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包括凱撒繼《高盧戰記》寫的另一部作品《內戰記》和作者不詳的三部小戰記《亞歷山大裡亞戰記》、《阿非利加戰記》、《西班牙戰記》。這五部戰記常常被合在一起,稱做《凱撒戰記》。
經過七年苦戰,凱撒征服了整個高盧,但他和羅馬世界的另一個巨頭龐培之間的關係卻愈來愈緊張。克拉蘇原來作為第三股力量,在他們之間起著平衡作用,這時已經死在安息(前53年)。凱撒的獨生女兒尤莉娜嫁給龐培,本來是他們間的聯繫橋樑、又因難產身亡(前52年)。從此他們間的關係急轉直下。這兩個人,一個有從高盧戰事中獲得的財富、聲望和一支久經沙場的軍隊作為資本;另一個有元老院、整個羅馬的國家機器以及除高盧以外的所有行省在作後盾,可以用合法政府的名義發號施令。雙方都有恃無恐,終於使內戰的爆發變成不可避免。
內戰有它很深刻的社會經濟根源,主要是由於一兩個世紀以來,羅馬的奴隸制經濟基礎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它的國家體制卻沒能跟上去。奴隸主階級中的所謂民主派和貴族共和派分別代表要求改革和反對改革的兩種勢力,展開了歷時百年的激烈鬥爭,爆發在公元前49年的凱撒和龐培間的內戰,就是這兩種勢力的總決戰和總清算。它的直接導火線則是凱撒的職位繼承問題。
凱撒的高盧行省長官職務,根據瓦提尼烏斯法案,原任期五年即從公元前59年3月1日到前54年2 月底。在公元前55年,又由特雷博尼烏斯法規定延長五年,即從公元前54年3月1日延長到前49年2 月底。任期滿了之後怎麼辦,這件事不但凱撒自己擔心、而且他在羅馬的那些同黨也著急。如果他到那時放下兵權,隻身返回羅馬,以馬爾庫斯·加圖和克勞狄烏斯·馬爾克盧斯等人為首的他那些政敵,肯定會利用這機會來陷害他,主要辦法是摭拾一些他在行省的違法行為到法庭上去控告他,輕則流放,重則還有不測之禍。因為羅馬的法律規定現任官員不受控告,所以凱撒考慮,他只有以現任官員的身份返回羅馬,才可避免這種危險。因而最理想的事情就是他在高盧任滿之後,馬上當選為公元前48年的執政官。按照多年來的老習慣,他在公元前49年2月底任滿後,來接替他的一定是公元前49 年的兩個執政官之一;但他們不到任期屆滿時,不能離開羅馬前來履任。這樣一來,凱撒即使在這年3 月初滿任,仍可以留在高盧任上,宜到年底交接,然後年初到羅馬去接任公元前48年的執政官。但他要當選執政官還有一重障礙,羅馬的法律規定參加執政官競選的人必須在選舉前親身到主持選舉的官員那邊去報名登記。凱撒身在高盧,自然不能到羅馬去登記,這樣就根本沒有當選的可能。這一點,凱撒本來早已有所準備。公元前56年他和龐培、克拉蘇在盧加會議時,三方就已經約定凱撒在公元前48年回羅馬去擔任執政宮。這就等於是允許他可以免去親身赴羅馬登記這一手續,只是當時並沒正式用公民大會或元老院的一道法令明確下來,宜到公元前52年,才由十位保民官聯合提出允許凱撒免除親身競選的法律草案。儘管這時龐培已經在和元老院裡的貴族共和派接近,但他還沒有下決心反對凱撒,所以便讓這條法律通過了。但在這一年的晚些時候,龐培得到加圖一流人的擁戴,擔任了無同僚的執政官,建議通過了一系列法律,其中就有一條規定以後執政官和司法官一年任滿之後,不得馬上出去擔任行省長官,而須間隔五年。還有一條法律重申過去的選舉法,規定自選者必須親身到場登記參加競選。前一條法律意味著來接替凱撒的,不再是他原來設想的公元前49年的兩個執政官之一,而是五年前早已卸任的某一個執政官。這是一個早已閒在羅馬的人,一接到任命就可以在公元前49年3 月初進來接替。這就使凱撒失去一段可利用的過渡時期。後一條法律等於取消了十位保民官提出通過的法律。後來經過保民官們抗議,龐培雖然答應可以把凱撒作為例外,而不必親身競選一節插進這後一條法律,但顯然將來還可借口它是事後插進去的而否認其合法性。這也就是說,凱撒在行省長宮的任期屆滿後,勢必出現一段既非行省長官又非現任執政官的時期,他要不是作為一個流亡者逗留外國,就是作為一個私人返回羅馬,聽任敵人擺佈。凱撒當然不是一個會俯首聽命於敵人的人,在平息了高盧大起義之後,他就一心一意地準備應付這場新的挑戰。
他在這段時間裡做了許多討好羅馬人民和軍隊的事情,例如他以追悼他死去的女兒尤莉婭為名,在羅馬舉行大規模的招待演出;他用在高盧掠來的大宗金錢在羅馬和意大利到處建造公共建築,最富麗堂皇的就是羅馬大市場的「尤利馬斯公所」。至於名公大老接受他饋贈和借款的更是不計其數。大概也正是在這時,他把士兵的薪餉高了一倍。他又答應給河北高盧人羅馬公民權,對新征服的外高盧地區更是軟硬兼施,在鎮莊了大起義之後,馬上回過頭來竭力拉攏起義者們的領袖們,居然做到使高盧在後來發生內戰的時候,成為他最可靠的後方。
凱撒一面在意大利內外大事收買人心,一面又想盡辦法在元老院裡爭取事情朝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他認為,自己的目標十分明確,如果能用和平合法的手段得到,就決不冒險使用武力。他自信只要一旦當上執政官,回到羅馬去和龐培面面相對,自然有辦法制服他,至於那些傲慢無能的貴族共和派,更不在他眼中。因之,首先他決心不和元老院決裂,寧願作出一些讓步以期通過談判達到目的。其次他還在元老院中安插一些得力的保民官,作為自己的代理人,使他們用否決權來阻止貴族共和派採取不利於他的措施。公元前50年的保民官庫裡奧、公元前49年的保民官馬爾庫斯·安東尼和卡西烏斯·隆吉努斯,就都是他的這種工具。
果然,在《內戰記》一開場就可以看到,凱撒的一再讓步,一再提出和解的建議,使元老院中的貴族共和派陣腳大亂。他們的頭頭們理屈詞窮,進退失據,陷入非常狼狽的境地。凱撒的代理人庫裡奧、安東尼等人在元老院的阻撓活動,也使得這些人寸步難行。這些口口聲聲以保衛法律、保衛祖宗成法自居的人,被迫只能一步步走上踐踏一切法律和祖宗成法的道路,他們最後援用緊急戒嚴法和逼走保民官,無異授人以柄,使凱撒雖然失去了合法解決的機會,卻得到了帶兵渡過魯比孔河的借口。
《內戰記》一開始就緊接《高盧戰記》,從凱撒和元老院之間的往來交涉講起,講到渡過魯比孔河後怎樣在意大利人民的熱烈支持下節節勝利、終於迫使龐培放棄意大利逃往東方;然後再分別敘述在西班牙、馬西利亞和阿非利加的戰事;最後才敘述東方戰場的正式決戰,凱撒在法薩盧斯一戰擊潰龐培,龐培在逃去埃及時死在亞歷山大裡亞,凱撒接著也追到那邊,捲入埃及的王室糾紛。
《內戰記》之出於凱撒手筆,一向沒有人懷疑,因為它的寫作手法、風格和習用詞彙等等,都是和《高盧戰記》一致的。從幾次提到戰後的事情來看,我們大致可以推測《內戰記》是在蒙達戰役(公元前45年)之後,整個內戰已告結束時才寫的。但書名既然叫《內戰記》,何以又只寫內戰的最初兩年,而不一直寫到結束,這可能是和公元前44年3月15日凱撒被刺的悲劇有關的。
緊接《內戰記》的;是一向都收在《凱撒戰記》中的三篇小《戰記》。首先是《亞歷山大裡亞戰記》,不分卷,作者是誰無法確定。很多人根據《高盧戰記》卷八的一段前言,認為也是伊爾提烏斯所作。但早在公元二世紀初蘇托尼烏斯就對此表示懷疑了。
這篇《戰記》從凱撒進入亞歷山大裡亞後、捲入埃及王室的內爭寫起,敘述凱撒怎樣擊敗年輕的國王托勒密和擁護他的那批宮庭權貴,重新安排了埃及的王位;接下去又敘述同時或稍後在小亞細亞、伊庇魯斯和西班牙的軍事行動,直講到凱撒征服本都國王法爾那克斯為止。
有人認為這篇戰記本來也許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原作者的意圖既然不是想把它寫成一篇獨立的著作,而是想把它作為《內戰記》的第四卷的。因為它不僅僅敘述了發生在埃及的戰事,而且全面記述了公元前48年初到明年9 月的全部羅馬世界的大事。在全書的78節中,埃及的戰事只佔33節,一半都不到,說明作者不是專為埃及的戰事而寫的。從敘事筆法中看得出作者想把它直接作為《內戰記》續篇的其它痕跡,如在第4 節提到前國王的子女為爭奪王位發生戰爭時,說:「正像前面提到過的那樣……」這裡所說的「前面」,指的正是《內戰記》的卷三112 節。因此,說作者原來打算把它作為《內戰記》的第四卷,也許是正確的。
原書雖然不及《高盧戰記》和《內戰記》那樣敘述生動、文筆簡潔,但前人都認為它的記述清楚扼要,文字也很流利通順,至少是這三篇小《戰記》中最好的一篇,唯一的缺點是行文過於單調,而且作為凱撒派的一分子,對他自己這一派回護之處太多,最顯著的是絕口不提凱撒因和克婁巴特拉有曖昧關係而偏袒她。凱撒在結束了亞歷山大裡亞之戰後,儘管東方告急文書雪片似的飛來,還是在埃及這個溫柔鄉里泡了三四個月。作者對此也隻字不提,倒像他是一結束戰爭就馬上趕到小亞細亞去似的。同樣,在第65節,他雖然敘述了發生在羅馬的動亂,但卻又只是抽像地說了幾句,不指出為首者是誰來,這也顯然是在為凱撒派的頭頭之一的多拉貝拉進行掩飾。
與《亞歷山大裡亞戰記》銜接的是《阿非利加戰記》,它記述凱撒在結束了東方的戰役,在意大利略事逗留後,便帶著一支力量極為單薄的軍隊在阿非利加登陸,打敗集結在那邊的龐培餘黨西皮阿、加圖、拉比努斯、阿弗拉尼烏斯以及支持他們的努米底亞國王龍巴等人,收復阿非利加行省,並把努米底亞改為行省的經過。
本篇作者不知何許人,曾經有人竭力想證明它是阿西尼烏斯·波利奧的手筆,又有人想證明它和《西班牙戰記》都是蓋尤斯·奧皮烏斯的作品。在阿非利加戰爭時這兩個人雖然都在凱撒軍中,但還沒有證據證明這就是他們寫的,而且他們兩個都是夙負文名的人,寫出來的東西也許要比現在這兩篇高明一些。
從這篇戰記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作者對凱撒的忠誠和敬愛。例如,第2—3節描寫他的膽大心細,敢於帶著極單薄的兵力渡過海去;第10節寫他的英雄氣概成為彷惶中的士兵們的唯一安慰;第31節說他坐在帥帳中運籌決策,用不著親臨現場;第44—46節說他的老部下如何願意為他犧牲。這樣盡情流露對凱撒個人的熱愛和崇拜,都是其他戰記所少見的。還看得出的是作者對作為一個羅馬人的驕傲,西皮阿對龍巴的刻意奉承和阿奎努斯對龍巴的畏懼(見57節),都受到作者的無情鞭撻。
從《戰記》中的許多細節描寫來看,從它的詳細記錄行動日程和兵士的心理狀態來看,都足以說明作者是一個在場的參加者,但從他對戰事經過描寫得如此具體、細緻,而對凱撒的決策過程和戰略意圖記述得如此之少來看,又說明他是一個和指揮作戰的那些核心人物並無接觸的人,至多只是一個百夫長或軍團指揮官而已。因此他對整個戰局的記述,往往有輕重失當,主次顛倒的地方,如在第59—60節縷縷細述雙方的陣勢佈置,不厭其詳,實際上這次卻沒發生戰爭,而對最後決定全局的塔普蘇斯戰役,反沒有這樣詳細的敘述。
作者在敘述時常常混有一些希臘字和俚語,文字也太嫌單調、重複,像在90多節文章中,竟有30節以上用「與此同時」開場,令人反感。在語法上也有很多可議的地方。但這些仍不妨礙它成為一篇記述翔實、清晰可讀的信史。
敘述內戰中最後一次戰役、也是凱撒一生的最後一次戰役的是《西班牙戰記》。它敘述龐培的餘黨在阿非利加失敗之後逃到西班牙,和當地的叛軍結合在一起,奉龐培的兩個兒子為領袖,再次負隅頑抗。凱撒又一次帶著軍隊進入西班牙,在幾次血戰後擊潰他們。
《西班牙戰記》的作者是誰也無法查考,看樣子是凱撒部下的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老兵或百夫長之類人物寫的。人們歷來都認為它不但是這幾篇《戰記》中最糟的一篇,甚至還是所有拉丁古典作品中最糟的一篇。只因為作者是親身經歷過這場戰事的人,記載比較可信,而捨此以外又再無其他記述這一戰事的作品,這才附在別的《戰記》之後一起保留下來。
作者真實地記敘了處在他這樣的地位所能看到和聽到的一切,有時差不多是逐日排好的:「接著下一天」、「次日」、「在明天」、「在這天的晚些時候」……就像是在記流水賬。而且他的記述往往都是完全無關大局的事:捉到一個諜報人員、逃來一個婦女、逃走一個奴隸等等,有時他還忽然想到有什麼事情忘了記,馬上就插了進去:「我沒有在前面該提的地方提到……」。
作者寫作的技巧差,使用的詞彙非常貧乏,語法不通的地方也很多,而且還夾雜了許多希臘字和土語,但他偏偏又是所有這幾篇《戰記》中最最喜歡掉文的人,他津津有味地兩次引用恩尼烏斯的詩句(第23和31節)一可惜它們只是當時書塾中常用的千家詩、神童詩之類的起碼讀物——他還賣弄地引用了希臘神話中的阿喀琉斯和門農決鬥的故事。這些都是前幾篇中所沒有的。
除了寫作水平差之外,《西班牙戰記》的幾種古代手抄本,又是脫漏最多,錯誤也最多的一篇,因之有許多地方簡直無法讀下去。歷來註釋和翻譯它的人,只能各人恁自己的理解來註釋和翻譯,而且往往隨便改動文句,以求可解,可是這些改動並沒使它變得好懂多少,只是引來了更多的爭論。洛布古典叢書本也是這樣,有時為了給原文改動或增刪了幾個字,便在書後附了幾條長達千言的說明,翻譯時只在這些說明中摘引了少數作偽註釋,其餘的都未譯。
本書是根據洛布古典叢書本的拉丁原文譯出的;但原書《內戰記》和《亞歷山大裡亞戰記》等三篇小戰記是分成兩冊,分別由A.G.Paskett和A.G.Way兩個人編譯的,體例不一。比如《內戰記》不像三篇小戰記那樣有內容提要和大事年表,翻譯時為體例統一起見,索性不用三篇小戰記原來的內容提要,改用 McDevitte本的包括有《內戰記》的內容提要,大事年表則由譯者補充了《內戰記》包括的這段時間。
敬請讀者們指正。
任炳湘
一九八0 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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