是,「我非常感謝你,把有關你們新型炸彈的事告訴了我。我當然沒有技術知識。我能不能派我的這方面的核子科學專家在明天上午去看你們的專家?」
  但是他的臉上還是那麼溫和愉快,於是這兩個統治者的談話不久就告終止。當我們在等車的時候,我發現杜魯門就在我的身旁。我問他,「事情怎樣?」他答道,「他始終沒有提出一個問題。」因此我可以肯定,斯大林在那一天,對於英美兩國長期以來所從事的這項龐大的研究過程並沒有特別瞭解,也不知道美國在生產原子彈這一豪邁的冒險事業上曾押上了四萬萬英鎊以上的賭注。
  就波茨坦會議來說,這事就到此為止。以後蘇聯代表團就沒有提過這件事,也沒有人向他們再提起。

         ※        ※         ※

  25日上午會議又重開。這是我所參加的最後一次會議。
  我再度極力主張波蘭的西部邊界問題,非考慮到留在那個地區裡的一百二十五萬德國人不能解決。總統鄭重說明任何和平條約,只有參照參議院的建議並經過他們的同意才能獲得批准。他說,我們必須找出一個他能如實推薦給美國人民的解決辦法。我說如果我們容許波蘭人取得第五個佔領國家的地位,而沒有定出辦法把德國產出的糧食平均分配與全德人民,也不需我們商定關於賠償和戰利品辦法,那麼會議將歸於失敗。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就是我們工作的焦點,而直到目前,我們還沒有達成協議。於是爭論就繼續進行。斯大林說從魯爾取得煤和金屬比糧食更重要。我說它們將跟東方的糧食作物資交換。除此之外,礦工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得到煤?答覆是,「他們以前也是從國外輸入糧食,現在還可以這樣做。」那麼他們怎樣能償付賠款?冷酷的回答是,「德國還留下許多肥肉。」我反對因波蘭人佔據了東部一切產糧地區而使魯爾陷於饑荒。英國本身也缺煤。斯大林說:「那麼在礦上用德國俘虜;我就在這樣做,在挪威還有四萬德國軍隊,你可以從那裡把他們弄來。」我說,「我們正在把我們自己的煤輸送給法國、荷蘭和比利時。為什麼波蘭人可以把煤出賣給瑞典而英國卻為了被解放的國家而自己刻苦?」斯大林答道,「但是那是俄國的煤。我們的處境甚至比你們的還要困難。我們在戰爭中損失了五百萬以上的人,因此我們現在非常缺乏勞動力。」我再一次提出我的意見。「我們當把魯爾的煤送到波蘭或任何其他地方去,如果我們可以為產煤的礦工換得糧食。」
  這樣一說似乎使斯大林停了下來。他說須把整個問題加以考慮。我同意,並且說道,我只是要指出我們當前的困難。
  就我而論,這事就到這裡結束。

         ※        ※         ※

  除了這裡所說明的事以外,我對於在波茨坦所達成的任何結論,都不負責任。在會議過程中,我對於在圓桌會議上或每天的外長會議中無法調整的分歧,就讓它們懸著。結果是,為數驚人的許多意見分歧的問題都擱置下來。如果像一般的預料,選舉人要重選我的話,我打算在這一連串的決議上跟蘇聯政府來一個肉搏。例如,我和艾登先生都絕不會同意以西尼斯河為邊界線。奧得河和東尼斯河那條界線已被承認為波蘭退到寇松線的補償,但是俄國軍隊侵佔的領土一直到了西尼斯河,有的地方甚至越過了這條河,那是以我為首的任何政府無論以前或今後絕不會同意的。這裡不僅是個原則問題,而且是一個重大的實際問題,影響到又一批大約三百萬的不願遣返的政治難民。
  還有許多事情應當跟蘇聯政府以及波蘭人據理力爭。這些波蘭人一口吞下了許多大塊的德國領土,顯然已經成為蘇聯的熱心的傀儡。然而由於大選的結果這一切談判都被截為兩段,並且作出了不合時宜的結論。這樣說,並非責備新政府的部長們,他們是被迫著無所準備地重開談判,當然也不知道我心中原來的想法和計劃,就是:在會議臨了的時候,預備攤牌,遇有必要時,寧可公開決裂,而不讓超過奧得河和東尼斯河以外的任何土地割讓給波蘭。
  然而前幾章中已有說明,解決這些問題的最適當的時候,是在強大的盟國在戰場上列陣相對之時,而且應在美國人及範圍較小的英國人在一條長達四百哩(有些地方甚至寬深達一百二十哩)的戰線上還沒有大規模撤退,從而把德國的腹地和大部分土地讓給俄國人以前。在那個時候,我原想在我們作如此巨大的撤退以前和盟國軍隊還存在的時候,把事情解決。美國人認為我們應受固定的佔領界線的約束,而我極力主張只有在從北到南的整個戰線按照我們當初協議時的願望和精神而得到滿意的解決時,我們才能談到這條佔領線。然而在這一點上我們得不到美國的支持;而俄國人以波蘭人為前驅,繼續前進,把前面的德國人驅逐出去,使德國的大塊地區居民減少,奪取了這些德國人的糧食,而把大批的吃糧的戶口趕到人口已經過多的英美佔領區裡去。即使在波茨坦會議上,事情或許還可以挽救過來,但是英國聯合政府的結束以前我在還有相當的影響和權力的時刻離任,這就使達成滿意的解決成為不可能的了。

         ※        ※         ※

  我在7月25日的下午帶了瑪麗乘飛機回去。我的妻子到諾索爾特飛機場來接我,我們大家在一起安靜地吃了一頓飯。
  皮姆上尉和地圖室的工作人員事先已作了極好佈置以便第二天在選舉的結果開始揭曉時,作連續的報導。保守黨總部最後的估計是,我們將結結實實地保持一個多數。我在忙於會議的重要事務之中,對於這件事不曾負起過多的責任。基本上我接受了黨務經理人的看法,因此就去睡覺,相信英國人民將願意我繼續工作。我希望有可能按照新下院的比例來重組全國聯合政府,我就這樣睡著了。但是在快要天亮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身上被戳上一刀似的猛醒過來。我的全部心思被一種剛剛冒出來的下意識信念所緊緊抓住:我們失敗了。
  過去許多重大事件所壓在我肩上的重擔——為了挑起這副重擔,我一直倚靠著一種內心裡的「飛行速度」1來維持平衡——現在就要解除,而我也快將失去重心而跌倒了。締造未來的大權將非我所有。我所積累起來的知識和經驗以及我在這麼多國家中所樹立的威望和良好關係都將歸於幻滅。我瞻望前景,感到不滿,轉過身去,立即又睡著了。等我醒來,已經9點。當我走進地圖室,初步的結果已經開始報告。這些結果對我不利,正如我當時所預料的一樣。到了中午,事情已經明顯,社會黨人將獲得多數。在午餐的時候,我的妻子對我說道,「表面不利,也許福在其中。」2我答道,「目前看來,這外表還裝得頂像樣呢。」
   
  1飛機的平飛不墜,靠一種必要的速度,即所謂「飛行速度」。達不到這速度,飛機就要掉下來。——譯者
  2按原文有「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之意。——譯者

   
  就通常的情況來說,我應該有幾天工夫按照常規把政府事務作一結束。我未嘗不可根據憲法等待幾天以後議會開會,然後接受下院的解職。這樣使我可以在辭職以前把日本的無條件投降公告全國。但是當時波茨坦會議上所有我們曾經討論過的重要問題正待處理,那裡亟需一位不列顛的全權代表出席,因此任何耽擱將違反國家利益。還有,選舉人的抉擇既已這樣以壓倒多數的方式表達出來了,我不願再耽上一個小時來負責管理他們的事務。因此在請求覲見之後,我在7點鐘驅車入宮向英王提出辭呈,並請英王召見艾德禮先生。
  我發表了下面的告全國人民書,我的敘述也就到此結束:
                            1945年7月26日
  英國人民的決定已經記錄在今天檢得的選舉票中,因此我已卸下你們在陰暗的時期交給我的職責。我感到遺憾的是我沒有機會完成對於日本的工作,然而這方面的一切計劃和準備都已作好,而且結果的來臨可能比我們目前所可預料的要快得多。國內外無限的責任落在新政府的身上,我們大家應該希望他們成功地擔負起這個責任。
  現在唯有向在危難的歲月中我曾為之服務過的不列顛人民表達我深厚的謝忱,以報答他們在我工作中所給我的百折不撓的支持,以及對他們的公僕所表達的許多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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