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科幻小說>>[美]斯蒂芬·金>>寵物公墓

雲台書屋

二十八

  「爸爸!」艾麗尖聲叫道。
  她跑下飛機舷梯,在下飛機的乘客中穿行著跑向路易斯,大部分乘客都笑著給 她讓路。路易斯對女兒熾熱的表現感到有點尷尬,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臉上也同樣帶 著傻傻的笑。
  瑞琪兒手中抱著蓋基,艾麗大叫著爸爸時,蓋基也看到了他。「爸比!」蓋基 興高采烈地大喊道,開始在瑞琪兒的懷中不安分地扭動起來。妻子微笑著(有點疲 倦——路易斯認為)把蓋基放在地下,他開始追著艾麗,兩條小腿急速地跑起來, 邊跑邊喊著:「爸比!爸比!」
  路易斯注意到兒子穿著一件以前從沒見過的連衫褲——一定是兒子的外公給買 的;接著艾麗猛地衝到他跟前攀在他身上像在爬樹一樣。「嗨,爸爸!」她大聲喊 著,邊親切地響吻著他。
  「嗨,寶貝。」路易斯邊說邊彎腰去接蓋基,他把兒子抱在臂彎裡,擁抱著兩 個孩子說:「見你們回來了我真高興。」
  瑞琪兒也跟著過來了,她一個肩膀上背著旅行包和錢包,另一個肩膀上背著裝 蓋基尿布的袋子。尿布的一邊印著「我很快會長成大男孩了」幾個字,一種更能激 勵父母而不是帶尿布的孩子的情感的廣告詞。妻子看上去像是一個做了長期艱苦工 作而即將結束的攝影師。
  路易斯抱著兩個孩子,吻了妻子一下,說:「嗨!」
  瑞琪兒笑著說:「嗨,大夫。」
  「你看起來累壞了。」
  「我是累壞了。我們一直飛到波士頓,很順利,換機時也很順利。換完飛機之 後起飛時也沒事,但是飛機在本市上空傾斜飛行時,蓋基向下看著說『好看,好看』, 接著吐了他自己一身。」
  「噢,上帝。」
  「我帶他到廁所裡換了衣服和尿布,」瑞琪兒說,「我想不是病毒什麼的,只 是暈機。」
  路易斯說:「走吧,回家,我在爐子上做了辣椒飯。」
  艾麗興奮地在路易斯耳邊尖聲叫著說:「辣椒飯!辣椒飯!」
  蓋基毫不示弱地在路易斯的另一個耳邊也尖聲叫:「辣基!辣基!」
  路易斯說:「走吧,我們去取衣箱,然後離開這兒。」
  路易斯放下艾麗,聽到女兒問:「爸爸,丘吉怎麼樣了?」路易斯預料到女兒 會問的,但沒想到女兒臉上會帶著焦慮的神情,深藍的眼睛裡閃著深深的擔心的神 色。路易斯皺了一下屆,然後看了瑞琪兒一眼。
  瑞琪兒靜靜地說:「她週末時做了個噩夢,尖叫著醒來的。」
  艾麗說:「我夢見丘吉被車撞死了。」
  瑞琪兒說:「我想是過節那天吃了太多的火雞三明治,她還腹瀉了一兩回。路 易斯,讓她心情平靜下來,我們快離開機場吧。這一周裡我看夠了機場,我五年裡 都不想看了。」路易斯緩緩地說:「噢,寶貝,丘吉挺好的。」
  是的,它挺好。它一天都躺在房子裡,用那雙奇怪的模糊的眼睛看著我,傻乎 乎的好像它看到過什麼把貓的聰明勁全一股風給帶跑了的東西。這貓可真行。我晚 上用笤帚把它趕出屋子,因為我不喜歡碰它,只是用笤帚掃它出去,它就出去了。 而第二天我打開門,艾麗,我看到它叼著隻老鼠——或者說是老鼠的殘存部分,它 可能把老鼠的內臟全當早餐給吃了。說到早餐,我那天早上沒吃。否則——
  「它挺好的。」
  「噢。」艾麗說,緊鎖著的眉梢也舒展開了,「噢,太好了,我做夢時,覺得 它肯定死了呢。」
  「是嗎?」路易斯笑著說,「夢有時很好笑的,不是嗎?」
  「悶!悶!」蓋基叫喊著——路易斯記起艾麗的成長過程,蓋基到了咿呀學語 階段了。蓋基高興地拽了一把路易斯的頭髮,又叫道:「悶!」
  「走吧,夥計們。」路易斯說。一家人向取行李處走去。
  他們在停車場已經快走到自家的旅行轎車那兒的時候,蓋基開始用一種奇怪的 打嗝的聲音說:「好看,好看。」這次他吐了路易斯一身,路易斯為了去機場接他 們,剛換上一條新的寬鬆褲。顯然蓋基以為「好看」是「我現在要吐了,對不起, 請讓開」的簡單說法了。
  最終證明蓋基是得了病毒性感冒。
  在他們開車從班格機場回路德樓鎮那17英里的路上,蓋基已經開始出現發燒的 症狀,而且還表現出不舒服的昏昏沉沉的樣子。到家後路易斯往車庫裡倒車時,他 眼角的餘光看到丘吉豎著尾巴在牆上鬼鬼祟祟地走,眼睛奇怪地盯著汽車,然後消 失在落日的餘暉中。片刻後路易斯看到4個夏季用車輪堆旁有一隻內臟流出的老鼠, 老鼠的內臟在車庫暗淡的光中顯出粉紅色,看起來還帶著肉呢。
  路易斯趕快下了車,有意撞在車輪胎堆上,上面的兩個掉下來壓住了死老鼠。 路易斯說:「嗚,倒霉。」
  艾麗取笑他說:「爸爸,你是一個小笨蛋。」
  路易斯帶著欣喜說:「你說對了。」他覺得就像蓋基說「好看,好看」,然後 大吐一場一樣。他接著說:「爸爸是個小笨蛋。」接著想起在丘吉奇特地復活前它 只吃過一隻老鼠。它以前有時把老鼠逼到角落裡,然後玩貓捉老鼠的那一套。在它 要咬死吃掉老鼠前,他或艾麗或瑞琪兒總是要阻止它的。
  他知道貓被閹割後,只要它們能吃飽,幾乎沒有哪隻貓再對吃老鼠感興趣了, 頂多看上一眼。
  瑞琪兒問:「你是要在那兒做白日夢呢還是幫我弄弄孩子啊?喂,克利德大夫, 快從你的蒙哥星上回來吧,地球人需要你。」妻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和疲憊。
  路易斯說:「對不起,親愛的。」他走過來抱蓋基,蓋基身上熱得像爐子裡的 火炭。
  因此那天晚上只有三個人吃了路易斯的拿手好菜。蓋基斜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 發著燒,表情冷淡,喝著一瓶溫熱的雞湯,看著電視中的卡通片。
  吃過晚飯艾麗走到車庫門口,叫小貓丘吉。瑞琪兒在樓上收拾旅行包,路易斯 在廚房洗餐具,他希望小貓別進來,但是小貓還是進來了;它慢慢地以那種東倒西 歪的新的走路姿勢走了進來,而且幾乎是聽到叫它的聲音就馬上進來了,好像它一 直在外邊鬼鬼祟祟地藏著來的,潛伏在外邊。路易斯腦子裡立刻現出這幾個字。
  艾麗叫道:「丘吉!嗨,丘吉。」她抱起貓,擁著它。路易斯用眼角的餘光看 著女兒和貓,本來在洗碗池中摸是否還有什麼沒涮的餐具的手停下來不動了,他看 到艾麗臉上高興的神色慢慢地變成了迷惑不解的神情。小貓靜靜地躺在她的懷中, 耳朵貼後,眼睛盯著艾麗的眼睛。
  過了一會——對路易斯來說好像很長時間——艾麗把貓放在了地上,小貓頭也 不回地向餐廳拖著腳緩步走去。路易斯茫然地想,這隻老鼠殺手。上帝啊,我們那 天晚上幹了些什麼啊?
  他想真實地回憶一下,但記憶已經模糊不清,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久遠 得好像帕斯科在醫務室地板上的令人慌亂的死亡。他只能記起天空中寒風呼嘯,和 通向林中後面田地中的雪發出的白光。就想起了這些。
  艾麗用一種克制著的低低的嗓音說:「爸爸?」
  「怎麼了,艾麗?」
  「丘吉身上有股怪味。」
  「是嗎?」路易斯小心地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艾麗神情沮喪地說:「是的,是的。它聞上去怪怪的,它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怪 味!它聞起來像——它聞著像鸚鵡的味!」
  「噢,也許它在什麼髒地方打過滾,寶貝,不管是什麼怪味,它以後會沒有的。」
  「但願如此。」艾麗說話的聲音像喜劇中的寡婦,然後她就走開了。
  路易斯摸到了最後一個叉子,洗完後撥了塞子放干水。他站在水池邊,聽著水 池中帶著洗滌液泡沫的水嘩嘩地流向下水道,眼睛卻望著外面。水流聲音停了,他 聽到外面的狂風的淒厲呼嘯聲,從北面傳來,是寒冬裡的北風,他意識到自己害怕 了。是一種單純的愚蠢的恐懼,就像一片烏雲突然遮住了太陽,而你剛好聽到不知 什麼地方傳來卡噠一聲原因不明的響聲而引起的恐懼一樣。
  瑞琪兒問:「103度?老天,路易斯,你肯定嗎?」
  路易斯說:「這是由病毒引起的感冒。」他盡量不讓瑞琪兒那幾乎帶有責備的 聲音激怒自己。妻子已經很累了,今天對她來說太漫長了,今天她帶著兩個孩子飛 過了半個美國。現在已經11點了,而她還沒休息呢。艾麗已經在自己的房間睡熟了。 蓋基躺在他們的床上,處於一種用最好的方式描寫是半昏迷狀態。路易斯一小時前 就開始給他輸液了,他對妻子說:「親愛的,阿司匹林會使他的體溫到早上時降下 來。」
  「你不給他打點安砒西林或別的什麼藥嗎?」
  路易斯耐心地說:「親愛的,要是他得了流感或鏈球菌感染,我會給他打那種 藥的,他沒得這些病。他得的是病毒性感冒,那種藥對病毒來說一點用也沒有,只 會讓他失水脫水得更厲害。」
  「你確信這是病毒性感冒嗎?」
  路易斯怒氣沖沖地說:「好吧,你要不信,你做大夫好了。」
  瑞琪兒大叫著說:「你不用向我大叫!」
  路易斯也大聲說:「我沒大叫!」
  「你在大叫!」瑞琪兒接著說,「你是在叫——叫——叫喊——」接著她嘴唇 開始顫抖,她用一隻手摀住了臉。路易斯看到她兩眼下有兩塊黑暈,他對自己的所 作所為感到非常羞愧。
  他坐在妻子身邊說:「對不起,上帝啊,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瑞琪兒,我 向你道歉。」
  瑞琪兒疲憊地笑了一下說:「永遠不用抱怨,永遠不用解釋。你以前不是對我 說過這話嗎?主要是今天的旅行糟透了,而且我一直害怕你看到蓋基的裝衣服的抽 屜時會氣得掀翻屋頂呢。我想我現在應該告訴你,趁你覺得對不起我的時候。」
  「我幹嘛會氣得掀翻屋頂呢?」
  瑞琪兒又疲倦地笑了一下說:「我父母給蓋基買了10套新衣服,今天他就穿了 一套。」
  路易斯簡短地說:「我注意到了。」
  「我知道你注意到了。」瑞琪兒做出一副可笑的愁眉苦臉的樣子說。這使得路 易斯大笑起來,雖然他並不太想大笑。瑞琪兒接著說:「還給艾麗買了6件新衣服。」
  「6件!」路易斯竭力抑制著自己不要大叫起來。他突然生氣了——又生氣又覺 得受到了傷害,自己也不能解釋清楚為什麼。他接著說:「為什麼?瑞琪兒,為什 麼你讓他這麼做?我們不需要……我們能買……」
  他停了下來,憤怒得說不下去了,有一刻他彷彿看到自己拎著艾麗的死貓穿過 樹林,把塑料袋從一隻手上換到另一隻手上……而同時瑞琪兒的父親,那個該死的 老傢伙忙著撕支票,用名牌筆簽名來給女兒買衣服換取艾麗的歡心。
  有一刻路易斯覺得自己差一點喊出:他給女兒買了6件衣服,而我為女兒換得了 那只該死的小貓的死而復生,那麼誰更愛我們的女兒呢?
  但路易斯把這番話壓了下去。他永遠不會說這些話的,永遠不會。
  瑞琪兒溫柔地撫摩著他的脖子說:「路易斯,是我父母兩人一起給買的,請試 著理解一下他們吧。求你了,他們愛孩子們,又不能常見到他們。而且,他們越來 越老了,路易斯,你都幾乎認不出來我父親了,真的。」
  路易斯咕噥道:「我會認出他來的。」
  「親愛的,請試著理解他們吧,對他們好些,這也不會傷害你的。」
  路易斯看了妻子很長時間,終於說:「不,這傷害了我。也許不應該傷害我, 但這確實傷害了我。」
  瑞琪兒張嘴正要回答,突然艾麗的叫聲從她的房間傳了出來:「爸爸!媽媽! 有人!」
  瑞琪兒突然站起身來,但路易斯把她拉坐在床上,說:「你待在蓋基這兒,我 去看看。」路易斯認為自己知道有什麼不對頭的。可是他已經把小貓趕到外面去了, 該死的。艾麗已經上床睡覺後,路易斯在廚房裡看到小貓在聞它的餵食盤子,就把 它趕出去了。他不想讓小貓再和艾麗在一起睡了,再也不允許了。他一想到丘吉睡 在艾麗的床上,腦子裡就會出現些疾病和卡爾舅舅殯儀館的記憶等怪念頭。
  艾麗會知道有什麼事不對頭,而丘吉比以前更好了。
  路易斯原來已把貓趕出去了,但他走進女兒的屋子裡時,發現丘吉四肢攤開躺 在床罩上,像一團影子。而艾麗直坐在床上,睡意未消的樣子。那貓睜著的眼睛在 廳裡的燈光下閃著亮光。
  艾麗幾乎是痛苦地低聲說:「爸爸,把它放出去吧。它聞起來臭極了。」
  「噓,艾麗,睡覺吧。」路易斯說。他被自己鎮靜的聲音嚇了一跳,這使他想 起帕斯科死後那天夢遊後的早上。他進了醫務室後躲進洗手間照鏡子,以確信自己 是否一定是看上去可怕極了。但是他看上去挺好的,這足以使人納悶周圍有多少人 總把一些可怕的秘密密封在心中呢。
  這又不是個秘密,該死的!這只是隻貓!
  但是艾麗是對的,小貓簡直臭氣熏天。
  路易斯抓起小貓走出艾麗的臥室,抱著它向樓下走去,一邊張著嘴巴呼吸。有 各種難聞的味道,糞便的臭味,腐爛的傷口發出的臭味,還有汽車用的催化劑汽缸 的味。但是,貓身上的味特別難聞,它到底從哪兒弄得一身怪味呢?當其他三個人 都在樓上時,路易斯已經用笤帚把它趕出了屋子的;這是一周以來小貓回來後路易 斯第一次真正抱著它,小貓躺在他的懷裡,身體溫熱,像是一種默不作聲的疾病。 路易斯納悶地想:你這個壞蛋,你從哪個洞裡鑽進來的呢?
  路易斯突然想起那天夢見帕斯科的晚上,他夢見帕斯科就是通過廚房和車庫間 的門破門而入的,也許根本沒有門縫,也許小貓就是像個幽靈一樣能從門裡穿行而 過。「十拿九穩是這樣的。」路易斯聲音沙啞地說了出來。他突然想小貓肯定會在 他懷裡掙扎扭動,這會抓傷自己的。但丘吉完全安靜地躺著,散發著熱氣和臭氣, 看著路易斯的臉,好像它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在想什麼似的。路易斯打開門,一 邊把貓扔進車庫,也許有點過於用力了,一邊說了句:「去吧,再去逮隻老鼠或別 的什麼。」丘吉笨拙地落在地上,兩條後腿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它好像 眼睛閃著綠光,惡狠狠帶著痛恨的樣子看了路易斯一眼,然後像喝醉了似的晃晃悠 悠地走開了。
  路易斯想,上帝,乍得,我真希望你閉嘴沒告訴我這一切,那該多好啊!
  他走回到水池邊,用力地洗著手和胳膊,好像是在為做手術時清洗似的,腦子 裡迴盪著乍得的話:人們這麼做是因為他們被控制了……人們編出理由……看上去 好像不錯的理由……但大多人們做這事是因為一旦你去過那兒,那就是你的地方, 你就屬於那兒了……於是你會編出世界上最好的理由……
  不,他不能責怪乍得,他是自願做這一切的,他不能責怪乍得。
  路易斯關掉水龍頭,開始用毛巾擦乾手和胳膊。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直 勾勾地向前望著,看著水池上窗戶外面的夜色,腦子裡想,那意味著現在那兒也是 我的地方嗎?那兒也是我的地方嗎?不,要是我不想屬於那兒,受其控制,就不是。 他把毛巾搭在架子上,上樓了。
  瑞琪兒已經上床了,被子一直蓋到下巴上,蓋基也蓋得好好地躺在她身邊。她 抱歉地看著路易斯說:「親愛的,你不介意吧?就今天晚上,他渾身發燙,他和我 一起睡我會覺得好些。」路易斯說:「沒事,我在樓下再支張床就行。」「你真的 不介意?」「不介意。這也不會給兒子帶來害處,還能使你感到好些。」路易斯停 了一下笑著說:「不過你會感染上他的病毒。肯定會的,我想這也不會改變你的主 意,是嗎?」
  瑞琪兒也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艾麗大驚小怪的為了什麼?」
  「為了丘吉,她讓我把丘吉趕走。」
  「艾麗想趕走丘吉?這可跟她以前不一樣。」
  「是啊,是不一樣。」路易斯點頭稱是,接著又說,「女兒說小貓聞著怪臭的, 我確實覺得有些臭味。也許它在什麼人的糞堆裡打過滾。」
  「那可太糟了,」瑞琪兒側過身子說,「我真認為艾麗想小貓就像想你一樣呢。」
  「是嗎?」路易斯彎下腰,輕輕吻了一下妻子說,「瑞琪兒,睡覺吧。」
  「我愛你,路易斯。我真高興又回家了。抱歉你得睡長沙發了。」
  「沒關係。」路易斯說完,關掉了燈。
  到了樓下後,路易斯堆起沙發墊,拉出折疊部分,鋪好沙發床,準備受一夜躺 在薄墊子上硌腰硌背的罪。床上鋪了床單,他從前廳的壁櫥裡拿了兩條毯子,鋪在 床上,開始脫衣服,突然又停住了,腦子裡想:「你以為丘吉又進來了嗎?那好, 去四處走走看一下。像你跟妻子說的,這也沒什麼害處。可能還有好處呢。檢查一 下所有的門都鎖好了也不會讓你感染病毒的。」
  於是路易斯特意在整個樓下走了一遍,檢查了所有門窗的鎖。他原來就都鎖好 了的,哪兒也沒見到小貓。路易斯說:「好了,讓我們看你今天晚上怎麼進來,你 這個大笨貓。」一邊說一邊希望小貓凍出個好歹才好呢。
  路易斯關了燈,上了床。床上沙發的橫桿立刻砧了他的背部。他睡著前還想著 自己可能會一直醒著睡不著呢。他不舒服地躺在沙發床上睡著了,但等他醒來時他 在……
  又在寵物公墓那邊的墳場裡了。這次他一個人,這次他自己把丘吉弄死了,然 後又決定再次讓它死而復生;為什麼這麼做,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有上帝清楚 吧,但這次他把丘吉埋得很深,丘吉沒法破土出來了。路易斯能聽到小貓在地下的 叫聲,像個孩子在哭。聲音透過土地的孔隙傳出來——聲音和那種腐爛的味道一起 冒出來。呼吸著這種味道使他覺得胸口發問,好像有重物壓在上面。
  只聽到哭聲……哭聲。
  哭聲還在繼續……重物還壓在他的胸口上。
  「路易斯!」是妻子在叫他,聽上去有些不安,「路易斯,你能來一下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只是不安,而是驚恐了。孩子的哭聲哽咽住了,有種拚命哭 叫時噎住的感覺,原來是蓋基的哭聲。
  路易斯睜開眼睛,一下子看見丘吉發著黃綠光的眼睛,離自己的眼睛只有4英吋。 小貓趴在他的胸口上,縮成一團,就像老奶奶們講的故事裡使人窒息的鬼。它身上 發出一陣陣臭味,緩緩地像有毒的氣浪,小貓發出滿足時嗚嗚的叫聲。
  路易斯驚訝厭惡地大叫了一聲,立刻雙手握拳擺出一副原始自衛的姿勢,丘吉 砰地跳下床,側身倒在地上,然後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老天!老天!這貓趴在我身上!噢,上帝,它就趴在我身上!
  路易斯就像醒來發現自己嘴裡有只蜘蛛一樣,不,比這種感覺還糟,有一刻他 想自己要吐了。
  「路易斯!」
  路易斯猛地掀開毛毯,跌跌撞撞地跑上樓梯,看到他和妻子的臥室裡亮著燈, 瑞琪兒穿著睡衣站在樓梯口。「路易斯,蓋基又吐了……還噎住了……我嚇死了。」
  「我來了。」路易斯走近妻子說。心裡卻在想:貓進來了,不知它怎麼進來的; 也許是從地下室裡,也許地下室的窗戶破了。事實上地下室一定有一扇破窗子。我 明天回家後要檢查一下。見鬼,上班以前,我就……
  蓋基停止了哭叫,開始發出難聽的被噎住了的咯咯聲。
  瑞琪兒尖叫道:「路易斯!」
  路易斯跑得快了些。蓋基側躺著,吐出來的髒物順嘴巴淌到瑞琪兒在他身旁鋪 的一條舊毛巾上。是的,他在嘔吐,但還沒吐完,食物好多還在嘴裡、嗓子裡。由 於窒息,兒子的臉憋得通紅。
  路易斯伸手到兒子腋下把他抱起來,茫然覺得兒子的腋窩很熱。他抱著孩子讓 兒子趴在他的肩上,好像要用拍背的方法使嬰兒打嗝似的,然後路易斯自己猛地向 後一頓,帶著兒子向前一傾,蓋基的脖子像被擊打了一下似的,接著他發出一聲短 促的大叫,不再是那種打嗝般的哭泣聲了,嘴裡吐出一大堆固體食物,噴灑在地板 上和梳妝台上。蓋基又開始大哭起來,聲音很大,連成一片,但對路易斯來說卻像 聽到了音樂一樣,因為那樣哭需要吸進許多氧氣。
  瑞琪兒雙膝一軟,癱坐在床上,手捂著頭,渾身發抖地說:「他差點死了,是 嗎?路易斯,他差點噎——噎——噎——噢,我的上帝!」
  路易斯抱著兒子在屋子中走著,蓋基的大聲哭喊逐漸減弱變成了嗚咽,他又要 睡著了。
  「瑞琪兒,蓋基自己吐出噎著的東西的機率是五十個孩子中有一個能吐出來, 我剛好幫了他一把,要不他就得窒息而死了。」
  瑞琪兒抬頭看著路易斯,眼裡閃著吃驚的神色說:「可他是我們的兒子,他和 我們這麼親。路易斯,他和我們這麼親啊。」
  突然路易斯想起那天在廚房裡瑞琪兒對他喊叫的話:它不能死,這兒沒人會死 的……
  路易斯說:「親愛的,我們都很親的,永遠是相親相愛的。」
  瑞琪兒說大概路易斯去睡覺後一個小時左右,半夜的時候,蓋基醒了,聽著他 好像餓了的哭叫聲,瑞琪兒就餵了他一瓶牛奶,一定是牛奶讓他嘔吐起來的,因為 孩子還沒吃完,瑞琪兒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大約一小時後,蓋基就被噎住了。
  「不要再給他喝牛奶了。」路易斯說。
  瑞琪兒幾乎是恭順地同意道:「好,不再給他喝牛奶。」
  路易斯大約兩點一刻時又下樓來,他花了15分鐘到處找貓,發現廚房和地下室 之間的門開了條縫,正像懷疑的那樣。他想起媽媽以前對他說過貓很擅長開老式門 閂的,他們的廚房和地下室之間的門就用的那種老式門閂。路易斯想小貓的開門技 巧倒不錯,但他不會讓它再用了。而且地下室的門上還有一把鎖呢。他在爐子下面 找到了小貓,它正在那兒打盹。路易斯把它扔出了前門,在他走回床上睡覺前,他 又關上了地下室的門。
  這次他把插銷插死了。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