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暗了,薄霧籠罩了身後低處的樹林,籠罩著安杜因暗淡的河邊,而天空卻
是晴朗一片。群星放出光芒,朦朦朧朧的月亮正往西天移動,岩石的陰影黑黑的。
他們來到了一個岩石山崗腳下。因為妖怪的足跡不那麼容易辨認,腳步便慢了下來。
伊敏繆爾的丘陵地帶在這兒分岔成兩道雜亂的山梁,走向由北往南。每道山梁朝西
那一面既險峻又陡峭,山梁的東邊則平緩一些,滿是坑坑洞洞的溝壑。三個夥伴就
在這貧瘠的山地上攀登著,爬了一整夜,爬上了第一道也就是最高的那道山梁,接
著從山脊的另一邊下到一個又深又曲的山谷裡。
黎明前的時光仍有寒意,他們在山谷裡歇了一會兒。月亮早已趕在他們的前頭
落下,星星還在頭上閃耀著;白晝的頭一線光芒還沒從群山後面出現。阿拉貢這會
兒卻是迷惑住了:妖怪的足跡沿著山脊一直把他們帶到山谷下面,到了這裡卻找不
著了。
「依你看,他們會走哪條路呢?」萊戈拉斯問道:「朝北直奔可達伊森加德或
者方貢,這就是你的看法嗎?或者是他們往南朝恩特瓦什河奔去了!」
「不管他們的目的地是哪兒,他們不會朝著河那邊走的。」阿拉貢答道:「再
說,除非羅罕那邊出了什麼大亂子,不然就是薩魯曼的實力大大增強,我想他們會
盡可能抄近道跨越羅希林的地盤走的。我們往北邊搜去!」
山谷就像一條石頭砌成的水渠,在山脊起伏的群山中婉蜒而去,有一條涓涓細
流在山谷底部的礫石中穿行。在他們的右邊,立著一道嶙峋的峭壁;左邊升起一面
灰色的斜坡,深夜時分,峭壁與斜坡顯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大家接著往北走了
約莫一哩多路。阿拉貢弓著腰,在往西流去的山洞溪谷中搜尋著。菜戈拉斯走在前
面不遠。突然間,他驚叫起來。其餘兩人急急忙忙向他跑去。
「我們已趕上某些我們正在追蹤的人了,」他說:「看!」手指著一個地方。
他們這才看到,就在斜坡腳下,有一堆當初他們以為是礫石的東西原來是一些雜亂
的屍體。那裡躺著五個死去的妖怪,妖怪是被殘酷地砍了多次而死的,有兩具屍體
的頭給砍掉了,地上留下從他們身上流出來的發黑的血。
「這又是一個謎!」吉姆利說道:「解謎得等到天亮才行。我們可是等不下去
了。」
「但是,不管你怎麼解釋,事情看來並不是沒有希望的,」萊戈拉斯說:「妖
怪的敵人有可能就是我們的朋友。山裡頭這一帶有什麼人居住嗎?」
「沒有,」阿拉貢答道:「羅希林人很少到這邊來,再說,這兒離米納斯蒂裡
思還遠著呢。有可能是一些普通人夥伴,出於某種我們不知曉的原因,來到這裡打
獵。可是依我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大。」
「那你有什麼看法?」吉姆利問。
「我認為是敵人把自己的仇敵也引來了,」阿拉貢回答:「這幾個妖怪來自北
方很遠的地方。死者當中沒有一個是那種戴著怪異標記的大種妖怪。這裡曾經發生
過一場爭吵。我猜是這樣的:在他們這類無惡不作的妖怪當中,發生這樣的事情一
點也不奇怪。說不定是為了走哪條路的事產生了分歧。」
「不然就是因為俘虜的事情爭吵起來的,」吉姆利說:「希望我們的人別在這
兒遭到同樣的命運。」
阿拉貢搜查現場,走了一個大圈,但沒再發現其他的爭鬥痕跡。
三人繼續趕路。東邊的天空已經發白,星星正漸漸隱退,天上慢慢出現灰白的
光色。朝北走了一小段路,他們來到一處起伏不平的地方,那兒有一往小小的水流
從高處蜿蜒而下,水流在岩石上硬是切割出一條路來,流進山谷。附近長著一些灌
木,邊上還長有一叢叢青草。
「總算找到了!」阿拉貢開口道:「這兒有我們要找的痕跡!就在這水渠上頭,
那是妖怪在爭吵之後所走的路。」
二個追蹤的人迅速轉過來,沿著新發現的路線走去。他們在岩石間跳躍著前進,
活像剛剛經過了一夜休息似的。最後,大家來到那座灰色山峰的峰頂,一陣冰涼的
山風突然吹來,吹拂著他們的頭髮,撩撥著他們的斗篷,那是黎明之際的寒風。
回過身去遠望,大河對岸遠處的山峰已明亮起來,太陽躍上了天空,紅紅的圓
輪從昏暗的地平線上升了起來。只見眼前西邊的世界依然如故,一片灰黯混飩,在
他們遠望之際,夜晚的黑影正在消融,甦醒的大地又回復她那萬紫千紅的姿色:翠
綠饅上了羅罕遼闊的大草原;白白的霧靄在山谷裡的河流上方微微發亮;紫藍色的
白頭山聳立在左方的遠處,這一帶山脈由三十來個山頭組成,群山的峰頂指天而立,
頂峰上的皚皚白雪在朝陽的映照之下染得紅紅的。
「貢多啊!貢多!」阿拉貢呼喊著。「真希望在我心情愉快的時候還能見到你!
我的大道向南通往你那波光閃閃的河流。」
「貢多啊責多!你背靠群山面對海洋,西風吹落你銀樹上的點。光亮光,像古
時國王花園裡耀眼的雨點。
啊!長翼的王冠和純金寶座,白色塔樓和效岸城牆!
貢多啊貢多!你是讓人類看那銀樹閃光,還是讓西風在高山大海之間重新滌蕩?
「
「我們這就起程吧!」他邊說邊將視線從南邊收回來,轉向西邊和北邊方向觀
望,觀察將要走的路線。
腳底下的山脊陡峭地向前低伸而去。離山脊的下方一百到一百多哩遠處,有一
塊巨大的岩石窮了出來,這塊凹凸不平的岩石在一座幾近直立的峭壁邊上突然收住:
這就是羅罕東部盡頭的石壁,也就是說,伊敏綴爾的疆域到此為止,而羅希林的綠
色平原則由此處向遠方鋪展,一直伸向視線的盡頭。
「看!」萊戈拉斯叫了起來,手指著頭頂上蒼白的天空。「老鷹又在那兒了!
它飛得很高。看樣子它是從那裡起飛回北方去的,飛得很快。看!」
「不。就連我的眼睛也無法看見它了,我的好萊戈拉斯,」阿拉貢說道:「它
準是飛得又高又遠了。我在想,如果它就是我曾經見過的同一隻鷹的話,它是為河
而奔波呢?不過,你看,我見到近處有更為緊要的動靜,平原那邊有些什麼人在移
動!」
「人還不少呢,」萊戈拉斯說:「有一大群人在走路,我能看到的就這麼多了,
更看不清楚那是些什麼人。他們離這兒很遠,我想有幾十里那麼遠;可是平原地帶
的距離不好說。」
「不過,我想,既然我們再也沒必要依照什麼足跡來決定走哪條路,」吉姆利
說。「那我們就找路下山吧,越快越好。」
「我看你未必就能找到一條比妖怪走的還要近的路。」阿拉貢說。
現在他們是藉著白天的光亮追蹤敵人。看樣子,那些妖怪是全速前進的。三個
追蹤者不時發現敵人落下和扔掉的東西:裝食物的袋子、吃剩下來的硬梆梆的麵包
圈和麵包屑、一件扯破了的黑斗篷及一隻打了鐵的沉重的鞋,鞋已在石頭上給踢破
了。敵人的足跡領著他們沿著懸崖的頂端往北走去。最後他們來到一道V 形裂口處。
那道深深的裂縫是被一條溪流在岩石上沖刷出來的。溪流從高處飛濺而下,喧嘩不
已。狹窄的裂縫裡有一條粗糙的山道,就像一道陡峭的階梯,通往山下的平原。
在那溪谷的底部,他們一下子就踏進了羅罕大草原。這草原就像一個綠色的海
洋,一直蔓延到伊敏繆爾的山腳下。那飛落而下的溪流則隱沒在一片長得又深又厚
的水芹以及其他水生植物之中。只聽見流水在青紗帳裡叮叮咚在地順著一道緩緩的
斜坡流向遠處,流向遠方的恩特瓦什山谷沼澤地。看樣子,他們已把冬天留在身後
的群山之中。
草原上的空氣溫暖宜人,還稍微有點芬芳氣息,就像春天已經來臨,野草和綠
葉重新流淌著蓬勃的生命活力。萊戈拉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就像一個人在不毛
之地待久之後,口乾舌燥之際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水似的。
「嘿!綠色的芳香!」他說:「這比多睡一覺還管用。我們這就趕路吧!」
「我們的腳輕,可以在草原上飛快地趕路,」阿拉貢說:「脫不定會比穿鐵掌
鞋的妹怪快呢。現在可有機會縮短與敵人的距離了!」
他們魚貫而行,如同獵狗一般,眼裡閃耀著急切的神色,循著豬物的氣味奔跑
著。那些肆虐橫行的妖怪在行進中踐踏出一些令人噁心的痕跡,那是在靠近正西方
向的地方發現的,在妖怪所經過的地方,羅罕那可愛的綠野中有一處被踐踏成瘀青
色一片。一見到這地方,阿拉貢立即喊了一聲,轉身走向一側。
「停一下!」他喊道:「先別跟著我!」他急急地跑向右邊,奔離妖怪的主要
蹤跡,只因他已看到有腳印與大隊分開,走到那邊去了。那是一雙小小的光腳丫足
跡。但是這腳印沒走多遠就被妖怪的腳印橫踏在上面,而且這些腳印是從後面那大
面積的足跡那兒,抄在前頭趕上來的。這些腳印接著急速往迴繞著走了回來,最後
又消失在那一片給踩得瘀黑的草地之中。在那跑開的腳印最遠處,阿拉貢彎腰從草
叢裡撿起一樣東西,然後跑了回來。
「對了,」他說:「事情很清楚:這是一個霍比特小矮人的腳印。
我想,他的個頭比別的小矮人要小。再看看這個!「他手裡舉起一樣東西,這
東西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看起來就像一片新生的布裡奇樹葉。這在沒長樹的草原
上顯得突兀而不可思議。
「這是小精靈斗篷上的胸針!」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同時嚷了起來。
「洛連的胸針葉片掉在這兒,」定別有用意,「阿拉貢說道:」這不是偶然掉
落的:它是有意被扔掉的,好給任何有可能跟蹤過來的人作個記號。我想這就是皮
平從路上跑開的用意。「」至少,他當時還活著,「吉姆利說:」而且,他還發揮
了自己的聰明腦袋跟兩條腿的用處呢。這消息可是大快人心啊,我們沒白追。「
「希望他沒為這一冒險行動付出大大的代價,」萊戈拉斯說:「來吧!我們繼
續趕路!一想到這些活潑的年輕人像牲口似的被驅趕著,我就心如火燎。」
太陽升到中天就慢慢地落下來。片片薄雲從南邊遠方的大海那邊飛過來,接著
又被陣陣輕風吹去。太陽下山了,黑暗從東邊升起,張開了它那長長的黑爪。三個
追蹤者仍在趕路。自博羅米爾倒下來,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天,而妖怪還在遠遠
的前頭,在這一馬平川的平原上,再也見不著他們的任何蹤跡。
夜幕籠罩了周圍一切,阿拉貢停了下來。一整天的急行軍當中,他們只歇了兩
次腳。現在,三個追蹤者離開破曉時分他們站在上面的石壁,已經有十二個裡格
(註:一里格約五公里)的距離了。
「我們現在碰到一個不好決定的兩難問題,」他說:「我們是在夜裡歇一歇腳,
還是趁著精力還旺盛繼續趕路呢?」
「要是待在這兒睡覺,我們會給遠遠地甩在後頭的,除非我們的敵人也在休息。」
萊戈拉斯說。
「就算是妖怪,難道他們行軍時不也得歇腳嗎?」吉姆利說。
「妖怪很少在大白天裡趕路的,而這一次,他們卻在白天趕路了,」萊戈拉斯
說道:「他們準是夜裡也不停腳了。」
「不過,要是我們在夜裡趕路的話,那就沒法子跟著他們的足跡走了。」吉姆
利說。
「就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他們的足跡是筆直往前走的,既不向右也不朝左拐
變方向。」萊戈拉斯說道。
「有可能,我可以在黑暗中領著你們沿著你所猜測的足跡走下去,」阿拉貢說:
「可是,如果我們走偏了,或者是萬一他們改變了方向的話,等白天一到,我們再
一次找回他們的足跡時,可能會耽擱很多時間。」
「還有呢,」吉姆利說:「我們只有在白天才有可能看到任何向其他方向走去
的足跡。萬一有個俘虜逃跑了,或者是,一旦有個俘虜被押往別處的話,比方說,
押到東邊吧,往大河那邊走,朝著摩爾多走去的話,說不定我們就會錯過那岔開了
的足跡,那實情報本就不知道了。」
「一點兒也沒錯,」阿拉貢說道:「不過,如果說根據身後遠遠一大段路上的
足跡,而我的觀察又沒錯的話,白手的妖怪已佔了上風,他們的整隊人馬如今正朝
著伊森加德開技。眼下他們的前進路線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不過,我們就這麼斷定,這就是他們決定要走的路線,恐怕有點輕率,」吉
姆利說道:「如果有人逃跑了呢?要是趁天黑趕路的話,我們早就錯過那把你引到
胸針那兒的腳印了。」
「從那時起,妖怪會加倍警覺的。再說,俘虜們也會更疲勞了,」
萊戈拉斯說!「如果我們不做什麼策劃的話,再也不會有逃跑的事情發生。如
何策劃這事兒,還很難說,可是我們先得趕上他們。」
「而就算是我這個走過不少路的保儒,何況我還不是侏儒裡頭最不能吃苦的一
個,也沒辦法馬不停蹄地趕到伊森加德去,」吉姆利說:「我也是心急火燎的,恨
不得早點出發,可是現在我得歇歇腳,那樣我會走得更快。如果要歇腳的話,那麼
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正是時候了。」
「我曾說過,這決定不好作,」阿拉貢說:「那我們如何定在來結束這場辯論
呢?」
「你是我們的嚮導,」吉姆利說:「而且,在追蹤上面你挺在行的。
就由你來決定吧。「」我的心在命令我繼續走下去,「萊戈拉斯說:」但我們
必須齊心合力。所以我遵照你的意見。「
「你們把決定權交給了一個錯誤決定者,」阿拉貢說:「自從我們穿過了阿戈
納恩以來,我所做的事情盡出岔子。」說著,他沉默下來,兩眼在夜色漸濃的夜空
中朝著北邊和南邊盯了一會兒。
「夜裡我們就不走了,」他終於說道:「冒著錯過其他來來往往的足跡或痕跡
的風險,這對我來說更為要緊。要是月光夠亮的話,我們會趁著月色走路。可是,
唉!它早就往西沉了,況且是一彎新月,月色又這麼黯淡。」
「不管怎樣,今天夜裡它可是躲起來了,」吉姆利咕喊道:「要是那位女士送
點光亮給我就好了,就像她送給弗羅多的禮物那樣!」
「這禮物只會在我們需要它的時候才贈送的,」阿拉貢說:「那得看情形呢。
在這件大事裡頭,我們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樁。說不定,這次追蹤從一開始就是白費
力氣的事兒。我既不能把事情弄得更糟,也沒法子補救。既然已經作出了抉擇,那
就讓我們充分地利用時間吧!」
說著,阿拉貢一頭躺在地上,旋即進人夢鄉,自從在托爾布蘭迪爾的黑暗之中
度過他們的那一夜以來,他從未睡過。在黎明前夕,他醒了之後爬了起來。吉姆利
還在甜甜地睡著,萊戈拉斯卻站立著,兩眼凝望著黑暗之中的北部,活像一棵小樹
在無風之夜立在那兒靜靜地沉思著。
「他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哀傷地說著,邊轉過身來,面朝著阿拉貢。
「我心裡明白,他們今天晚上沒得休息。現在只有雄鷹才能趕上他們了。」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盡力追上去的,」阿拉貢說著,彎腰喚醒侏儒。「起
來吧!我們得動身了,」他說:「敵人的足跡越來越遠了。」
「可是天還黑著呢,」吉姆利說:「就算讓萊戈拉斯站在山頂上也無法看見他
們,除非太陽出來。」
「我擔心的是,無論是在山頂上抑或是在平原上,在月光之下還是太陽底下,
他們已經走出我的眼力所能及的範圍了。」萊戈拉斯說。
「一旦眼睛看不到,大地就會給我們帶來聲響的,」阿拉貢說:「在令人切齒
的鐵蹄踐踏之下,大地一定會呻吟的。」他張開四肢趴在地面,耳朵緊貼在草皮上,
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地過了好一陣子,以致於吉姆利懷疑他是昏倒了還是又睡著了。
黎明的曙光出現了,周圍漸漸顯出黯淡的光。終於他站了起來。他的朋友這才見到
他的臉:臉色蒼白緊張,神色不安。
「地面的聲音暗暗淡淡、模糊不清,」他說:「在我們周圍幾里地範圍內,沒
有走動的聲音。敵人的腳步聲既遙遠又微弱,他們的馬蹄聲倒是挺響的。我聽到了
馬蹄聲,甚至在我躺在地上睡覺時,那聲音也跑進了我的夢中:馬群飛奔著掠過西
部。可是現在他們正向北奔馳而去,與我們的距離拉得更遠了。我懷疑這地方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走吧!」萊戈拉斯催道。
就這樣,他們追蹤的第三天開始了。無上時而多雲,時而露出陽光,在長長的
一天裡,他們幾乎沒停過,時而大步走路,時而跑步前進,彷彿疲勞也無法熄滅他
們心頭煎熬著的火焰。大家很少開口說話。他們走過了那荒涼的曠野,身上的小精
靈斗篷在灰綠色的野地背景襯托下隱沒了。甚至在中午帶有涼意的陽光之下,除了
小精靈以外,沒人能將他們辨認出來,除非是靠得很近。他們不時對洛連的那位女
士心存謝意,感謝她所贈送的「倫粑斯」。如今他們甚至可以在跑路的時候吃上
「倫耙斯」,用以補充體力。
敵人的足跡帶著他們往前一直走去,既沒有停頓也沒拐彎地走了一整天。白天
又一次完結時,他們來到一道長長的、光禿禿的、沒長樹木的斜坡上。地勢由此處
抬升,朝上拱起在前面形成一片低低地隆起的丘原。由於地面變得越來越堅硬,青
草越來越矮,往北拐彎轉向那一片小土丘時,妖怪的痕跡越來越淡。在左邊的遠處,
恩特瓦什河彎彎曲曲,仿如綠地上的一根銀色的線。見不到有活動的物體,就連人
和牲畜的痕跡也見不著。對此,阿拉貢總覺得疑惑不解,羅希林的居住地大部分在
很多哩之外的南部,就在白頭山的崖沿之下,如今那地方已隱沒在雲霧之中。而那
些馬群主從前曾在伊斯特姆納特保留有不少牛群和馬群。伊斯特姆納特是他們在東
部的領土,牧民們在那裡多半以遊牧為生,甚至在冬季也住在帳篷營帳裡。而目前
整個地方空空如也,有一種看起來不像是和平時期的寂靜。
他們在黃昏時又停了下來。如今他們在羅罕平原上已經跨越了二十四個裡格的
路程,伊敏纓爾的石壁已消失在東部的陰影之中。一輪新月在霧濛濛的天空上閃耀
著,但她所發出來的光不怎麼亮,星星則罩上了一層面紗。
「我現在真的對我們這次追蹤過程中的歇腳或暫停什麼的感到討厭了,」萊戈
拉斯不滿地說:「妖怪跑在我們的前面,彷彿索倫的鞭子就在他們的身後抽打著。
我擔心他們已經趕到森林,趕到黑山頭了,現在正穿越森林呢。」
吉姆利的牙齒磨得嘎嘎響。「那就是我們的希望以及我們所付出的辛勞的慘痛
結局!」他說道。
「就希望來說,也許是的,但辛勞可不然,」阿拉貢說:「我們不會在這兒掉
頭往回走的。不過我覺得累了。」他回頭朝夜色漸濃的東部看去,凝視著他們的來
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正在這個地方發生。
我懷疑這裡的安靜氣息,就連那蒼白的月亮也令人懷疑,星星也不明亮。而且
我感覺到少有的疲倦,一種有清晰的足跡可循的巡林人不該有的疲倦,有一種意願
使得我們的敵人加快了腳步,又在我們面前設下了一道無形的障礙:一種更多是心
理上而不是肢體上的疲勞。「」沒錯!「萊戈拉斯應聲道:」自我們從伊敏繆爾走
下來的開始,我就知道這一點。因為這意願不是在我們的後方,而是在我們的前方。
「手指著羅罕疆域以外的遠處,指向那鐮刀般的月亮之下,沉浸在黑暗之中的西部。
「薩魯曼!」阿拉貢咕噥道:「可是他休想把我們趕回頭去!我們又得停下來
了,只是,你看!連那月亮也落進雲層裡了。而白天再次到來的時候,我們的路就
在北邊,在丘陵地帶與沼澤之間。」
像往常一樣,萊戈拉斯是頭一個起來活動的,如果說他確實曾經睡過的話。
「醒來吧!!醒來吧!」他叫道:「今天的黎明是紅彤彤的,森林邊上有不尋常的
事情等著我們哪,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不大清楚,有一種聲音在呼喚我們。起來吧!」
其餘兩人跳將起來,幾乎是在即刻,他們又出發了。慢慢地,那丘原越來越近。
他們抵達丘陵地帶時,離中午還有一個鐘頭,只見綠色的山坡往上延伸到光禿禿的
山梁那兒,那山梁的走勢呈直線狀,逕自走向北方,腳下的地表很乾,草皮是薄薄
的。但在他們和河流之間,隔著一帶狹長的低地,約有十哩寬。那邊的河流則藏身
在暗淡的蘆葦、燈心革的草叢深處,磁蜒流去。就在最南邊的那道山坡的西側,有
一大圈地方,圈裡的草地已被許多粗野的腳踐踏得不成樣子。
妖怪的足跡在這塊草皮上再出現,阿拉貢從大圈裡走出,沿著這一片土丘的邊
緣朝北走去,接著停下來,仔細察看那些蹤跡。
「他們在這兒歇了一會兒,」他說:「但是,就連向目外走的腳印也不那麼新
了。萊戈拉斯,你的擔心沒錯,自從那些妖怪站在我們如今站的地方到現在,我猜,
已有三十六個鐘頭。要是他們保持趕路進度的話,那麼昨天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們
就趕到方貢邊上了。」
「無論向北還是向西,除了越來越稀少又模糊不清的青草之外,什麼也沒看見,」
吉姆利說:「如果爬上山頂,我們能看得到森林嗎?」
「森林還遠著呢,」阿拉貢答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一片土丘朝北延伸,
有八個裡格或更遠。接著往西拐去,直到思特瓦什山谷的出口處,那邊還有一片開
闊地帶,恐怕還有十五里格遠的路程。」
「那我們就繼續趕路吧,」吉姆利說:「我的兩條腿一定是忘記了路程有多遠。
假如我的心情不那麼沉重的話,它們會迫不及待地要走的。」
他們最終快要走到那一個圓丘的盡頭時,太陽正在下山。由於馬不停蹄地走了
好幾個鐘頭,如今他們的步子慢了下來,而吉姆利的腰還有點彎曲。在勞作和遠行
方面,休儒可是像石頭般堅硬的,而這一沒完沒了的追逐行動,隨著心中所有的希
望落空之際,開始對他產生作用了。阿拉貢在他身後走著,陰沉著臉,默不作聲,
還不時地彎下腰去,搜尋地上的腳印或痕跡什麼的。唯有某戈拉斯仍然像以往那樣
腳步輕快地走著,幾乎看不到他的兩腳踩壓在草地上,走過之後也沒留下什麼腳印,
他還能從路上長有小精靈可食用的草中獲得他所需要的所有能量補給。而且,他還
會在白天走路當中睜著兩眼睡覺,如果普通人可以將這種睡法稱為睡覺的話。他就
在這種小精靈的奇特夢境中,讓自己的大腦充分休息。
「我們登上這個綠色的小丘吧!」萊戈拉斯說道。他們疲乏地跟著他,登上那
長長的山坡,一直來到頂端。這個圓圓的小丘既平坦且光禿禿的,獨自立在一片土
丘北邊盡頭。太陽下山了,夜色就像窗簾一樣罩落在大地上。他們孤伶傳地處在這
個雜亂無章的世界上,非常渺小。就在西北部的遠處,在越來越暗的光線襯托下,
那兒有一處特別黑的地方,雲霧山山脈和其山腳下的森林。
「把我們引到這兒來卻什麼都見不到,」吉姆利說:「嘿,這會兒我們得停下
來過夜。天氣越來越冷了!」
「這風是從北邊的雪地那裡吹過來的。」阿拉貢說。
「而到天亮之前,就會吹到東邊了,」榮戈拉斯說:「假如你一定要的話,那
就歇一歇吧。可是,別放棄所有的希望。明天還是個未知數。太陽升起的時候,往
往會找到謎底的。」
「從追蹤以來,太陽升起來已經有三回了,毫無結果。」吉姆利說道。
夜裡變得比以往更冷。阿拉貢與吉姆利時而睡去時而醒來,而每當他們醒來,
只見到萊戈拉斯不是站在他們身旁,就是踱來踱去,用自家的語言柔聲哼著調子。
哼著哼著,白燦燦的群星從頭頂上漆黑的天穹中露了出來。就這樣,夜晚過去了。
大家一同看著黎明漸漸升上那萬里無雲的天空,直到後來太陽升起。太陽是蒼白而
明朗的。風已往西吹去,捲走了所有的霧靄;在寒風刺骨的光亮之下,廣闊而貧瘠
的原野就在他們的周圍。
在他們前方,東面,他們看見了羅罕丘陵地帶那多風的山地,那是他們幾天前
就從大河那邊遠遠望見的地方。黑乎乎的方責大森林就在西北遼,再過去十個裡格
遠,陰森森的山地邊緣就在那邊,再過去一點,斜斜的山坡湮沒在藍藍的遠方。雲
霧山的最後一個山峰,頂著白色帽子的、高高的梅瑟德拉斯峰遠在那邊,好像漂浮
在灰色的雲層裡一樣,微露真容。
恩特瓦什河從森林那裡流出來,流到山地那邊,它的河道狹窄、水流湍急,河
岸是被水流深深地劈削出來的。妖怪的足跡從丘原這裡轉向山谷那邊。
阿拉貢雙眼隨著妖怪的足跡轉向河流,接著視線從河流那裡收回,轉向森林那
邊。他看到在遠處的綠野上有一團模模糊糊的黑影在快速移動。當即趴在地上,又
一次小心地聆聽著。萊戈拉斯則站在他的身後,用他那細細長長的手在額頭上搭了
個涼棚,兩隻又明又亮的眼睛遙望過去。他所看到的既不是黑影,也不是模糊不清
的東西,而是一群騎士的細小身影,人還不少。晨光在他們的長矛頂尖上灼灼生光,
就像超越常人眼力之外的小小星光。在這幫人身後的遠處,騰起了一股黑煙。黑煙
呈細細的線狀,裊裊地飄散開來。
空蕩蕩的原野一片死寂,靜得連吉姆利也能聽到空氣在草原中流動的聲音。
「是騎士!」阿拉貢喊著一躍而起。「有許多騎士騎著快馬朝我們奔過來!」
「沒錯!」萊戈拉斯說道:「有一百零五個。頭髮是黃色的,而且他們的長矛
閃閃亮亮的。領頭那人是個彪形大漢。」
阿拉貢微微一笑。「小精靈的眼力真夠敏銳的。」他說。
「還有呢!那些騎上離我們有五個裡格多一點的距離。」萊戈拉斯補充道。
「無論是五個裡格還是一個裡格遠的距離,」吉姆利說:「在這空曠的原野上,
我們是無法逃脫的。那我們是在這兒等候他們呢,還是繼續走我們的路呢?」
「就在這兒等,」阿拉貢說道:「我累了。再說,我們的追蹤落空了。不過,
至少有人跑在我們的前頭,因為這些騎士是順著妖怪的足跡的反方向往回奔的。我
們也許能從他們那裡得到點消息呢。」
「或者得到長矛的攻擊。」吉姆利說。
「有三匹馬的馬鞍上沒人,但沒看見有霍比特人。」萊戈拉斯說道。
「我並不是說我們等在這兒就為了聽好消息,」阿拉貢說:「但是,不管消息
好壞,我們就這裡等著。」
三個同伴於是離開土丘頂端。在蒼天的襯托之下,待在上面恐怕比較顯眼,於
是,他們慢慢往北走下斜坡,在離山腳很近的地方,他們停住腳步,各用斗篷把自
己裹起來,然後,三個人在枯萎的草地上擠作一塊,時間的腳步緩慢而沉重,風並
不大但刺骨地寒冷,吉姆利有點心神不定。
「你瞭解這些騎馬的人嗎,阿拉貢?」他問:「難道我們就坐在這兒等死嗎?」
「我曾經跟他們打成一片,」阿拉貢答道:「他們驕傲而執著,但在思想上和
行動上卻是真心誠意和慷慨的:勇猛可是不殘酷;聰明但沒什麼教養,沒有文字記
載卻會唱好多歌,他們的舉止就像大黑暗年代以前一些普通人的小孩一樣。可是,
近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清楚,更不知道在叛徒薩魯曼與索倫的威脅之下,
如今羅希林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很久以前,儘管他們和貢多人不是同一宗族的人,
但卻一直是貢多人的朋友。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記不起的年月裡,是年輕的伊奧爾
把他們從北部帶過來的,他們的親屬,說得確切一點,就是戴爾的巴丁斯以及大森
林的博恩寧斯。在這些人裡頭,還可以見到不少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如
同那些羅罕騎士。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不會喜歡妖怪的。」
「可是甘達爾夫曾說過,他們還給貢多進貢呢。」吉姆利說。
「我並不比博羅米爾相信此事。」阿拉貢答道。
「你很快就會知道真相的,」萊戈拉斯說道:「他們已經靠近了。」
最後連吉姆利都聽得見遠處傳來的飛奔過來的馬蹄聲。那些騎馬的人循著妖怪
的足跡,已從河邊轉過來,正向丘原這邊靠攏。他們策馬揚鞭快如旋風。
這時,騎士們那粗礦響亮的嗓門響徹原野。突然間,他們的聲響如雷般朝上坡
掃過來,而奔在前面的騎士突然改變方向,擦過山腳,領著大隊人馬,回頭沿著丘
陵地帶的西部邊緣朝南疾馳而去。眾騎士跟在他的後面奔馳:一長隊披甲戴盔的騎
上,敏捷、光亮、兇猛,外貌還相當的英俊。
他們的座騎個頭高大、健壯且四肢勻稱,灰色的皮毛亮晶晶的,長長的馬尾巴
隨風飄揚,高高昂起的脖子上,馬鬃毛流成一條條小辮兒。騎在馬背上的騎士與座
騎很相配:高大且肢體修長,談亞麻色的頭髮在輕便的頭盔下面露了出來,流成長
長的辮子垂在背後,騎上的臉色嚴峻,精明強悍。手上握著長長的白楊木長矛,塗
了漆的盾牌掛在身後,長劍插在腰帶上,擦得亮晶晶的鎖甲長至膝蓋。
騎士們成雙地疾馳過來,儘管不時有人在馬樓上立起來,觀察前面和左右兩側
的情況,可是看起來,騎士們並沒有覺察到,有三個陌生人正靜悄悄地坐在一旁注
視著他們。大隊人馬快要奔過去的時候,阿拉貢冷不防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北邊有什麼消息呢?羅罕的騎士們。」
那些騎士以驚人的速度與技巧勒住他們的駿馬,旋過身來,接著包抄著衝了過
來。三位同伴很快就發現,他們已處在騎士們縮緊起來的包圍圈裡,騎士們從他們
身後的山坡上及山坡下,圍著三個人繞了一圈又一圈,包圍圈越縮越小。阿拉貢默
默地站在那兒,其餘兩人則坐在原地不動,不知道情勢會如何發展。
既沒說什麼也沒喊叫,騎士淬然停住。一大堆長矛指向三位陌生人;有的騎士
手裡還持著弓,箭已經搭在弓弦上了。接下來,有一位騎士策馬上前,這是一位大
個子,他的個頭比其餘所有騎上還要高,在他的頭盔頂端飄著一束白色的馬尾,權
當羽飾。這人往前走著,一直走到他的長矛尖端距阿拉貢的胸口不到一尺的範圍為
止。阿拉貢卻泰然置之。
「你是誰?你在這裡幹什麼?」那位騎士問,他操著西部的常用口音,講話的
方式和語調跟貢多人博羅米爾差不多。
「人們稱我為健步俠,」阿拉貢答道:「我是從北邊來的,正在追捕妖怪。」
那騎士躍下馬,將長矛交與趕上前來下馬侍立在他身旁的另一位騎士,然後他
抽出劍來,跟阿拉貢面對面地站著,用敏銳的眼光不無疑惑地打量著阿拉貢。最後
他開口又問。
「開始時我以為你們是妖怪,」他說:「現在我明白了,你們不是妖怪。要是
你們就這樣去追捕他們的話,你們對妖怪的瞭解真的太少了。妖怪行動快速、武裝
齊備,而且,他們的人數眾多。要是你們已經追上去的話,你們早就由獵手變成獵
物了。但你有點古怪,健步俠。」他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又一次向巡林人掃視過來。
「你剛才說的名字不是普通人的名字,還有,你們的服飾也怪怪的。你們是從草叢
裡跳出來的嗎?是怎麼逃過我們的視線的?難道你們是小精靈一族的?」
「不,」阿拉貢說:「我們當中只有一位是小精靈,萊戈拉斯是來自遠方黑森
林的林地王國。而我們是穿過了洛思洛連過來的,那裡的一位女士贈予我們禮物還
幫助我們趕路。」
那騎士更加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們,但他的眼光更嚴厲了。「原來就跟古老傳說
所說的一樣,金色叢林裡真有一位婦人!」他說:「據說,沒幾個人逃得出她的羅
網。這幾天真有點反常!可是,你們領受了她的恩惠,這麼說來,恐怕你們也是布
羅網的人,是巫師了。」他突然冷眼掃向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兩人。「你們為什麼不
說話,緘默的行者?」他問道。
吉姆利站了起來,兩腳叉開,穩穩地立在那兒,手緊握著斧子把手,黑黑的眼
睛亮閃閃的。「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駿馬的主人,我會將我的名字告訴你,還告
訴你別的情況呢。」他說。
「這個嘛,」那騎士說著,眼睛朝下注視著這侏儒。「陌生人應先報上自己的
名字才是。不過,我的名字叫伊奧默,是伊奧芒德的兒子,人們稱我為羅德馬克王
家第三騎兵隊長。」
「那麼,伊奧芒德的公子伊奧默,羅德馬克王家第三騎兵隊長,請讓殊儒格羅
因的兒子吉姆利告誡你,別再講那些蠢話了。對那些你遠遠想像不到的事情說這種
不好聽的話,只有神智不清的人才會寬恕你。」
伊奧默的兩眼騰起了火焰,而那些羅罕人則氣得嘟嘟噥噥的,緊接著長矛前指,
收緊了包圍圈。「假如你的頭離地面稍稍高那麼一點點的話,我會砍掉它,砍掉你
的鬍子及你整個人的。」伊奧默說道。
「他不是孤立無援的,」萊戈拉斯說著,兩手動作比眼神還快,彎起弓搭上箭。
「還沒來得及下手,你就倒下了。」
伊奧默舉起了他的劍。眼看事情不妙,阿拉貢跳到兩人之間,揚起手來。「請
原諒,伊奧默!」他叫了起來。「等你知道更多情況之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的
同伴會生氣。我們來羅罕絕沒惡意,既不是對羅罕人有敵意,也不是對普通人或馬
匹有什麼圖謀。在你動手之前,你願意聽聽我們的故事嗎?」
「願意,」伊奧默說著,手裡的劍垂了下來。「但是,羅德馬克疆域上的流浪
漢,在這些充滿疑惑的日子裡,聰明一點的話,就別那麼倨傲不遜。先報上你的大
名吧。」
「先告訴我你是誰的手下吧,」阿拉貢說:「你是摩爾多的黑暗之君索倫的朋
友呢?還是他的敵人呢?」
「我只為森格爾的王子,即馬克之君西奧登國王效勞。」伊奧默答道:「我們
既不為遠方黑土地的勢力效勞,也沒跟他公開地打仗,如果你們是從他那裡逃出來
的,那麼你們最好離開這片領土。我們所有的邊界都遇到麻煩,而且,我們還受到
威脅,可是我們只希望自由,希望像以往那樣生活下去,擁有我們自己的國王,無
論他是好的還是壞的國王,而不是為外國的國王效勞。在以往太平的日子裡,我們
是熱情好客的,但在眼前這種非常時期,不知內情的客人就會發現我們變得忙忙亂
亂,態度又生硬。那麼你呢?你是什麼人?是為誰跑腿的?又是誰命令你們在我們
的領土上追蹤妖怪的?」
「我不為誰效勞,」阿拉貢說:「不過,無論索倫手下的人跑到哪兒,我就要
追到哪兒。在普通人裡頭,沒幾個人瞭解妖怪的,我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樣追
過來的。我們追趕的妖怪把我的兩個朋友抓去了。情況緊逼之際,一個沒有座騎的
人也會步行著追上去的;也不會先請求允准,然後再去追趕敵人;更不會去數一數,
他揮劍砍下來的敵人頭顱到底有多少。我不是赤手空拳來的。」
阿拉貢說著將他的斗篷往後一抖,只見他手裡緊握著一把亮閃閃的小精靈劍鞘,
接著手一揮,安杜裡爾的利刀就像一團火焰忽地燃起。「埃倫迪爾!」他喊道:
「我是阿拉貢,阿拉松的兒子,人稱埃列薩、小精靈石、杜內登、貢多的兒子、伊
西爾德。埃倫迪爾的繼承人。
這就是那把斷裂之後又重新鑄過的利劍!你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還是阻撓我
前進呢?盡快作決定吧!「吉姆利和萊戈拉斯驚訝地看著他們的同伴,因為他們從
沒見過阿拉貢以這種神態說話的。他的個頭彷彿高大起來,而伊奧默的個頭則縮了
水似的。而且,他們還從他那英姿勃勃的臉上捕捉到一絲至高無上的王者威嚴。一
時間,在某戈拉斯的眼裡,好像有一個白閃閃、王冠樣的東西在阿拉貢的額頭上閃
耀著光芒。
伊奧默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現出一種敬畏的神色,傲慢的眼神也不見了。「這
幾天來真有點怪,」他嘀咕道:「莫非夢幻和傳說都在這草原上鮮活起來了。」
「告訴我吧,王爺,」他說:「是什麼東西把你引到這裡來的?而剛剛那些意
喻不明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德內索爾的公子博羅米爾為了尋找答案已走了很久,我
們看到他從我們這兒借去的馬匹空著馬鞍回來。你從北邊帶來了什麼消息呢?」
「抉擇的命運,」阿拉貢答道:「你可以這樣跟森格爾的公子西奧登說:開戰
一事迫在眉睫,不是站在索倫那一邊,就是與之為敵。如今誰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
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更別指望保得住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了。不過,這些重要
的事情我們日後再說吧。要是有機會的話,我會親自與國王面談的。現在我極需要
幫忙,所以向你求助,你至少能瞭解一點情況吧?你知道,我們正在追趕一支妖怪
隊伍,是他們抓走了我們的朋友。你們有什麼情況可以告訴我們的嗎?」
「那你沒必要再追下去了,」伊奧默說:「那幫妖怪都給幹掉了。」
「那我們的朋友呢?」
「除了妖怪外,我們沒有發現別的人。」
「這就奇怪了,」阿拉貢說,「你們搜索過擊斃的人嗎?真的沒有長得不像妖
怪的屍體嗎?他們的個子小小的,在你們的眼裡,只能算得上是孩子,光著腳丫,
衣著是灰色的。」
「既沒有侏儒也沒有小孩,」伊奧默說:「我們依慣例給所有的屍體點過數之
後,收起他們的物品,然後將屍體堆在一塊燒掉。火灰堆還冒著煙呢。」
「我們說的既不是侏儒也不是小孩,」吉姆利說:「我們的朋友是霍比特小矮
人。」
「霍比特小矮人?」伊奧默問道:「那麼,他們是什麼樣的人?這名字怪怪的。」
「對陌生人來說,這種稱呼是有點怪,」吉姆利說道:「而對我們來說,卻是
非常親切的名稱。看樣子,那些把米納斯蒂裡思攪得動盪不安的傳言,你已在羅罕
聽到過了。傳言裡頭提到過小矮人。這兩名霍比特人就是小矮人。」
「小矮人!」站在伊奧默身旁的騎上大笑起來。「小矮人!他們只不過是北方
傳過來的那些古老的歌謠以及兒童故事中的小不點人物而已。我們現在是進入了傳
說當中,還是在大白天裡站在綠草茵茵的草地上呢?」
「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兩者都是,」阿拉貢說:「因為不是我們,而是後來的
人會將我們這時候發生的事情編成各種傳說的。你不是說,青翠的草地嗎?這就是
傳說當中的主要內容,儘管你是在大白天腳踏在它的上面走路的。」
「時間不多了,」那騎士說,他並沒留意聽阿拉貢的話。「我們還得往南邊趕
路呢,主人,就讓這些怪人作他們的幻想去吧,要不就把他們綁起來送到國王那兒
去。」
「安靜!伊奧塞恩!」伊奧默操著自家語言說道:「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待一會
兒。告訴伊奧宮的人在小道上集中,做好馳往恩特瓦什的準備。」
伊奧塞恩嘟嘟嚷嚷地退下去,向其餘的騎士說了些什麼。接著眾騎兵很快地撤
離,留下伊奧默一人跟三個同伴在一起。
「你所說的事情都奇怪得很,阿拉貢,」他說:「不過,你說的是真話。理由
很簡單:馬克人不說謊言,因此他們是不那麼容易上當的。但你還有些話沒說出來。
你不想現在就將你的任務說個一清二楚,好讓我決定該怎麼做嗎?」
「我是在好多個星期之前從伊姆拉德雷斯,就是詩歌裡的伊姆拉德裡斯出發的,」
阿拉貢回答道:「米納斯蒂裡思的博羅米爾跟我們一起走。我的任務是跟德內索爾
的兒子一道,前往米納斯蒂裡思,幫助他的族人抵抗索倫。但是我們一行人此行還
有別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我目前還不能說。德高望重的甘達爾夫是我們的此行的領
隊。」
「甘達爾夫!」伊奧默驚叫起來。「甘達爾夫。格雷哈姆在馬克並不陌生,不
過,我警告你,他的名字在我們國王那兒再也不吃香了。在人們的記憶中,他來草
原作客好多次了,來時不定,有時是過了一個季節就來,有時是好幾年才來一次。
他總是那些不同一般事件的報信者,現在有人說他是個帶來災禍的人。」
「確實如此,自從他夏天最後一次來這裡之後,這兒的一切都不對勁了」就是
在那時候,我們跟索倫之間開始有了矛盾。在那之前,我們是一直將索倫看作朋友
的,可是甘達爾夫來了之後警告我們說,在伊森加德正醞釀著要爆發一場戰事。他
還說,他本人就曾經在奧森克當過俘虜,後來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所以才前來求
助的。可是西奧登不相信他的話,他只好離開了。千萬別在西奧登的耳邊大聲提到
甘達爾夫的名字,他會大發雷霆的。因為甘達爾夫帶走了那匹名為黑雲飛的馬,那
可是國王所有座騎當中最名貴的一匹馬,那些都是『米拉斯』一類的頭等馬,只有
馬克的領土才能騎的。因為這類馬的種馬就是人們常說到的伊奧爾座下的善解人類
言語的高頭大馬,七天之前,黑雲飛跑了回來了,但國王的怒氣一點都沒消,因為
這馬現在變得很野,不讓人近身。「」這麼說,黑雲飛是自己尋路從遙遠的北方找
回來的,「阿拉貢說:」那就是它跟甘達爾夫分手的地方。不過,天哪!甘達爾夫
再也沒馬騎了。他在摩裡亞的礦區掉進黑暗之中就再也沒回來。「
「這可是重大新聞,」伊奧默說:「儘管對所有人來說,它並非那麼重要,可
是對我、對不少人來說,至少是的。你要是見到國王,就會發現這一點的。」
「草原上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痛心的消息了,在日後不久的日子裡,人們恐怕
會對這一消息痛心疾首,」阿拉貢說。「然而,主要人物倒下了,次要的就得接著
帶領隊伍走下去。我的任務是引導我們這一行人從遙遠的摩裡亞走過來。我們是經
過淚連走過來的——有關洛連的事情,我看你最好先瞭解一下事情的真格再說吧—
—接下來的就是沿著大河順流往下走了十幾二十哩路來到勞羅斯大瀑布。就是在那
兒,博羅米爾被你們幹掉的妖怪殺害了。」
「你所帶來的消息怎麼儘是些倒霉的事情!」伊奧默驚愕地叫了起來。「博羅
米爾的死對米納斯蒂裡思,還有,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是個重大損失。他可是個
值得尊敬的人哪!一個眾口稱頌的人。由於他的東部邊境老有戰事,他很少到馬克
這邊來,但我見過他。在我看來,與其說他是貢多的勇士,倒不如說他長得像伊奧
爾那些機警、敏捷的兒子。時機一到,他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民族的一個偉大舵手。
可是,從貢多那裡我們還沒聽到這個悲痛消息呢。他是在什麼時候倒下的?「
「從他遇害那天起到現在已是第四天了,」阿拉貢回答說:「而且,從那天晚
上起,我們是從托爾布蘭迪爾那邊一路走過來的。」
「步行?」伊奧默叫了起來。
「是的,就如你所見到的。」
伊奧默的兩眼充溢著極大的驚異。「健步俠這個稱號也大不相稱了點,阿拉松
的公子呀,」他說道:「我就稱你為飛毛腿吧。你們三位朋友的事跡應該在許許多
多個殿堂裡得到歌頌。不到四天時間,你們就走了四十五個裡格的路程!埃倫迪爾
族人真是硬漢喲!」
「話又說回來,目前你想要我做什麼?我得趕回西奧登身邊去。
剛才在我的手下面前我說話很小心。老實說,我們還沒跟黑土地公開宣戰,而
在國王的身邊已有人向他提出求和的主張了,可是戰爭是逼近了,我們不會放棄與
貢多建立的盟友關係的,他們處於戰火之中,我們就要去支援,我和所有跟我站在
一起的人都是這麼說的。馬克的東部歸我管轄,是我這王家第三騎兵隊長的監護區
域。我已經將我們所有的畜群跟牧民遷移走了,讓他們遠遠撤離恩特瓦什,這兒只
留下衛兵和行動快速的流動哨兵。「」這麼說,你們沒有向索倫進貢?「吉姆利問。
「我們不進貢,也絕沒進過什麼貢,」伊奧默說道,兩眼閃著光芒。「雖然有
些謠言已傳到我的耳邊。數年前,黑土地的領主希望以高價向我們買一批馬,但我
們拒絕了他,因為他利用牲畜去幹他的邪惡勾當。於是,他就派出掠奪成習的妖怪
來搶奪,把我們的黑馬都挑出來搶去了,如今這種馬剩下沒幾匹了。為此緣故,我
們與妖怪結下的仇怨就更深了。」
「但在眼下這時候,我們主要擔心的是薩魯曼。他聲稱自己是這一整個地盤的
主人,在許多個月之前,雙方已發生了戰鬥。他驅使妖怪為他賣命,還有那些馴狼
妖和一些邪惡的普通人。為了對付我們,他還關閉了山口,這樣一來,我們很可能
在東西兩面被包圍了。」
「對付這樣一個敵手確是棘手得很,這個巫師既狡猾又詭計多端,還有多種偽
裝。人們說,他常裝作一個戴著風帽、披上斗篷的老頭游來蕩去的,裝扮得極像當
今許多人記憶當中的甘達爾夫。他的探子星羅棋布,他的凶兆之鳥飛在異國他鄉的
上空。所有這一切真不知會有怎樣的結果,而我的心卻是忐忑不安的;因為在我看
來,他的同黨並非全都是住在伊森加德的。要是你進到國王的住處,你就會切身體
會到這一點的。莫非你不來嗎?希望你是被派來幫我出主意,且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這個希望不至於落空吧?」
「可能的話,我會來的。」阿拉貢說。
「這就走吧!」伊奧默說:「對伊奧爾那些劫難當頭的後輩們來講,加上埃倫
迪爾的繼承人確是實力大增。哪怕是現在,韋斯特姆納特那裡戰火正旺,我正擔心
這會對我們不利。」
「我這次北部之行確實沒事先得到國王的許可,因為我一離開,他身邊就沒剩
幾個衛士了。但我們的瞭望哨兵告誡我,有一支妖怪隊伍在三天前的夜間從東壁山
那邊竄了過來,哨兵還報告說,其中有些妖怪還戴著薩魯曼的白色徽章,就在奧森
克與黑塔之間一里格遠的地方,我懷疑這件事與我最擔心的事情有關係,於是,我
領著伊奧宮的人,即我自己的王室成員前去看看,兩天前的傍晚,在靠近恩特森林
的邊境處,我們追上了那幫妖怪。我們將他們包圍起來後,於昨天拂曉向他們開戰。
我失去了十五個手下,哎喲!還有十二匹馬呢!因為妖怪的人數比我們預料到的要
多。這夥人裡頭有別處的妖怪,那些妖怪來自大河東岸那邊,他們走過的足跡很明
顯,從這兒往北過去一點點就能看到。其餘的長怪也是從森林那兒跑出來的,是大
種妖怪,同樣戴著伊森加德的白手標記:這種標記比其他所有的白手標記要更大、
更恐怖。」
「不過,我們把他們幹掉了。但是我們跑得太遠了。南邊和西邊急需要我們過
去。你們不跟我走嗎?你看,還有多餘的馬匹呢,讓你揮劍的機會有的是。還有哎,
我們會為吉姆利的斧子跟萊戈拉斯的弓箭找到用武之地的,若是他們倆能原諒我的
話,剛才在提到那叢林女士時,我的話有點粗魯。我說起話來跟這裡所有男人一樣
的粗魯,而我很願意學習講得斯文一點。」
「感謝你這番坦誠的話,」榮戈拉斯說道:「我打心裡願意跟你一起走,可是,
我不能在還有希望的情況下拋棄我的朋友。」
「沒希望了,」伊奧默說:「在北部邊境,你不會找到你的朋友的。」
「可是在後面也沒發現我們的朋友。我們在離東壁山脈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
清晰的記號,說明這兩人當中至少有一個還活著。不過在東壁與丘原之間,我們再
也沒找到他們倆的蹤跡,也沒發現岔往別的方向的足跡,除非是我的判斷全都錯了。」
「那麼,依你看來,他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清楚。說不定被殺死之後混在妖怪屍體堆裡一起給焚燒了,但你會說不大
可能,這一點我倒是不擔心。我擔心的只是,在戰鬥之前,甚至在你們將敵人包圍
起來之前,他們就被押進森林裡頭了,有這個可能。你能保證,你們這次的包抄圍
未絕不會有漏網的嗎?」
「我敢肯定,在我們看見他們之後,就沒有一個妖怪逃得掉的,」
伊奧默說:「我們趕在他們的前面抄近森林邊上的,要是在那以後,有任何活
著的什麼突破我們的包圍圈的話,那麼,那不是妖怪,除非他有小精靈的神奇能耐。」
「我們朋友的衣著打扮跟我們差不多,」阿拉貢說:「而你們在大白天的光線
之下都沒發現我們。」
「我倒是忘了這個,」伊奧默說:「出了那麼多奇怪的事情後,每一件事就不
那麼有把握了。這個世界變得稀奇古怪的。小精靈跟侏儒結伴在我們日常活動的原
野上走路;跟那叢林女士說過話的人居然還活著;還有那些久遠的年代裡,在我們
父輩的父輩們驅馬進人馬克之前就已經斷掉的名劍,重新投入戰鬥了!此時此刻,
這讓一個人如何判斷該怎麼做呢?」
「就如以往那樣判斷,」阿拉貢說道:「自去年以來,好的。壞的並沒什麼變
化,在小精靈之中也罷,在侏儒裡乃至普通人也罷,都沒變。是非如何判定,取決
於每個人自己,不論在金色叢林或自己的家裡,全都由自己來拿主意。」
「一點兒沒錯,」伊奧默說。「我對你並沒有疑心,也不懷疑你的做法,老實
講,我也會這麼做的。可是,我並不能由衷地去做每一件事情。讓陌生人在我們的
領地上隨意走動,是有違法律規章的,除非是國王本人允准他們這麼做,而在眼前
危急的情況下,這種管制更嚴了。我曾經求你主動地跟我回去,而你拒絕了。我實
在不願意為此而發動一場一百個人對付三個人的戰鬥。」
「我想,你們的法律並非是為眼前這種場合制訂的,」阿拉貢說:「而我本人
也不是什麼陌生人,因為在過去我不只一次地來過這片土地,還跟羅希林的領主一
起騎過馬,雖然是以別的名字、有著不同的打扮。由於你當時還年輕,我以前沒見
過你,可是我跟你的父親伊奧芒德說過話,還跟森格爾的公子西奧登有過交談。在
過去的日子裡,這片土地上沒有哪位高級領主會強迫一個人放棄像我這樣的請求的。
無論如何,我的職責顯然是繼續往前走。來吧,伊奧芒德的公子,抉擇最終還
是要作出。是助我們一臂之力呢?或者退一步,放我們走?
要不就設法履行你們法律。倘若你這樣做的話,在將來,沒幾個人會回過頭來
投入你們的戰鬥,或者是回到你們的國王身邊來的。「伊奧默沉默了一陣子,然後
開口了。」我們都有急事要辦,「他說:」我的人急著要走,你的希望每時每刻都
在削減。我的選擇是這樣的,你可以走了,還有一點,我將馬借給你。我唯一的要
求就是:你的事辦成也罷,白跑一趟也罷,請將馬送過恩特韋德,到梅杜瑟爾德去,
就是在埃多拉斯,西奧登目前所住的那座高高的房子。那樣做將會證明,我沒看錯
人,我以我本人,也許是以我的生命寄希望予你信守承諾的行動,別失約。「
「我不會失約的。」阿拉貢說。
伊奧默下令將多餘的馬借給三個陌生人時,引起眾騎兵好大的一陣騷動,還招
致了許多疑心重重的不滿眼光。在他的手下當中,只有伊奧塞恩敢公開發表意見。
「對這位自稱是貢多人的領主來講,這恐怕是可以的,」他說:「但有誰聽說
過將馬克的馬借給一個侏儒的?」
「是沒有聽說過,」吉姆利接口說:「但別自找麻煩了,永遠不會有人聽說這
種事情的。我寧可走路,也不願意坐在這麼高大的牲口什麼的上面,如果不是自由
自在地走,那就別勉強了。」
「但目前的情況你非騎不可,不然的話,你會扯我們的後腿的。」
阿拉貢說。
「來吧,吉姆利朋友,就坐在我的後面吧,」萊戈拉斯說:「這樣就皆大歡喜
了,你用不著借馬,也免得別人來煩你。」
一匹黑灰色的高頭大馬被牽到阿拉貢前面,他蹬上了馬。「它叫哈蘇費爾,」
伊奧默說道:「願它如你意並給你帶來比它的上一位主人加盧爾夫更好的運氣!」
一匹個頭不大、輕便但倔頭倔腦、性子暴躁的馬被牽到萊戈拉斯跟前。馬的名
字叫阿羅德。萊戈拉斯卻叫他們將馬鞍和韁繩撤去。
「我用不著。」他說著輕巧地一躍便上了馬背,令大家驚奇的是,阿羅德居然
溫順得很,樂意讓他騎在背上,不用韁繩,只需說一句話就會朝這朝那的走動:這
就是小精靈與所有良種牲畜的相處之道。吉姆利被舉起來放上馬背上,在他的朋友
後面,他緊緊貼著菜戈拉斯的身子,比起當初坐在小船上的薩姆。甘吉來,他自在
不到哪兒去。
「再見了,願你們找到要找的人!」伊奧默叫道:「盡快回來,好讓我們的利
劍一道揚威!」
「我會來的。」阿拉貢應道。
「還有呢,我也會來的,」吉姆利說:「我們之間有關加拉德裡爾女士的事還
沒完,我還得教你說話文雅一點呢。」
「我們等著瞧,」伊奧默說:「那麼多不尋常的事都湊在一塊了,看起來,在
侏儒斧子的教鞭之下學會向美麗的女士表示讚美,似乎稀奇不到哪兒去。再見!」
就這樣,他們分手而去。羅罕馬跑起來非常快。才跑了一小段路,吉姆利回頭
望去,只見伊奧默的人馬已變得小小的,落在遠處。
阿拉貢沒回頭看,在他們向前急奔的時候,他的頭在哈蘇費爾的脖子邊上往地
上低垂下去,觀察上面的足跡。他們很快就來到恩特瓦什河邊附近,在那兒找到了
伊奧默提到過的足跡。足跡是從沃爾德的東部走過來的。
阿拉貢下馬細察地面的腳印,然後又跳回到馬鞍上,策馬往東走開一段距離,
走到足跡的旁邊以防踏在腳印上。接著又下馬細細察看地上的情況,來回走著看。
「沒什麼發現,」他走回來時說道:「主要的痕跡全都在騎兵往回趕時給踏亂
了,他們朝外走的路線一定是靠近河邊的。而這條向東去的足跡既新又清晰,並沒
有朝安杜因河走回去的其他跡象。現在我們得慢慢地走,弄清楚沒有任何痕跡或腳
印什麼的往兩旁岔開去。從這一點來看,那些妖怪一定知道有人追在他們後面,他
們也許會在被趕上之前,盡可能的將俘虜弄到別處去。」
隨著他們往前趕路,天上變為多雲。一片片烏雲從沃爾德那邊低低地飛過來。
一層薄霧籠罩著太陽。隨著太陽往西斜去,樹木覆蓋著的方貢山坡漸漸變得朦朦朧
朧、影影綽綽的。他們在路的左、右兩側沒發現有岔出去的足跡,但是他們經過了
一些單獨的妖怪屍體,那些妖怪是在奔跑之際倒下的,在他們的背後或喉嚨上面插
著帶有灰色羽毛的箭。
最後,他們在傍晚的時候來到森林的邊緣,並在森林邊上的樹木之間找到了那
個大火堆:火堆裡的灰燼還是熱的,仍在冒煙。旁邊有一大堆頭盔、鎧甲、斷裂的
盾牌。斷劍、弓、標槍及其他兵器。在一根木樁的正中央擱上了一個巨大的小妖怪
頭顱,頭上的頭盔碎片上面還能見到那個白色的標記。在遠一點的地方,離河邊不
遠處,河水是從樹林邊上流過來的,那兒立著一座墳。這是一座新做的墳,新士上
面蓋著新近鏟下來的草皮,草皮的周圍插著十五根長矛。
阿拉貢跟他的同伴將戰場的裡裡外外整個地搜了一遍,可是天越來越暗了,夜
晚即將來臨,天色灰暗,霧靄濛濛。直到夜色降臨,他們都沒找到梅裡和皮平的蹤
跡。
「只能到此為止了,」吉姆利傷心地說:「自從走到托爾布蘭迪爾,我們已經
解開不少謎,這個謎可是最難解的。我可以想像,兩個霍比特人的屍骨如今正跟妖
怪的骨頭混在一起呢。對弗羅多來說,要是他能活著聽到這一消息的話,這將會是
難以接受的噩耗;對那些在利文德爾等候消息的霍比特老人來說,這個消息同樣是
難以接受的。埃爾倫當時是反對他們跟著大伙出發的。」
「但是甘達爾夫就沒反對。」萊戈拉斯說。
「不過,甘達爾夫決定自己來了,而他是頭一個失蹤的,」吉姆利答道:「他
的預見失靈了。」
「甘達爾夫當初作出這個決定不是因為事先知道安全與否的,」阿拉貢說:
「有的事情最好是著手去做,而不是拒絕去做,哪怕到頭來會倒霉的。不過,我還
沒打算離開這個地方。不管怎麼樣,我們得等到天亮再說。」
在距戰場不遠處,他們在一棵鋪天蓋地的大樹下面紮了營,看起來這是棵栗木,
樹上還掛著不少去年遺留下來的、寬寬的褐色老葉,活像一隻隻乾巴巴的、長長的
手指頭張開來的樣子,這些樹葉在晚風吹拂下憂傷地沙沙作響。
吉姆利打了個寒顫。他們每人只帶著一條毯子。「我們生個火吧,」他說:
「我再也不怕冒險了。就讓妖怪們來吧,就像夏天那些黑鴉鴉、密密麻麻地向燭光
飛撲過去的蛾子一般來吧!」
「若是這兩個小矮人在森林裡走失了,說不定火光會把他們引過來呢。」萊戈
拉斯說。
「火光也會引來別的東西,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霍比特人,」阿拉貢道:「我們
跟叛徒薩魯曼的山頭邊緣挨得很近。再說,我們剛好處在方貢的邊上,據說,碰到
這兒的樹木會有危險的。」
「可是那些羅希林人就在昨天還在這兒燒了一大堆火呢,」吉姆利說:「可以
看到,他們還砍了些樹用來生火。而且,他們還在戰鬥結束之後在這兒安然無恙地
度過了一個夜晚。」
「他們人多勢眾,」阿拉貢說道:「況且,由於很少到這邊來,也沒走進樹林
當中,所以,他們不大在意方貢的動靜。而我們的行進路線說不定會把我們帶進森
林裡頭去。因此,小心!千萬別砍活生生的樹!」
「沒那個必要,」吉姆利說:「騎士們留下了足夠的木塊和樹枝,地上還有不
少枯枝呢。」說罷就收集柴火去了,忙著將柴火搭在一起再把火點著。萊戈拉斯則
一個人站在空地上,望著樹林那陰森森的黑影,身子前傾著,就像一個人在聆聽遠
處傳來的呼聲似的。
在那侏儒燃起了一堆又小又亮的火之後,三個夥伴朝火堆走過來坐了下來,他
們戴著頭巾的身影把火光遮擋住了。
萊戈拉斯朝著伸張到他們頭頂上的樹枝望過去。
「看!」他說:「這樹喜歡火呢!」
也許是舞動的影子迷惑了他們的眼睛。不過,在他們每個人看來,自然是在上
頭那些技社往下垂時,粗大的樹枝就不住地向下點頭哈腰,為的是湊近那火焰,樹
上的褐色葉子如今挺了起來,互相揉擦著,就如同許多發抖的、冷冰冰的手在舒適
地取暖。
周圍一片寂靜,突然間一個黑乎乎、素不相識的大森林就如此的近在咫尺,狀
似在深沉地醞釀著什麼大計劃,計劃裡頭隱含著許許多多神秘莫測的動機。過了一
會兒,萊戈拉斯再次開口說話。
「塞萊博恩警告過我們,在方貢別往裡走得太深,」他說:「稱知道為什麼嗎,
阿拉貢?博羅米爾聽到的有關森林的傳說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貢多及別的地方就聽到過不少森林的故事,」阿拉貢說道:「要不是這
話是塞萊博恩說的,我會認為,那不外乎是人們在他們對事物的真相漸漸失去信任
時所編出來的故事而已。我曾經想問你,事物的真相是什麼?要是叢林裡的小精靈
都不知道的話,這叫一個普通人如何回答?」
「你出外旅行的經驗比我多,」萊戈拉斯說道:「在我的家鄉,我從沒聽人講
過這些故事,只聽到那些歌頌奧諾德林姆的歌謠,歌裡唱道,在很久以前,普通人
稱之為恩特的奧諾德林姆如何在方貢生存,因為那地方的歷史久遠,古老得連小精
靈也數不出來。」
「是的,它是個古老的地方,」阿拉貢說道:「就跟古墳丘原邊上的森林那麼
古老,而且它比後者要大得多。埃爾倫常說,這兩個地方有點相似,都是遠古時代
的浩大原始森林僅存下來的大本營,當普通人還在沉睡的時候,最早的原始森林已
經在風中發出喧嘯。可是方貢有自己的神秘之處。究竟神秘在哪兒,我不大清楚。」
「這個我也不想知道,」吉姆利說:「住在方貢裡的東西可別因為我的緣故而
添上什麼麻煩!」
接下來,他們抽籤輪流值班站哨,頭一個輪值落到吉姆利頭上。
其餘兩人躺了下來。睡意幾乎在同時朝兩人襲來,「吉姆利!」阿拉貢昏昏欲
睡地說:「別忘了,在方貢裡頭從活樹上砍伐大小樹枝會有危險的。寧可讓火熄滅
也別為尋找乾枯樹枝而走遠!必要時叫醒我。」
話畢即進入夢鄉。萊戈拉斯已經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兩隻大大的手交搭在
胸前,眼睛張開著,如同小精靈睡覺時那樣,活生生的夜晚跟夢境交織在一起,沉
沉睡去。吉姆利縮成一團坐在火邊,大姆指在斧子上的鋒刃上摩擦著。大樹沙沙作
響,除此之外,沒什麼別的聲響。
冷不防地,吉姆利抬頭一看,只見就在火光的邊緣上,立著一個躬著腰的老人。
老人拄著一根枴杖,身上裡著一個寬大的斗篷:一頂寬邊帽子往下蓋到了眼睛上。
吉姆和跳了起來,當即腦子裡有個念頭一閃,覺得他們已被逮住了,竟一時驚異得
叫不出聲來,阿拉貢跟萊戈拉斯兩人同時被他的突然舉動弄醒了,坐起來盯著看。
那老人默不作聲,也沒什麼表示。
「哎,前輩,我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阿拉貢躍起身來開口道:「要是覺得
冷的話,過來取取暖吧!」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可是那老人不見了。周圍附近也沒
找到他的蹤影,大家又不敢走遠。月亮已經下山,天色很暗。
萊戈拉斯突然叫道:「馬!馬!」
馬全都不見了。檢馬的尖木樁也被拖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時間,三個夥伴
默默無言,在新的惡運打擊之下呆立著。他們正處在方貢的邊緣地帶,在羅罕與他
們之間是數不盡有多少裡遠的路程,在這片廣袤千里、危機四伏的大地上,羅罕人
就是他們唯一的朋友。他們就這麼站著,彷彿聽到在黑夜中的遠處傳來了馬的嘶叫
聲。接著,除了冷冷的風聲,一切又回復到原先的寂靜狀態。
「唉,馬沒了,」阿拉貢終於說話了。「我們沒辦法找到或是逮住他們,所以,
要是馬不會自己轉回來的話,我們得走路了。當初我們就是步行出發的,我們還有
腳呢。」
「腳!」吉姆利說:「腳是可以走路,但不能吃呀,顧得了走路就顧不得吃的
了。」他往火裡扔了些柴火後,就一屁股坐在火堆邊上。
「才幾個鐘頭之前,你還不願意坐在羅罕馬的馬背上呢,」萊戈拉斯大笑道:
「你還沒成為一名騎上呢。」
「看樣子,我不大可能有這種機會了。」吉姆利說。
「你若是想知道我有什麼想法的話,」過了一陣地又開口道:「我認為是薩魯
曼掏的鬼。除了他還會有誰呢?記得伊奧默說過的話嗎?
他裝作一個戴著頭巾、披看斗篷的老頭游來蕩去的。「他是這樣說的。薩魯曼
將我們的馬趕走了,要不就是把馬驚散了,留下我們在這兒。聽著,我們還會碰到
更多麻煩的!」
「我留意到這一點了,」阿拉貢說:「可是我還留意到這位老人戴的是帽子而
不是頭巾。我並不懷疑,你的猜測是對的,那就是我們在這兒日夜都有危險。不過,
此時此刻,可能的話,我們除了可以休息之外,幹不了別的什麼。吉姆利,現在由
我來站一會兒哨吧。比起睡覺來我更需要思考。」
隨著夜晚緩慢地過去,阿拉貢之後是萊戈拉斯,萊戈拉斯之後是吉姆利,他們
都輪值過了,但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那位老人沒有再出現,那兩匹馬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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