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杜魯門總統初次會見——我在柏林巡視一周——和總統同進午餐——關稅和基地——和斯大林同進晚餐——他對英國選舉結果的預測——俄國出海的通路——巴爾幹糾紛和蘇聯的政策——歐洲的前途——來自墨西哥沙漠的消息——不靠蘇聯的幫助而迅速結束對日戰爭的前景——運用新武器的決定——和總統討論——繼續猛攻日本——「無條件投降」——7月26日我們發出最後通牒——1945年8月6日和9日轟炸廣島和長崎——8月14日日本投降——海軍的力量對於擊敗日本是起決定性作用的。
杜魯門總統和我在同一天到達柏林。我急於會見這一位當權人物,我跟他雖然有意見不同的地方,但是通過書信的來往(附在本卷內),我已同他建立起真誠的關係。我在到達的那天上午就去訪問他,他的愉快的、一絲不苟的、神彩奕奕的風度和明朗的決斷能力給我深刻的印象。
7月16日總統和我分別在柏林巡視一周,城內只是斷垣殘壁,一片混亂。我們的訪問,當然事先沒有發出通知。街道上也只有尋常的行路人。在總理官邸前面的廣場上卻有相當多的人聚集在那裡。當我步出汽車走在他們中間的時候,除了一個老年人,搖頭有不豫之色外,其他人都歡呼起來。他們投降之後,我的仇恨心已經隨之消失。而且看到他們的表示,他們憔悴的形容和襤褸的衣服使我深受感動。隨後我們走進了總理官邸。在殘破的走廊和廳堂裡走了好一陣。然後我們的俄國嚮導把我們帶到希特勒的防空地下室裡去。我走到底層,看到他和他的情婦在那裡自殺的房間。當我們回到上面的時候,他們指給我們看他的屍體被焚化的地方,我們聽到那時所能得到的關於最後幾場情景的最好的第一手報道。
希特勒所採取的辦法,並不是我所顧慮的那個辦法,這對我們倒是方便得多。在戰爭的最後幾個月的任何時間裡,他可以飛到英國去自首,說道,「隨便你們怎樣處置我,但請寬恕被我引入歧途的人民。」毫無疑問他會得到紐倫堡戰犯的同樣命運。現代文明的道德原則似乎有規定,凡戰敗國的領袖應該由戰勝者置之死地。這樣,將來再有戰爭的時候,勢將促使這些人苦戰到底,至於有多少生命將作不必要的犧牲與他們無干;反正他們不會有更多的損失。真正付出額外代價的是對於發動和結束戰爭都沒有什麼發言權的廣大人民。羅馬人守著相反的原則,他們的勝利一半歸功於他們的勇敢,也幾乎同樣歸功於他們的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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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我檢閱了長達四哩的一列列軍容壯盛的美國裝甲隊伍,以及許多英國部隊和坦克。我為第七裝甲師的士兵俱樂部舉行了開幕禮。他們的不平凡的航海和從開羅遠征直達勝利的目的地的事跡,在本書的前幾卷中已經略有敘述。
他們中有三四百人聚集在俱樂部裡。他們大家都唱「因為他是一個愉快的好夥伴」,而且態度十分友好。我覺得他們中間有一種忸怩的神氣,或許由於他們大多數都投了我的對方的票。
7月18日中午我同總統單獨進餐。我們接觸到許多問題。我談起大不列顛淒慘的處境。我說當我們獨力抗敵的時候,我們為了共同的事業用去了半數以上的國外投資,現在從戰爭中撐持起來,已負了三十億英鎊的巨額外債。所以有這筆債務,是因為不是通過租借辦法而向印度、埃及和其他各地購買供應品而造成的。這將使我們每年必須從事輸出,而得不到任何足資補償的輸入,以充實我們的工資基金。他以同情的態度,留心傾聽,並且說道美國因英國在開始時守住堡壘而欠了英國一筆巨債。「如果你們像法國那樣垮了下去,」他說道,「我們今天或許將在美國海岸跟德國人作戰。這使我們有理由把這些事情看作超出於純粹財政性質的問題。」我說,我告訴選民們,我們的生活在很大的程度上依靠著從美國進口的糧食,而我們沒有能力付錢;但是我們無意於依靠任何國家來養活我們,無論我們雙方在友誼上是多麼的親密。
我們不得不請求他人幫助我們復興起來,而且非等到我們的政府機構恢復正常,我們對於世界的安全,或對於舊金山會議的任何崇高的目標,就不能有什麼效勞。總統說,他將盡其全力,但是我當然知道他在自己國內可能有的一切困難。
隨後,我談到帝國關稅優惠的問題,並且說明這件事如果處理不當,可能會引起保守黨的分裂。我原來聽說美國正在大減關稅。總統說已經減了百分之五十,他現在有權再減去百分之五十,使它達到戰前高度的四分之一。我回答說,這是一件大事,對於我們的自治領將發生很大的影響,尤其對於加拿大和澳大利亞。
總統提出了航空和交通的問題。在英國領土內的飛機場方面他遇到了很大的困難,特別在非洲,美國人曾經花了大量的金錢去建築飛機場。在這一點上他希望我們應該遷就他們一些,並且商量出一種共同使用的辦法。我向他保證,如果我繼續負責的話,我當親自同他重談這個問題。如果美國人為了基地和空中交通的事而激動起來,甚至不惜任何代價以取得解決,那將是一個很大的憾事。我們一定要為了共同的利益作出最妥善的安排。羅斯福總統深知我願意就有關機場和其他基地的事情作更深入的討論,並且原想在我們兩國之間在全世界範圍內作一禮尚往來的安排。英國的大國地位固然不及美國,但是它也能作出許多貢獻。一艘美國戰列艦在直布羅陀停靠的時候,它為什麼不能夠給自己的魚雷管取得魚雷,給自己的大炮裝上炮彈?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共同享受遍佈於全世界的防衛設施?我們能使美國艦隊的機動性增加百分之五十。
杜魯門先生回答說,這些想法他也深有同感。任何計劃都應當在某種方式之下跟聯合國的政策相配合。我說,那很好,只要所有的便利只是為英美兩國所共享,那都不成問題。
如果把它們提供給每一個國家,那就談不出什麼東西來。一個男子可以向一個少女求婚,但是如果那個少女對他說,她將永遠是他的姐妹,那就沒有什麼意思。我所要求的是,不論在什麼形式或外衣之下,要把現在英美共同使用基地及燃料補給站的戰時體制繼續下去。
總統對這個意見似乎完全同意,只要能採取一種適當的形式,不使人家表面一看就認為是「兩國之間」的一種軍事同盟。後面這幾個字雖然不是他說的,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這樣。我得到了這樣的鼓舞,接著說出我久已醞釀著的意思,這就是要保持聯合參謀委員會的組織,至少要保持到大風浪過後,等到世界平靜下來,並且有了一個確有實力和能力的世界機構,使我們可以安心地把自己付託給它。
總統正在對於這一點作令人鼓舞的答覆,這時他的官員來提醒他應該即刻去看斯大林元帥,因此打斷了我們的話題。
總統情意慇勤地說道,當天的午餐是他多年以來最為愉快的一次,並且說他十分殷切希望我跟羅斯福總統的關係可以在他和我之間延續下去。他歡迎建立個人之間的友誼和戰友關係,並且在討論中間使用了許多字眼,使我聽了不得不為之感動。我覺得眼前有一個品格和能力優越的人物,他對於前途的看法,正合於英美關係一向發展的路線,他說話的方法是直截了當,並且富有自信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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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那天晚上,我和斯大林共進晚餐。除了我們倆以外只有伯爾斯和巴甫洛夫。我們談得很愉快,從晚上八時半起,直到凌晨一時半,還沒有接觸任何決定性的問題。伯爾斯少校作了一份相當長的筆記,我在這裡略說大意。我的主人體力上確有些受不住的樣子,但是他的平易友好的表情使人極為愉快。關於英國的選舉,他說據他從共產黨和其他來源所得到的情報使他確信我可以獲得大約近於八十個席位的多數票。他想工黨將獲得二百二十到二百三十席。我不想去作什麼預言,但是我說我不知道軍人方面怎樣選法。他說軍人寧可有一個有力的政府,因此將選舉保守黨。他的意思相當明顯,似乎希望同我和艾登的接觸不要中斷。
他問起為什麼英王不到柏林來。我說他來訪問,將使我們的安全問題複雜化。他認定沒有一個國家像英國那樣需要一個君主制度,因為英王是整個帝國團結的力量,所以凡是英國的朋友,絕不會做出有損於這個君主國尊嚴的任何事情。
我們接著談下去。我說我的政策是歡迎俄國成為海上的大國。我願意看到俄國的船隻航行在世界的大洋之中。俄國好像一個巨人,他的鼻孔被波羅的海和黑海兩條狹隘的出路所捏住。我於是提出土耳其和達達尼爾海峽的問題。土耳其人當然是熱切希望解決。斯大林解釋過去發生的事。土耳其人曾和俄國人接洽訂立一個同盟條約。俄國人答覆,只有雙方都沒有所有權要求時,才有可能訂立一個條約。然而俄國要收回上次大戰結束時從它那裡拿去的卡爾斯和阿爾達漢。
土耳其人說對於這件事他們不能考慮。俄國於是提出了蒙特勒協定。土耳其說,那個問題她也不能加以討論,因此俄國回答說,那麼同盟條約無法討論。
我說我個人讚成修訂蒙特勒協定,把日本攆出去,而使俄國能通到地中海。我一再說明我歡迎俄國在海洋上出現,因此這個問題不僅涉及達達尼爾海峽,而且也涉及基爾運河(它應該跟蘇伊士運河有同樣的制度),還涉及太平洋的溫暖的水域。這並非出於感激俄國所做的任何事情,而是我的既定政策。
然後他問我關於德國艦隊的問題。他說,如能分到一部分,對於俄國大有用處,因為它在海上受到慘重的損失。他感激我們在意大利海軍投降以後交給他的船隻,但是他同樣希望分得幾艘德國的軍艦。我不曾表示異議。
他又談起希臘對於保加利亞和阿爾巴尼亞邊界的侵略。
他說有些人士在希臘挑起這些糾紛。我答覆說,邊界的局勢是混亂的,因此希臘人對於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亞感到憂慮震驚,但是我沒有聽到名符其實的戰爭。此次會議應該使這些較小的國家明瞭會議的意圖,不許任何一國侵越國界或從事戰爭。應該把這一點明白地告訴他們,使他們瞭解任何邊界的改變只能在和平會議中解決。希臘要舉行一次全體公民投票來決定國是,並進行自由選舉,我建議大國應該派觀察員到雅典去。斯大林認為這將表示對希臘人民的誠實缺乏信任。
他認為大國的大使們應該就選舉情況作出報告。
隨後他問我對於匈牙利有什麼樣的看法。我說我沒有充分的情報,對於當前的局勢不能發表意見,但是我將詢問外交大臣。
斯大林說,在紅軍所解放的一切國家裡,俄國的政策是要看到一個強大的獨立自主的國家。他反對那些國家中任何一國的蘇維埃化。他們將有自由選舉,除法西斯黨派以外,其他一切黨派都將參加。
我然後談到在南斯拉夫的糾葛,我們在那邊沒有物質上的野心,但是曾有各佔一半的協議。現在是九十九對一,而英國只佔其一。斯大林抗辯說,英國佔百分之九十,南斯拉夫佔百分之十,而俄國的利益等於零。蘇聯政府往往不知道鐵托要搞些什麼。
斯大林也提到他因美國人要求改變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政府而感到不快。他沒有干涉希臘的事務,所以他們是沒有道理的。我說我還沒有看到美國的建議。他解釋道,在有流亡政府的國家裡,他認為有必要去幫助他們建立一個本國政府。這當然不適用於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因為在那邊一切都平安無事。當我問他為什麼蘇聯政府給國王米凱爾一筆獎賞時,他說他認為是由於國王在政變的時候,他的行動勇敢而明智。
後來我說人們對於俄國的意圖非常關心。我從北角到阿爾巴尼亞畫了一條線,並指出線以東在俄國人手裡的各國首都的名稱。看樣子好像俄國正在席捲而西。斯大林說他沒有這樣的意圖。相反地,他正從西方撤退軍隊。在以後的四個月裡,將有二百萬人復員並遣送回家。接下去的復員工作,僅僅是提供充分的鐵路運輸的問題。俄國人在戰爭中的損失計死亡和失蹤的共有五百萬人。德國人除工業方面不計外,共動員了一千八百萬人,而俄國動員了一千二百萬人。
我說我希望在會議結束以前,我們能夠對所有歐洲國家的邊界,以及俄國通向海洋的出路和分配德國艦隊等事項達成協議。聚在會議桌上的三大國是世界上空前未有的強國,而他們的任務是維持世界和平。德國的失敗,雖然使我們感到滿意,卻是一個大悲劇。但是德國人民是像綿羊一般。斯大林又講了1907年他在德國的親身經歷,當時有二百個德國人,因為在火車站柵門口沒有人去收他們的車票,而錯過出席一次共產黨集會的機會。1他然後表示歉意說對於英國在戰爭中的支援,送給他們的物資供應,還沒有正式道謝。俄國將會作出答謝的表示。
1參閱第二十三章,第344頁(原著頁碼——譯者)。
在回答我的問題時,他解釋了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作用。我們同意在俄國和英國都沒有失業的恐懼。他說俄國已準備跟英國商談貿易。我說對蘇聯最有利的對外宣傳將是有關它的人民的幸福和福利方面。斯大林談到蘇維埃政策的一貫性。如果他有什麼三長二短,隨時將有優秀的人物繼承他的事業。他在想三十年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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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震動世界的消息來了。下午史汀生到我的寓所裡來訪問,把一張紙放在我的面前,上面寫著,「孩子們滿意地生下來了。」看他的神色,我知道有樁非常的事情發生了。
他說道,「這意思表示墨西哥沙漠裡的試驗已經進行了。原子彈已是一個實在的東西了。」雖然我們靠著他們提供的每一片段的情報,得以抓住這項可怕的研究的線索,但是關於這個決定性的試驗日期,我們事先沒有接到通知,無論如何我是不知道的。當第一次的正式原子爆炸在進行試驗的時候,沒有一個負責任的科學家敢預言將產生什麼結果。這些原子彈是否沒有用處呢,還是有毀滅性的?現在我們知道了。這些「孩子們」已經滿意地生下來了。然而還沒有人能衡量這種發明在軍事上的直接後果,也沒有人估計到關於原子彈的其他一切。
第二天早晨一架飛機帶來了人類歷史上一件驚人事件的詳盡描繪。史汀生帶給我那份報告,我現在就回憶所及,把情況講一講。這個炸彈,或威力相等的裝置,是在一個一百呎高的塔頂上起爆的。周圍十哩以內任何人都得離開。科學家和他們的工作人員蹲伏在大約距這樣遠的地方的堅厚的混凝土掩蔽部和防禦物的後面。爆炸的威力可怕得很。一股巨大的火焰和煙霧直衝到我們可憐的地球表面的大氣邊緣。周圍一哩以內的東西完全遭到毀滅。於是這裡有迅速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辦法,也可能成為結束其它許多事情的簡捷辦法。
總統邀我立即跟他會談。跟他在一起的有馬歇爾將軍和李海上將。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打算用可怕的空中轟炸和大量軍隊的進攻來攻擊日本本土。我們所想到的是日本人以武士道的精神,拚命抵抗,到死方休。不僅在對陣作戰是如此,而且在每一個洞穴,每一條壕溝裡也都是如此。我心中有著沖繩島的景象,那邊有好幾千日本人不願投降,等他們的領袖莊嚴地實行切腹禮以後,就排成一隊,用手榴彈毀滅自己。
要一個人一個人地消滅日本人的抵抗,一寸土一寸土地征服那個國家,很可能需要喪失一百萬美國人和五十萬英國人的生命——如果我們可以把更多的人運到那邊,損失還要大,因為我們決心要同美國共患難。現在這一個可怖的夢境已經完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在一二次劇烈震動之後整個戰爭結束的景象——似乎真是光明而美麗。我立即想起素以勇敢使我敬服的日本人,自從這種幾乎不可思議的武器出現以後,或許會從中找到一種借口來挽回他們的面子,並且脫卸他們戰至最後一人的責任。
此外,我們不需要俄國人了。日本戰事的結束不再倚賴於他們的大軍源源參戰以從事於最後的和曠日持久的屠殺。
我們毋須乞求他們的恩惠。隔了幾天,我寫信給艾登先生說:
「事情十分清楚,美國現在不希望俄國人參加對日作戰了。」因此那一連串的歐洲問題,可以就他們本身的利害並且按照聯合國的大原則來處理。我們似乎突然得到了上帝恩賜的良機,可以減輕東方的屠殺,並且在歐洲得到了幸福得多的前途。我覺得毫無疑問,我的美國朋友的心中也有這些思想。無論如何我們從來不曾花一刻工夫來討論到底應否使用原子彈。為了避免大規模的無止境的屠殺,為了結束這場戰爭,為了使世界得到和平,為了使苦難中的人民得到安撫,而不惜付出幾次爆炸的代價,來顯示一種無比的威力,這在我們歷盡一切艱辛危險之後,不失為一種拯救生靈的神奇事跡。
在實行試驗以前,英國對於這種武器的使用,已經在7月4日在原則上表示同意。現在作最後決定的,主要在於擁有這個武器的杜魯門總統;但是我始終沒有懷疑過他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事後也從沒有對他做法的正確性表示過懷疑。對於應否使用原子彈來迫使日本投降的決定,從來就沒有人提出爭議過,這是一個永不改變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事實,後代必然會加以判斷的。至於在當時的會議桌上,大家是一致的、自動的和毫無異議地贊同這樣做法;我也從來沒有聽到有人作過絲毫的暗示說我們不應該這樣做。
美國空軍顯然已經準備好用尋常的空中轟炸來對日本的城市和港口作大規模的襲擊。這些城市和港口當然可以在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內遭到毀滅,但誰也不能說平民在生命上將遭到多少慘重的損失。現在,用了這種新的手段,雖然我們所毀滅的或許不限於城市,但是許許多多朋友和敵人的生命卻都可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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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是跟斯大林談些什麼。總統和我感覺到我們不再需要他的幫助來戰勝日本。他曾在德黑蘭和雅爾塔答應蘇聯一等到打敗德國軍隊之後,即進攻日本,為了實現這個諾言,自從5月初起,他們就不斷地通過西伯利亞鐵路把俄國軍隊調動到遠東去。照我們的意見,他們可以不必如此了。因此斯大林在雅爾塔對於美國人運用得這樣有成效的討價還價的本領,不中用了。不過他到底是對希特勒作戰中的一個偉大的盟友,而且我們兩人都感到一定要讓他知道這個支配大局的偉大的新事實,但是不要讓他知道任何細節。這個消息應該怎樣告訴他?是用書面,還是憑口頭?應該在一個正式的特別會議上,還是應該在日常會談之中,還是在一次特別會議或日常會談以後?總統的結論是,應該採取最後一種辦法。他說,「我想,我最好是在一次會議之後告訴他說:我們有一種完全新型的炸彈,不同尋常一般,我們認為它對於日本人繼續作戰的意志將有決定性的效果。」我同意這樣做法。
下面是我當時給內閣的一個通知:
1945年7月18日
總統給我看了關於最近試驗的電報,並且問我應該怎樣去告訴俄國人。他似乎已經決定要這樣做,只是問問在什麼時機最好,他說他想最好是在會議終了的時候。我回答他,如果他決心要告訴他的話,最好是著重在試驗這一點上,因為那也是他和我們才知道的一種新的事實。因此如果斯大林問起這樣的問題「你們為什麼不事前告訴我們?」總統就可以作出很好的回答。他對於這個意見似乎很動容,他將加以考慮。
他提議明告這個簡單的事實,即我們有了這種武器,我作為英國政府的代表不曾加以拒絕。他反覆說明,他無論如何絕不洩露任何詳細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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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以海、空軍對日本作殲滅性的襲擊仍在繼續進行。列為主要目標的是現在四散躲藏在內海裡面的日本艦隊的殘餘部分。我們對大軍艦一艘一艘地加以轟炸,因此到了7月底日本海軍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
日本本土陷於混亂,已經瀕於崩潰。職業外交家們深信只有奉天皇之命,立即投降,才能夠使日本免於土崩瓦解,但是權力差不多依然全部掌握在一個軍人集團手中,他們決心寧可全國集體自殺,而不甘承認失敗。這個瘋狂的特權階級面對著驚魂落魄的毀滅,無動於衷,還繼續宣稱他們相信某種奇跡會幫助他們轉危為安。
在幾次單獨同總統或有他的顧問在場時的長談之中,我談到應該怎麼辦。那一星期的開頭,斯大林曾秘密告訴我,當他的代表團將要離開莫斯科的時候,由日本大使送給他一份沒有抬頭稱呼的電報。推想起來或是給他本人,或是給加裡寧主席,或給蘇聯政府的其他成員的,電報是由日本天皇那裡拍來的。內中說,日本不能接受「無條件投降」,但是準備在其他條件上妥協。斯大林曾答覆道,電報中既然沒有明確的提案,蘇聯政府不能採取什麼行動。我向總統解釋,斯大林不願直接告訴他,是恐怕他要認為俄國人試圖影響他,使他傾向議和。同樣,我想只要美國認為應該打下去,我們應當避免說這些話,使人家以為我們不想把對日戰爭打下去了。
不過我詳細談到,如果我們一定要使日本人接受「無條件投降」的話,美國人生命的巨大損失,以及在較小的範圍內英國人生命的損失。這是讓總統去考慮,是否可以換一種說法,既使我們可以得到將來和平及安全的主要保障,又讓他們在滿足戰勝者一切必要的保障之後,還可以保留一些軍事榮譽的外觀,並且得到國家生存的一些保證。總統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他認為日本自從珍珠港事件以後,就不顧什麼軍事上的榮譽了。我只能說,無論如何他們為了某種理由,多麼願意慷慨就義,而我們對於這一項,或許還不像他們那樣重視。
於是他變得十分同情,並且談起像史汀生所說過的,他負著使美國人無限流血的可怕的責任。
我覺得除了為世界和平和未來的安全,以及懲罰罪惡陰謀的行為所必需的事情以外,不一定要嚴格地堅持「無條件投降」。史汀生先生、馬歇爾將軍和總統顯然心中也在推敲盤算,因此我們不必去催促他們。我們當然知道日本人已準備放棄在戰爭中所得到的一切。
最後決定發出一個最後通牒,要求日本軍隊立即無條件投降。這個文件是在7月26日發表的。
1945年7月26日
余等:美國總統、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主席和英國首相,代表余等億萬國民,業經會商,並同意對日本應予以一機會,以結束此次戰爭。
2.美國、英帝國及中國之龐大的陸海空部隊,經由西方調來的軍隊和空軍的增援,業已增強多倍。即將予日本以最後打擊。彼等軍事力量受所有盟國之決心之支持及鼓勵,對日作戰,直至其停止抵抗為止。
3.德國無效果及無意識抵抗全世界激起之自由人之力量,所得之結果,彰彰在前,可為日本人民之殷鑒。
此種力量當其對付抵抗之納粹時,不得不將德國人民全體之土地、工業及其生活方式摧殘殆盡。但現在集中對付日本之力量則較之更為龐大,不可衡量。吾等之軍力,加以吾人之堅決意志為後盾,若予以全部實施,必將使日本軍隊完全毀滅,無可逃避,而日本之本土也必終歸全部摧毀。
4.現時業已到來,日本必須決定一途,其將繼續受其一意孤行計算錯誤,使日本帝國已陷於完全毀滅境地之軍人之統制,抑或走向理智之路。
5.以下為吾人之條件。吾人絕不更改。也無其他另一方式。猶豫遷延,更為吾人所不容許。
6.欺騙及錯誤領導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之威權及勢力,必須永久剔除。蓋吾人堅持非把負責之窮兵黷武主義驅出世界,則和平安全及正義之新秩序勢不可能。
7.直至如此之新秩序成立時,及直至日本製造戰爭之力量業已毀滅有確實可信之證據時,日本領土上經盟國指定之地點,必須佔領,俾吾人在此陳述之基本目的得以完成。
8.開羅宣言之條件必將實施,而且日本之主權必將限於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他小島之內。
9.日本軍隊在完全解除武裝以後,將被允許返其家鄉,得有和平及生產生活之機會。
10.吾人無意奴役日本民族或消滅其國家,但對於戰罪人犯,包括虐待吾人俘虜者在內,將處以法律之嚴厲制裁。日本政府必須將阻止日本人民民主趨勢之復興及增強之所有障礙予以消除。言論、宗教及思想自由以及對於基本人權的重視,必須建立。
11.日本將被允許維持其經濟所必需及可以償付實物賠償之工業,但可以使其重新武裝作戰之工業不在其內。
為此目的,可准其獲得原料,以別於統制原料。日本最後參加國際貿易關係當被允許。
12.上述目的達到及依據日本人民自由表示之意志成立一傾向和平及負責的政府以後,盟國佔領軍隊當即撤退。
13.吾人通告日本政府立即宣佈所有日本武裝部隊無條件投降,並對此種行動誠意實行予以適當及充分之保證。除此一途,日本即將迅速完全毀滅。1
1譯文根據《國際條約集》(1945——1947),世界知識出版社1959年版,個別字句有改動。——譯者
這些條件遭到日家軍事統治者的拒絕,因此美國空軍訂出計劃,準備在廣島和長崎各投一個原子彈。
我們同意對於居民們給以一切準備機會。實施的程序都詳詳細細地擬出來。為了盡量減少生命的損失起見,在7月27日散發傳單警告十一個日本城市,它們將遭受猛烈的空中轟炸。下一天其中六個受到襲擊。7月31日另有十二個城市受到警告,其中四個在8月1日遭到轟炸。最後一次警告是在8月5日發出的。到了那個時候,據稱超級空中堡壘每天散發了一百五十萬張傳單,還有三百萬份最後通牒。到了8月6日方始投下第一顆原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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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日戰爭收場的時候,我已離職,我只簡單地把它們記下來。8月9日,繼廣島一彈之後,第二顆原子彈落在長崎市。次日,日本政府不顧一些軍閥極端分子的叛亂,表示:如果不損害天皇作為一國元首的特權,同意接受最後通牒。盟國政府,包括法國在內,答覆他們,天皇應該受盟軍最高統帥部的節制,他應該授權並且保證降書的簽訂。盟國的武裝部隊將留駐在日本,直到波茨坦會議所提出的目標達到為止。
這些條件在8月14日都被接受。艾德禮先生在半夜把這個消息廣播出去。
盟國的艦隊駛進了東京灣,9月2日早晨在美國戰列艦「密蘇里」號上簽訂了正式投降書。俄國在8月8日對日宣戰,離敵人崩潰只有一個星期。然而它照樣要求交戰國的全部權利。
對於執行投降條件,我們不容許有任何拖延。馬來亞、香港和荷屬東印度的大部地區仍然在敵人手中,還有其它地方的一些孤軍可能不顧天皇的命令而繼續作戰。因此佔領這些廣大地區成為當務之急。蒙巴頓將軍自緬甸戰役以後,即一直在準備解放馬來亞,並且已經為在瑞天鹹港(巴生港)附近登陸作好一切準備。9月9日實行登陸。9月初佔領其它港口時,沒有戰事,到了9月12日蒙巴頓在新加坡舉行了一次受降儀式。
一個英國軍官,海軍上將哈考特,在8月30日抵達香港,9月16日接受了該島的正式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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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有些人相信多多利用以中國或以西伯利亞為基地的空軍力量,可以更經濟地擊敗日本。他們主張單憑空軍的行動,一樣可以切斷日本的海上交通,並且摧毀它本土的抵抗力量,而不必從海上作耗費很大的長途跋涉以進行進攻的序幕戰,空軍中先進的代表人物主張其他地區像緬甸、馬來亞及東印度群島的政治目標可以暫時放棄,等到空戰取得勝利以後,可以不戰而得。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卻不贊成這些意見。
認為日本的命運決定於原子彈是錯誤的。在第一顆原子彈投下以前,它的失敗已經注定,而造成這個局面的是壓倒一切的海上威力。只有這個使我們有可能奪得海洋上的基地,從那裡進行最後的攻擊,並且迫使它的京畿軍隊不打一仗即行投降。它的船隻已遭到摧毀。它開始投入戰爭時有五百五十萬噸以上的船隻,後來由俘獲和新造所得,更大有增加,但是它的護航制度和護送艦隻,力量不足,並且組織得也不好。
被擊沉的日本船隻超過八百五十萬噸,其中有五百萬噸是被潛艇擊沉的。我們是一個島上的強國,同樣依靠著海洋,可以從中吸取教訓,假如我們不能制勝德國的潛艇,我們自己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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