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會投降嗎?——我6月18日的演說——「他們最光輝的時刻」——海軍上將達爾朗的機會——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停戰協定第八條——一項令人悲痛的決定——7月3日,「弩炮」作戰計劃的預定日期——我們對法國人提出的條件——奧蘭的悲劇——我7月4日在議會的報告——全世界對消除法國海軍的印象
法國崩潰後,所有我們的朋友和敵人頭腦裡都產生了這個問題:「英國也會投降嗎?」單從我們針對各重大事件發表的公開聲明來說,我曾代表英王陛下政府一再宣佈過我們決心單獨繼續戰鬥。在6月4日敦刻爾克撤退之後,我說過這麼一句話:「如果必要,就打它幾年,如果必要,就單獨戰鬥。」
這些話並不是毫無目的地加進去的,法國駐倫敦大使第二天奉命前來探問我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回答他,「怎麼說的就怎麼個意思。」6月18日,即波爾多崩潰的次日,我在下院發表講話的時候,使下院想起了我說的這些話。隨後,我042「略舉了我們毫不動搖地繼續作戰的決心所依據的確實理由」。我能夠向議會保證,我們三軍的參謀們都深信有取得最後勝利的美好的和合理的希望。我告訴他們,我曾經收到所有四個自治領總理的電報,他們都擁護我們繼續戰鬥的決策,並且聲明,他們願與我們共命運。「在統觀這可怕的全局並以清醒的目光注視我們的危險的時候,我認為我們完全應該提高警惕,加倍努力,但卻絲毫沒有恐慌或畏懼的理由。」我接著還說:「在上次大戰的最初四年間,同盟國一直是遭受災難和失敗的。……我們心中曾反覆自問:『我們如何才能獲得勝利呢?』誰也不能十分確切地回答這個問題,直到最後,非常突然而且大大出人意料,我們的兇惡的敵人在我們面前崩潰了,可是,我們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做了不少的蠢事,結果又把勝利的果實丟掉了。
「不論法國或法國政府或另外的法國政府將來如何演變,我們在這個島上和英帝國範圍裡都將永遠保持我們對法國人民同舟共濟的感情。……如果我們的奮鬥換來了最後的勝利,他們也將分享勝利的果實——是的,所有的人都將重獲自由。
我們決不降低我們的正當要求;我們寸步不讓。……捷克人、波蘭人、挪威人、荷蘭人、比利時人已經把他們的事業和我們的事業聯合在一起了。他們都將復興他們的家園。」我在結束我的講話時說:
「魏剛將軍所說的『法蘭西之戰』,現在已宣告結束。我預計『不列顛之戰』就要開始了。基督教文明的生死存亡繫於此戰。我們英國人自身的生存以及我們的制度和我們的帝國是否能維繫久遠,也取決於這場戰爭。敵人的全部凶焰和暴力很快就會臨到我們的頭上。希特勒知道,他必須在這個島上摧毀我們,否則,他就要失敗。如果我們能夠頂住他,整個歐洲就可獲得自由,世界人民就能進入廣闊的、光明燦爛的美好境地。但是,如果我們失敗了,那麼整個世界,包括美國,包括我們知道的和珍惜的一切,便會墜入一個新的『黑暗時代』的深淵,由於濫用科學的智慧,我們遭受的禍害將更大,而且或許還歷時更長,因此,讓我們勇敢地承擔我們的責任,我們要這樣勇敢地承擔,以便在英帝國和它的聯邦存在一千年之後,人們也可以說:『這是他們最光輝的時刻。』」所有這些時常被人引用的話,在勝利的時刻都將一一實現,但是現在卻只不過是口頭講講罷了。有些外國人是不懂得這遍佈全球的不列顛民族的氣質的。當不列顛人熱血沸騰、情緒激昂的時候,他們還可能認為那只是虛張聲勢,擺出來作為和平談判的優美序曲。希特勒之亟需結束西歐的戰事,是顯而易見的。他是能夠提出最引誘人的條件來的。那些像我一樣曾經研究過他的動機的人都覺得,以下情況並不是不可能的:他可以同意讓不列顛和英帝國以及它的艦隊原封不動,並締結和約,從而取得裡賓特洛甫在1937年同我談到的那種在東歐放手行事的自由,在東歐放手行事正是希特勒心中的主要願望。直到目前,我們還沒有給希特勒以重大的損害。在他對法國勝利的同時,我們確實只有失敗。許多國家中的高明的謀略家,大多不理解海上入侵的問題和我們空軍的質量,他們心中壓倒一切的印象是德國很強大可怕,因此不相信這一點,這又有什麼奇怪呢?並不是每一個政府(不論是由民主制度或專制制度產生的),也不是每一個民族(在完全孤立無援似將被人拋棄的時候),都能毅然對付侵略的恐怖和鄙棄媾和的良好機會的,何況還可以列舉許多似乎有理的媾和借口。動聽的辭令不能當保證,也可能出現另一個政府。「戰爭販子曾囂張一時,但最後卻失敗了。」美國站得遠遠的。誰也沒有對蘇俄承擔什麼義務。英國為什麼不可以和日本、美國、瑞典以及西班牙的旁觀者一起,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甚或以欣賞的心情坐山觀虎鬥,瞧著納粹帝國和共產帝國互相殘殺,兩敗俱傷呢?後世的人們很難相信,我在這裡概括的問題當時誰也不認為值得納入內閣的議事日程,甚至在最秘密的私人會談裡也從來沒有人提過。這些疑問只能以行動來澄清。行動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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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西恩勳爵曾應美國海軍當局之請,很焦急地詢問是否應從英國橫渡大西洋運送英國艦隊所需的軍火和修理器材,我回電答覆他:
1940年6月22日
目前還沒有採取這種預防措施的必要。
我也把以下電報發給我的自治領的朋友們:
致麥肯齊·金 1940年6月24日
你如果重讀我6月5日的電報,便會認識到,萬一祖國戰敗的話,並不發生將同美國磋商,促請美國參戰並把我們的艦隊調往大西洋對岸的問題。相反地,我覺得,目前考慮最後的事態並不見得十分明智。我對於我們保衛這個島嶼的能力具有堅強的信念。我認為,沒有理由準備或贊成英國艦隊的轉移。我本人決不與希特勒進行任何和平談判,但是,很顯然,我卻不能限制一個未來的政府不這麼做。如果我們被美國拋棄,並在本島被擊潰,則未來的政府便很可能演吉斯林1那套把戲,準備接受德國的霸權和保護。如果你能像我在致總統的電報中那樣促使他注意這種危機,那就是對我們的幫助了。
1吉斯林(Quisling)曾於1940年在納粹統治下組織挪威傀儡政府。——譯者
祝你一切順利。我們甚為欣慰:優秀的加拿大師正在同我們一起為不列顛而戰。
我又打電報給史末資,電文如下:
1940年6月27日
顯然,我們首先必須擊退入侵大不列顛的任何進攻部隊,並表明我們能夠維持我們的空軍力量的發展。這只能通過考驗來證明。·如·果·希·特·勒·不·能·在·這·裡·擊·潰·我·們,·他·大·概·就·要·掉·首·東·進。·當·然,·他·也·可·以·無·需·進·攻·不·列·顛·而·徑·自·采·取·這·一·行·動,以便為他的軍隊覓得用武之地,同時又可減輕即將到來的冬季對他的壓力。
我並不以為冬季的緊張是有決定意義的,但是要在飢餓的狀態下只靠秘密警察和軍事佔領來控制整個歐洲,而沒有·激·勵·群·眾·的·重·大·措·施,·就·不·是·一·種·維·持·長·久·的·辦·法。
我們空軍力量的發展,尤其是在沒有被轟炸所波及的各地區的發展,將使希特勒在德國面臨日益增加的困難,不論他在歐洲·或·亞·洲獲得怎樣的成功,這些困難很可能對他是有決定意義的。
現在我們為保衛英國本土而建立的強大部隊正在根據進攻的原則進行編製,·可·能·在1940·年·和1941·年·就·會·出·現·大·規·模·的·兩·棲·部·隊·的·攻·勢·行·動。我們現在還是按照建立五十五個師的計劃工作,但是我們的軍火供應既然增加了,帝國的人力、物力也已動員起來,所以就有可能建立更多的師。無論如何,我們現在畢竟是處在內線作戰的地位。希特勒有很廣大的飢餓地區要防守,而我們卻控制了海洋。因此,對西歐的攻擊目標有頗大的選擇餘地。
我給你發來這些私人電報,是為了和你對大局的看法保持最密切的聯繫,因為你的看法我一向是很尊重的。
我們有堅強的信念,認為我們能夠經受得住這場最大的考驗。
首相致洛西恩勳爵(華盛頓) 1940年6月28日
當然,我不久就要發表廣播演說了,但是我並不認為現在發表演說有多大用處。不要過分注意美國輿論的渦流。只有事態演變的力量才能支配他們。在4月份以前,他們曾經那樣肯定盟國必將獲得勝利,以致認為無需給予什麼援助。而現在他們又那樣肯定我們將要失敗,以致認為已經不可能給予援助了。我堅信,我們能擊退敵人的進攻並維持空軍在空中的活躍。無論如何,我們決心要試一試。應繼續不斷地使總統和其他的人有這樣的印象:如果敵人進攻英國成功,並經過一場激戰之後佔領大部分地區,便可能出現吉斯林式的政府和德國媾和,成為德國的保護國。在這種情況下,英國艦隊便成為這種「主和政府」向德國討價的可靠的本錢了。屆時,英國對美國的反感就將和法國現在對我們的怨恨一樣了。
直到目前為止,我們確乎還沒有從美國獲得什麼值得一提的援助。〔步槍和野戰炮直到7月底才到,而驅逐艦則又拒絕給我們。〕我們知道總統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但是,想向共和和民主兩黨全國委員會討好,是沒有用的。真正重大的問題是希將勒能否在三個月以內成為不列顛的主人。我認為不能。但是這不是一件可以在事前爭辯的事。你的心情要舒暢而鎮靜。
此間沒有一個人情緒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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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爾多即將結束的那些日子裡,海軍上將達爾朗變成一個很重要的人了。我和他的接觸很少,而且都是正式的。我對他在重建法國海軍方面所做的工作非常敬重,法國海軍經過他十年的專門管理之後,其效能之好,勝過法國大革命以來的任何時期。1939年12月,他曾訪問英國,我們曾在海軍部舉行正式的宴會招待他。他在舉杯致謝的答辭中,一開頭就提醒我們,說他的曾祖父是在特拉法爾加之役1陣亡的。因此,我斷定他是那些憎恨英國但心地善良的法國人之一。在1月間舉行的英法海軍會談也曾表明,這位海軍上將憑其職業上的地位,對政治上居於海軍部長的任何人是多麼嫉妒。這已經成為他的一種很固執的觀念,我相信,這在他的行為中是起一定的作用的。
1特拉法爾加在西班牙南海岸直布羅陀海峽的西口,1805年10月,英國海軍在此地曾打敗法國及西班牙的聯合艦隊。——譯者
此後,達爾朗曾經出席我前面談到的大多數會議,當法國的抵抗接近尾聲的時候,他曾一再向我保證,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法國艦隊也絕不會落入德國人之手。現在在波爾多,這位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能幹的海軍上將一生事業的緊要關頭到來了。他對於艦隊的統率權實際上在各方面都是絕對的。只要他命令艦隻開往英國、美國或法國殖民地的港口——有的已經啟航——便無不唯命是從。6月17日上午,雷諾內閣倒台以後,他對喬治將軍宣稱,他已決心發佈這項命令。第二天下午,喬治遇見他,問他情況如何。達爾朗回答說,他已改變了主意。問他為什麼原因,他很簡單地回答說,「我現在是海軍部長了。」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說他之所以改變主意是為了當海軍部長,而是說他當了海軍部長以後看法就不同了。
人類自私自利的打算是多麼徒然無益啊!我們還很少見到比達爾朗更能說明這一點的實例。海軍上將達爾朗只要乘自己的任何一艘軍艦,前往法國以外的任何一個港口去,便可擺脫德國,成為德國控制不到的法蘭西所有一切權益的主人。他不會像戴高樂將軍出亡英國那樣,只帶著一顆不可征服的心和少數幾個類似的人來。他可以率領居世界第四位的海軍轉移到德國的勢力範圍以外去,這支海軍的官兵個個都是效忠於他的。如果這樣做,達爾朗就會成為法國抗戰的領袖,手裡掌握著一件有力的武器。英國和美國的造船所和兵工廠都可以供他使用,支持他的艦隊。他一旦獲得承認,法國在美國的黃金儲備就會保證他有充足的資源。整個法蘭西帝國就會團結在他的周圍。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止他成為「法國的解放者」。他那麼熱烈追求的榮譽和權利便唾手可得。但是他卻不這樣做,他擔任了兩年憂愁煩惱、卑鄙可恥的職務後,落得一個橫死、不光彩的下場,他曾經辛勤服務過的法國海軍和法蘭西民族永遠咒罵他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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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有一段事情應當在這裡記載一下,達爾朗曾在1942年12月4日——恰好在他被刺之前三個星期——寫給我的一封信裡,硬說他履行了他的諾言。因為這封信是為他自己辯解而且應當留為記錄,所以我把它刊印在這裡。法國艦艇上從來沒有配備過德國人或者在戰爭中被德國人用來對付我們,這是不容置辯的事實。這不完全是出於海軍上將達爾朗的措施;但是他確曾在法國海軍官兵的心裡培養了這種想法:
在法國艦艇被德國人奪獲之前,應不惜任何犧牲把它毀掉,因為他也像憎恨英國人那樣憎恨德國人。
海軍上將達爾朗致丘吉爾先生1
1這是譯文
阿爾及爾,1942年12月4日
親愛的首相先生:
1940年6月12日在布裡阿爾魏剛將軍司令部,你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達爾朗,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把艦隊交出去。」我回答你說:「絕不會那樣做,那是違背我們海軍的傳統和榮譽的。」1940年6月17日,海軍大臣亞歷山大和第一海務大臣龐德在波爾多也得到了我給勞埃德勳爵的同樣答覆。如果說我沒有同意下令法國海軍開往英國港口的話,那是因為我知道這一決定將使法國本土和北非全部遭到佔領。
我承認,我對英國深惡痛絕的心情支配了我的一切,其所以是這樣,是由於過去的慘痛事件觸傷了我作為海軍軍人的心;另外,也是由於在我看來,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有一天哈利法克斯勳爵曾通過杜普伊1先生給我傳話說:在英國沒有人對我說的話表示懷疑,但是認為我不能夠加以實行。停泊在土倫的艦隊自動毀滅,這正可證明我是言行一致的,因為我雖然已不再統率海軍,但是該艦隊卻違背賴伐爾政府的願望,執行了我以前發佈的和一直沒有改變的命令。根據我的領袖貝當元帥的命令,我不得不從1941年1月到1942年4月採取一種政策,以便使法國和法蘭西帝國免遭軸心國家的佔領和蹂躪。這種政策由於局勢的急劇演變,因而和你們的政策是正相反對的。我有什麼別的辦法呢?那時候你不能幫助我們,而且向你作任何一種表示都會給我們的國家帶來最不幸的後果。如果我們沒有履行以我們自己的武力保衛法蘭帝國這一義務的話(我始終拒絕德國的幫助,即使在敘利亞也是如此),則軸心國家便已進佔北非,我們自己的陸軍就會被他們趕走了;英國第一集團軍今天就根本不能在突尼斯和法國部隊一起對德國和意大利作戰了。
1杜普伊(Dupuy),加拿大駐維希政府的大使。——譯者
當盟國軍隊於11月8日在非洲登陸的時候,我起初執行了我所奉到的命令。隨後,當我一發現不能這樣做的時候,我便下令停火,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一場與交戰雙方的人們的親密感情正相矛盾的戰爭。一方面受到維希政府的非難;另一方面我又不願使這場戰鬥繼續下去,所以我要聽命於美國軍事當局,只有這樣,我才是忠於我的誓言。11月11日,我聽到了德國違反停戰條約、佔領法國和貝當元帥提出嚴重抗議的消息。我這才認為我可以恢復行動的自由了,在忠於貝當元帥本人的同時,沿著對法蘭西帝國的幸福最有利的道路前進,即對軸心國作戰。在法屬非洲最高當局和公眾輿論的支持下,我以國家元首臨時代理人的身份,在非洲組織了民族委員會並命令法國軍隊與盟國並肩作戰。從這個時候起,法屬西非便承認了我的權力。如果我的行動不在貝當元帥的庇護下,如果我只被人簡單地看作異己分子,那麼我將永遠達不到這樣的成就。我深信,所有現在以自己的方式各自向德國進行戰鬥的法國人終將普遍地言歸於好,不過,我認為,他們目前還必須繼續他們各自的行動。現在存在著某種怨恨情緒,特別是在法屬西非,正如你所知道的,這種情緒是如此的強烈,以致使我難以取得更大的進展。我盡我的本分而不攻擊任何一個人。我要求的是互惠互助。目前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擊敗軸心國;法國人民在獲得解放的時候自會選擇他們的政治制度和他們的領袖。
首相先生,我感謝你和羅斯福總統一起宣佈,英國也和美國一樣,希望法國重新建立它1939年的完整主權。當我的國家恢復了完整的主權和自由的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懷著我已經為國家很好效忠的心情退職隱居。
首相先生,請接受我最高的敬意。
法國艦隊司令佛朗梭瓦·達爾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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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在倫敦最高當局負責的人都瞭解我們島上實力的物質結構,而且對舉國上下的精神是充滿信心的。我們對最近的將來所抱的信心,並不是像國外通常所推測的全靠大膽恐嚇或美妙的辭令,而是建立在對實際事實的清醒的認識和估計上的。當我在下院講話的時候,我所根據的是我和其他人曾經仔細研究過的事實——有些事實我們曾經研究過許多年。我現在就按照我和我的專門顧問在這些難忘的日子裡的體驗詳細分析「入侵問題」。但是首先要採取一個步驟。這是顯而易見的,也是悲慘可怕的。
法國海軍如果加入德國和意大利艦隊,再加上日本的威脅已經在地平線上愈來愈明顯,這就會使大不列顛面臨致命的危險,並將嚴重地影響到美國的安全。德法停戰協定第八條規定,法國艦隊除為了保衛法國殖民地利益而留置那一部分外,應一律「在指定的港口集中,並在德國或意大利監督下復員和解除武裝」。因此,很明顯,法國的戰艦將在全副武裝的狀態下接受德國和意大利的控制。誠然,在同一條款中德國政府莊嚴地宣稱,他們無意在戰爭中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使用法國艦隻,但是,審度希特勒過去毫無信義的言行和當時的事實,有頭腦的人誰能相信他的話呢?而且,該條款對於這項保證還有一條但書:「為海岸警備和掃雷需用的艦隻不在此限。」這句話怎麼解釋,全憑德國人。最後,停戰協定可以在任何時候根據任何不遵守協定的借口而予以廢除。事實上,這對我們一點也不安全。我們要不惜任何犧牲,甘冒任何風險,想盡一切辦法絕對不讓法國艦隊落入敵人之手,否則也許會使我們和其他國家遭到毀滅。
戰時內閣毫不躊躇。那些在一個星期以前還衷心贊成和法國結成共同聯盟的大臣們,這時都下定決心,要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這是一個令人憎惡的決策,在我一生參與的決策中,只有這個決策最違背天性,最使人感到痛苦。它使人想起1807年皇家海軍在哥本哈根港奪取丹麥艦隊的一段史實來;但是現在呢,法國人就在昨天還是我們的親愛的盟友,我們對於法國的不幸寄予的同情是十分真摯的。另一方面,這是一樁有關國家的生存和我們事業的存續的大事。這是一場希臘式的悲劇,但是,對於不列顛的生存和一切依賴於不列顛而生存者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加重要的行動了。我想起1793年丹東1說的一句話:「那些國王聯合起來威嚇我們,我們就把一個國王的頭顱拋到他們的腳前,向他們挑戰。」整個事情就是受這種觀念支配的。
1丹東(GeorgesJacquesDanton),1759——1794年,法國資產階級政治家兼法律家,晚年為法國大革命中的活躍人物。——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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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海軍是照下列方式部署的:兩艘戰列艦,四艘輕巡洋艦(或反魚雷艦),幾艘潛水艇(包括一艘很大的「蘇爾古夫號」在內),八艘驅逐艦,以及大約二百艘比較小的但是很有用的掃雷艦和反潛艦隻,大部分停泊在樸次茅斯和普利茅斯。這些艦隻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在亞歷山大港有法國戰列艦一艘,法國巡洋艦四艘,其中三艘是裝有八吋口徑大炮的新式巡洋艦。另外還有一些小型艦隻。這些艦隻由一個強大的英國戰鬥艦隊掩護。在地中海西端的奧蘭及其附近的軍港米爾斯克比爾停泊著法國艦隊中兩艘最好的艦隻——「敦刻爾克」號和「斯特拉斯堡」號,這兩艘戰鬥巡洋艦,比「沙恩霍斯特」號和「格蘭森諾」號好得多,建造的目的就是要在質量上超過它們。這些船隻如落入德國人之手,將對我們的商船航線極為不利。另外還有兩艘法國戰列艦、幾艘輕巡洋艦、一些驅逐艦、潛水艇和其他艦隻。在阿爾及爾有七艘巡洋艦,其中四艘裝有八吋口徑的大炮,在馬提尼克有一艘航空母艦和兩艘輕巡洋艦。在卡薩布蘭卡停泊著戰艦「讓·巴爾」號,它是剛從聖納澤爾開來的,但是還沒有裝上大炮。在世界海軍實力的估計上,這是重要的艦隻之一。它還沒有竣工,而且也不能在卡薩布蘭卡繼續裝配完成。當然不准它開往其他的地方去了。即將完工的「黎歇留」號已開到達喀爾,這艘軍艦可以航行,它的十五吋口徑的大炮也可以射擊。還有許多次要的法國艦隻停泊在其他各個港口。最後,在土倫還停泊著一些艦隻,則是我們所不能控制的了。「弩炮」作戰計劃確定:凡是我們能接近的法國艦隊,都同時奪取、控制,或有效地使之失去作用或予以擊毀。
首相致伊斯梅將軍 1940年7月1日
1.海軍部現在把「納爾遜」號和他的四艘驅逐艦留在本國海域,「弩炮」作戰計劃定於3日黎明發動。
2.在2——3日夜間,在樸次茅斯和普利茅斯,在亞力山大,都應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如果可能,在馬提尼克也按「弩炮」計劃行事。必須考慮這種措施在達喀爾和卡薩布蘭卡引起的反響,應採取一切警戒措施,以防有價值的艦隻逃逸。
由於事態的急劇演變,我又補充道:
海軍部應加強海峽中的艦隊的力量,使它擁有四十艘驅逐艦,並有巡洋艦支持。應力求在兩三日內達到這種實力,並在今後兩星期以內維持這種實力,到時再看局勢而定。與此同時在西部航道的損失是在所難免的。希就樸次茅斯和太恩河之間巡邏或可供使用的船隻數目逐日給我一份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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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日天明不久,在樸次茅斯和普利茅斯的所有法國艦隻都被英國奪獲,加以控制。這一行動是突然的,需要出其不意地奇襲。我們使用了佔絕對優勢的武力,全部過程表明,如果德國人想要奪取停泊在他們控制下的各港口的任何法國軍艦,那會是多麼容易。在不列顛,除「蘇爾古夫」號外,移交的方式都是友好的,水兵們都很樂意地上了岸。在「蘇爾古夫」號潛艇上,兩名英勇的英國軍官和一名一等水兵被打死,1另外還有一名水兵受傷。也有一名法國水手被打死,但有好幾百官兵自願和我們結合在一起。「蘇爾古夫」號在建立了輝煌的戰功之後,於1942年2月19日被擊沉,艇上英勇的法國海軍官兵全部犧牲。
1海軍中校D.V.斯普拉格(皇家海軍)、海軍上尉P.M.K.格裡費茲(皇家海軍)和一等水兵A.韋伯(皇家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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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打擊是在地中海西部。在直布羅陀,海軍中將薩默維爾統率「H艦隊」,包括戰列巡洋艦「胡德」號、戰列艦「英勇」號和「堅決」號、航空母艦「皇家方舟」號、兩艘巡洋艦和十一艘驅逐艦,於7月1日上午2時25分接到海軍部的命令:
作好7月3日「弩炮」計劃的準備。
在薩默維爾的官佐中有一位霍蘭德上校,他是一位英勇的優秀軍官,最近曾任駐巴黎的海軍武官,對於法國深表同情,他的影響力很大。7月1日午後不久海軍中將薩默維爾打電報說:
「H艦隊」司令海軍中將在同霍蘭德和其他的人商談後,對他們的見解甚以為然,即無論如何應當避免使用武力。霍蘭德認為,我方的攻擊行動將使各處的法國人對我們產生不和。
海軍部對於這個問題在下午6時20分作了答覆:
英王陛下政府之意已決,如果你們提出的各項辦法,法國人都不接受,便斷然予以擊沉。
午夜稍過後(7月2日上午1點零8分)便對薩默維爾發出了以下送交法國艦隊司令的措辭謹嚴的函件原文:
英王陛下政府指示我向你送達下列文件:
英國政府對法國政府向德國政府洽商停戰,是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同意,即:在締結停戰協定之前,法國艦隊須開往英國港口,以免落入敵人之手。6月18日,內閣會議宣佈:在陸上投降之前,法國艦隊應加入英國海軍行列,否則就自行鑿沉。1
1這一段曾引起誤解。直到6月14日海軍上將達爾朗還贊成在某種情況下,把法國艦隊調到英國港口,但在6月18日那天,他當了海軍部長。此後,貝當元帥領導下的法國新政府拒絕對英國的要求給予特別的保證。因此,這一段中的第二句話就不再代表法國的立場。在危機期間,海軍部主管官員不瞭解這最後一分鐘的變化。
雖然法國現政府可以認為他們和德國與意大利的停戰條件和這些承諾是調和一致的,但英王陛下政府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不相信德國和意大利不在對他們適當的時候奪取法國艦隊,並用來對英國和它的盟國作戰。法意停戰協定規定:
法國艦艇應開回法國本國港口,在停戰之後,還要求法國提供海岸防衛和掃雷需用的艦隻。
迄今為止,我們曾經是你們的戰友,不能坐視你們上好的艦隻落入敵人德國或意大利的掌握。我們決心戰鬥到底,如果我們戰勝了——我們認為我們是能夠戰勝的——我們決不忘記法國曾是我們的盟友,我們的利益就是法國的利益,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德國。如果我們戰勝,我們莊嚴宣佈,我們一定要恢復法國的光榮和領土。為了這一目的,我們必須真正做到:法國海軍最精銳的艦隻不至被敵人用來攻打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英王陛下政府指示我要求現在在米爾斯克比爾和奧蘭的法國艦隊根據下列辦法之一行事:
(甲)和我們一起航行,繼續為取得對德國和意大利戰爭的勝利而戰。
(乙)裁減船員,在我們的監督之下開往英國港口。裁減的船員應盡早遣返。
如果你接受以上兩種辦法之一,我們將在戰爭結束時把你的艦隻歸還法國,如果艦隻在作戰期間有所損壞,我們將照數賠償。
(丙)另外一個辦法是:如果你覺得必須約定,除非德國或意大利破壞停戰,你們的艦隻就不能用來攻打他們,那麼,就裁減船員,隨同我們一起開住西印度群島的一個法國港口,例如馬提尼克,在那裡完全按我們的要求解除艦隻的武裝,或者交給美國妥為保管,直到戰爭結束,船員則可先行遣返。
如果你拒絕這些公平合理的建議,那麼,我謹以最深的歉意,要求你們在六小時以內把你們的艦隻鑿沉。
最後,如果你們未能遵照上述辦法行事,那麼,我只好根據英王陛下政府的命令,使用一切必要的力量,阻止你們的艦隻落入德國或意大利之手。
2日晚,我命令海軍部把以下電報發給海軍中將(下午10時55分發):
你所擔負的任務,是歷來英國艦隊司令部所遇到的最不愉快和最困難的任務之一,但是我們對你完全信任,相信你會毫不留情地執行這一任務。
艦隊司令在拂曉啟航,大約在9點30分抵達奧蘭附近海面。他派霍蘭德上校親自乘一艘驅逐艦拜訪法國艦隊司令讓—蘇爾。讓—蘇爾拒絕會面,霍蘭德於是派人送去了上面引述的文件。艦隊司令讓—蘇爾以書面答覆說,決不容許法國的艦隻原封不動地落到德國和意大利的手裡,還說,如果用武力,他們也將還以武力。
談判繼續了一整天。下午4點15分,霍蘭德上校終於被允許登上「敦刻爾克」號,但隨後和法國艦隊司令的會見是很冷淡的。艦隊司令讓—蘇爾在此以前曾給法國海軍部發了兩封電報;下午3點法國內閣會議開會研究英國的條件。魏剛將軍出席了這次會議,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傳記的作者是有記載的。從這裡可以看出,似乎第三個辦法,即把法國艦隊開往西印度群島,在會上根本沒有提。他說:「海軍上將達爾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他是瞭解還是不瞭解那幾個條件,看來當時實際上並沒有把事情的一切細節告訴我們。現在看來,英國最後通牒的條件沒有當時人們給我們說的那麼苛刻,而且還提出了第三個很可以接受的辦法,即法國艦隊開往西印度群島水域。」1對於這一遺漏(如果說是遺漏的話),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提出過什麼解釋。從他們所拍來的電報看來,英國艦隊司令和他的重要官佐都顯然是非常難過的。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下達最直截了當的命令才能強迫他們對那些最近還是戰友的人們開火。在海軍部裡也是感情很激動的,但是戰時內閣的決定毫不動搖。
我整個下午都坐在內閣辦公室裡,同我的重要的同僚以及海軍大臣和第一海務大臣保持著頻繁的接觸。下午6時26分發出了最後的電報:
1雅克·魏剛《魏剛將軍的任務》。
法國艦隻必須按我們的條件行動,否則,就讓他們自行鑿沉,或者在天黑之前由你們擊沉。
但是行動已經開始了。下午5點54分,艦隊司令薩默維爾向這支得到岸上炮台掩護的強大的法國艦隊開了火。下午6點,他報告說正在激戰中。轟擊持續約十分鐘之久。戰列艦「布列塔尼」號被炸毀。「敦刻爾克」號擱淺了。戰列艦「普羅旺斯」號衝上了沙灘。「斯特拉斯堡」號逃走了,該艦雖然遭到「皇家方舟」號空投魚雷的攻擊,但是,也同從阿爾及爾開來的驅逐艦一樣,到達了土倫。
在亞歷山大港,法國艦隊司令戈德弗魯瓦和英國艦隊司令坎寧安經過長時間的談判後,同意放出燃油,卸掉大炮裝置的主要部分,並遣返一部分船員。在達喀爾,7月8日那天,航空母艦「赫爾米茲」號對戰列艦「黎歇留」號發動進攻,有一隻汽艇進攻得最為英勇。「黎歇留」號被一枚空投魚雷擊中,受到重創。停泊於法屬西印度群島的法國航空母艦和兩艘輕巡洋艦,經過長時間的商談後,根據與美國達成的協議解除了武裝。
7月4日,我向眾議院詳細報告了經過情形。雖然戰列巡洋艦「斯特拉斯堡」號從奧蘭逃脫、「黎歇留」號已被打得不能行動的報告還未接到,但是我們所採取的措施已經使德國人不能再對法國海軍有多大的指望了。那天下午我講了一個鐘頭或者還要長些,就我所知道的所有這些使人悒悒不樂的事情作了詳細的報告。我對於我向議會和全世界所做的那篇報告沒有什麼可補充的。為了行文的勻稱起見,我覺得在結尾部分最好是引用一個文件來說明這個悲痛的插曲和我們所處的困境的真正的關係。因此,我便在眾議院宣讀了我那篇曾經內閣批准目前在政府高級官員中傳閱的訓令。
無論敵人謀劃的入侵或者為保衛我們本土的戰鬥在哪一天到來,首相願提醒所有在政府中——在軍隊或在民事部門——身居負責地位的人履行職責,保持戒備的精神和自信的力量。既然在時間和物資容許的範圍以內採取了一切戒備措施,我們就毫無理由認為,在我國登陸的德國軍隊,不論是空投的還是從海上登陸的,其人數會多於我們目前強大的武裝力量所能夠消滅或俘獲的。皇家空軍情況良好,擁有前所未有的最大力量。德國海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虛弱,而不列顛的陸軍則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堅強。首相囑望英王陛下的所有身居要職的臣僕要做出沉著、堅決的榜樣。他們應當制止並駁斥他們當中的或來自他們下屬的種種模糊的和歪曲的言論。如果發現有任何人、任何軍官或官員故意散佈影響,擾亂人心,使人消沉,或者發表製造恐慌和低落情緒的言論,便應當毫不遲疑地檢舉,或者在必要時撤消他們的職務。只有那些在空中、在海洋和陸地上曾經和敵人交鋒,並在軍人的素質上毫不示弱的人才配得上成為戰士。
當我通讀這篇訓令的時候,議院全場肅靜,但是在最後卻出現了我一生之中只經歷過那麼一次的場面。周圍的人好像都站了起來,一起歡呼,歡呼之聲經久不息。直到這時,保守黨總是以幾分保留的態度對待我的,每當我走進議院或者在緊要場合起立發言的時候,我所受到的最熱烈的掌聲是從工黨席位傳來的,但是現在,在這莊嚴的、響徹雲霄的和聲中大家都聯合在一起了。
在展開猛攻之後,一舉就消除了法國海軍這一影響戰局的重要因素,此事在所有的國家中都產生了深刻的印象。許多人認為,不列顛已經陷入絕境,快要打敗了,不瞭解情況的人認為,它已面臨大軍壓境,戰戰兢兢地馬上就要投降了,然而正是這個不列顛卻能無情地打擊它昨天最親密的朋友,把無可爭辯的制海權暫時掌握在自己手裡。這表明英國戰時內閣是無所畏懼的,是什麼都會幹到底的。這的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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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當政府在7月1日遷到維希,企圖成為非佔領區的法國政府。當他們得到奧蘭的消息後,便下令以空軍對直布羅陀進行報復,從非洲基地起飛的飛機對該港投擲了幾顆炸彈。
在7月5日那天,他們正式和大不列顛斷絕了關係。7月11日,總統勒布倫讓位與貝當元帥,他以五百六十九票對八十票的絕大多數當上了國家元首,另有十七票棄權和許多人缺席。
法國的民族天性,使她的人民體會到奧蘭事件的全部意義,舉國悲痛,要把這新的慘痛事件化為新的希望和力量。戴高樂將軍(我事前沒有徵求過他的意見)表現的態度是光明磊落的,法國解放和光復後,曾正式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泰讓先生是法國「抵抗運動」的一位卓越的成員,後來曾擔任法國國防部長,我感謝他告訴過我一件事,這件事應當記述在這裡。在土倫附近的一個村莊裡,住著兩戶農家,兩家的兒子都是海軍士兵,在奧蘭英軍的炮擊下都被打死了。
舉行葬儀的時候,所有的鄰居們都參加了。兩家都要求把英國國旗和法國國旗並覆在棺材上面,人們以尊敬的心情實現了他們的願望。從這件事裡,我們就可看出,純樸的人們領會事物的精神是怎樣達到了崇高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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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政府的高級官員中瀰漫著無限的欣慰之感。大西洋似乎又恢復了它的防禦力,並使這一偉大的共和國有充裕的時間,為它的安全進行必要的準備。從此以後,就再也聽不到有人談論不列顛要投降這類話了。這時唯一的問題是:它會遭到敵人的入侵和征服嗎?現在是考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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