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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吧

             ——我聽見有人這麼呼喚我
               作者:定金伸治
               譯者:許嘉祥
  被囚之人
  無法從身體得到自己存活的證據。
  只能從內心的悲傷
  瞭解到自己仍舊活著。
  ——獅子心王理查作 摘自「被囚之人」
                1
  這個城名叫拿撤勒,是個位於聖城耶路撤冷北方約八十公里處的一個小城。這裡同 時也是基督教的搖籃,聖母瑪利亞在這裡得到了天使加百列的受孕通知,所以城南有一 所聖靈受孕教會。至於城外的北方則有一股湧泉,瑪利亞和耶穌曾來這裡飲水,所以又 稱為「聖母瑪利亞之井」。
  小城的西方,丘陵上覆蓋著一望無際、綿延不斷的森林,讓無數的動物得以溫飽。 它們從未想過,到了二十世紀,這裡會變成荒廢的禿山。
  其實不光是拿撤勒周圍,過去的巴勒斯坦也是一樣,都被豐饒的森林覆蓋著。人類 剛前來開墾時,還稱這裡是「肥沃的彎月地帶」,和如今亂石荒野的景象完全不同。
  不過,在沙拉丁時代,這裡還隱約可以看出過去的盛況。
  種植了小麥和柳橙的農場滋潤了當地人的生活,蜜蜂也在散發著香氣的瓜田中飛舞。
  然而——
  對那位佇立在大地上的青年而言,這一切的美好都離他那麼遙遠。強風吹起飛砂走 石,逐漸吞蝕掉草綠,彷彿想拒人於千里之外。
  年青人用包巾蓋住口鼻、左手牽著駱駝、遙望著遠方。雖然包巾將整個臉都蓋住了, 但是從包巾縫中露出的雙眼,很明顯的是雙西洋人的眼睛。
  為什麼一個西洋人,會單獨深入沙拉丁領地的拿撤勒近郊呢?
  年輕人名叫拉斯卡利斯—正是那個和維雷利一起投效伊斯蘭軍的拉斯卡利斯。
  自從上次雅法之戰,維雷利失蹤、生死不明之後,他就尋訪各地,不斷搜索。
  現在,他在這裡等某個人。
  混著乾熱黃砂的強風也奪不走他的注蕙力。他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用他硬直的眼神 凝望著西北方—亞克的方向。灰色的風也毫不歇息,持續的擊打他年輕的身軀。
  突然,拉斯卡利斯的目光稍許顫動了一下,他高高舉起了左手。遠方隱約的影子映 入眼。
  那身影迅速的擴大,看得出是個女孩,正以超乎人類常識的高速接近拉斯卡利斯。 女孩的額頭上一滴汗也沒出、迅速的來到拉斯卡利斯的正前方,迅速的站定了。
  不等這個女孩—露易西稍做休息,拉斯卡利斯就開口問了唯一一個問題。
  「怎麼樣?找到了嗎?」
  「嗯,可是……」
  露易西低下頭去繼續回答:
  「可是照那種情況看來,誰也說不准還能活多久。」
  接著是沈默。站在風砂中的露易西咬緊了柔軟的嘴唇、身體也微微的顫抖。
  「去救他吧,現在就去!再不去說不定來不及了。要是他真的死了就來不及了!」
  露易西大喊著,似乎是在責備拉斯卡利斯的優柔寡斷。
  可是拉斯卡利斯也不打算因此就冒然行動,因為自殺是他的宗教禁忌。
  除非有萬全的把握,否則…如今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我們,我們一旦失敗,他也就死 定了。
  拉斯卡利斯當然也想照著露易西的方式行動,可是他不打算這麼做。被人譏諷為優 柔寡斷,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不在乎了。
  打定主意之後,拉斯卡利斯才緩緩的再度開口:
  「蒙地費拉特侯爵聽說已經離開雅法,到亞克去了?」
  「嗯,集伊國王和聖騎士團也暫時脫離理查的掌控了。」
  這情報是哪裡搜集來的?露易西面對拉斯卡利斯的快問,也只得用快答來回應。
  「去見見他吧……只有這個方法最牢靠了……」
  「見了他又能怎樣?你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背叛者嗎!?一定會被殺掉的。」
  露易西很自然的反駁道。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不明瞭蒙地費拉特侯爵與維雷 利間的關係……
  「不要反駁我的話,現在不准跟我唱反調。」
  拉斯卡利斯用接近頑固的堅決,回應了露易西的焦慮。他確信如今唯一能伸出援手 的只有自己,沒有別人能幫得上忙了。
  「……我聽你的就是了嘛。」
  被拉斯卡利斯嚴厲的斥責之後,露易西才不甘不願的答應了。
  不等露易西的話說完,拉斯卡利斯就跨上了駱駝,鞭策前行。露易西只好嘟噥著跟 了上去。
  風還是像方才一樣沈重、寒冷,團團的把這二個人包裡了起來。
                 2
  蒙地費拉特侯爵肯拉多—統領巴勒斯坦境內提爾都市的義大利貴族。他靠著自己的 辯才,鼓動耶路撤冷國王集伊、神殿騎士團與聖約翰騎士團的兩位總長、以及的黎波里 伯爵雷蒙,導致眾人與理查相猜忌。
  如今,他正在班師回提爾的路上。從雅法到提爾,中途還有亞克這一站,肯拉多打 算明天抵達亞克之後稍做停留,為的不是休息,而是要藉著看不見的線的牽引,操縱集 伊等人。
  肯拉多一人獨自坐在行軍帳幕中,飲用著葡萄酒。帳幕外,濛濛的細雨像霧一般的 飄落,浸濕了地面。
  「魔法術士的弟子好像朝這裡來了。」
  突然,在肯拉多的右方,帳幕陰暗的角落裡,一顆會說話的人頭浮了出來。人頭嘴 唇上的血色,反而讓人覺得不搭調。
  正是那個以前狙擊過維雷利的…那個「惡魔之首」。
  「是嗎!?」
  肯拉多一點驚訝的神色也沒有,簡短的回答道。然後微笑的把臉轉向了拉斯·阿爾 ·格爾——「惡魔之首」。
  「你也真不簡單哪。」
  「我怎麼比得上你呢?」
  拉斯·阿爾·格爾回答。
  如今,他成了肯拉多的部下。這個暗殺教團出身的異能者,不知為什麼,對蒙地費 拉特侯爵肯拉多心服口服的效忠。
  「救了他的人是你吧!我只記得要你監視他,不記得要你搭救他啊。」
  「這麼說來,殺了他也沒關係羅?」
  「呵呵,你想殺他嗎?我倒想問問你對他的看法。」
  肯拉多把手撐在茶几上,用頗堪玩味的神情望著那顆頭。
  「我只能說,他是個令人害怕的弱者。」
  「哦…」
  「他不懂得用殺氣對抗殺氣。好像從來不知道如何看穿別人的惡意。」
  「那也算是他特有的才能吧?不是嗎?」
  「也可以這麼說吧。可是,把他視為天才和蠢蛋的混合體,界限又太模糊了。」
  這究竟算是褒、還是貶呢?拉斯·阿爾·格爾的答案這麼不明確,讓肯拉多頓時覺 得無趣,只好再舉杯喝一口酒。
  這時,帳幕外傳來的是部下的聲音。外頭的雨霧這時已經轉變成真正的大雨了。
  肯拉多召進了部下,「惡魔之首」則像煙霧一般的消失了。
  「傳!」
  部下的報告還沒完,肯拉多就已下了命令。
  「是!可是那個人,雖然自稱是沙拉丁的使者,卻……」
  「是個西洋人對不對?放他進來,把守衛撤走。」
  「這樣太危臉了。」
  「這點危險都怕的話,怎麼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代生存呢!」
  肯拉多自信的語氣連部下都能直接感受到。部下簡短的遵命之後,走出了帳幕。
  不一會兒,部下便領著一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肯拉多用目光指揮部下離去,然後 才盯住單膝跪地行禮的拉斯卡利斯。
  沒等拉斯卡利斯開口,肯拉多率先開口問道——
  「是有關『公正』的事,對吧?」
  一驚之下,拉斯卡利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剩肯拉多繼續尖銳的逼問。
  「打擾我的睡眠時間跑來見我,你最好能說些有建設性的話。」
  俯視著拉斯卡利斯的肯拉多,語氣中充滿著揶揄,還有不為人知的算計。
  「求求您!請您用您的力量救救他吧!」
  拉斯卡利斯像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那樣懇求著。但仍舊改變不了肯拉多冷峻的目光。
  「……你、還有阿帝爾·塞夫丁都是背叛者。不過,你明知如此還敢前來,我也不 好再追究你的過去了。」
  語調中仍然沒有絲毫妥協,肯拉多繼續說道:
  「我問你,我救了他能得到什麼好處?你知道,『利益』才是說服別人的最好工具 吧!?」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可是,我私下認為,親情還是凌駕在利益之上的。」
  拉斯卡利斯毫不猶豫的回答,反倒讓肯拉多困擾的歎了一口氣。
  「……原來你知道了。難怪你會直接來找我。這件事,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嗎?」
  「是的。」
  「你這個人實在太死心眼了。想要救人,該用狡滑一點的方法比較好。」
  肯拉多的口氣好像在教訓徒弟似的。拉斯卡利斯這才感覺到,蒙地費拉特侯爵除了 計謀過人那一面之外,還有真正屬於人的那一面。
  「可是我的力量畢竟有限……只能求您救他了。」
  「我不答應。」
  肯拉多正色回答道。
  「為什麼!?」
  「那小子會救他自己的。你以為他是那麼視死如歸的人嗎?別天真了。」
  話的內容雖然嚴厲,可是肯拉多的聲音充滿了平靜。語氣中同時帶有柔性和威風。
  「不過,如果你想動手救他,我也不會做任何干涉。」肯拉多迅速的封閉了自己的 感情世界,看透了這種變化的拉斯卡利斯終於下定了決心。
  意思是,要趁人還在亞克的機會動手。
  拉斯卡利斯離去後,隱藏在幕後的屠殺者拉斯·阿爾·格爾又出聲了。
  「看來,知道你們之間關係的人愈來愈多了。」
  「無妨!」
  肯拉多回答,放下了玻璃杯,緩緩站了起來。他的眼睛根本不像是疲勞想睡的人的 眼睛。連暗殺者拉斯·阿爾·格爾·都自認為看穿了他的心事。
  「難道…侯爵你真的要去救他?」
  「我不會救他。剛才我已經回答過那個年輕人了。」
  「可是,你不是打算去見見他嗎?」
  「是去見他,不是去救他。把他關在那裡,遲早會被人救走的。當然,他得先自救, 才能得到幫助,他必須先活下去才行。」
  「你內心正在矛盾吧。」
  拉斯·阿爾·格爾低聲的追問肯拉多。
  「你這個瞭解人間現實,而且狡滑的加以利用到極限的人,怎麼會說這種話呢?」
  「身為人,擁有矛盾是件好事。」
  回答的聲音雖小,但卻顯示出這個人的氣量和思維的寬廣。他不拘泥,向來不會固 執於一個方法,不知變通。
  ——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肯拉多並不拘泥拉斯·阿爾·格爾過去的暗殺教團出身,願意收留他。蒙地費拉特 侯爵肯拉多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有彈性的巨人。
  亞克的中央,稍靠西南方的地方,有一棟二層樓的方正建築。肯拉多正抱著雙臂, 隱藏在陰影中,望著這棟建築。
  ——就是這裡吧……一般的守門人,臉上都應該有見錢眼開的表情才對。
  可是這棟小小的建築,不但安排了二名守衛,而且是不那麼好打發的士兵。
  ——在這棟房子前面安排守衛,本來就讓人起疑。
  肯拉多隱藏起深思熟慮,緩緩的走了出來,向守門的衛士靠近。
  看見一位銀髮男人走近、衛士掩不住警戒的神色。他們將手中的長槍舉了起來,用 惡鬼的表情盯住肯拉多。
  「他們好像並不把我放在眼裡嘛。」
  看著衛士交頭接耳的肯拉多又向前走了二步,才在衛士面前站定下來。
  「你是什麼人!」
  守門衛士故意裝出齜牙裂嘴的兇惡表情,質問肯拉多。從他們對待來客的態度看來, 這房子鐵定有問題。
  看見守衛的反應,肯拉多決定了下一步該怎麼做。對方並不知道他就是蒙地費拉特 侯爵,換句話說,他怎麼做都不致於暴露身份,不暴露身份,將來的麻煩也會少得多。
  和守衛的預期相反,肯拉多竟然又往前開步走。守衛們這才慌張起來,想用槍把入 侵者推出去。
  可惜,他們根本辦不到,因為對手的動作更快。
  肯拉多的雙拳像鷹爪般一躍而起,準確的撲向二個守衛的身體,才輕輕一按,又迅 速的抽了回來。
  守衛的嘴突然猛張,雙膝同時跪倒下來。肯拉多就這樣平心靜氣的跨過了倒地的二 人。這種驚異的速度看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思議的,但對肯拉多而言是家常便飯。
  「辛苦你們啦。」
  低聲說道,肯拉多跨步朝建築內走去。
  伴隨著踩在石地磚上的卡嗒卡嗒聲,肯拉多緩緩的走在走廊上,然後站定在一個小 房間前。當然,之前站在這裡的衛兵,也倒地不起了。
  剛打開小門走進去時,肯拉多竟升起了一股錯覺,還以為房間裡的年輕人已經死了。 因為他感覺不到房間內有絲毫生氣。
  肯拉多用嚴厲的聲調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年輕人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的腳上留著非常嚴重的箭傷,整個人全身上下沒有半分 生命的氣息。
  可是肯拉多卻用更嚴峻的聲調繼續質問:
  「回答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肯拉多的語氣中沒有分毫的慈悲,仍舊像北極的夜空那般凜冽。
  那個被他質問的年輕俘虜——阿爾·阿帝爾·維雷利,緩緩的,終於睜開了眼睛, 朝問話的聲音方向轉過頭去。
  「……哥哥?……」
  維雷利的微弱聲音雖然無力,但是充滿著驚訝。
  「……如今的我,也只能待在這裡而已啦。」
  維雷利垂下了雙眼,聲音小的像蚊子叫。他的說話聲完全缺乏活力,是平日的他絕 對不可能有的微弱。
  肯拉多只用他針尖般的銳利目光瞪著維雷利,用態度取代了他的回答。
  「蠢蛋!」
  肯拉多的語氣變得更嚴厲了。
  「你說的話,不,你過去所做的所有事,其實都是你自我犧牲的矯飾。在這一切的 背後,真正隱藏著的是你一直想壓抑的惡魔。那是什麼樣的惡魔?回答我!阿帝爾·塞 夫丁!你內心的惡魔是什麼!?」
  肯拉多的話太殘酷了,太直接的剌穿了對方的胸口,好像活生生的抓住了對方的心 髒似的。
  維雷利的嘴唇顫抖著,用絕望的眼神看著肯拉多,他的表情似乎想要拒絕回答,可 是肯拉多嚴峻的眼睛不允許他逃避。
  「……是懷疑……」
  這是維雷利最不想說出口的話,也是他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內心的惡魔。他從來沒 和任何人提起過他心中的這一片黑暗面。
  「這就對了。在人類的輕蔑與迫害下成長的你,不知不覺間對人產生懷疑,深怕有 哪一天會被人給背叛。所以,在面對這令人厭惡的自己時,加速導致了自我的破滅。」
  咬緊著嘴唇,維雷利一直忍耐著。他本身一直存在著姑息罪惡的心。因為他那異常 的生長環境,造成了他不成熟的人格。
  「正視它吧。它是你內心的糾葛,你非正視它不可。」
  「哥哥,我內心非常害怕,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沒有愛的修羅給控制了…!?」
  維雷利細小的聲音,終於在這時打動了肯拉多冷冷的目光。一絲哀傷的神色從他瞇 起的眼中隱約浮現。
  可是肯拉多忍住了,他還是沒有把手伸出去。
  「你得靠你自己去解決!要是你通不過這一層的考驗,那麼你就真的會邁向毀滅了。」
  「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成為真正的人呢?」
  維雷利拚命的向哥哥懇求著答案,可是肯拉多並沒有打算回答的意思。
  代替他的回答,肯拉多走到維雷利的面前,緩緩的拔劍出鞘。
  「你的右腳已經開始化膿了,不現在砍掉它,你恐怕就死定了。」
  「……!」
  「把腳伸出來,我幫你砍斷它。」
  「……這是長久以來一直為我效勞的右腳,請讓我自己下手。」
  維雷利把袖子撕裂了下來,緊緊的捆住了自己的大腿·從肯拉多的手中接過了劍。 那是一把伊斯蘭制的,刀身纖細而且鋒利的軍刃劍。
  「原諒我吧!」
  簡短的說了這句不知是向誰請求寬恕的話,維雷利將持刀的右手高舉過頂。
  閉上眼睛的維雷利在右手上集中氣力,暫停了一瞬間之後,他使盡全身的力量,持 刀往右腳的地方揮下。
  可是,刀並沒有如預期般的砍在腳上。感覺到刀鋒受阻的維雷利睜開雙眼,只見哥 哥空手握住了砍下的刀刃。
  「不過,假如有伊斯蘭的先進醫學,說不定用不著砍斷它了。」
  大量的血從肯拉多的手心冒出,可是他仍舊不改神色的凝視著維雷利。
  維雷利直到此刻才明白哥哥的意圖。肯拉多把自己的劍交給他,意思是要他靠自己 的力量逃出這間昏暗的囚室。
  放開了手中的刀之後,肯拉多沈默的把背轉向維雷利。他一點也不關心自己在滴血 的右手,開始緩慢的向門口走出去。
  「先求活下來,再去談其他的事。」
  這是肯拉多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就在跨出門的那一瞬間,他催促著維雷利及時清 醒過來。這句話的內涵,和剛才一直保持的冷峻完全不同。
  維雷利的眼中又恢復了意志之光,那是超越了所有懷疑之心的愛。只有人類才會擁 有的這種矛盾,這種連神都沒有的內心糾纏,這種對生命的禮讚,維雷利全都從他哥哥 的話中得到了。
  他把力量注入左腳,用劍支撐著站起身來,他衰弱的身體也在這一刻產生了無比的 生存意志。
  肯拉多等到弟弟再度站起來之後,才又邁步向前走,消失在維雷利面前。只有他的 腳步聲還環繞著維雷利,緩緩的溶入周圍的靜寂中。
  只剩下哥哥的聲音:先求活下來。不斷的在維雷利的內心裡迴響。
                 3
  艾兒希多所率領的伊斯蘭軍動搖了。他們繼續戰鬥下去的熱情遭到了極大的打擊。
  心理動搖的原因之一,是他們敗給了羅賓·洛克斯裡。過去在陸戰方面所向無敵的 艾兒希多,竟然敗給了兵力屈居於劣勢的敵軍。
  不過,更大的心理震撼,來自於兵士之間口耳相傳的謠言。
  因為謠傳這次率領敵軍的將領,名字叫維雷利。
  這種謠言是哪來的呢?其實這正是理查之妹亞莉耶諾兒的奸計。在那次戰役中,亞 莉耶諾兒看穿了艾兒希多對維雷利背叛所可能引發的反應,所以她命令手下的傭兵士們 大聲的在散播謠言,謊稱己方的統帥是維雷利。
  在戰役中,唯一曾和敵軍統帥羅賓·洛克斯裡打過照面的阿爾·卡米爾,卻不知為 何不做任何的澄清。這引得部下們的猜疑更加嚴重。
  「絕不能饒過背叛者!」
  「不可能,那個人不可能會背叛!」
  「他畢竟是個法蘭克人呀!」
  這些猜忌之聲自然也會傳進艾兒希多的耳裡,不斷的刺傷她的心靈。單純的她,始 終不相信自己周圍的人會做出背叛這種卑劣的行為。背叛對她而言,是那麼遙遠的邪惡 行為,聽在耳裡一點都沒有現實的實感。
  「背叛……?竟然會有人背叛我?」
  理由呢?被人脅迫嗎?想法轉變了嗎?還是他開始想家了呢?或者…是被那個亞莉 耶諾兒的美色所迷惑了……?不、不可能的,他不是常對我說「你是我心中的太陽」嗎!? 難道說,那時發火的我趕走了他?
  艾兒希多一味的在思考這些連她自己也理不清頭緒的事,不知不覺就開始鑽牛角尖 了。
  「你也懷疑嗎?」
  就在艾兒希多的背後,阿爾·卡米爾的聲音刺了過來。感覺到背後刺痛的艾兒希多 轉過身來,只見阿爾·卡米爾站在一堆破屋的瓦礫旁。
  他們如今暫時駐紮在雅法東南方十公里處的拉穆拉村。在被羅賓·洛克斯裡打敗後, 他們退守至此,觀望敵軍下一步的動向。
  「你果然還是懷疑他。」
  阿爾·卡米爾的冰冷語調又再度刺了上來,相對於面部表情凍結了的阿爾·卡米爾, 艾兒希多一點也不掩飾自己臉上的嫌惡表情。
  「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呢?當時只有你一個人脫離戰線,你難道沒看見敵軍將領 是誰嗎?」
  「當然看見了。」
  「你說什麼!」
  面對著心平氣和地設計愚弄自己的阿爾·卡米爾,艾兒希多真的氣炸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你什麼也不辯駁,不等於默認他是背叛者了嗎!」
  「事實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別盡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你不懂嗎?那我就明白告訴你好了,敵軍的領袖就是阿爾·阿帝爾本人!」
  阿爾·卡米爾啐下了這句話,斗蓬一翻轉身就走。乾燥的風追隨在他身後,在他和 艾兒希多之間揚起了一陣沙塵。
  被拋在身後的艾兒希多,則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瞪著無神的雙眼站著。懷疑和信 賴,已經在她心中結下了解不開的結。
  只有混雜著沙塵的陽光,仍舊冷冷的照在艾兒希多身上。
         ※          ※           ※
  獅子心王理查最不拿手的,同時也最討厭的就是政治。英格蘭的十年治世,他只有 一年留在國內,由此可見他對政治的厭惡,和對戰爭的狂熱。
  也正因此,整合參加十字軍的各諸侯之間的意見,成了他最厭惡的工作。向來以聖 潔騎士自居的理查,實在難以忍受用利益來打動對方的這種交涉方法。
  可是,如今十字軍因為蒙地費拉特侯爵肯拉多的撼動而四分五裂,理查儘管心裡不 情願,還是得為了統合十字單而努力。
  「蒙地費拉特侯爵肯拉多……好個狡滑的人!」
  理查憤憤的罵道。
  ——沙拉丁還好對付,他的手法就是利用政、戰方面,目的也只有打垮十字軍而已。 可是蒙地費拉特就麻煩了,他不但擁有我所缺乏的能力,而且到現在我還猜不出他真正 的用意。
  站在雅法中央城寨的屋頂上,理查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稍許帶有鹽味的海風,吹動 著他的紅髮緩緩飄動。
  「不過,這算不上恥辱,我是絕不和人妥協的!」
  妥協、讓步,然後動之以利的這種行為,向來是理查心目中卑劣的可恥行徑。
  可是,如果不用這些方法,又該怎麼去服人呢?
  面對這種問題,獅子心王永遠只有一種答案——力量——自我的強大力量。
  ——諸侯之間之所以不肯聽命行動,證明我還沒有真正擁有「完全的力量」。
  雖然自登陸巴勒斯坦以來,十字軍一直是連戰連勝,可是他並不感到滿足。
  ——為什麼勝利的我反被逼進死角,而敗北的沙拉丁反倒保有餘力呢?
  「那是因為我還沒有成為擁有完全的力量的真正強者!」
  理查使勁的朝高可及腰的城牆頂緣揮拳,血從他的拳頭中滲了出來,崩落的石屑也 發出悶響,跌落在地面上。
  不過,如今的理查正著實的朝他的目標邁進,他對自己抱持的信心,比過去任何時 侯都要來得更強,他正在不斷地變強。
  過去維雷利經常利用的理查的弱點,到現在也漸漸消失了。如今的他已經瞭解了獅 子魂的真意,不再害怕任何的敵人,如今的他才是最強的。
  「報告!上次戰役中的英雄羅賓·洛克斯裡大人,從昨夜起就失蹤了。」
  一個部下跪在理查的身後。理查當然也知道他一直跪在那裡,不過,像這種沒有才 能的部下,對理查而言,就跟一塊石頭沒兩樣。
  「讓他去,他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這麼一來軍紀不就……」
  「那個人只有在完全自由的狀況下才能發揮才能,不是那種需要用紀律管轄的凡人。」
  堅實的聲調在靜寂的空氣中激起了一陣漩渦。這名部下聽了這句間接指明他也是凡 人之一的話,不滿的表情揚溢在臉上。
  不過理查絲毫不理會部下的不滿之情,逕自邁開步伐離開頂樓。就在他與部下擦身 而過的那一瞬間,他拋下了一句略帶威脅性的話:
  「你最好祈禱你的能力能和你的表情相匹配。」
  部下的身子突然僵直了起來,一時之間被恐怖所圍繞。
                 4
  以杖代步,拖著右腳緩慢前行的維雷利離開了建築物之後,開始朝南前進。月光溫 柔的包圍著他,可是即使是這微弱的月光,也強得讓他感到目眩。
  「我不需要你替我帶路呀。」
  維雷利的腳邊,一隻老鼠在徘徊著。它是維雷利被關在牢裡時唯一的朋友。
  看著老鼠,維雷利停下了腳步,蹲了下來,伸出了手。
  可是他想了想,又重新站了起來,強忍著右腳的疼痛邁開步伐。老鼠馬上追了上來, 可惜不管它怎樣在維雷利腳邊撤嬌,維雷利都無動於衷。小老鼠不得已才停下腳來,用 悲哀的眼神望著維雷利的背影,終於,它朝著反方向跑開了。
  「任何人都得想辦法活下去!」
  維雷利用細瘦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非得活下來不可!」
  如今的他,打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求生意志。這不是畏懼死亡的恐懼,也不是英雄氣 慨的豪語,只是單純的一句話傳進他的耳裡,要他活下去。
  拖著只能以悲慘來形容的身體,維雷利拚死命的繼續走。雖然身體的痛楚強得幾乎 讓他站不起來,但卻也鼓舞著他的身體,迫使身體發出更強大的生存力。
  就在這時,維雷利的背後突然傅來了女性的侵略性說話聲。
  「慢著!」
  聲調雖然細柔,可是話裡充滿命令的強制性。原來是理查之妹亞莉耶諾兒。維雷利 自然也聽得出來,只不過他沒有轉身。
  看見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亞莉耶諾兒用優雅的身段追了上來,趕到了維雷利的前 頭,伸手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還真冷淡,連回頭都嫌麻煩。」
  亞莉耶諾兒臉上掛著她特有的笑容,在維雷利的前方建造起了一堵無形的牆。這是 唯有經驗豐富的女性才有的,游刃有餘的態度。
  維雷利沒辦法,只好停下腳步。若是平常,他大概會歪過頭,用不耐煩的表情望著 對方吧。
  可是此刻的維雷利,表情卻無比嚴峻,全身上下都被從未見過的怒火所包圍,和過 去的他完全不同。
  這時的亞莉耶諾兒,突然感受到維雷利散發的淒絕氣魄,這是平日當慣了「女皇」 的她,從來沒體驗過的強大壓迫感。
  ——好強大的壓迫感……竟然讓人不敢正視……。
  亞莉耶諾兒不禁倒抽了一口氣,變灰的嘴唇微顫,連她一向引以為傲的美腿,也開 始微微搖晃。
  可是她立刻強迫自己自制,好不容易的,從嘴角擠出了冶的笑容。
  「你以為自己能這麼簡單地逃掉嗎?」
  「………。」
  「你真是想的太美了,有我在這兒,你就別想逃走!」
  亞莉耶諾兒的聲調中還殘留著些許震動,而且這句話也不像是她該說的話。若是在 平常,她照理說會用更諷刺的話語羞辱對方。可是更諷刺的是,如今她已經慌得沒時間 琢磨自己的詞句了。
  ——我究竟在害怕些什麼呢?
  對獅子而言,感到害怕其實就等於是無比的侮辱。亞莉耶諾兒以獅子自居,自然不 該畏懼一個人才對。
  可是現在她眼前的這個年青人,目光中散發著鬼氣,強壓著她的獅子自尊抬不起頭 來。
  很明顯的,現在的維雷利和過去的維雷利不同。
  他渾身充滿了憤怒。被生存關頭逼進死角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燃起自己的怒火, 與之對抗。
  「別靠近我,現在的我不夠冷靜。」
  維雷利說的話,更讓人感受到靈魂的劇烈搖撼。
  伴隨著他的說話聲,連周圍的空氣都開始震動,震動的空氣撲向亞莉耶諾兒的身體, 擊敗了她。事實上,維雷利並不具有引發空氣震動的魔力,但亞莉耶諾兒確實感到了這 股壓迫感。
  「不想死的話,就快點讓路!」
  維雷利又再一次用威脅的口吻低聲說了一遍,他似乎並不明白,這時的亞莉耶諾兒 已經僵在那兒動不了了。他說的話,使得身為王妹的亞莉耶諾兒感到自己的卑下,她甚 至連回答的餘地也沒有。就像站在強風之中一般,她感到呼吸困難,如同一位重病的傷 患,連呻吟的力量都消失殆盡。發抖的雙腿似乎也失去了骨骼的支撐,連站著都是件非 常勉強的事。
  看著美麗雙唇正在顫抖的亞莉耶諾兒,維雷利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他冷峻的目光這 時已瞄準了亞莉耶諾兒的眉心。
  隨著視線逐漸縮短,亞莉耶諾兒的瞳孔中,浮現出渾身被蒸氣般的白色火焰所包覆 著的維雷利。一條白色火焰形成的龍包圍著維雷利,變幻著身形直衝上陰暗的天際。
  維雷利一步一步的接近亞莉耶諾兒,更讓她感受到難耐的壓力。她用雙臂環抱住自 己的身體,盡可能的防禦自己。然後,當維雷利走到她面前時,亞莉耶諾兒終於支撐不 住,像少女那樣跌坐在地上。
  ——死定了……
  睜大雙眼的亞莉耶諾兒清楚的感覺到這股恐懼,她仰視著被白龍包圍的維雷利。
  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維雷利又開始移動。握著支撐身體的劍的手加深了勁道,他 靜默的俯視著跌倒在地的亞莉耶諾兒。
  ——救命呀!
  亞莉耶諾兒反射動作似的閉上了眼睛,在此同時,她長長的睫毛之間滲出了晶盈的 淚水,順著她柔軟的面頰滑落下來。平常以美著稱的亞莉耶諾兒,如今也只能像個小孩 似的掩面哭泣。
  四周圍一片寂靜,空氣中只剩下她抽泣的哭聲。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亞莉耶諾兒回過神來四處張望時,才發現維雷利早已不見 蹤影。週遭又回復到一片平靜,靜的連風聲也沒有。
  亞莉耶諾兒靜靜的看著自己白的雙手陷在沙土中,她緊咬著好不容易才恢復血色的 嘴唇,她一再的打地面,直到拳頭滲出血來為止。
  這時的維雷利呢——?
  他臉上掛著一副困擾的表情,嘴裡嘰哩咕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早該想到,把女孩弄哭之後的感覺最難受了。」
  維雷利的身體,這時已經不再散發壓迫一切生靈的鬼氣,而憤怒的火焰也已經熄滅。 方才銳利的足以剌穿人的眼神又回復成癡呆的樣子。他自己並不明白自己擁有的是什麼 力量,他甚至不明白剛才是什麼把亞莉耶諾兒嚇成那個樣子的。
  他只知道,剛才不知為何把對方給嚇哭了,自己只好慌張地溜之大吉。的確,剛才 在亞莉耶諾兒面前,他是有些氣憤,可是他不瞭解自己產生了什麼樣的力量。
  「可是,誰曉得堂堂一國的公主會那麼容易嚇哭呀!?」照理說,亞莉耶諾兒仗侍 著自己的身份地位,一定會擺出更兇惡的臉,狠狠的凶回來才對啊。
  「你這是什麼態度!!」
  亞莉耶諾兒一旦發火,應該會一邊大罵一邊揮劍衝上來吧!?
  「看來傻人終究是有傻福的。」
  維雷利邊走邊嘟噥著,這時的他,最想見的就是艾兒希多那張發怒的臉。那張可愛 的臉雖然算不上他追求生存的唯一目的,不過也算是其中的一部份吧。
  腦子裡浮現艾兒希多生氣的表情,維雷利繼續前進著。他拖著腳步通過十字路口前, 先停了一下觀察四周。現在的他位於兩邊被房舍夾緊的小巷內,前方橫過一條寬敞的大 路。
  假如他大搖大擺的穿越這條鋪有石磚的大路,一定會招蜂引蝶似的吸來不少衛傭兵 吧!?維雷利雖然有時魯鈍,但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以前在這裡住過一陣子,應該還認得路才對吧!」
  一面埋怨著,維雷利轉過身來走回頭路。他當然心裡也急,可是他的行動就是快不 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大路那邊傳來了衛兵交談的聲音。
  雖然維雷利聽不清楚衛兵們在說些什麼,不過猜也知道俘虜逃脫的事已經被發覺了, 而且衛兵們正朝這個方向搜索過來,這是無庸置疑的。
  心慌的維雷利使足了勁,開始一跛一跛的逃跑。假如換成露易西處於他的地位,以 她高明的功夫,沒有逃不出的難關。可是維雷利這個人雖然擅長運籌帷幄,在個人功夫 方面卻幾近等於無能。
  但是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那麼多有才能的人願意對維雷利伸出援手吧。
  當然這並不是他引人入殼的技倆,而是他的本性就是如此,這大概就是他可愛的地 方吧。
  不論如何,如今孤單一人的維雷利只好試圖自救。他見到右手邊的兩棟建築之間有 一邊非常狹窄的隙縫,躲進去之後前胸後背都會貼住牆面,維雷利打算擠過這裡,逃到 別的巷子裡去。
  然而他在狹縫裡才「橫行」了沒多久,就發現一堵石牆敲碎了他的如意算盤。技窮 的他只好再往回走,可是這時,剛才那些衛兵已經來到了這條巷子的轉角,讓他陷入了 進退維谷,進去也不是,出來又不行的絕境。
  假如拉斯卡利斯或是艾兒希多在他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吧。唯有他處於孤獨 一個人的狀態,他的無能本性才會顯露出來。但是過去,不管他捅出多大的漏子,情勢 總不致於陷入絕境,至少拉斯卡利斯瞭解這一點,艾兒希多也明白他這種習性。
  二名衛兵一面保持警覺,一面在砂石地上踩出沙沙的腳步聲。
  「希望他們不會注意到這裡。」
  維雷利暗自在心中祈禱著。
  「如今的局面已經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
  在屏息等待衛兵通過時,維雷利還在希望能在不見血的情況下讓這一幕收場。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人比他更蠢、更天真了吧。可是這就是維雷利。若要他在被人愚 弄和殺人之間做一個選擇,他會毫不考慮的選擇前者。
  「我剛才明明看見這裡有人影的。」
  「嗯!這附近一定躲著什麼人。」
  衛兵們一面慎重的交談,一面觀察週遭狀況。這些衛兵年紀大概很輕,而且並不以 自己的對手是阿帝爾·塞夫丁而感到恐懼。
  環顧著四周的衛兵繼續前進,從維雷利的位置,是看不見巷子裡的衛兵的。現在的 維雷利只能被二堵牆夾在中央乾著急。
  一旦被衛兵發現,就該立刻抽刀,趁他還來不及喊叫的當兒斬死對方。
  可是維雷利實在不想這麼做。
  或許是運氣好吧?不知是衛兵的運氣比較好,還是維雷利的運氣比較好,在維雷利 眼前的牆縫間,衛兵的身影一閃而過,然後消失了。
  「呼——!」
  欠考慮的維雷利大大的喘了一口氣,這次的確運氣好,沒引發更大的騷動。等待了 一會,維雷利才爬出狹縫,立刻找個牆角坐了下來。
  「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維雷利慢吞吞的自言自語道,抬起頭來,掃視一遍已經空無一人的小巷子。
  突然,維雷利的脖子僵住了。
  一個男人倚在牆邊站著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那個人穿著鮮綠色的衣服,帶著一 把幾乎與人等高的長弓,年輕的身軀包覆著鎧甲般的筋肉,眼睛的光芒像火星和金星合 而為一似的那麼銳利,顯現出盎格魯撒克遜民族不屈從於諾曼人支配的反抗精神。(英 格蘭自一○六六年被諾曼第公爵征服以來,就由諾曼人王朝加以管理。獅子心王理查也 是歐陸出身的諾曼人,不過由於他的聲威,使兩民族之間的齟齬減到了最少。)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行俠仗義的羅賓漢——洛克斯裡的羅賓。
  「嗨!」
  羅賓·洛克斯裡懶洋洋的和維雷利打了聲招呼。之後他便一言不發的抱著雙臂,一 動也不動的用銳利眼神打量維雷利。
  「哎,又來啦……現在又不適合較量較量了是嗎……可是……」
  看著維雷利的傷,羅賓大感掃興。
  「可是,我羅賓·洛克斯裡偏偏有這個壞習慣,只和狀況最好的敵人較量。」
  面對羅賓,維雷利還是用剛才毫無表情的臉加以應對。這時和面對亞莉耶諾兒那時 不同,他的身體並沒有冒出火焰般的鬼氣。為什麼會這樣呢?那是因為亞莉耶諾兒太過 份強調維雷利的不利地位,所以才導致維雷利產生了心理上的反擊。
  羅賓和維雷利仍舊一言不發的互瞪著,似乎這兩個人並不需要用會話來增進彼此的 瞭解。他們兩人雖然外表不同,但內心的器量卻有頗多共通之處。這時,他們已經揣度 出對方的強大實力了。
  「難道還是免不了要較量一下嗎!?」
  羅賓·洛克斯裡再度啟口,身子仍舊紋風不動,可是周圍的空氣開始有了變化,氣 已經包圍住他了。
  緩緩的由羅賓體內所散發出的鬼氣,以人類所無法想像的速度開始擴張,很快的就 形成了一股激流,將難耐的壓力施加在維雷利身上。這種壓力,也就是方才維雷利施加 在亞莉耶諾兒身上的同樣力量。
  可是直到現在,羅賓的姿勢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只有雙肩和雙臂的肌肉,隨著氣一 起鼓漲了起來。
  同樣的,維雷利也是動也不動。唯一和羅賓不同的,是他沒有圍繞著全身的力量與 氣魄。
  維雷利絲毫不抵抗羅賓的那股鬼氣。他就像激流中的岩石一般,讓對手的力道由身 畔滑過,讓自己受傷的身體能承受得住衝擊。
  這是一場超乎想像的戰爭。從外表看來,這裡只有二個平凡的人,互相凝視著對方。 可是若是此刻有人想介入這兩者之間,他將會被二人之間的氣所捆綁,動彈不得。
  終於,羅賓·洛克斯裡行動了,他舉起了長弓,緩緩的拉開了弓弦。當他右手放開 弓弦時,一支必殺的箭已經朝維雷利衝刺而去。
  箭尖劃破了空氣,在箭尾處留下了一道真空的滑流,目標指向維雷利的喉頭。即使 在極遠的距離,羅賓·洛克斯裡也能命中以公厘為單位的微小靶心,如今這種短距離當 然更難不倒他。羅賓的箭矢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樣,直取維雷利的咽喉。
  維雷利這一邊呢?
  就在箭離弦的那一瞬間,身處於鬼氣激流中的他,表情突然變了。一直留在臉上的 癡呆表情瞬間退去,一股嚴正的銀光自他的體內湧出,當然,人的肉眼是抓不住這道銀 光的。
  包裡著維雷利身軀的銀光,像是一把能切斷水的妖刀一般,在奔流的鬼氣中閃了一 下,如此一來維雷利才逃離了羅賓的束縛,開始行動。
  維雷利舉劍到面前,微微的由刀鞘中抽出了一小段劍身。
  這不到十分之一的劍身和外界接觸,吸收到了月光的光輝,閃耀出了劃破黑暗的火 花。
  羅賓的箭不偏不倚的朝露在鞘外的劍身直奔。他射的箭有能力擊碎理查的巨劍,對 付維雷利這把細劍,而且還是只露出一小截的細劍,自然是游刃有餘。
  可是,當箭與劍接觸的那一瞬間,維雷利的劍並沒有崩裂。由於劍身的角度和籠罩 在劍身上的氣魄,射來的箭被彈飛開來,切斷了維雷利左耳旁的頭髮、牢牢的釘進了他 身後的牆上。
  維雷利毫不猶豫的立刻拔起牆上的箭,當成飛鏢一般反手擲了回去。
  這麼短的一瞬間,施展出了如此的神速,可惜羅賓並沒有被嚇倒,他只是不慌不忙 的把架在弓弦上的第二支箭換了一個方向。
  羅賓·洛克斯裡打算用這第二支箭,去對付方才維雷利扔回來的第一支箭。
  他的神弓沒有讓他失望。
  羅賓射出的第二箭準確的抓住了目標,擊碎了目標的箭鏃。
  接下去,羅賓·洛克斯裡不打算再攻擊了。他放下了弓,收起了鬼氣,只不過眼神 仍舊像剛才一樣嚴峻。
  「騎士是不該打這種不名譽的戰鬥的。」
  羅賓這會兒才說了一句比較有意義的話。
  「向弱者和沒有報上名號的人挑戰,對騎士來說是最可恥的行為。」
  羅賓·洛克斯裡歪著頭,陽剛的臉浮起了一抹苦笑。他彷彿是在深自反省,不過, 並不是後悔他自己的內心缺乏慈悲,而是感歎自己的行為違反了騎士道的美學。
  「看見弱者,除了放他一條生路之外,也該加以幫助吧!?」
  維雷利又回到了原本的癡呆表情,就連他說出來的話,也一樣笨得沒道理。
  「我以為騎士應該善盡保護弱者之責的。」
  「可是也不能違背我和理查王之間的約定。約定對騎士而言,是具有無上崇高的價 值的。」
  「哦!」
  維雷利不甚感興趣的回了一句。他那毫無戒備、缺乏敵意與邪念的表情,差點就讓 羅賓·洛克斯裡分心了。
  ——他是「銳」與「鈍」的合體嗎!?
  羅賓這才開始分析維雷利。天下擁有「銳」的才能的人不可勝數,可是擁有「鈍」 的才氣的人卻少之又少。若是「銳」與「鈍」能合而為一的人,那就……
  ——就我所知的人之中,恐怕只有威爾佛烈得·艾凡荷有這種才能吧。
  「算啦!告訴你二件事吧?第一,已經有二個人潛入亞克,準備來拯救你了。」
  轉過身去,羅賓·洛克斯裡一面走一面說道:
  「另一件事,我名叫洛克斯裡的羅賓!我想,以後我們還有不少可以過招的機會, 你最好能記住我的名號!」
  「我會記得的。」
  對羅賓最後一句話的語調改變,維雷利仍舊是呆頭呆腦的,沒啥反應。那麼的自然, 既不充滿機智,也不算過份的低能。
  在這種局面下,還能如此自然的應對,這不禁讓羅賓·洛克斯裡刮目相看了。
  等到羅賓離開了巷口轉角,維雷利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喘了一口大氣。
  「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撞上那個要老命的人呢!」
  維雷利自己一點也沒發覺,是自己把那個要老命的人引過來的。他一直自顧自的埋 怨運氣不佳,卻疏於注意週遭的變化。
  ——總算得救了……是嗎?拉斯卡利斯就快來了吧!?我該找個地方躲好,等他出 現才對。
  他完全沒考慮到該怎樣用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要是艾兒希多看見他這副缺乏男子 氣概的模樣,鐵定會氣炸了。
  可是,維雷利很明白自己最欠缺的就是所謂的危機管理能力。如今等待對他來說是 最有效率的方法,換句話說,他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好休息,等待救兵來到。
                  5
  雖然已經入冬,可是拉斯卡利斯的前額還是忍不住要冒汗。他好不容易才潛入亞克, 找到了囚禁維雷利的牢房,卻發覺牢裡空無一物,那位「不動天王」維雷利竟然自己跑 得不見蹤影,他設計的救援計劃也整個被打翻了。
  「光靠他自己能跑到哪去……?那傢伙走著走著都會自己跌倒,不快點找到他真是 不堪設想。」
  話雖然尖酸,露易西的表情卻無比凝重。她紅寶石般的眼睛,早已被焦慮著急給蒙 蔽了。
  「找到他!?全城的衛兵都和我們一樣在找他呀!你想哪一方先找到他的機率會比 較大!?碰巧?我看我們需要的是奇跡!」
  拉斯卡利斯抓著露易西的雙肩,搖撼喊叫道。不過這時應該用「慘叫」來形容比較 恰當。
  「除此之外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揮開拉斯卡利斯雙手的露易西也嚷了起來,她輕脆如同中國磁器的聲音在拉斯卡利 斯耳中回湯。
  「那個人不是顯示給我們看過許多更值得稱得上奇跡的事嗎!?雖然他從來不明白 自己的天份,可是他總是能一再的製造奇跡呀!」
  抬起頭來非難拉斯卡利斯的露易西,聲調已經近乎支離破碎。她眼中所含的淚光深 深刺進了拉斯卡利斯的心。
  「好吧!就算靠我一個人,我也要把他救出來給你看!」露易西這麼叫道,接著便 以飛也似的速度開始疾奔,消失在拉斯卡利斯的視線之外。
  「………!」
  被拋在一旁的拉斯卡利斯低頭了一瞬,突然間,他的表情閃過了決心的光芒。
  「……說的對,說不定真的有奇跡。為了維雷利,叫我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握緊了拳頭,拉斯卡利斯開始追趕露易西。現在的他相信,即使是號稱飛毛腿的露 易西,他也有把握追得上。
         ※          ※           ※
  亞莉耶諾兒用尖聲質問著面前的男人:
  「是你讓那個男人逃走的吧!?我早該猜到的!」
  被美妙但又銳利無比的聲音質問之下,男人轉過了身來,原來是蒙地費拉特侯爵肯 拉多。這時他才剛準備走進一個白牆上的拱門,這裡是他停留此地時的臨時住所。
  對於亞莉耶諾兒的突然到訪,肯拉多的表情並不那般的驚訝。他只是淡淡的說:
  「你還是請回吧!三更半夜裡討論事情,是談不出什麼冷靜的答案的。」
  冷眼俯視著亞莉耶諾兒,肯拉多並不想和她多做攀談。然而亞莉耶諾兒不理會他這 一套。
  「你和那個人到底有什麼關係?不,應該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來歷!?」
  亞莉耶諾兒的眼神中充滿了挑戰的神色。
  「那個人有一種異常的力量,的確蘊藏著王者的風範……而你,你也有相同的意志 力!」
  亞莉耶諾兒拚命想找出自己被維雷利壓倒的原因。究意是什麼理由……?如果說答 案是與個人才能無關,她是死也不肯相信的。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維雷利散發的力量、氣魄,都是他真實身份的線索。至少,亞莉耶諾兒是這麼確信 的。她確信自己已經快要掌握住真實了,然而她真正抓得到的真實,卻又那麼微乎其微。
  事實上,她只知道維雷利和肯拉多是那麼的神,但除此之外又一無所知。
  「我沒有義務一一向你解說我的過去,所以我不認為有回答你的必要。」
  「我才不想管你的過去不過去!我只要求一個真實的答案!」
  她猛然揮手劃開凝滯的空氣,肢體語言完全表現出她此刻的心境。亞莉耶諾兒現在 只想解開維雷利的謎,其他的她全不在乎了。
  「你想追求真實只會白費力氣。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你都已經喪失追求真實的理性 了。」
  亞莉耶諾兒雖然素以凶險謀略著稱,可是看在肯拉多眼裡,她也不過是個小女孩。 經驗和才能方面,她都還差得遠。
  小女孩。
  而且,就算她能在能力方面超越維雷利,亞莉耶諾兒在面對維雷利的時候也毫無勝 算。肯拉多早已看清了這一點。
  她在戀愛。
  過去,感情只是亞莉耶諾兒利用他人的工具之一,她自己從不在乎感情的存在。但 是維雷利損傷了她強烈的自尊,她開始害怕維雷利,因為維雷利喚醒了她心底的情感。
  「我一定要勝過他!」
  亞莉耶諾兒尖聲叫道。這句話根本和這次交談搭不上邊,可是她管不著這許多了。
  亞莉耶諾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失控了。
  「我對你怎麼想不感興趣。」
  仍舊保持著冷酷的表情,肯拉多打斷了這次談話。還沒等話說完,他便揚起斗蓬轉 過身去,行動間充滿了悠閒的美感。
  只留下一臉無法接受的亞莉耶諾兒站在現場,肯拉多走進門裡,消失在長廊的黑暗 中。
  彷彿冰鑿般的足音響起,然後逐漸微弱,最後終於消失了。
  亞莉耶諾兒沈默了下來,周圍的風景也和她一起沈默不語。這時的她,身處於一個 完全無聲的世界。
  寂靜的黑暗。
  她激奮的心情迅速的冷靜了下來。
  直直盯著地面看的瞳孔,也恢復了無波紋的平靜。
  她自製的本能再度甦醒,思考能力也在泠靜中復活。
  ……我到底是怎麼了……?
  她感到無比羞恥,自己竟然因為一時的熱情衝動,做出了平時自己絕不會做的事— —向第三者吐露了自己的內心。
  當年在嫁給素未謀面的老人時,早該把自己的明天和情感拋棄了才對。等到丈夫去 逝,她隨著哥哥來到此地,沒想到卻又發生這麼令人難忍的恥辱。
  「對!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侯。現在最重要的,是……!」
  當然是立刻追捕維雷利。光從戰略的角度來衡量,也絕不能讓他逃跑。
  因為他是能使沙拉丁如虎添翼的人物。
  因為他是能夠毀滅理查王兄榮耀的人物。
  因為他是神所憎惡的敵人。
  憎惡的敵人……
         ※          ※           ※
  指著遠方,露易西興奮地呼喊拉斯卡利斯。
  「在那裡!」
  露易西所指的地方,一名士兵倒在當場,業已氣絕。發現這件事的露易西慌忙的回 過頭,把拉斯卡利斯引領到這個地方來。
  「這一定是維雷利下的手。除了他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二人小心翼翼的,逐步靠近這個倒在黑暗中、石階上的衛兵。
  究竟維雷利是什麼時候通過這裡?往哪個方向去了?走了多久?這點露易西也摸不 著頭腦。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至少是一個線索。也給露易西帶來了一線希望之光。她像 只麻雀似的在衛兵周圍東張西望,想搜出一點蛛絲馬跡。
  「你看看,這個人的致命傷是怎麼弄的?哎!是用這顆小石頭嗎?」
  可是拉斯卡利斯瞄也不瞄衛兵一眼,他只顧著瞧周圍的牆壁。
  「你在看哪裡呀!」
  露易西氣憤的責備拉斯卡利斯:
  「現在沒時間悠哉悠哉的啦!」
  露易西拉扯著拉斯卡利斯的衣服,要他回頭看看衛兵。可是拉斯卡利斯完全不為所 動。
  「這個,你想是什麼?」
  拉斯卡利斯指了指石牆的一角,那個位置上,有一幅用劍尖刮出來的圖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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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像是哪裡的地圖吧!?剛才那個轉角也有一幅相同的圖……我看就是維雷利留 下來的。」
  「可能性倒是不小。」
  「這幅地圖……到底是哪裡?」
  「可惜,我也看不出來。」
  拉斯卡利斯惋惜的說道。他惋惜的並不是因為自尊心因此受損。
  露易西看著拉斯卡利斯的認真模樣,感覺得出他內心的善意。
  「你想會是哪裡?有什麼地方類似這幅圖嗎?」
  拉斯卡利斯把相同的問題扔回給露易西,她用手指在地圖的線上描了一描,還是無 奈的搖搖頭。
  「對不起,我也想不出來。」
  就在露易西沈思的當兒,拉斯卡利斯的眼睛突然變得像發現獵物的鷹眼般直勾勾的 盯著牆面。一等露易西回答完,他才把眼神轉回到露易西身上。
  「走吧!待在這裡太久會被衛兵發現的。」
  「可是,這個地圖是唯一的線索……」
  露易西十分不滿,這好不容易比敵人更早一步發現的線索,怎麼能棄之不用呢!? 拉斯卡利斯這回也放棄的太早了點吧!?
  「沒關係,走吧!」
  二話不說,拉斯卡利斯拉著露易西邁開腳步。露易西雖然惋惜萬分的不時回頭張望, 但還是被拖離了現場。
  用所有的氣力握緊露易西的手的拉斯卡利斯快步的走著,他緊緊抿成一字形的嘴唇, 顯示出他此刻正在用最快的速度運轉他的頭腦。
  ——只要那是維雷利畫的圖,一定蘊含著常識背後的真正意圖。他每次施展的奇計, 都是在常識的外衣下,隱藏有什麼妙招。這次所指的常識,又會是什麼呢……?
  握著露易西的手的拳頭力道更大了。她當然感到疼痛,可是拉斯卡利斯完全沒注意 到。
                  6
  傷心的艾兒希多回到了耶路撒冷。率領二萬兵馬,卻被數千敵軍擊敗的她,這次當 然得不到任何榮耀,一回城就受命反省思過……
  一等艾兒希多退下,沙拉丁便向身旁的宰相迪亞武丁徵詢道:
  「看來她這次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啊…」
  「你是指謠傳阿爾·阿帝爾背叛的事嗎!?」
  前額寬大,相貌賢明的宰相,說起話來也充滿了智慧和老練。沙拉丁的側近,多半 都是這種處事圓滑的手下。
  這自然和沙拉丁的個人性格與政治理念不謀而合,雖然強硬派的人對此點多有微詞, 不過大致上說來,眾人還是贊同他的仁政主張的。
  聽完宰相迪亞武丁的意見之後,沙拉丁摸了摸鬍子,微微點頭。
  「嗯……」
  「只是不曉得這件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就表示他還活著,這點就很值得高興了。畢竟他曾經為我們貢獻了 那麼多,我們應該對他抱持著感謝和祝福之心才是。」
  「可是士卒和民眾恐怕沒有這麼寬宏大量吧?而且導致軍心動搖,這點實在值得憂 慮。」
  其實迪亞武丁這話是另有含意。假使現在能利用動搖的心理,轉化成怒火,引發兵 士的鬥志,那麼反倒能將不利化為有利。
  聰明的沙拉丁嘗然明白迪亞武丁的意思,可是他並不打算採納。
  「如果沒有辦法加以疏導,就讓誤會繼續存在吧。畢竟他的行為不算是背叛,而是 回歸,是他良心的選擇。我們這些和他有感情的人,也不該再非難他了。」
  「可是,要是他成為敵將,和我們對陣,那絕不是件好事,說不定還會威脅到我國 的存亡。」
  「傻瓜!假如國家存亡全依仗在一個人身上,那麼國家的基礎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算了,別再提這個了。我們都是領導國家的人,該對自己的領導能力有些信心才對。」
  用斬釘截鐵的語調說完之後,沙拉丁便表示不想繼續討論維雷利的事了。
  ——公正啊。
  像往常一樣,迪亞武丁感受到沙拉丁一貫的處世哲學。
  ——就算陛下要在博愛精神和愛情之間做個選擇,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吧。那已經超越了善與惡,而是絕對的公正。
  沙拉丁轉變了話題,提到基督教徒強大的實力。
  「在失去了集伊國王、蒙地費拉特侯爵和聖騎士團的協助下,還派遣了大半兵力駐 留在阿斯卡倫,敵人卻仍舊能戰勝。或許是聖城被奪所引發的怒火,增強了他們的戰意 吧?」
  「不過,在下倒以為,我們的弱勢更讓人感到驕傲。」
  「唔……?」
  「敵人是將所有的活力注入軍事力一點上,強是必然的。他們絕不可能像我們一樣。 削減軍費用來支援學術。」
  迪亞武丁微笑提醒沙拉丁。
  聽了迪亞武丁的話,沙拉丁也點點頭。
  沙拉丁歎了口氣說道:
  「嗯,可是如今只能用軍事力來對抗他們,外交手段全都不管用了。他們似乎把斬 殺來使的野蠻行為視為家常便飯呢。真是……」
  沙拉丁靜默的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基督教徒他們對外交的認識,只留在幼童的階段。我多麼希望能用政治手段取代 戰爭啊……」
  說巧不巧,沙拉丁的期望部分實現了。因為理查派遣的使者,這時已經出發朝耶路 撤冷來了。
  而且,就沙拉丁的觀察,基督教世界中,事實上也不乏擅長政治、外交的英傑。
  那就是蒙地費拉特侯爵肯拉多。
  他的行動將會大大改變未來的構圖。
  而現在的局勢,已經和他的意圖逐漸融合,朝預定的形式轉變了。
         ※          ※           ※
  「我回來啦……!」
  受命閉門思過的艾兒希多,沒好氣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之所以還出聲預報自己 回來,是因為房間裡有侍女夏拉扎多存在。
  「歡迎回來,公主。」
  眼睛閃閃發光,臉上堆滿笑容的夏拉扎多迎上前去。
  「你那麼快樂幹什麼!真讓人討厭!」
  艾兒希多感覺不罵人不痛快。
  ——就是這個女孩,可疑極了。無緣無故的突然變成維雷利的養女,不明不白的就 送到我這兒當侍女。說不定,她是哪裡派來的間諜……
  聽說維雷利背叛之後,艾兒希多變得疑神疑鬼。不過,她懷疑的理由還嫌太薄弱了。
  「看到公主平安無事的回來,我的心裡當然高興羅。」
  夏拉扎多的笑容,讓艾兒希多感受到無比純粹的真誠。她漆黑的眼眸中一絲雜念也 沒有,柔軟的紅唇和白齒更像是在證明,夏拉扎多從出生以來就從來沒說過謊。
  看著這樣的夏拉扎多,連艾兒希多都不自覺的忘卻了心中的猜忌。這絕不是做作, 因為她本來就是個健忘的女孩。
  不過,要想叫艾兒希多臉上堆出這麼燦爛的笑容,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夏拉扎多在一旁開始準備艾兒希多的更換衣物,一面問起了她生氣的原因。
  「你還沒聽說嗎?維雷利背叛了,而且還和我軍對陣開戰那件事?」
  「……公主相信那種不實的謠言嗎?」
  夏拉扎多臉上突然變得悲傷起來,她直視著艾兒希多。艾兒希多最怕的就是看到她 的這種表情,雖然艾兒希多並沒有斥責夏拉扎多,但當她每次看到這種表情,內心都會 不忍的想向夏拉扎多道歉賠不是。
  「問題是連阿爾·卡米爾都這麼說呀,說維雷利是敵軍的統帥!」
  「哥哥也這麼說?」
  「是呀,什麼『事實並不那麼重要,不過假如你想知道,我就明白告訴你吧』之類 的話,真叫人搞不懂!」
  艾兒希多的語調充滿了尖銳的諷剌,可是夏拉扎多聽完之後卻溫柔放心的笑了起來, 完全出乎艾兒希多的預料之外。
  「有什麼地方說錯了嗎!?別光顧著笑,把我當傻瓜呀?」
  鼓起臉頰的艾兒希多發火了,在夏拉扎多的面前,她總是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哥哥的意思是說,只有公主你個人相不相信他才是最重要的。」
  「胡、胡說!」
  心有未甘的艾兒希多一氣之下將剛脫下的髒衣服朝夏拉扎多扔去,接著不顧夏拉扎 多的驚訝,飛身跳進了柔軟的大床。
  「不是胡說!」
  「胡說胡說胡說胡說胡說——!」
  抱著枕頭的艾兒希多雙腿亂踢,這時的她看來像是夏拉扎多的女兒似的。不過,對 於平日極力壓抑自己的女孩本性的艾兒希多而言,這時的她才最純真。
  「我、我不管啦!」
  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的夏拉扎多這麼一開口,便制止了正在鬧脾氣的艾兒希多。接著 她便二話不說的抱起髒衣服,離開了房間。
  「嗚——!」
  被扔在一旁的艾兒希多只好把頭埋進枕頭中呻吟。
  ——我討厭大家!
  接著,她又繼續嚷噥了好幾句,可是隨著吵嚷聲逐漸變小,終於最後變成了打呼聲。
  隔天早晨艾兒希多一醒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睡衣蓋著毛氈,仰躺的她不禁臉紅 了。
                  7
  拉斯卡利斯停下了腳步。在確定四周沒有別人之後,才回頭向身後的露易西說道:
  「在這裡應該暫時不會被發現了吧。先暫時待在這兒……」
  「你怎麼還不快放手呀!痛死我了!」
  「呃?哦!抱歉……」
  拉斯卡利斯慌忙的放開了露易西的手。一面揉著發紅的手,露易西一面抬頭望著拉 斯卡利斯。這個沒有心眼的青年的臉,已經整個染紅了。
  「真是的!」
  露易西不禁失控笑了出來。
  「可是我們待在這,又能幹什麼呢?」
  「哦!對了。」
  說著,拉斯卡利斯當場撿了塊石頭,在地面上東劃西畫了起來。
  「剛才的地圖是這個樣子吧……」
  拉斯卡利斯把剛才那幅圖完整移植了過來。他憑著過人的記憶力,把維雷利的圖從 內容到大小,甚至線的粗細,全一股腦的記了下來。
  「真是敗給你了。那麼一幅看也看不懂的圖,你也能記得這麼清楚。」
  露易西的綠色眼珠閃著光芒,她走到拉斯卡利斯的身旁,說了一句兼具喜悅和感歎 融合的矛盾的話。
  「這可不是地圖!」
  「哦?」
  「如果我們假定,他做事一直都有常理可循,那就永遠解不開這幅圖的謎了。」
  怎麼聽也聽不懂的露易西,把她的圓眼睜得老大。
  7
  拉斯卡利斯停下了腳步。在確定四周沒有別人之後,才回頭向身後的露易西說道:
  「在這裡應該暫時不會被發現了吧。先暫時待在這兒……」
  「你怎麼還不快放手呀!痛死我了!」
  「呃?哦!抱歉……」
  拉斯卡利斯慌忙的放開了露易西的手。一面揉著發紅的手,露易西一面抬頭望著拉 斯卡利斯。這個沒有心眼的青年的臉,已經整個染紅了。
  「真是的!」
  露易西不禁失控笑了出來。
  「可是我們待在這,又能幹什麼呢?」
  「哦!對了。」
  說著,拉斯卡利斯當場撿了塊石頭,在地面上東劃西畫了起來。
  「剛才的地圖是這個樣子吧……」
  拉斯卡利斯把剛才那幅圖完整移植了過來。他憑著過人的記憶力,把維雷利的圖從 內容到大小,甚至線的粗細,全一股腦的記了下來。
  「真是敗給你了。那麼一幅看也看不懂的圖,你也能記得這麼清楚。」
  露易西的綠色眼珠閃著光芒,她走到拉斯卡利斯的身旁,說了一句兼具喜悅和感歎 融合的矛盾的話。
  「這可不是地圖!」
  「哦?」
  「如果我們假定,他做事一直都有常理可循,那就永遠解不開這幅圖的謎了。」
  怎麼聽也聽不懂的露易西,把她的圓眼睜得老大。
         ※          ※           ※
  在得到派駐在亞克的士兵回報之後,亞莉耶諾兒來到了維雷利留下的圖前,一名部 下緊跟在她身邊。
  「這幅地圖到底是指哪裡呢?」
  「傻瓜!這不是地圖!」
  不愧是亞莉耶諾兒,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看過沒標示目的地的藏寶圖嗎!」
  如果是地圖,一定會標示出現在位置和目標位置才對,這是亞莉耶諾兒的想法。這 種推理和拉斯卡利斯的想法不謀而合。
  「那麼,這幅圖是什麼意思呢?」
  「我哪猜得出來!」
  「唔?」
  「講得正確一點,要想出來得花不少時間。因為對方畫的方式,就是故意要混淆我 們。」
  亞莉耶諾兒不再繼續說明下去。面對這種豬腦部下,講再多也是沒用的。
  她只在內心裡自言自語。
  ——要讓那個男人跪倒在我的面前,現在的當務之急,並不需要解開這幅圖的謎……
  女帝瞇起了洋溢著自信和權威的眼,亞莉耶諾兒眺望著這可恨敵人的圖畫。
         ※          ※           ※
  「可是……」
  拉斯卡利斯咬著嘴唇,表現出心中的無限可惜。
  「就算這是暗號好了,再找下去也看不懂啦,照理說維雷利畫這幅圖,應該考慮過 我的智商才對呀……」
  「現在沒時間讓你感歎自己愚蠢啦!」
  露易西罵道,但是拉斯卡利斯完全沒聽進去。他只是死盯著地面。希望從維雷利過 去說過的話中搜出蛛絲馬跡。
  相對於靜止不動凝想中的拉斯卡利斯,露易西則是一會兒側身,一會兒反過來的看 這張圖,還用手指在線上描來抹去。
  「你難道不能安靜一點嗎?」
  「什麼嘛!我安靜下來問題就能解決嗎?」
  抱著膝蓋左右搖晃的露易西小聲的反駁道。可是現在的拉斯卡利斯連眼珠也聞風不 動,只專注於腦部的活動。
  「其實,我剛才想到一件事……」
  「我不是叫你安靜嗎!」
  拉斯卡利斯根本沒空搭腔。
  「什麼嘛!聽我講一下又不會死!」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法子,拉斯卡利斯只好轉頭看著吵個不停的露易西。露易西完全不在意拉斯卡利 斯的皺眉表情,只顧著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你看,這幅圖有一個很大的特徵。」
  「特徵?」
  「嗯,你看這幅圖,都是用直線橫線構成的,整幅圖一起看的話,是很難看出所以 然的。可是如果把它拆開來,不是一大堆橫豎差不多長的棍子嗎?」
  「橫、豎二種棍子……。」
  從露易西的口中獲得了這項驚人的發現,拉斯卡利斯更進一步的去玩味其中的含意。
  「二種……啊!……難道說……」
  氣血突然上衝的拉斯卡利斯緊盯著圖,然後從露易西手中搶來了一顆小石子,重新 在地上畫了一幅新的圖。一旁的露易西則對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
  拉斯卡利斯畫的新圖是這個樣子的。
            --|--
            -————
            -——-|
            |-|-|
            |--——
  「喂!喂!?你到底想出什麼來了?」
  露易西鼻尖翹得老高的瞧著這幅新圖。
  「想出什麼?我已經知道答案啦!」
  滿面喜色的拉斯卡利斯抓起露易西的手,大力地上下揮動。不知控制勁頭的他把露 易西給搖得頭昏腦漲的,露易西過去從沒見過拉斯卡利斯這麼高興過。
  「這是二進位呀!」
  拉斯卡利斯說明道。
  「二進位?」
  「嗯,這是以前的事了。」
  雖然嘴巴在笑著,但露易西仍舊擺脫不了困惑。拉斯卡利斯開始提起了過去的故事……
  ——那是維雷利還住在亞克的時候。
  維雷利當時聽說,英王理查、法王菲力浦率頒著第三次十字軍出發了。這時維雷利 還不知道,這二位國王已經由海路直逼亞克方向而來了。
  伸個懶腰,回過頭來,維雷利似乎有感而發的說道:
  「古諺有雲,1加1也有可能等於3,等於4,不過那畢竟不常見。1加1通常還 是等於2的。嗯!」
  「你說什麼?」
  雖然是禮貌性的回答,但拉斯卡利斯背地裡不禁埋怨,這傢伙癡呆的毛病又犯了。
  「不,所以說我們在練兵的時候,必須先確定對方的戰力確實是二才行。要是我們 一直猜測,敵人會不會1加1等於3,那只會浪費寶貴時間而已。啊!當然啦,假如加 上精神力,能使1加1變成3,也並無不可。可是為了講求精確,我們還是應該相信1 加1等於2,這才最要緊。沒錯!」
  話還沒收尾,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艾兒希多唱起反調來了:
  「你想得美哦!1加1或許不等於3,可是卻有可能等於1或0呀!拿集合的算法 來說吧,1加1還是等於1,又如逢2進位,1加1又等於0啦!如何,想不通吧!?」
  自信滿滿的艾兒希多還是改不了她的嬌蠻本色。事實上,她所說的,要等數百年後 的數學家才能瞭解,面前這個連基本算數都搞不好的維雷利,自然不可能想通。好玩的 是,儘管艾兒希多展現了她這方面的才華,可是在場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一 頭霧水。
  「……算啦,跟聽不懂的人講聽不懂的事,難怪沒人理她。」
  維雷利只顧著和拉斯卡利斯說話,全不理會艾兒希多的高論,這種行為分明是在老 虎頭上拔毛。
  「自己無知還不覺得羞恥!這可是我想出來最新式的……算了,不跟你抬了。就由 我來替你們這些算數白癡惡補吧!剛好這裡有我編的教科書,你們拿去從第一題算到第 二十題,明天拿來給我看!」
  「哪有人一天到晚帶著課本亂晃的……!?」
  「為什麼連我也算進去……!」
  可惜維雷利和拉斯卡利斯的抗議完全無法打動艾兒希多慈愛的心弦。雖然日後,他 們的確利用了理查和菲力浦的嫌隙,得到了艾兒希多所說的1加1等於0的結果——
  「當時覺得二進位真是胡整亂搞,不過雖然不懂,還是被逼著學了點皮毛,沒想到 真的派上用場了。」
  「唔,那麼二進位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般數數的方法,以235來說吧,裡面有10x10二個,10有三個,1有 五個對不對?假如是二進位的話,11就表示2有一個,1有一個,就是這麼算。換句 話說,二進位的11其實是我們平常說的3。同樣的道理,110表示2x2有一個, 2有一個,1有0個,換算過來就是平常的6的意思。」
  「哦!想不到你真的會呀!」
  「總之,二進位中只有0和1二個數字,用烽煙來傳遞訊號不也是這樣嗎?只是沒 想到會用在這兒……」
  拉斯卡利斯指著地上的圖繼續說道:
  「這裡的話,直線是1,橫線是0,最上排是4,接下來是15、13、21、1 9。更換成字母的順序的話,就變成domus,也就是拉丁文中『家』的意思啊!」
  「這麼說,維雷利躲在以前在亞克時的家裡羅!?」
  「不、不對。躲在那種地方太容易被發現了。再說,那個人也從來不記得回家的路。 拿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家』指的是他現在住的地方,而且是沒有人注意的地方。」
  拉斯卡利斯原本還想繼續說明下去,可是露易西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似乎是在表示, 我的思考能力還沒退化。
  「我明白了,走吧!你先到預定的逃脫路線上做準備,我馬上就追上來。」
  「嗯,可是要小心點,別中了亞莉耶諾兒的圈套。」
  拉斯卡利斯等人曾經由阿爾·卡米爾口中得知亞莉耶諾兒的厲害。據說,她有能力 用自我意識控制環境,進而影響他人。
  「與其擔心我,還不如擔心你自己吧。不過你至少比維雷利大人聰明一點。好啦, 待會見!」
  話才說完沒多久,露易西已經跑到拉斯卡利斯的視線之外了。再一次感歎她的快腳 之後,拉斯卡利斯朝反方向邁步離開。
  不知哪裡反射來的溫暖月光,在他的眼中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8
  開門的衛士隨即站在門旁,肯拉多穿過門走進了房間,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打了聲 招呼。
  「我恭候您多時了,多·沙佈雷總長。」
  原本蹺著腿,抱著雙臂坐著的人馬上站了起來,他就是神殿騎士團長羅貝爾·多· 沙佈雷。
  「您不帶隨身侍從,深夜前來會面,想必有什麼不尋常的事吧?」
  「不。」
  羅貝爾·多·沙佈雷一面和肯拉多握手一面說道:
  「我只是來確認一些事罷了。」
  充滿禮儀的行為和充滿禮儀的聲音,顯示出貴族的風範,可是,肯拉多早已看穿對 方背地裡燃燒的烈焰。
  「確認?」
  「沒錯。我們全都聽從了您的指示,離開了理查王。可是我們,以及以色列國王集 伊陛下,並不是從此成了您的手下。」
  「當然,我從來沒有要你們聽命的念頭。」
  肯拉多看破了神殿騎士團長不經意的「確認」中蘊含的嫉妒。
  ——看來這個人,非常不願意見到由我來主導情勢的局面。
  為了顯示自己沒有私心,肯拉多又附加了一句。
  「我唯一的目的是讓理查王與沙拉丁的勢力保持均衡,藉此提升我們與聖騎士團的 地位與存在價值。」
  好一句提升聖騎士團的存在價值。
  事實上,肯拉多還有更遠大的目的。
  「抱歉,我不該懷疑您的誠意。」
  羅貝爾·多·沙佈雷嘴角浮起了一片假笑。
  「可是,如今理查王已經承認了我們的存在意義,目的既然達成,我們也該重回戰 場才是。您總不希望理查王失望的率軍回國吧,玩火自焚的這件事,還是別嘗試的好。」
  為了讓神殿騎士團長滿意,肯拉多大大的表示了他的贊同。而騎士團長呢,他點著 頭,顯然對自己的長才十分欣慰。殊不知他已經走進了肯拉多的圈套。
  「這個當然。當然要回去一起奮戰,一起在聖城上立起十字架。」
  簡單得很。
  說老實話,肯拉多從來沒有奪回聖城耶路撒冷的意思,不過給別人帶來一點夢想, 實質的收穫卻會更大。
  ——收復聖城之後又能如何呢!?
  肯拉多對這樣的未來並不抱有期待。
  ——理查光榮的率軍回國,把一切留給無能的耶路撒冷國王。接著伊斯蘭人再捲土 重來,下次恐怕會把所有在巴勒斯坦的基督徒全趕跑吧!?這麼一來,共存的希望就更 遙不可及了。
  因此,肯拉多開始運用起自己的政治實力。肯拉多的用意,是要讓理查和沙拉丁的 戰鬥陷入泥沼,然後藉著外交交涉的途徑,在巴勒斯坦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換言之, 扣理查鬥得兵疲馬困的沙拉丁,將會允許地中海沿岸都市由基督教徒支配,這麼一來, 就成了由弱者占頒聖城的平衡狀態。
  這才是蒙地費拉特侯爵肯拉多的真正目的。
  不過,他之所以要孤立理查王,提升聖騎士團的地位,還有一個更遠大的目的—— 一個近乎宏願的偉大夢想。
  他希望讓聖騎士團變質,成為一個調停各地紛爭的組織。
  聖騎士團本身是由各國的貴族子弟所組成的,並沒有佔領領土的野心。如果能進一 步去除其中的宗教狂熱,設立一個由各國代表參與決策的最高決策機關,那麼就像聯合 國一樣,聖騎士團將搖身一變成為維護和平的組織。
  肯拉多的行動,就是為了實現這個偉大夢想。
  問題是,要實現這個夢,首先必須運用智謀,讓巴勒斯坦的基督徒能夠取得居住權。
  ——這可真是難上加難呀。
  無視於眼前的男人,肯拉多在內心裡嘟噥道。
         ※          ※           ※
  像一陣無聲的疾風,露易西在亞克城內來去自如,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可愛 的身影和她飛毛腿的工夫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終於到啦,得盡快把維雷利大人接走才行……可是他真的會躲在這裡嗎?」
  躲在暗影中的露易西正觀察著那棟曾經囚禁過維雷利的建築物。照維雷利所暗示的, 他的住所,而且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也只有這兒了。天底下從來沒有逃脫的人犯自 動再回到囚籠的。
  「一定在裡面。而且,我不進去又怎麼能確定呢!」
  隨便找了一些話給自己增加信心的露易西穩住了呼吸,朝著陰影之外跨出了一步。
  就在這時!
  照理說來應沒有人發覺的露易西,肩頭突然被一隻右手給抓住了。
  「………!」
  無聲的尖叫了一聲,露易西陷入無限的驚恐之中。她這個背叛者若是被逮到,不知 會落得什麼下場……
  顫抖的露易西膽寒地回頭望了一眼。
  「嗨!」
  向露易西打招呼的這個男人,不正是維雷利嗎。
  「咦?拉斯卡利斯沒跟你來嗎?你居然也猜得出我會在這裡?」
  雖然甚感欣慰,可是露易西身後的維雷利,臉上還是一副懶洋洋沒睡飽的樣子。
  「哎呀!你不要這樣嚇人行不行……」
  心理警戒突然放鬆的露易西,一瞬間全身感到無力。
  ——什麼時候躲到我背後來的?是碰巧?還是……他真的有一些什麼不為人知的密?
  不過,不管維雷利是怎麼出現的,他現在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這一點就很值得 高興了。
  「……你看啦!被驚嚇的太厲害,連眼淚都嚇出來了……!」
  露易西背過身去揉了揉眼睛,不希望對方發覺她流淚的真正理由。
  ——真受不了,一天之內把二個女孩給弄哭了。
  向來不懂得該如何對付女人的維雷利,只能呆呆的站在一邊,確實是個靠不住的男 人。
  還好背後那個沒用的男人並沒有揶揄的意思,露易西才重新打起精神。
  「快點離開這裡吧。趴到我背上來,我來背你。」
  「……這樣子恐怕會被艾兒希多殿下罵吧?」
  「我不會說出去的。如果真的要你用腳走,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這裡。」
  露易西側眼看著維雷利的右腳,胸有成竹的說道。她不希望再因為無謂的擔心而制 造出更多的麻煩。
  「快,上來吧!」
  催促下,維雷利爬上了露易西的背。反正他早就有缺乏自尊心的缺點,所以絲毫沒 有扭捏不好意思的表情。
  維雷利的身體很輕,輕得連露易西都不忍多問。她邁開步伐,雖然背著一個人,她 仍舊能展現出神速。
  正當維雷利開始錯覺自己在乘風飛翔時,他們二人已經離開了極遠的一段距離。快 得叫人咋舌。
  「從這裡起,你可以自己走啦。」
  維雷利環顧四周,這裡不正是他先前和羅賓·洛克斯裡碰面的地方嗎!?
  「這些建築物之間有狹縫,可以當捷徑。」
  「我剛剛已經試過啦,是死路一條。」
  「你指的是更遠那邊的隙縫。你連剛發生過的事,記憶都這麼模糊嗎?」
  真拿他沒辦法,露易西歎了口氣。而維雷利則是站在一旁低垂著頭,表示悔過。
  看見維雷利的表情,露易西笑了。她開步朝前走,維雷利緊跟上去,不時還用手幫 忙那只趕不上的右腳,雖然感覺很痛,可是連哼也不哼一聲,因為他不想再打擾露易西。
  突然,維雷利止步不前。
  「怎麼?腳還是在痛嗎?」
  露易西毫不掩飾她的擔心。「不……。」
  維雷利否認道。事實上也不是因為腳痛這個理由才停下來。
  「你有帶短刀嗎?」
  「嗄?要那種東西?你想幹什麼?」
  「快拿來吧。」
  被維雷利催促的露易西取出了懷中的小匕首。維雷利笑著接了過來。露易西只是露 出一臉狐疑的表情。
  她用極度不解的眼光,望著舉動異常的維雷利。
  「啊!」
  露易西忍不住驚呼!因為維雷利突然把匕首漫無目標地扔了出去。
  「你在幹什麼呀!真是無聊到家了。」
  連生氣都還來不及的露易西斥責道。她綠色的眼眸中泛滿著尖銳的責備。
  「抱歉、抱歉!」
  「真是的!下次你再這樣,我可不會再隨便相信你了。」
  露易西富有活力的聲音敲打著維雷利。維雷利只能裝出反省面孔,不斷賠不是,直 到露易西消氣為止。
  然而,露易西完全沒有注意到。
  維雷利扔匕首的方向的黑暗中,其實躲著一個人。
  「居然發現我了……看來我得對你重新評價了,想不到你的功夫也有一套。」
  黑暗中的男人雙手夾著那支飛來的匕首。匕首停頓的尖端,正指向他的眉心。
  「往後,那個人又該如何利用他呢?或者,能利用得了他嗎……?」
  躲在暗處,行止如同暗殺者的人,名叫拉斯·阿爾·格爾——「惡魔之首」。
  而肯拉多下達給他的密令是——
  搜集伊斯蘭的密情報。
  可是他搞不懂維雷利這個人。維雷利真的是無能嗎?他偶爾迸發出的天才又是什麼? 愚蠢只是他的假面具嗎?沒有人懂得真相。因為維雷利自己也不懂。他就是這樣的一個 人。
  總算,維雷利和露易西二人穿過了狹縫,來到了鄰巷。少許的乾沙味在寬敞的視野 中飄湯。
  「就快到啦!再忍耐一下吧!」
  拉起維雷利的手,露易西臉上又綻開了微笑。這裡的路她熟得很,終於可以喘口氣 了。
  這時,露易西並不打算再背起維雷利。巷子仍舊嫌窄是原因之一,不過還有另外一 個原因。
  巷子的那頭,拉斯卡利斯背向著站著,他轉過了頭來。
  這一瞬間,拉斯卡利斯呆住了。
  在他模糊的視線中,維雷利和露易西正快步的向他走來,可是速度是那麼的慢。
  好不容易,他斥喝自己顫抖的雙腳開步走,可是雙方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難縮短。
  於是拉斯卡利斯跑了起來。
  這時,
  熟悉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維雷利正呼叫著呆若木雞的拉斯卡利斯。
  連拉斯卡利斯也搞不懂,自己是呆站著還是奔跑著了。
  「你果然來了,真的得救啦!」
  「………!」
  拉斯卡利斯說不出話。從維雷利被捕以來,好久不見的感慨一時間全湧上心頭。這 段期間,拉斯卡利斯一直搜尋著生死未卜的維雷利,對他而言,這段期間實在是太長了。
  拉斯卡利斯的頭垂了下來,肩膀開始微微的顫動。
  有點像是在生氣。
  也有點像是在哭。
  這下子維雷利又開始煩惱了,他不曉得自己又有哪裡做錯了。
  「你該好好的道謝才對呀!你不知道拉斯卡利斯為了救你,有多麼辛苦嗎!?」
  「呃,啊啊,真的謝謝你。」
  率直的維雷利一面感謝,一面低下頭來。這也是拉斯卡利斯很熟悉常見的樣子。
  拉斯卡利斯真是百感交集。
  如果說人世間真有忠誠心存在的話,拉斯卡利斯面對維雷利的心態就是如此。他也 只向維雷利一個人效忠。
  如今,他因為全心全意搭救維雷利,而得到了維雷利的感謝,不禁使得他心頭一震。
  「……我、我只要知道你還活著,就已經是最好的報償了,實在不敢接受感謝……。」
  真是個死心眼的人。不論何時,他都是這樣真心的回答,這次維雷利的感謝,反倒 弄得拉斯卡利斯手足無措了。
  「只要你還活著就好了……」
  拉斯卡利斯含淚不斷重覆方纔的話,他的聲音混繞在四周的寂靜之中。
  「想不到我是個這麼惹人喜愛的人物呢。」
  開著玩笑的維雷利放心了。可是一旁的露易西並沒有看出這是一句玩笑話。
  「哼!.馬上就自以為了不起了。早知道就不讓你和拉斯卡利斯見面了。」
  極力壓抑著拉斯卡利斯傳染來的淚水,露易西照往例給維雷利潑了一盆冷水。維雷 利馬上心有未甘的還擊:
  「我又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
  「別浪費口舌了,快出發吧!逃脫的路還有得走呢!」
  還沒從感動中平復過來的拉斯卡利斯被露易西強推著向前走。她盡可能的避免任何 和維雷利四目相交的機會,因為她的眼角也閃爍著少許淚光。
  所以露易西忍耐著。
  雖然她的欣喜決不比拉斯卡利斯少,但她一直忍耐著。
  ——只有我們才能保護這個蠢蛋的安全,現在絕不是哭的時候。
  露易西這麼想道。當然拉斯卡利斯也明白維雷利的蠢相,可是相對於露易西,他一 點也不想節省自己的眼淚。
  「快、走吧走吧!逃脫路線是走這裡吧?」
  「那是剛才我們走過來的路!唉!你腦子裡到底想些什麼啊!?跟著我們走就行啦!」
  露易西邁開腳步,後頭的維雷利也一跛一跛的趕了上去。
  ——這個人絕對是維雷利沒錯。
  看著連個小女孩都敵不過的維雷利,拉斯卡利斯心中踏實了不少。
  ——我們終於成功了。
  轉過一個轉角,外城牆就在眼前,這條路只要走完,他們就能抵達城牆牆角了。
  「稍微向右邊走一點,剛好是瞭望臺的視死角。」
  露易西為了回頭和維雷利說明而倒退著走。真了不起——時常走路跌倒的維雷利不 禁讚歎。
  而露易西不但能倒著走,還能雙手劃著圈圈,蹦蹦跳跳的繼績前進。
  看了露易西的這副模樣,維雷利和拉斯卡利斯都大為放心。露易西向來以密行動見 長,她敢這麼大方,表示危險已經遠離了。
  但是——
  安心只有那麼短暫。
  突然間露易西拉下了表情,重新轉回前方,並且用壓低的聲調提醒二人:
  「路口的地方有人,而且人數還不少。」
  拉斯卡利斯當場惑受到她身上升起的殺氣。如今只剩維雷利一個人還沒進入狀況, 仍然一副悠哉表情。
  露易西的感覺是正確的。
  轉角處,簇擁著一名女子的衛兵集團現身了。
  她就是亞莉耶諾兒。
  數名手下圍繞在她的周圍,更外側還有十名左右的衛兵團守著。這些衛兵大概是亞 莉耶諾兒藉理查王的名義徵調來的吧。
  亞莉耶諾兒走出了衛兵的簇擁,盯住了他們三人之中最缺乏警戒心的那個人。她的 瞳孔散放著狡猾的光芒。
  露易西用最小的聲音詢問維雷利:
  「怎麼辦?要逃嗎?」
  「沒用的啦!我又跑不動,而且逃走的路也被堵住了。再說,對方這次真的是有備 而來。」
  現在這種局面,已經沒時間多想了。露易西頓時感覺到維雷利還沒真正進入情況。
  可是,察覺到他們的交談之後,亞莉耶諾兒主動開口,打破了他們內心共通的疑問。
  「這個小女孩真是個瘟神呀,阿帝爾·塞夫丁。」
  「嗄……?」
  露易西不安的用手掩住了嘴,亞莉耶諾兒仍舊是毫不鬆口的繼續諷刺下去。
  「這個小女孩潛入亞克這麼多次了,你以為我會沒發覺嗎?俗話說老鼠總是跑那幾 條路,你們逃脫的路線早就曝光啦。」
  「……怎麼會……。」
  狼狽的露易西發寒似的全身顫抖,原本應該好好照顧維雷利的她,想不到竟然成了 這次行動的禍水。她咀咒著自己,恨不得殺了自己,淚水也靜靜地流過面頰來。
  露易西僵直著身體動也不動,身後的維雷利輕輕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那隻手,傳達了一股溫暖的熱力。
  露易西轉過頭來望著維雷利。
  她看見的臉,還是像以前那樣靠不住,卻又感覺值得倚靠。陣陣平靜的安心感逐步 緩和了露易西的顫抖。
  維雷利十分鎮定,可是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全身並沒有釋放出怒火。
  因為他全心信賴著拉斯卡利斯。他察覺到,拉斯卡利斯早已為這緊張的一刻做好了 準備。
  「快點棄械投降吧,假如執意要繼績抵抗,我可不保證你們能得到人道的待遇哦。」
  亞莉耶諾兒用她紅色的視線直指維雷利,勝利進行曲已經開始在她的內心中演奏了 起來。
  然而,拉斯卡利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澆熄了她的興奮。
  「你已經輸啦,女帝亞莉耶諾兒。」
  「給我閉嘴!我只對那邊那個啞巴似的男人感興趣!」亞莉耶諾兒絲毫不把拉斯卡 利斯這一等級的人放在眼裡,可是,她阻止不了拉斯卡利斯繼續開口。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拉斯卡利斯由袋中掏出了一隻金屬製的小圓餅,當場所有的人都泛起了不解的神情。
  「這是一種能夠精確地測計時間的機械,是西歐的科技所望塵莫及的。我就是運用 這個,才能照正確的時間來到這裡。」
  面對仍舊不以為然的亞莉耶諾兒,拉斯卡利斯再度冷靜的接下去說:
  「我——早已注意到你們正在注意露易西——你們還不明白這代表什麼嗎!?由於 你執著的想抓到維雷利大人,你就一定會出現在我們的逃脫路線上,這點我也早想到了。 簡而言之,現在你們出現的時間和位置,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一旦我料得到地點和時刻, 那麼所有的陷阱都將能派上用場!」
  就在這一瞬間!
  叭咻地一聲,空氣被撕裂的聲響傳了開來。
  忽然,不知哪飛來的數根箭,朝亞莉耶諾兒的身旁衝了過來。
  難道他真的預先設置了定時發射的機關!?難道他真的擁有預知未來的本事!?
  「嚇!」
  像鹿一般靈敏的亞莉耶諾兒橫跳了開來,一支箭險險的通過了她的側腹旁。
  唯一錯失目標的箭只有這一支而已。其他的箭全都準確的貫穿了衛兵們的胸膛,冷 酷的讓他們的肉體與靈魂分了家。
  還沒等亞莉耶諾兒著地,拉斯卡利斯便一個箭步衝了上前。一旁的露易西怔了一下, 也立刻開步跟了上去。
  在空中的亞莉耶諾兒這時真是無計可施。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的速度,顯然快過她 閃躲的速度。
  「別動!」
  拿著刀刃頂住亞莉耶諾兒的脖子,拉斯卡利斯同時威脅著她和周圍的衛兵。
  如果光是對付拉斯卡利斯一人,這對亞莉耶諾兒來說是游刃有餘的。可是這回露易 西的劍也抵著她的心口,儘管亞莉耶諾兒工夫高強,她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打開東門!」
  拉斯卡利斯的腳緩緩移步,壓聲斥喝周圍的士兵。他聽的見亞莉耶諾兒被二把劍要 脅時發出的喘息聲,週遭的衛兵也不敢冒然出手,只能呆站著無計可施。
  「想不到我會落在你們這些小卒手裡……!」
  即使是高傲的亞莉耶諾兒,也被這二把要脅的劍給屈服了。她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冰 清玉潔的肌膚被劍的寒光給擦傷。
  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就這樣,彷彿抬著亞莉耶諾兒似的開步走。這裡離東門已經不 遠,後頭的維雷利剛從方纔的混亂中回過神來,探頭探腦的跟了上前。
  突然,維雷利撿起了亞莉耶諾兒剛才閃過的箭仔細端詳。他沈睡的神智這才被喚醒 了。
  「原來如此……」
  看到這支箭,所有事都得到了解答。他把箭扔進了身後的黑暗中,好像是在謝誰似 的,朝某個方向舉起手來揮了揮,然陵才加快腳步跟上拉斯卡利斯。
  帶著人質,他們來到了城門前。守門的士兵乖乖的敞開了城門。
  這是一次完美的逃亡行動。
  三人挾持著敵軍主將的妹妹,堂堂正正的走出了東門。
  「還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呢!你什麼時候設下機關的?」
  在亞克東南方放走了亞莉耶諾兒之後,露易西用往常慣用的開朗口吻問拉斯卡利斯。
  「我只是在唬人而已。」
  「嗄!?」
  「你看吧!這只是個普通的藥盒而已。」
  把剛才那個「號稱」是懷表的小圓盒子拿在手中把弄,連拉斯卡利斯都不解的歪著 頭。
  「那……剛才的那些箭……?」
  「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原本我這麼唬人,是希望能在對方一怔之際,製造一 點逃生磯會。沒想到真的有箭飛來,連我也嚇了一大跳。」
  只有維雷利一個人瞭解真相。可是他實在懶得說明了。
  「運氣也太好了吧!」
  「反正咱們逃出來了,管它用的是什麼方法,大家都還活著就好啦。若真的要追究 起來,是誰讓我們陷入絕境的呢?」
  拉斯卡利斯開玩笑似的提起了露易西的失誤。
  忽然感到面子掛不住的露易西匆忙改變了話題。
  「那、那麼維雷利大人當時為什麼要放走亞莉耶諾兒呢!?當時就抓她當人質不就 好了!?真搞不懂你是怎麼動腦筋的!」
  「只能用騎士的行為,來回報騎士的行為呀。」
  維雷利說了一句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都參不透的話。唉,這個人又開始說傻話了, 二人不約而同的白了維雷利一眼。只不過白眼之中充滿了愛心。
  甩開他們二人的疑惑,維雷利一個人逕自微笑了起來。
  不過,現在似乎不是該微笑的時候。因為待會他回到家,免不了又會遭到艾兒希多 和夏拉札多的一頓痛罵。
  或者,他就是為此而微笑吧!
         ※          ※           ※
  「……為了親手打敗值得尊敬的強敵,必須先救強敵脫離苦難,這也算是騎士應當 做的事吧。」
  目光在暗灰色建築物的屋頂上,羅賓·洛克斯裡倚著長弓,自言自語道。
  光靠這把神弓射出的幾支箭,他救了維雷利等人。
  羅賓·洛克斯裡並不以自己的行為為恥。他天生擁有正義。他精悍的臉孔,活生生 就是正義的寫照。
  ——修羅總算復活了,為了和我作戰而復活………
  羅賓·洛克斯裡的眼中綻放出銳利的光芒。
  「而且,是為了被我擊敗而復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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