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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部長總是正確的」

  經過大廳,下了樓梯,走出白宮的第一道門,約納森的耳邊一直迴響著總統給 他講的最後一句話:「再見,孩子。」
  約納森多麼想他星期一的下午再能回來,並且能夠有更多的時間與這位身材高 挑而溫和、友善、聰明的總統待在一起,這種願望強烈得幾乎要灼傷了他。他在家 的時候還沒對哪個大人感受這麼多,除了肯尼先生。興許還有別的什麼辦法……
  在出前門時,門衛對他眨眨眼:「與總統談得怎麼樣,小傢伙——滿意嗎?」
  約納森知道門衛是在逗他,不過這個問題卻提醒了他。「不怎麼樣,」他慢吞 吞地說,「真不怎麼樣。」可毛病出在哪兒?約納森一直都很幸運——在所有等待 接見的人當中,他第一個進去,而且還握了總統的手,並且告訴他今天晚上有一個 行刺的陰謀。然而所有這些都像林肯扔進尼亞加拉瀑布裡的一顆小石子,改變不了 任何事情。
  最好去執行第二步計劃。「現在我必須找到國防部,它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吧?」
  門衛咯咯地笑了:「我猜想你一定是去找國防部長?喏,那棟紅磚樓裡第二個 門,就是斯坦頓先生的辦公室。」他移步到門廊,指著闊遠的草坪的對面,「現在 戰爭結束了,你會發現部長還是很幽默的。」
  暖風吹拂著約納森前額的頭髮,他繞著白宮的車道朝門口走去。此時此刻他多 麼希望能和邁特討論一下怎樣執行第二步計劃。不過他心裡想道,要讓斯坦頓相信 時間旅行的故事,那比林肯總統還難,最好是告訴斯坦頓,他在酒吧裡聽到幾個家 伙正談論著要刺殺總統的事。
  國防部大樓周圍佈滿了哨兵,其中一個看約納森走近了,就上前盤問。他剛一 提到刺殺總統的陰謀時,那個士兵就把他推揉著進了前門,穿過大廳來到一個辦公 室。
  士兵鬆開約納森的衣領,向桌旁的官員敬禮:「這兒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 傢伙,他說他知道一個陰謀,先生,是在酒吧裡聽到的,先生。」
  這位官員瞇起眼睛看著約納森。「游手好閒,在酒吧裡逛來逛去不會有好結果 的——你不知道這一點嗎?」他指著靠牆的長凳,「坐下。」
  「我不是游手好閒,」約納森爭辯道,「我是來傳個口信的。」
  這位官員並不理睬他,點頭遣走了哨兵,胡亂地把桌上的文件收拾一下,就走 出去到大廳的另一邊。約納森斷斷續續地聽他說:「部長先生,先生……對12個逃 兵的懲處令……總統已經原諒他們了……噢,我辦公室有個小孩,他……我想你會 ……」
  約納森靠在長凳上想,在白宮遇到的那對母女,她們的親人是否在那個逃兵名 單上。假如他不硬擠進去,這對母女也許就會先進去說服總統原諒她們的本?似乎 不大可能,但約納森無論如何也感到內疚。
  過了一會兒,那位官員返回來在門廊那兒招呼約納森:「過來吧,不過你最好 不要浪費部長的時間。他可是個很重要的人物,你呢,頂多不過是個喜歡惡作劇的 人,明白嗎?」
  他站起身點點頭,暗自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本世紀最重要的消息告訴給那個 部長。這時,還沒等他們走過大廳,一個瘦高個兒,穿著打皺的衣服,身後跟著個 魁梧的年輕人,步入國防部。約納森身旁的官員後退了幾步,敏捷地敬了個禮,林 肯總統也點頭致意。
  林肯走進斯坦頓的辦公室,接著傳出他鼻音很重而慢吞吞的說話聲音:「部長 先生,我可以佔用你一會兒時間嗎?我聽到一個故事,是關於……」
  門關起來了,聲音從大廳傳過來變得模糊不清。這位官員聳聳肩示意約納森重 新生回到那條長凳上。「要是總統告訴部長一個故事,那我們就還得在這兒等。」 他對那位身體健壯、隨林肯一起來的年輕人說,「你要願意的話,在這兒坐會兒吧, 克魯克先生。」
  「謝謝你,中尉。」克魯克先生臉上的表情嚴肅而誠實,他走進辦公室,坐在 了長凳的另一頭,「坐這兒我可以看到整個大廳。」他解釋道。
  中尉把桌子上的文件亂堆了一通,好奇地看著克魯克。「守衛一個對自己的安 全並不感興趣的人,恐怕是一件很難的事吧!」
  克魯克不明朗地搖搖頭。「不容易,不——不可能,你可以這麼說。上個星期 在瑞琪蒙德,居然沒有發現任何危及他生命的跡象,這真是個奇跡。」
  中尉點點頭。「國防部長對那件事非常生氣。那是怎樣一個想法,林肯總統要 去視察瑞琪蒙德,那是剛剛被攻克的南部邦聯的首都。在那個城市,每一個白人男 人、女人和小孩都希望他死!」他壓低聲音,「你知道國防部長說林肯先生什麼來 著?他說,『那個傻瓜!』」
  儘管克魯克看起來不同意他的說法,但他還是笑了。「用不著這樣放低聲音講 話,這句話已經傳到總統那裡了,你猜總統說什麼?」他盡量摹仿林肯那濃重的鼻 音繼續說,「『假如斯坦頓先生說總統是個傻瓜,那一定沒錯,因為部長總是正確 的。』」
  中尉和克魯克咯咯地笑了起來。接著,克魯克的神情又嚴肅起來,他的目光掃 過大廳,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中尉,我隨時都準備為他獻出我的生命。」 他打了個響指。
  約納森相信他說的話,克魯克先生讓他想起了一條狗,壯碩無比,甘願為捍衛 它的主人而死。
  中尉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事情也許真會到那一步的, 」他很嚴肅地說, 「我們有一打情報是關於推翻政府的陰謀,並且這兒還有一個。」他指著約納森。
  克魯克轉過臉來盯著坐在長凳另一頭的小傢伙。「我的天!有這樣妄自尊大的 年輕人,居然反對總統?」
  「不是我,」約納森連忙解釋,「我到這兒是為了告訴斯坦頓部長一個陰謀。」
  「那麼你最好把真實情況講出來。」克魯克嚴厲地看了約納森一眼,「部長性 子很急。」
  「非常急,」中尉附和說,「他一見著你就會把你趕出來。」
  約納森認為他們是想嚇唬他,不過他也沒有很大指望能見到國防部長。
  那位隨身警衛從口袋裡掏出表,足足有計算機鼠標那麼大,他看表的時候,約 納森也偷偷地看了上面的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噢,不!還怎麼和邁特、艾 密麗會面?他得告訴他們他怎麼也說服不了林肯。那麼現在與斯坦頓會面的機會就 顯得更重要了,也許花不了原來那麼長時間。
  克魯克把表放回到口袋裡,隨便談些什麼,當他聽到大廳對面有開門的響動聲 時,他停止了講話。中尉也挺直了頭,三個人都側耳欲聽。
  「那麼你決定今晚不和我們一道去看戲了,部長先生?」林肯問。
  「總統先生,我從不去看戲。」斯坦頓的聲調裡充滿了不贊成的語氣。
  「而且,」中尉伏案低聲對克魯克說,「只要斯坦頓夫人知道林肯夫人到什麼 地方,她就決不會去那個地方。」
  「那麼好,」林肯說,「讓湯姆·艾科特今晚和我一起去,你不能把他沒日沒 夜地拴在電報機旁。」
  「現在還不能把艾科特給你,」斯坦頓刻板地說,「祝你今天快樂,總統先生。」
  「今天很快樂,」林肯非常幽默地說,「怕你改變主意,我留張票給湯姆·艾 科特。」
  克魯克幾乎是從長凳上跳起來,快步走過大廳,跟在那個戴高帽子、身材瘦長 的男人背後。接著,斯坦頓從他的辦公室喊道:「喂,把那個小孩帶進來,中尉。」 就好像是他被迫一直等到現在。
  中尉領著約納森穿過大廳:「這就是那個小孩,先生。」
  看到站在很高的一張桌子後面的男人,約納森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鬍子。不像 林肯,斯坦頓的鬍子長而捲曲,黑色當中夾雜著灰色,從下嘴唇飄然而下。他的上 嘴唇刮得很於淨,頭髮也是捲曲的,從前額梳到鬢後。部長戴著金邊眼鏡,目光透 過鏡片,直落到約納森的身上。
  斯坦頓示意中尉坐到桌子旁。「把談話內容記下來。」他又轉向約納森,「姓 名?地址?」
  約納森對部長生硬的問話一一做了回答,中尉在墨水池裡蘸了一下筆,很快地 記了下來。約納森講了他在酒店偷聽到的消息:有四個人密謀今天晚上要在弗德劇 院刺殺總統。
  斯坦頓靠著高桌,身子前傾,他的目光大有穿透約納森的樣子,好像盯著他, 就可以發現他說的是否是真話。「你認得這些人嗎?」
  「我只認得其中一個,」約納森回答。他心跳得很厲害——好像他幾乎已經完 成了任務。國防部長一旦知道了這個陰謀,約納森、邁特和艾密麗就可以鬆口氣了, 因為你知道斯坦頓是那樣一種人,他在你還沒來得及說出布斯名字的時候,就已經 把他投進監獄去了。
  「說出來,孩子。」斯坦頓用指頭敲著桌面,「他是誰?」
  「約翰·韋爾克斯·布斯。」
  國防部長把他那有穿透力的目光轉向助手。中尉的臉上掠過一絲紅潮,他放下 筆說:「我想我耽誤了你的時間,先生。這小孩的話一定是哪個別的演員唆使他說 的,完全是出於對布斯的妒嫉。」
  為什麼他們如此肯定?約納森不得其解。「絕對是布斯,」他反對道,「他走 到哪兒我都認識他。」
  斯坦頓非常短暫僵硬地笑了一下:「不管是誰讓你這麼說的,都會輕易傷害布 斯先生的。你設想一下:一個本國最著名的演員,冒著失去財產和職業的危險,去 幹這樣一個過激的事情?」他怒視著約納森,又在桌子上敲起他的手指。「不過,」 他轉向中尉繼續說,「即使再拙劣的故事,我們也不能不注意,派個人留心著布斯。」
  「我想布斯這會兒正呆在國家飯店,」中尉說,「並且波特正在那兒盯著另一 個嫌疑人。」
  「是的,是的,」斯坦頓不耐煩地說,「讓波特對布斯也留心點。」他揮了一 下手,撿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接著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拿出一張小紙牌給約納森。 「我想你可能還等著報酬,小子,給你。劇院正好是一些不正經的人進出的地方。」
  中尉把約納森拎出斯坦頓的辦公室。「不要再到國防部了,多麼荒唐的故事!」 他把約納森交給了大廳裡的哨兵。哨兵把他推到了門廊上。
  大步離開國防部,約納森直生悶氣。多好的安全系統呀國防部長先生!噢,見 鬼,什麼保護總統!林肯先生還認為你「總是正確的」——可是,這回你錯了。
  一直走到白宮大院的鐵柵欄跟前,約納森的情緒才好了點。斯坦頓相信不相信 約納森都沒關係,反正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真完成了嗎?他們不會按照他所希 望的那樣去做——把布斯給抓起來。可是不管怎麼說,從另外一方面講,他們已經 派人盯梢布斯了。
  現在怎麼辦?約納森想。大概有四點鐘左右了吧,無論如何得趕到華盛頓紀念 碑,免得邁特和艾密麗還在那裡等他。
  此時薄霧籠罩,約納森四顧茫茫,他能看到一些樹冠、教堂的尖頂和粗碩的鐘 樓,還有遠處國會大廈的圓頂,但他怎麼也看不到華盛頓紀念碑高高的白箭桿。邁 特怎麼這樣糊塗,說在這座城市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到紀念碑。他爬上一棵樹 眺望,仍然看不到。
  約納森感到內疚,真該與邁特和艾密麗準時會面。他走到一個士兵跟前打聽方 向。這個士兵也不知道,他剛隨格朗特的部隊進城。不過一個經過他們旁邊的婦女 給約納森指點了迷津,說是沿著第17大街走。「在運河的另一邊,」她解釋道。
  聽起來好像這位婦女非常熟悉這座城市,但約納森走完了整個第17大街,他根 本就用不著橫過散發著怪味的運河,因為除了泥地和牛圈,那邊什麼也沒有。不過 現在也是太晚了,根本不可能碰著邁特和艾密麗,不如到弗德劇院去找他們。
  沿著賓夕法尼亞大街朝回走,這時約納森突然聞到了一股從哪兒傳來的炒菜的 香味。也許是白宮廚房裡正在準備晚餐。他想到了他為完成任務而作出的可貴犧牲 ——錯過了午餐。可是這一點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賞識,包括國防部長和他的職員。
  這時突然有一陣涼風吹來,雨點打在人行道上。行人們停下來紛紛撐傘擋雨, 約納森縮著肩膀沿街快跑,找個躲雨的地方。他站在珠寶大樓大理石門廊下面,抱 著膀子,飢餓難當。
  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太陽仍然躲在濃雲的背後,約納森又開始沿街行走,一 邊走一邊回憶剛才給中尉傳信編的那個故事。也許實際上他傳個信能掙來一些1865 年當時的錢——那些錢足夠買很多東西吃。
  約納森朝街的一邊看去, 在下午那潮濕灰暗的空氣裡, 酒店門廊的弧形店標 「哈維斯」下邊,閃爍著黃色的光芒。哈維斯似乎不光是一個飲酒的地方,還有海 鮮的味道和著那黃色的柔光,一齊從大門裡湧出來。約納森忍住口水,慌不迭地走 進酒店。
  很多人都擠在吧台那裡,怕也是像約納森那樣被引誘進來的。那是怎樣一個吧 台呀——它在一個長條形的廳堂裡延伸下去,幾乎消失在騰騰的雪茄煙霧裡。約納 森咳嗽起來,但他盡量睜大雙眼盯著那些直冒熱氣的牡蠣和鮮貝,餐廳侍員把它們 放在吧台旁邊男人們的面前。好多盤牡蠣,啊,還有一籃子一籃子厚厚的餅子。
  約納森擠到吧台跟前,看到他面前一個肥壯的男人,正在朝他的牡蠣上澆調味 汁,然後一次一隻送進他的口中,邊吃邊大口喝著杯中的啤酒,咯咯地打著氣嗝。
  緊挨著這個胖子,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男人,舉起杯子環視四周。「乾杯,伙 計們!為格蘭特將軍擊敗瑞布斯乾杯!」
  周圍的人們都舉起杯,「為格蘭特將軍乾杯!」
  約納森身邊的胖男人又舉起杯:「為比利·沙爾曼乾杯!」
  「為沙爾曼將軍乾杯!」
  每個人的杯子很快空了,餐廳侍員來回穿梭為大家添酒。約納森在胖子的肩上 拍了拍;「先生,你有什麼消息需要傳遞嗎?我只需一點餅子作為酬勞。」
  胖子轉過臉來。「傳遞消息,嗯?」他碰了一下旁邊的那個人,「要是我們給 傑弗遜·戴維斯傳個信,你說我們說什麼呢?『致前南部邦聯的前總統戴維斯先生: 我很遺憾地告訴你,美國聯邦已經贏得了戰爭。』歡呼吧!」
  整個吧台的男人們再一次舉起酒杯:「為林肯總統乾杯!」
  約納森也加入到這歡呼裡,不過他越來越感到飢腸轆轆,要是沒有人注意,也 許能夠從籃子裡拿一點餅子吃吧。
  就在這時,胖子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笑著對約納森說:「孩子,到這兒吃飽肚 子。」他又對侍應生說:「給這個小孩拿一盤牡蠣和一杯飲料。另外,我也再來一 盤。」
  約納森很快吃完了牡蠣(澆上調味汁還是很不錯的)和餅子。他舉起喝剩的蘇
  打水:「為格蘭特將軍乾杯,為沙爾曼將軍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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