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不要再奔跑了吧,讓它有些自然的色彩。這是王度兒在五色輪迴柱前面
最後一絲意識的企求。但命運,如果它不再敲打你,還叫什麼命運呢?
這一次他擁有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母慈祥,勤勞,活著就是為了撫養好
他們的幾個孩子。他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生活對他們來說,就好像
是天空中的雲彩一樣,雖然變化,但究竟不多。他們的家在一個偏僻的山上,周圍
也沒有人來。他們自己開墾了一塊地,平時打打獵,在山澗裡捉捉魚,日子就可以
過了。沒有鄰居,也就沒有太多的追求。爸爸還記得幾個節日,其他的日子,就在
勞動和休息中度過。平凡,單調,但不覺得沉悶。
他永遠都記得每一個寧靜的夜晚,他們生起熊熊的火爐,一家人圍在一起,聽
爸爸媽媽聊一些叫做「外面」的世界的故事。他們都不懂的,不知道那個世界究竟
是怎麼樣。但他從來不想到那個世界裡去,因為他喜歡自己的家,喜歡姐姐妹妹弟
弟和爸爸媽媽,喜歡聽弟妹鬧著吵著,然後是姐姐溫柔的抱怨,然後是媽媽假意的
呵斥,再就是爸爸抱起一個,放在腿上,換一個故事講,而另外的一定撲到媽媽的
懷裡,也要爭取同樣的特權。他總是含著笑看著這個家,一面一刀一刀劈著乾硬的
木柴。他的世界這麼大就夠了,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將爐火再添的旺些。
但一切還是要變的。他的一生注定要在顛簸流離中生存。那年他十一歲,他清
醒地記得,就在那年,他第一次見到飛濺的血和狼一般的眼睛。
春天他的家中來了一個人,爸爸說這個人叫「他的朋友」,是從叫「外面」的
那個世界來的。弟弟妹妹都很好奇地看著這個人,只有他除外。因為他覺得這個人
來了後,他的家中很多事就變了。這個人也沒在他家裡呆多長時間,爸爸每次和他
談話都不讓孩子們聽見。但他還是知道這個人一定很恨爸爸,因為每次他看著爸爸
的背影的時候,那眼神都讓他想起前年他殺死的那一頭狼。
他不喜歡獵殺兔子小鹿,因為他覺得他們很可憐。他打獵總想打頭狼啦、熊啦
什麼的。這當然是危險的事情,爸爸從來不讓做,但越是不讓,他就越想做。終於
有一天晚上,月亮好大好圓,他聽到遠處狼淒厲的叫聲,他忍不住了。他帶上過年
爸爸給他的那把刀,悄悄地爬了出去。那把刀很鋒利,他很喜歡,手握在粗糙的刀
把上,他才有自信殺死那頭狂嘯的狼。山路很不好走,晚上更是崎嶇,但他終於找
到了那頭狼,看到了那雙眼睛。森寒的,帶著冷酷的表情看著他,但他不害怕,因
為他想殺頭狼。如果殺不了,那就死了好了。這場搏鬥持續了整整兩天,終於他將
刀子捅進了狼的脖子裡,不但是刀,連大半個手臂都捅了進去。他看著狼痛苦的樣
子,居然覺得有些殘酷的滿足。因為它再也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囂張的表情了。他很
滿足。
當他拖著狼的屍體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媽媽們已經急的不成樣子了。爸爸一見
到他就撲上來一把摟住了。他知道自己現在渾身是血,像個地獄裡跑出來的鬼,但
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是英雄。但媽媽卻很不高興,一面哭一面說他像爸爸一樣,終究
還是個土匪。爸爸是土匪麼?不知道,但我打狼去了,好像土匪不幹這個的。後來
誰也不提這件事了,但爸爸歎氣的時候卻越來越多。
那年他九歲。他清楚的記著狼慘毒而冷靜的眼光,就像現在出現在他家中的這
個人的一樣。他對爸爸說了,但爸爸罵他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爸爸不讓管
就不管,但他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他天天磨著他那把刀,希望它能夠像他殺
狼的時候那麼鋒利。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叫做「外面」的世界帶來的規則卻是:「刀無論磨的
怎麼快都沒用的,因為我們有槍。」八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他們一家六口坐在一起
吃團圓飯,過仲秋節。天上的月亮很圓,要是有狼的話應該開始叫了。附近的狼都
讓他殺光了,因為妹妹怕聽狼叫。那天真歡樂呀,他還喝了點酒,爸爸也喝了好多。
四周的蟲叫的真好聽,唧唧唧的,像紡織娘的婚禮。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們一家人會
死在這麼一個平靜而美好的夜晚裡。仲秋啊,不應該殺人的。但殺人的人還是來了,
他們帶來一句話:「大哥,只要你活著,我就不放心。」他叫我爸爸大哥,卻要殺
死爸爸!我一輩子都不會打罵弟弟的,為什麼「外面」的人卻一面叫大哥一面殺人
呢?爸爸抓起柴刀來和他們打,他們來了二十多個人,爸爸怎麼打的過他們?
二十多個人,二十多把槍,我爸爸只有一把刀。我抽出我的刀來,也跟爸爸一
起砍。他們哈哈大笑,覺得我這麼一個小人,能幹了什麼?我幹不了什麼,我砍了
七個人而已。我滿身都是血,只知道將刀捅出去,捅死一個,爸爸媽媽姐姐弟弟妹
妹就安全一分。今天是仲秋呀,沒理由殺人的。為什麼要叫著大哥殺呢?妹妹怕聽
狼叫的。
我機械地捅著,眼前一片紅光。這時,槍響了,我看見媽媽倒下,然後是弟弟,
姐姐,妹妹!他們要留爸爸和我到最後,他們瘋狂地笑著,說看我們還有多少力氣
舞這種過時的兵器。爸爸全身也是血,頭髮都散了,腳步踉蹌地揮著他的刀。我清
楚地記得,他最後的一刀是向我砍來的。他們都以為爸爸殺人已經殺瘋了,連自己
的兒子也殺,只有我知道爸爸為什麼這麼做。原來爸爸是位用刀的高手,這一刀從
我的臉頰斜劈而下,穿過大半個胸膛,直插腹部,無論怎麼看都是致命的,卻恰恰
只是劃破了皮肉,一點都沒傷到筋骨。然後爸爸倒在我身上,說:「孩子,活下去,
報仇!」
他們將我家點上火,燒了起來。我就靠著爸爸的掩蓋,幸而沒有被燒死。他們
也沒回來過,因為他們確信都死了。他們怕的只是爸爸,爸爸挨了十幾槍,神仙都
救不活。我躺在火堆裡三天三夜,全身都是傷口,全身都在流血,流的血出來,干
枯掉,結成疤堆在身體上,漸漸將身體覆蓋。那時我幾乎就是個死人了。但我不能
死,我發誓要報仇。我就四處找東西吃。根本站立不起來,我就爬。所有的東西都
燒光了,找不到吃的,我狠了狠心,割下我殺死的人的肉吃起來。大火燒過的人肉
雖然只有幾分熟,但我覺得很過癮,我就要這樣吃。這樣讓我有求生的慾望。爸爸
加我殺了十九個人,我吃了三個月,直到我身上的傷全都好了。我將爸媽們的屍骨
從火堆裡檢出來,埋在山的另一邊,叫爸爸放心,我一定會報仇的。狼,不會再有
叫的時候。
一月十七號我下山,走進這個叫做「外面」的世界。雪,好冷的天,我沒有棉
衣,我冷,但我不怕,我出去的目標只有一個,賺足夠的錢,買一把槍,練到沒有
人能比上的境界,殺人。
但我沒想到錢那麼難賺。我幫人家扛苦工,一天掙幾個角子,飯都不夠吃的,
還有太保來收保護費,要我加入他們幫。我就裝出一副傻呆呆的樣子,像白癡似的。
每天我干兩份苦力,一份用來吃飯,給太保,一份我仔細地存起來,預備買槍。
這個「外面」的世界我越來接觸的越多,但我不想瞭解它,我的世界就是那個
有爸爸媽媽,姐姐弟弟妹妹的小屋,別的什麼都不是。我也不想要別的。我在這個
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要做,殺人。我一定要用那個狗賊的血來祭奠我死去的父母。身
體辛苦點算什麼?我每天拚命地勞作,怕開口說話,因為我一開口,就一定會說
「殺!」
終於,我的錢攢夠了,交給阿寬後他給了我一把槍和十粒子彈。阿寬是個好人,
雖然他買給我的槍多賺了我一倍的錢,他仍然是個好人,因為他有個老娘要養活。
他跟我說了許多關於槍的事,我才知道原來槍和刀一樣,也需要練眼神,練耐力手
法。
可這些天的苦力讓我麻木地不知道怎麼拿刀了,我怎麼去練這把從來沒握過的
槍呢?
我決定將我的生命交給他,因為沒有了它,我的生命什麼意義都沒有。
我帶著這把槍和十粒子彈,走進了大森林。三天後我出來了,全身都是野獸和
樹枝造成的傷口。十粒子彈,一顆都沒有浪費。我殺了一頭熊,三隻狼,五隻野狗。
那頭熊費了我七發子彈,每隻狼一發,野狗都是徒手撕開的。我覺得我的生命開始
跟這把槍融合了,它知道我的呼吸,知道我每一絲肌肉的顫動,當我的手撫摩在它
身上時,它能瞭解我心底殘存的歡樂和悲痛,我只有它一個朋友,也只有它一個生
命。它一定會好好地對我的。
苦工又做了三個月,換回來十粒子彈,我又進了大森林。這一次我在裡面呆了
四個月,我徹底地瞭解了什麼叫槍。當我出來時,我知道自己是個高手了。我的身
體同槍之間有一種奇怪的感應,我可以在十分之一秒中拔出槍來,準確地對正目標。
我的手可以做出握槍的任何動作,可以從任何角度發槍。我從來不瞄準,我將這部
分工作交給槍來做,我只是指示它要去瞄準,然後它自然地就做的很好。這是種默
契和尊重。我喜歡的唯一的音樂就是給槍上子彈的那種金屬之間的撞擊聲,多美呀,
就像妹妹輕輕的低笑。為了保留你這笑聲,我可以殺盡世間一切的狼的。
我的本領究竟強到什麼地步,我不知道。有人告訴我了。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下
午,我到街上來,背著幾個麻袋,準備做苦工。這是我唯一賺錢的途徑,我很想做
下去。我將槍放在鞋筒子裡,方便拔取。我路過阿寬的門口,想叫他一起走。叫了
十幾聲也沒人答應,我推門進去,阿寬的瞎眼老母親在家裡哭。原來阿寬賣給我的
槍是從東城老大那裡偷來的,現在被老大查出來,叫人抓了去。阿寬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受苦,因為那槍是我托阿寬弄的,阿寬本來不賣槍的,他賣的
都是日常用的東西。
我於是隻身到東城老大的府上,讓他們放了阿寬。他們自然不肯,說我以為自
己是什麼人,他這樣的府上我這樣的人根本就沒資格來。我沒有爭,跪下來求他們
放阿寬走。阿寬還有老娘,我隻身一個,你們要打要抓,抓我好了。我有槍,但我
的槍不是殺這些人的。他們就說我還挺講義氣的麼,老大就欣賞你這樣的人。於是
帶我去見老大。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們說的老大居然就是殺我全家的人!當時我忍了,因為我
只帶了十顆子彈,他們家人還有二十多個。我窮,沒有那麼多錢買子彈。他已經不
認得我了,我知道這幾年我變了很多,他不可能還認識我。他說我很講義氣,不如
加入他的幫派,有吃有喝。我說了許多他愛聽的話,他就將阿寬放了,給了我三十
塊大洋,讓我明天到他府上做個小工。我用這三十塊大洋買了二十六顆子彈,晚上
跳進了他們家,全家二十七口,連狗都殺的乾乾淨淨。
這是我幾年來最痛快的一天。所以我喝醉了躺在街上大睡一場。
阿寬又來找我了。他和他的老娘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說:「大哥,你留下來吧,
你要是一走,他們還會來找我的。」原來東城老大不過是一條狗,他上面還有更大
的主人。這個主人的本領就大一些了,懂得叫兩個手下一個做東城老大,一個做西
城老大,沒事打打玩玩,保持勢力的平衡。他知道,平輩之間存在著競爭,就沒有
多餘的心思算計老頭子。
我一聽知道是這個老頭子在找他的麻煩。反正我百事已了,為什麼不捨上這一
條命,叫別人好好活著?於是我就去找老頭子,對他說人是我殺的。老頭子手下有
十三太保,見我這麼狂,都想教訓我。我就說要殺我可以,但我必須死在強於我的
人手裡。老頭子還有些江湖意氣,就叫他手下的十三太保跟我比試。可惜他的十三
太保名字聽著好聽,卻連我怎麼拔槍都沒看清楚,帽子就飛了。舉座震驚。我揚長
而去。老頭子一心要挽留我,我說既然你這裡沒有強於我的,為什麼要我當差?但
我終於還是答應老頭子在他的盤子裡不要攪他的事。
從此這個城裡的人見了我都很恭敬地讓著,因為老頭子發話了,叫他們沒事少
來惹我。不過他們也不敢,因為在今天的江湖上,槍就是道理,誰的槍快,誰就有
道理講,別人就只有聽著。
於是我有了錢。不是老頭子給的。我殺人,人家給錢,往往做一次就夠我兩三
年花的了。我沒有什麼嗜好,不喜歡任何東西。錢對我來說就是讓我這冰冷的身體
能在食物的刺激下變的溫暖,不要讓他成為地獄的東西。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老頭子也未必看的起我,他不過覺得我比較有用罷了。三年中我替他殺了七個
人,每個人都可以輕易地將他踩平的大象級的人物。
我唯一的習慣就是在這個城市的小巷裡漫步,帶著我的槍。這也許是我還想想
人間的唯一的時候吧。我慢慢走著,聽人們種種的聲音,對我熟悉的,不熟悉的,
都彷彿是一種呼喚。我沒有太多的感情,因為我不需要。我不是故意裝做冷酷,因
為我的確不喜歡說話。我的話就像我槍膛裡的子彈,說出去是要代價的。在小巷裡
漫步,可以讓你忘記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會有人注意你。人們只是舒緩地走過,
和善地向你笑笑,然後走去。在他們眼裡,世界上何嘗有槍呢。
某天我踱到一個大學的門前,沒有什麼原因,這個城市大部分我已經走過了,
只好找一些前此未到的地方,求些新鮮感。大學是我不瞭解的名詞,我不知道他們
在裡面幹什麼。可看他們每個人都很高興,那裡面應該是製造幸福的吧,也許我也
應該去看看。但我沒有去,因為我知道我同它之間的差距。這差距不是用物質來衡
量的,就如同一把同樣的槍,在我的手上跟在十三太保的手上就絕對不一樣似的。
也許是命運又要敲打我吧,我在這裡遇到了李昂。
那是一個陰沉的下午,我的心情同這天氣一樣,沒有一點開朗。我總覺得我的
人在殺死爸爸的仇人的時候就死去了,其後都是自暴自棄,是同死神在吵架。所以
我看到李昂勾引老頭子的第七十幾房准姨太太的時候,也沒在意。
李昂這樣的人,自命才華風流,又有些英俊,找女士說幾句笑話還不是正常的
事。而這位「姨太太」簡直是個飛女,男人不勾搭她她還要找事,何況自己送上門
來呢。她那時正和幾個女伴一起游春,不知游的是什麼,反正老往人多的地方去。
老頭子手下幫閒的人很多,這位太太又喜歡消費,是大家的財神,所以我也從別人
那裡知道她。但她未必知道我。早聽說她的艷名,左右閒著也沒有事,不妨看看她
勾男人到底有沒有一手。
一看我倒失瞭望,這那是勾引哪,簡直就是趁熱打鐵。兩人開始親親熱熱地走
到條比較偏僻的小巷子裡,還有些卿卿我我的羞態,姨太太簡直是沾在了身上。剛
有些入味,要蘸著些兒麻上來,卻見李昂一把將姨太太推開,笑道:「好了。夠了,
下面就不要了。」那女子自然又羞又氣,便問他什麼意思。李昂笑嘻嘻地道:「你
以為我真的看上你了呀?我只不過有個習慣,就是每次當我的自信心不足的時候,
都要找個女生勾引勾引,倘若勾引到了,那麼我的自信心也就回來了。經我多年實
踐,簡直有效的不得了。多謝你重新給我了一份自信。要說你也不是那種怕傷害的
女子,你要我說,我就說了。聽話不?」一席話將那女子氣了個半死。一聲呼哨,
叫來了幾個女打手,將李昂圍在了中間。刷刷的刀子一片響,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李昂還要說幾句俏皮話的時候,那女子一臉殺氣地逼過來,將他直壓到牆角。
我那時對李昂並沒什麼瞭解,看這出趣劇倒覺得頗有滋味。姨太太常常自吹迷
盡天下男人,不想今天翻這個觔斗,怪不得惱羞成怒呢。我遠遠地站著,看姨太太
的刀捅不捅的下去。在我的印象中,捅不捅下去都一樣。李昂死與不死有什麼分別
呢?他只是一個路人,倘若你沒有遇到他,那他的生活和螞蟻、蜜蜂對你有什麼分
別呢。
刀光閃起的一剎那我忽然看到李昂眼中的驚慌的神色。帶著驚懼,慌亂卻沒有
哀求的目光,這目光剎那間讓我想起了我的弟弟。他那時也不是無辜地被別人傷害
麼,而我發誓以後再不讓任何人傷害他的。於是我叫道:「放開他!」
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的語氣很冷,低沉,有力,讓人覺得不可抗拒。那只是因
為我平時練習說話的機會比較少,天性沉默而已。但這樣的說話往往不容易被人忽
視。
姨太太一聽我出聲,馬上轉過頭來對著我。
其實稱她為姨太太很不妥當,因為她還沒有嫁給老頭子。也因為她的確年輕漂
亮,整天還喜歡打扮的像個小學生。她這時美麗的大眼睛斜吊著,惡狠狠地問我是
誰,膽敢管她的閒事。我靜靜地聽她咆哮完,道:「放了他。」姨太太登時大怒,
提著刀子就向我撲過來。我的手動了動,似乎做了個拔槍的動作,不記得了,她的
刀就憑空斷成兩截,飛了出去。她的人也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又說了句:
「放開他。」
她凶狠地瞪著我,道:「你給我記著,我早晚要你的好看。」說著領著其他幾
個女阿飛走了。我本來長的就挺難看的,好看到哪裡去?還要怎麼好看呢?
我走過去扶起李昂,他卻很不在意,淡笑著跟我說起他的艷史,我津津有味地
聽著,一面打量著他,想尋找出他同我弟弟究竟有多少相同。
其後我們居然成了朋友。這實在是一個很奇妙的結果。我於是常常到他的學校
裡,看裡面的荷花。我們聊天的時候一般都是他講我聽,講他學習的英雄史,講他
泡妞的浪漫史。這都是我所不知道與瞭解的,因此聽的津津有味。他也不問我有什
麼殺人史,我們就彼此坐著,擺一罐啤酒,就可以坐一個下午。從中也認識到他實
在是一個很可愛的人。最可愛的是有一次非要當眾表演他的泡妞技巧給我看,結果
給女孩子的媽媽罵了個狗血淋頭,抱頭鼠竄,笑的我幾天都沒合攏嘴。搞的他幾天
都高興不起來。我的弟弟長大後,也許也是這樣的吧?有時聽他聊天的時候,我默
然地坐在對面,就不由自主地這樣想。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姨太太向老頭子哭訴說我和李昂合夥欺負她,一定要老
頭子討個公道。越地位高的人越怕別人給他戴綠帽子,戴的越多的人就越忌諱,果
然老頭子大怒,立即派人帶我和李昂去。我無什麼所謂,就憑老頭子手下這些人,
我殺他個七進七出,再七進七出都沒問題。就算帶著李昂累贅,大不了只來個三進
三出好了。
李昂見了老頭子卻侃侃而談,絲毫沒有畏懼的模樣。我就任由他胡說。從巴比
倫的覆滅說到愷撒,從中國的上古神話說到唐宋明清,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只可惜這不是學堂的報告會,跟這些人講道理,那是非要同狗槍骨頭了。我在
一邊看著他鬧,大不了跟老頭子說我再給他殺幾個人,叫他不要那麼重色輕友麼。
果然太保們首先忍不住了,道:「你小子胡說些什麼呀,不給個交代,我看你今天
怎麼走出這門口。」老頭子是聰明人,懂得這些沒品位但必須要說的話要恰當地交
給手下這些蠢貨說。我身形一挺,我的槍要出膛,到了要講硬道理的時候了。不料
李昂轉頭對老頭子說:「你一定知道,一個有用的人遠比一個漂亮的姑娘要好的多。」
老頭子道:「你有什麼用?」李昂道:「我會賺錢。因為我學的就是這個。」
老頭子淡然笑道:「學的人多了,我看都是將錢賺給人家的。」李昂也淡淡笑道:
「人跟人不一樣。你給我十萬塊錢,十天之內,我給你賺一百萬回來。」老頭子斜
倚在座子上,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李昂道:「你不敢?」老頭子動容了。
三十年來,這是第二個敢跟他分庭抗禮的後生。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老頭子什麼都
不好,但愛才卻的確是愛才。像十天能殺一百萬的人和十天能賺一百萬的人都是他
需要的,他懂得這個世界上女人很多,但高人卻沒有幾個的。我的出現,已經很使
他明白了。
姨太太卻不答應。她本來的意思是要老頭子將我們兩個抓過來,跪在地上給她
當泥土踩,好好出這口惡氣,看以後還有沒有人敢看不起她的美貌。那知李昂三言
兩語,居然將老頭子說服了,不但說服了,還騙了十萬塊錢一起走。老頭子不給她
出氣已經讓她憤怒了,老頭子的錢給了別人尤其讓她嫉妒,當然哭鬧著不肯罷休了。
老頭子摟著她對李昂說:「看到沒有,十天後如果你沒有一百萬拿回來,找你算帳
的不止我一個。」我忽然發現老頭子的眼睛裡也有些狼的意味,我的槍在鞋筒裡跳
了跳,我終於打消了拔槍的念頭,這太不現實了,畢竟我們還有一線的生機。
跟李昂一起出來,我看他還是一副悠閒的樣子,不是擺出浪蕩的姿態,來吸引
邊上的女孩子的注意,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有沒有把握去賺來一百萬。他的回答讓我
吃了一驚,他說沒把握。我問他那為什麼要答應老頭子?他說老做有把握的事多沒
意思,偶爾也應該做點沒把握的換換口味。就像泡妞一樣,老泡些容易上手的多沒
勁,像他這樣的人,就是馬上就甩掉也要泡五十天不上手的那種。我聽的頭都大了。
不過沒關係,大不了殺人,這個世界上的規則很簡單,殺人是最現實而有效的。
這個規則任何人都必須承認的。
李昂見我一點也不擔心,就轉過頭來問我為什麼不擔心。我道:「你都不擔心
了,我擔什麼心?擔心也未必有用。」李昂睜大了眼睛,道:「誰說沒用啊,你若
是擔心了,我看著你擔心,少不得就努力去想辦法,而且你要擔心的話,我豈不是
就不用擔心,而多做些其他的事情麼?」我的頭又開始大了。李昂拉起我的手就走,
道:「我逗你玩玩的呢。看你整天不說話,難得今天多說幾句,不逗你逗誰?」
李昂的賺錢方法很簡單,股票。十天賺一百萬,十萬元的底金,當然只有投機
倒把了。投機中的最直接的就是股票。我們找了個小房子住下,天天聽李昂談股票
怎樣怎樣。我不管他,自己在那裡喝酒。我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李昂跟我講只
是為理清自己的思路而已。
第一天去股市轉轉看,我驚訝於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第二天看別人買股票,我驚訝於他的分析的準確。他說一定要看看別人是怎麼
買的,才能夠很好地賺錢。
第三天我們開始買,我驚訝於他的大膽。一下就是五萬,全買在一種股票上。
結果我們就賺了三十萬。剛開始成型的股市比較好做。現在有三十五萬在手,李昂
的膽氣更壯了。二十五萬押了進去。錢不是我們的,總該留點點餘地。好在他還知
道這個。這次全賠了。有賺就有賠,本來也沒什麼,但錢不是我們的,而且還要交
一百萬出去呢。我還不怎麼管,這幾天我的積蓄拿一百萬還是能拿出來的,到時候
給老頭子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管錢是怎麼賺回來的。一百萬買我們兩個人的命,我
相信老頭子還是很願意做的。
但李昂說不行不行了,一定要換個辦法,我問他換什麼辦法,他說看來真的要
賺錢,就必須操縱股市。我雖然不懂,但也知道操縱股市我們這點錢還是不夠的。
李昂就說他要找出當世紀最大的財團,然後說服他們加入進來,用他們的力量控制
股市的行情,然後從中摸點魚。
我瞪著他,看他是不是腦袋有毛病。這麼大的財團能加入你?我不信。他說他
有辦法。一般這樣的財團老闆肯定有很多女兒的,我去泡上一個,就足以面見老闆,
呈獻事宜了。我簡直以為這個人被一百萬逼瘋了。但他說要做大事就必須有手段,
只要手段恰當,什麼大事都可以做出來的。我沒說什麼。只覺得整件事已經超出了
我的掌握,他愛怎麼鬧怎麼鬧吧,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壞。這花了我們兩天的時間。
第五天,他一個人出去了。我沒問他去哪裡,反正他不會跑吧。我自己在小屋
子裡喝酒。從爸爸媽媽被殺死後,我喝的酒就比吃的飯多。為酒花的時間甚至比槍
還多,因為我只喜歡喝山裡人家自己釀的酒,六十多度,喝起來就像刀似的。酒沒
了,我就獨身一個人跑到山中去,買幾罈子回來,慢慢放著喝。我給的錢比其他的
人多的多,主人總是將最好的留給我。酒色沉碧,有些渾濁,有時沒有東西吃又懶
得下去時,我就一口一口喝著這酒。酒和槍,是這個世界上提醒我存在的唯一的兩
件東西。現在我身邊還有兩大罈酒,日子還可以過去很多。但李昂走了之後就沒有
回來。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到第九天,他都沒有回來。十天的期限終於到了,
我喝的酒一天比一天多,老頭子的人來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將頭放在罈子裡面聞聞
到底是我身上的酒味濃,還是這罈子的酒味濃。
老頭子叫我交出一百萬和李昂來,一百萬可以交,但李昂我去哪裡找?但我相
信他一定會回來的,他不是那種有了責任就想逃避的人。老頭子大笑道:「難道你
真的以為他是你的朋友?在死的關頭,是沒有朋友可言的,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我不信,就說了他的計劃。老頭子笑的都喘不過氣來:「你真的以為天下會有這麼
天真的事?」十三太保笑的更大聲,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事。我的槍在鞋筒裡
跳躍,但我忍住了。太陽還沒有落下,還不能算十天,他一定會回來的。
老頭子道:「好!我們就等到太陽落山,好讓你死心。」我知道老頭子一心想
收服我,這次機會難得,如果我對李昂徹底失望了,在這個打擊下,再加上他格外
施仁,也許我就會投靠他了。但他不知道我死都不會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讓他打
如意算盤吧。
時間一點點過去,黃昏在來臨。人們說太陽是一輪馬車,在羲和的駕御下奔走,
那麼太陽也是不自由的了。它若有知,恐怕也想和我這樣坐著,喝杯酒,不要那麼
早的就到西天去。每個黃昏都是一個太陽的死亡吧。我坐在那裡,看著太陽一點點
西沉,由燦紅變成深紅,再變成冷干的血一樣的慘紅,就是黃昏來臨了。天上的火
燒雲真好看呀,就像是一片流動的血一樣。我突然有種殺人的慾望。殺了老頭子,
殺了姨太太,殺了這十三太保。我又不是殺不了他們,為什麼要受他們的氣?!
反正遲早他們也要被人家殺的,我先殺了有什麼不可以?我嘴角的肌肉牽動著,
槍在一動一動地呼應著。邊上的人還不知道死到臨頭,還在一疊聲對我冷嘲熱諷。
我早就說過,我的耐心是很弱的,老頭子也說過,不要刺激我,為什麼他們就是不
聽呢?難道喜歡被我殺?
我的槍沒有發火,因為李昂畢竟還是來了。他的臉上滿是興奮,大笑道:「我
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原來這個世界上不但女人好騙,連男人也實在好騙的
很。
」老頭子剛要說話,李昂道:「這是你的一百萬,沒你的事了,不要打攪我們
談話。
」任何人都看的出李昂這幾天一定有很大的變化,老頭子一向很能忍耐,所以
他沒有發火。但我偏偏就是看不出,因為我知道他的計劃根本行不通的。他那種蹩
腳的勾女方法還能打進大財團,才真的是希奇古怪呢。
但事實就是如此,我也不禁懷疑究竟是我的腦子有問題,還是別人的有問題。
我看到了他的所謂的女朋友,很安靜很老實的一個人,長的不怎麼很漂亮,也
並不是特別有氣質,但還比較能吸引人的眼光。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李昂簡直是糟
蹋人家。我忿忿不平著。那個財團說白了也是個流氓團伙,老大是強盜出身,一輩
子沒念過書,錢有無數,但見了讀書人就自覺低人一等。這樣才讓李昂有機可乘。
但主要的還是他的點子。股市還是操縱起來才有錢可賺。短短幾天,李昂賺的也不
多,也就半個億而已,讓他的新丈人高興的不得了,乖乖地將女兒給了他。
我們兩個人終於又坐在一起喝酒了。李昂說他又厭倦了這個女人。他喜歡追女
生,但不喜歡身邊老有個人跟著。我勸他結婚吧,結婚就好了。他說不行。他還有
很多的大事沒辦,結婚就施展不開手腳了。我沒說什麼,只是喝酒。他的生活注定
就應該是多姿多彩的吧,是我所不能知道的。他喜歡怎麼幹,就怎麼幹好了,上天
會保佑他的,一定的。
我卻一天天墮落下去,因為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就整天喝酒,可以感覺到
肉身在一點點地死去,這也是我要的。本來就應該死了。弟弟妹妹在那個世界裡應
該會很想我的吧。我殺死的那些狼會不會也在那個世界裡,每天晚上依舊蒼涼地叫
著,嚇妹妹害怕呢?早想就這樣睡去,可又捨不得這塊青天。李昂是個朝氣勃勃的
小伙子,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總是在設想自己將來會怎樣怎樣幸福地生活著。
也許就是這點,才吸引我的吧,因為我實在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他每天周旋
在不同的人群中,極力想將他的觀點給別人印象。是個精力充沛的傢伙。但他還不
明白這個世界不是衝動和才華就能有成果的。他有自己的才華,卻過分地相信自己
的才華而忽視這個世界上實實在在存在的許多東西。這樣是不行的。特別是他輕易
地拋棄了那位小姐,有去尋找新的心靈的安慰,讓財團的老大大大生氣,什麼事都
跟他對著幹,使他寸步難行。我並沒有太安慰他。他是個很有前途的人,應該受些
磨難,這對他很有好處。他也應該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是我幫能幫到的。我
能做的只是陪他喝酒,聽他講一些自己將來輝煌的設想。聽他人生的許多看法。他
說一個人要想成功,就必須付出些代價,就必須犧牲些東西,所以他現在雖然艱難,
但不會喪失信心。
我很同意他的看法。成功本來就是另一種失敗,你永遠無法完美的。因為這就
是存在。
有一天李昂大醉回來了,跟我說他又遇見了姨太太。我大吃一驚,姨太太現在
恨他入骨,還有什麼好事?他說不妨。一頓迷魂湯灌過,姨太太比小貓還乖。我勸
他不聽,到頭睡了。我很擔心,我知道姨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要吃男人是不吐
骨頭的。因此我決定去找她一趟。我更知道老頭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能讓李昂
壞在這些人的手上。他有輝煌的前程,將來他是可以擁有這個世界的人。
姨太太大罵我一頓,說叫我不要多管閒事。她還年輕,不能一輩子陪個老頭子。
老頭子不在這裡,她自然這麼說。說的也是真話。我叫她不要找李昂,天下男
人多的是,何必非要找個喜歡胡鬧的沒畢業的小伙子?何況你又不喜歡他。姨太太
更憤怒。
我喜不喜歡關你什麼事。她讓我出去。我就露了一手。沒什麼。我不過是在她
完全看不清楚的高速下拔槍,射擊,將漂浮在空中的一張紙劈成兩半。不是穿一個
洞的兩半,而是子彈擊中紙的側面,然後將紙撕成兩半。然後我跟她說我可以在任
何情況下殺她。我殺了五十六個人了,不在乎多殺幾個。憑老頭子手下的幾個人還
殺不了我。
老頭子早對我有些不滿了,卻一直忍住沒發作,這她當然知道。她也知道這是
為什麼。我慢慢重複了一遍拔槍的動作,我的右手垂下,手作勢一握,槍倏地從鞋
筒裡躍到我手中。我舉起槍,緩緩地移到她的面門前,對著她,我看到她眼中藏也
藏不住的恐懼,我知道已經足夠了。她不會再敢去找李昂了。她會去找的只有老頭
子,用老頭子的力量對付我。這我是不怕的。作為槍手,只有在林立的敵人中生存
下去才是榮耀,而我正覺得敵人太少了呢。
李昂醉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知道他是因為心情的苦悶。但我知道他這樣不會
很久的,特別是姨太太這個隱患消除了。果然有一天,他突然來了幹勁。常常出去
一跑就是一天。我看了很高興。我只有這麼一個朋友,只要他歡喜,總不枉了我費
片苦心。那時是八月,臨近仲秋。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回到我原來的山上,陪爸
媽們一個月。那年我二十四歲,我也記得很清楚的。
仲秋過後,我回來了。我門前有一份大紅的紙,我拿下一看,原來是李昂結婚
的請貼。日子就定在今天晚上。且喜還趕的及。我連忙趕過去。李昂大笑著接我進
去,讓我到一個很小,很安靜的屋子裡。他知道我不喜歡和別的人攙雜在一起。
屋子裡一大罈子酒,泥封著,很烈的那種。李昂打開酒罈,傾了滿滿兩碗,我
們一起飲盡。酒味很濃,火辣辣地穿過喉嚨,就跟毒藥一般。我馬上叫他走了。今
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客人一定很多,我何必一直佔著他。等他走了,我才想起忘了
問他新娘子是誰。也罷,以後有的是時間,何必急在一時。突然,我覺得肚子中一
陣絞痛。
我中了毒!這酒中有毒!我掙扎著想站起來。這毒好厲害,一瞬間就將我的四
肢麻木住,漸漸地意識也不清晰起來。
我踉踉蹌蹌地向大廳走去,我一定要告訴李昂,這酒中有毒藥。他的人生才只
展開一個角,不能這麼死去。還沒有走到大廳,我就支持不住了,一跟頭栽倒在地。
我努力地向前爬去。廳中一片歡騰,火紅的燈光好刺眼。他們卻不知道這裡的新郎
倌馬上就要毒發身亡了。我拚命挪動著自己的身子,用意志支撐著自己往前去。終
於,我看到李昂了,他正滿面春風地招呼著客人,他的邊上坐著位新娘子,就是他
原來拋掉的財閥的女兒。再邊上一邊是老頭子和姨太太,另一邊是胖乎乎的財閥。
一瞬間彷彿是迴光返照,我明白了。毒是李昂下的。他一定是意識到沒有財團
的支持,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什麼大的發展的。這時老頭子一定去找他,不但因
為老頭子愛才,想籠絡他,而且因為老頭子要殺我,他知道要殺我,唯一的可乘之
機就是李昂。只有我的朋友才有機會殺我。老頭子雖然一直想做我的朋友,可惜我
從來沒給他這個機會。老頭子一定還想通過李昂來同那個財團取得聯繫,所以才會
幫他重新築建這個婚姻。這樣還可以甩開李昂與姨太太的糾纏,實在是一舉數得。
而李昂呢,他要往上爬,這些都是必須的。他需要人的支持。為此,按照他的慣例,
犧牲些什麼又何妨?不過這次他犧牲的是自己的婚姻和朋友而已。在他,為了有輝
煌的未來,這些都是無所謂的吧。
廳中的人在大聲地笑著,似乎在嘲笑我為什麼有這樣的朋友。他們都只會為了
利益而結合吧,李昂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應該早就看出來的。但我為什麼還要交
這樣的人?也許是因為我太寂寞了吧。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親情的。
但他們仍然忽略了我的能力,我雖然中毒很深,但我仍然有力量將他們全部殺光!
我盯著李昂眼中躊躇滿志的光芒,盯著他得意而滿足的笑,我從來沒這麼高興
過。既然這是他喜歡的,我為什麼一定要破壞呢?既然我不免要死,為什麼不成全
他一個希望?我總還是將他當作朋友的。我的意識逐漸沉下來,模模糊糊中似乎看
到了一點光明,變換的,嘹亮的光明在向我吹響召喚的號角。原來死是這麼平靜的
事。我不妨走吧。他的未來一定是輝煌多彩的,一定有別人所不能企及的歡樂和幸
福。在他人生的路上,一定有很多的明星在閃爍。而我的路呢,就在這裡結束吧。
我的腦中殘存的靈知在向我展現了一幅畫面,熊熊的爐火的映照下,爸爸媽媽
慈祥地笑著,弟弟妹妹在歡樂地鬧著,他在一刀一刀地劈著乾硬的木柴。生活的目
的就是將這爐火添的更亮一些。這是他一生想守護的呀。也無情地沒有了,永遠地
沒有了。他的未來一定有這些吧,我的呢,我的該結束了,我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那裡一定也有一樣的爐火,有一樣需要我守護的東西吧。
時間凝成的夜露鏗然滴下,王度兒從這一生的輪迴中清醒過來,他的眼角還殘
存著最後的一點淚滴,心在沉沉地想著這一輩子究竟有什麼不對的。五色輪迴柱的
光芒在他的眼前閃爍,他沉沉地在想著。終於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從之中清醒過來。
抬眼看看五色光華,他的心中忽然有靈光一閃!
「我明白了!」忽然如同大夢清醒,他從這個幻想的、精靈的世界中脫離出來,
定睛一看,他仍然盤膝坐在善王的對面,彷彿真的只是一場夢。但這三生的經歷,
又有誰可以真的將它當作夢寐呢?
善王微笑著看著他道:「你明白了麼?」
王度兒慢慢點頭道:「我明白了。」
善王道:「不妨說說看看你明白什麼了。」
王度兒道:「世人皆知有之為無,不知無之為無。此即是理。」
善王默然片刻,忽然笑道:「你真的明白了!我可以將大位傳授給你了。從今
而後,你就是這個星球的最高職魔法師,善王殿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