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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酷吏下


  ○姚紹之 周利貞 王旭 吉溫  王鈞 嚴安之 盧鉉附  羅希奭 毛若虛 敬羽  裴升 畢曜附

  姚紹之,湖州武康人也。解褐典儀,累拜監察御史。中宗朝,武三思恃庶人勢,駙馬都尉王同皎謀誅之。事洩,令紹之按問而誅同皎。紹之初按問同皎,張仲之、祖延慶謀衣袖中發調弩射三思,伺其便,未果。宋之遜以其外妹妻延慶,曰:「今日將行何事,而以妻為?」之遜固抑與延慶,且洽其心矣。之遜子曇密發之,乃敕右台大夫李承嘉與紹之按於新開門內。

  初,紹之將直盡其事。詔宰相李嶠等對問。諸相懼三思威權,但僶俛佯不問。仲之、延慶言曰:「宰相中有附會三思者。」嶠與承嘉耳言,復說誘紹之,其事乃變。遂密置人力十餘,命引仲之對問。至,即為紹之所擒,塞口反接,送獄中。紹之還,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大呼天者六七。謂紹之曰:「反賊,臂且折矣,命已輸汝,當訴爾於天帝!」因裂衫以束之,乃自誣反而遇誅。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廷側目。累遷左台侍御史。奉使江左,經汴州,辱錄事參軍魏傳弓。尋拜監察御史。紹之後坐贓污,詔傳弓按之,獲贓五千餘貫以聞,當坐死。韋庶人妹保持之,遂黜放為嶺南瓊山尉。傳弓初按紹之,紹之在揚州,色動,謂長吏盧萬石曰:「頃辱傳弓,今為所按,紹之死矣!」逃入西京,為萬年尉擒之,擊折其足,因授南陵令員外置。開元十三年,累轉括州長史同正員,不預知州事,死。

  周利貞,神龍初為侍御史。附托權要,為桓彥范、敬暉等五王嫉之,出為嘉州司馬。時中書舍人崔湜與桓、敬善。武三思用事禁中,彥范憂之,托心腹於湜。湜反露其計於三思,為三思所中,盡流嶺南。湜勸盡殺之。以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利貞即湜之表兄,因舉為此行。利貞至,皆鴆殺之,因擢為左台御史中丞。先天元年,為廣州都督。時湜為中書令,與僕射劉幽求不葉,陷幽求徙於嶺表,諷利貞殺之,為桂州都督王晙護之,逗留獲免。無何,玄宗正位,利貞與薛季昶、宋之問同賜死於桂州驛。

  王旭,太原祁人也。曾祖珪,貞觀初為侍中,尚永寧公主。旭解褐鴻州參軍,轉兗州兵曹。神龍元年正月,張柬之、桓彥范等誅張易之、昌宗兄弟,尊立孝和皇帝。其兄昌儀先貶乾封尉,旭斬之,繼其首,赴於東都。遷并州錄事參軍。唐隆元年,玄宗誅韋庶人等。并州長史周仁軌,韋氏之黨,有詔誅之。旭不覆敕,又斬其首,馳赴西京。

  開元二年,累遷左台侍御史。時光祿少卿盧崇道以崔湜妻父,貶於嶺外。逃歸,匿於東都,為仇家所發,詔旭究其獄。旭欲擅其威權,因捕崇道親黨數十人,皆極其楚毒,然後結成其罪。崇道及三子並杖死於都亭驛,門生親友皆決杖流貶。時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與御史大夫李傑不葉,遞相糾訐,傑竟左遷衢州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五年,遷左司郎中,常帶侍御史。旭為吏嚴苛,左右無敢支梧,每銜命推劾,一見無不輸款者。時宋王憲府掾紀希虯兄任劍南縣令,被告有贓私,旭使至蜀鞫之。其妻美,旭威逼之,因奏決殺縣令,納贓數千萬。至六年,希虯遣奴詐為祗承人,受顧在台,事旭累月。旭賞之,召入宅中,委以腹心。其奴密記旭受饋遺囑托事,乃成數千貫,歸謁希虯。希虯銜泣見憲,敘以家冤。憲憫之,執其狀以奏,詔付台司劾之。贓私累巨萬,貶龍平尉,憤恚而死,甚為時人之所慶快。

  吉溫,天官侍郎頊弟琚之孽子也。譎詭能諂事人,游於中貴門,愛若親戚。性禁害,果於推劾。天寶初,為新豐丞。時太子文學薛嶷承恩幸,引溫入對。玄宗目之而謂嶷曰:「是一不良漢,朕不要也。」時蕭炅為河南尹,河南府有事,京台差溫推詰,事連炅,堅執不捨,賴炅與右相李林甫善,抑而免之。及溫選,炅已為京兆尹,一唱萬年尉,即就其官,人為危之。時驃騎高力士常止宿宮禁,或時出外第,炅必謁焉。溫先馳與力士言謔甚洽,握手呼行第,炅覷之歎伏。及他日,溫謁炅於府庭,遽布心腹曰:「他日不敢隳國家法,今日已後,洗心事公。」炅復與盡歡。

  會林甫與左相李適之、駙馬張□不葉,適之兼兵部尚書,□兄均為兵部侍郎,林甫遣人訐出兵部銓曹主簿事令史六十餘人偽濫事,圖覆其官長,詔出付京兆府與憲司對問。數日,竟不究其由。炅使溫劾之。溫於院中分囚於兩處,溫於後膍邡兩重囚訊之,或杖或壓,痛苦之聲,所不忍聞。即云:「若存性命,乞紙盡答。」

  令史輩素諳溫,各自誣伏罪,及溫引問,無敢違者。晷刻間事輯,驗囚無栲訊決罰處。常云:「若遇知己,南山白額獸不足縛也。」會李林甫將起刑獄,除不附己者,乃引之於門,與羅希奭同鍛煉詔獄。

  五載,因中官納其外甥武敬一女為盛王琦妃,擢京兆府士曹。時林甫專謀不利於東儲,以左驍衛兵曹柳湜杜良娣妹婿,令溫推之。溫追著作郎王曾、前右司御率府倉曹王修己、左武衛司戈盧寧、左威衛騎曹徐征同就台鞫,數日而獄成。勣等杖死,積屍於大理寺。

  六載,林甫又以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慎矜違忤其旨,御史中丞王□與慎矜親而嫉之,同構其事,云:「蓄圖讖,以己是隋煬帝子孫,規於興復」,林甫又奏付溫鞫焉,慎矜下獄系之。使溫於東京收捕其兄少府少監慎余、弟洛陽令慎名,於汝州捕其門客史敬忠。敬忠頗有學,嘗與朝貴游。蹉跎不進。與溫父琚情契甚密,溫孩孺時,敬忠嘗抱撫之。溫令河南丞姚開就擒之,鎖其頸,布袂蒙面以見溫。溫驅之於前,不交一言。欲及京,使典誘之云:「楊慎矜今款招己成,鬚子一辨。若解人意,必活;忤之,必死。」敬忠回首曰:「七郎,乞一紙。」溫佯不與,見詞懇,乃於桑下令答,三紙辯皆符溫旨。喜曰:「丈人莫相怪!」遂徐下拜。及至溫湯,始鞫慎矜,以敬忠詞為證。及再搜其家,不得圖讖。林甫恐事洩,危之,乃使御史盧鉉入搜。鉉乃袖讖書而入,於隱僻中詬而出曰:「逆賊牢藏秘記,今得之矣!」指於慎矜小妻韓珠團婢,見舉家惶懼,且行捶擊,誰敢忤焉!獄乃成,慎矜兄弟賜死。溫自是威振,衣冠不敢偶言。

  溫早以嚴毒聞,頻知詔獄,忍行枉濫,推事未訊問,已作奏狀,計贓數。及被引問,便懾懼,即隨意而書,無敢惜其生者。因不加栲擊,獄成矣。林甫深以溫為能,擢戶部郎中,常帶御史。林甫雖倚以爪牙,溫又見安祿山受主恩,驃騎高力士居中用事,皆附會其間,結為兄弟。常謂祿山曰:「李右相雖觀察人事,親於三兄,必不以兄為宰相。溫雖被驅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溫為相,即奏兄堪大任,擠出林甫,是兩人必為相矣。」祿山悅之。

  時祿山承恩無敵,驟言溫能,玄宗亦忘曩歲之語。十載,祿山加河東節度,因奏溫為河東節度副使,並知節度營田及管內採訪監察留後事。其載,又加兼雁門太守,仍知安邊郡鑄錢事,賜紫金魚袋。及丁所生憂,祿山又奏起復為本官。尋復奏為魏郡太守、兼侍御史。

  楊國忠入相,素與溫交通,追入為御史中丞,仍充京畿、關內採訪處置使。溫於范陽辭,祿山令累路館驛作白紬帳以候之,又令男慶緒出界送,攏馬出驛數十步。及至西京,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三載正月,祿山入朝,拜左僕射,充閒廄使。因奏加溫武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充閒廄、苑內、營田、五坊等副使。時楊國忠與祿山嫌隙已成,溫轉厚於祿山,國忠又忌之。其冬,河東太守韋陟入奏於華清宮,陟自謂失職,托於溫結歡於祿山,廣載河東土物饋於溫,又及權貴。國忠諷評事吳豸之使鄉人告之,召付中書門下,對法官鞫之,陟伏其狀,貶桂嶺尉,溫澧陽長史。溫判官員錫新興尉。

  明年,溫又坐贓七千匹及奪人口馬奸穢事發,貶端州高要尉。溫至嶺外,遷延不進,依於張博濟,止於始安郡。八月,遣大理司直蔣沇鞫之。溫死於獄中,博濟及始安太守羅希奭死於州門。

  初,溫之貶斥,玄宗在華清宮,謂朝臣曰:「吉溫是酷吏子侄,朕被人誑惑,用之至此。屢勸朕起刑獄以作威福,朕不受其言。今去矣,卿等皆可安枕也!」初,開元九年,有王鈞為洛陽尉。十八年,有嚴安之為河南丞。皆性毒虐,笞罰人畏其不死,皆杖訖不放起,須其腫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鈞與安之始眉目喜暢,故人吏懾懼。溫則售身權貴,噬螫衣冠,來頗異耳。溫九月死始興。十一月,祿山起兵作亂,人謂與溫報仇耳。祿山入洛陽城,即偽位。玄宗幸蜀後,祿山求得溫一子,才六七歲,授河南府參軍,給與財帛。

  初,溫之按楊慎矜,侍御史盧鉉同其事。鉉初為御史,作韋堅判官。及堅為李林甫所嫉,鉉以堅款曲發於林甫,冀售其身。及按慎矜,鉉先與張瑄同台,情旨素厚,貴取媚於權臣,誣瑄與楊慎矜共解圖讖。持之,為驢駒板橛以成其獄。又為王□閒廄判官,□緣邢縡事朝堂被推,鉉證云:「大夫將白帖索廄馬五百匹以助逆,我不與之。」□死在晷刻,鉉忍誣之,眾鹹怒恨焉。及被貶為廬江長史,在郡忽見瑄為祟,乃云:「端公何得來乞命?不自由。」鉉須臾而卒。

  羅希奭,本杭州人也,近家洛陽,鴻臚少卿張博濟堂外甥。為吏持法深刻。天寶初,右相李林甫引與吉溫持獄,又與希奭姻婭,自御史台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自韋堅、皇甫惟明、李適之、柳勣、裴敦復、李邕、鄔元昌、楊慎矜、趙奉璋下獄事,皆與溫鍛煉,故時稱「羅鉗吉網」,惡其深刻也。八載,除刑部員外,轉郎中。十一載,李林甫卒,出為中部、始安二太守,仍充當管經略使。

  十四載,以張博濟、吉溫,韋陟、韋誡奢、李從一、員錫等流貶,皆於始安,希奭或令假攝。右相楊國忠奏遣司直蔣沇往按之,復令張光奇替為始安太守。仍降敕曰:

  前始安郡太守、充當管經略使羅希奭,幸此資序,叨居牧守。地列要荒,人多竄殛,尤加委任,冀絕奸訛。翻乃嘯結逋逃,群聚不逞,應是流貶,公然安置。或差攝郡縣,割剝黎氓;或輟借館宇,侵擾人吏。不唯輕侮典憲,實亦隳壞紀綱。擢發數愆,豈多其罪,可貶海東郡海康尉、員外置。張博濟往托回邪,跡惟憑恃,嘗自抵犯,又坐親姻,前後貶官,歲月頗久,逗留不赴,情狀難容。及命按舉,仍更潛匿,亡命逭刑,莫斯為甚。並當切害,合峻常刑,宜於所在各決重杖六十。使夫為政之士,克守章程;負罪之人,期於悛革。凡厥在位,宜各悉心。

  時員錫、李從一、韋誡奢、吉承恩並決杖,遣司直宇文審往監之。

  毛若虛,絳州太平人也。眉毛覆於眼,其性殘忍。初為蜀川縣尉,使司以推勾見任。天寶末,為武功丞,年已六十餘矣。肅宗收兩京,除監察御史。審國用不足,上策征剝財貨。有潤於公者,日有進奉,漸見任用稱旨。每推一人,未鞫,即先收其家資,以定贓數。不滿望,即攤征鄉里近親。峻其威權,人皆懼死,輸納不差晷刻。

  乾元二年,鳳翔府七坊押官先行剽劫,州縣不能制,因有劫殺事。縣尉謝夷甫因眾怒,遂搒殺之。其妻訴於李輔國,輔國奏請御史孫瑩鞫之。瑩不能正其事。又令中丞崔伯陽三司使雜訊之,又不證成其罪。因令若虛推之,遂歸罪於夷甫。伯陽與之言,若虛頗不遜。伯陽數讓之,若虛馳謁告急。肅宗曰:「卿且出。」對曰:「臣出即死矣。」肅宗潛留若虛簾內,召伯陽至,伯陽頗短若虛。上怒,叱出之。因流貶伯陽同推官十餘人,皆於嶺外遠惡處。宰相李峴以左右於瑩等,亦被貶斥。於是若虛威震朝列,公卿懾懼矣!尋擢為御史中丞。上元元年,貶賓化尉而死。

  敬羽,寶鼎人也。父昭道,開元初為監察御史。羽貌寢而性便僻,善候人意旨。天寶九載,為康成縣尉。安思順為朔方節度使,引在幕下。及肅宗於靈武即大位,羽尋擢為監察御史。以苛刻征剝求進。及收兩京後,轉見委任。作大枷,有□尾榆,著即悶絕。又臥囚於地,以門關輾其腹,號為「肉飀飥」。掘地為坑,實以棘刺,以敗席覆上,領囚臨坑訊之,必墜其中,萬刺攢之。又捕逐錢貨,不減毛若虛。

  上元中,擢為御史中丞。太子少傅、宗正卿、鄭國公李遵,為宗子通事舍人李若冰告其贓私,詔羽按之。羽延遵,各危坐於小床。羽小瘦,遵豐碩,頃間問即倒,請垂足。羽曰:「尚書下獄是囚,羽禮延坐,何得慢耶!」遵絕倒者數四。請問,羽徐應之,授紙筆,書贓數千貫,奏之。肅宗以勳舊捨之,但停宗正卿。

  及嗣薛王珍潛謀不軌,詔羽鞫之。羽召支黨羅於廷,索□尾榆枷之,布栲訊之具以繞之,信宿成獄。珍坐死,右衛將軍竇如玢、試都水使者崔昌等九人並斬,太子洗馬趙非熊、陳王府長史陳閎、楚州司馬張昴、左武衛兵曹參軍焦自榮,前鳳翔府郿縣主簿李\、廣文館進士張□等六人決殺,駙馬都尉薛履謙賜自盡,左散騎常侍張鎬貶辰州司戶。

  胡人康謙善賈,資產億萬計。楊國忠為相,授安南都護。至德中,為試鴻臚卿,專知山南東路。驛人嫉之,告其陰通史朝義。謙髭鬚長三尺過帶,按之兩宿,鬢髮皆禿,膝踝亦栲碎,視之者以為鬼物,非人類也。乞捨其生,以後送狀奏殺之,沒其資產。

  羽與毛若虛在台五六年間,台中囚系不絕。又有裴升、畢曜同為御史,皆酷毒。人之陷刑,當時有毛、敬、裴、畢之稱。

  裴、畢尋又流黔中。羽,寶應元年貶為道州刺史。尋有詔殺之,羽聞之,衣凶服南奔溪洞,為吏所擒。臨刑,袖中執州縣官吏犯贓私狀數紙,曰:「有人通此狀,恨不得推究其事。主州政者,無宜寢也。」

  贊曰:王德將衰,政在奸臣。鷹犬搏擊,縱之者人。遭其毒螫,可為悲辛。作法為害,延濫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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