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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很亮了,王度兒只覺的還很沒有睡醒。昨晚是什麼時候 上的床,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曼施公主不停的笑著,不停的說著,自己也不停的 笑,不停的說。後來彷彿一合眼,就睡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到床上的。
  王度兒只聽的外面人聲沸騰,趕緊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宮娥俯身道:「公主在噙玉殿等候公子。」
  王度兒不敢怠慢,匆匆的洗了一把臉,隨宮娥走了出去。一路上只覺得宮中也 大不一樣了,到處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慶的氣氛。
  到了噙玉殿,宮娥請王度兒稍等,自己進去稟報,就聽曼施公主吃吃笑道: 「這個懶東西,現在起來了麼?我還以為他要睡到明天早上呢。」
  王度兒臉上不禁一紅。就聽曼施公主嬌嗔道:「還不進來,難道要我請麼?」 兩個宮娥忍住笑,走來請王度兒進去。王度兒只覺得臉上汕汕的,一步一蹭的進去 了。
  只覺得眼前彷彿一亮,霎時間仿若天上的雲霞突然都堆在了這間屋子中,滿眼 都是七彩輝煌。曼施公主就站在這雲霞的正中間,身上和臉上彷彿都滿是雲霞燦爛, 讓人的眼都轉不過來。
  王度兒走上前去,微笑道:「姊姊今天為什麼打扮得這麼漂亮?要出去玩麼?」
  曼施公主瞪目道:「你的腦袋是不是都睡昏了,你來這裡是為的什麼?今天不 是父王的登基大慶麼?看你傻頭傻腦的真是笨,還不去換衣服。」
  王度兒才領悟過來,原來今天是天啟王的三年慶典,難怪宮中氣氛都不一樣。 當下說:「我的衣服都在宋老爹那裡,還要回去穿麼?」
  曼施公主笑道:「傻瓜,早給你拿來了,誰像你,自己都不知道照顧自己。」
  王度兒臉一紅,汕汕的要去換衣時,曼施公主扯著衣角微一轉身,笑問:「好 看麼?」
  王度兒見她滿身的珠羅翡翠,頭上盤鳳朝日八寶卿雲冠,身著貂青珠絲短襟襖, 百花爭秀碎金宮裙,脖子上一串明珠,淡淡的光暈映著如芙蓉雛菊的笑臉,薄施粉 黛,微露嬌羞,眼中滿是期待的神色,似乎正等著他的誇獎,不覺醺然欲醉,答道: 「好看的不得了。」
  曼施公主輕輕一笑,道:「去罷。」
  王度兒隨宮娥到另外的房間去換了衣服。只覺得這種禮服有說不出的難受,似 乎全身都受了約束,幾十斤的東西帶在身上,很不方便,也非常的不舒服。一路走 出來,一邊嘟著嘴,這邊扯扯,那邊扯扯。
  曼施公主嫣然一笑,走過去給他撫平扯壞的領子,一邊道:「看你,這麼大了, 連穿衣服都這麼費勁。為什麼一定要將它扯的這麼古怪呢?好好穿著,不是挺好麼?」
  王度兒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聽著她儂軟的說來,似乎禮服也就不怎麼難受 了。
  曼施公主給他整理好,倒退一步,仔細端詳了端詳,到:「好了,這樣才像個 翩翩佳公子,南安郡王的小少爺麼。」
  王度兒聽她說的開心,也就不再堅持,笑道:「姊姊的衣服才叫漂亮呢,我在 南安郡這麼些年,從來沒有見媽媽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
  曼施公主很是高興,道:「你沒見過的呀,可多了呢,等一會兒慶典真正開始 的時候,讓你大開眼界的都還多呢,就怕嚇壞了你。」
  王度兒笑道:「我不怕的。反正有姊姊在,就算我嚇壞了,姊姊也會護著我的。」
  曼施公主道:「你?我才不管你呢,你嚇死了倒好,免得我耳根不清靜。」
  王度兒道:「真的麼?沒有這麼殘酷吧。果然是女殭屍,好厲害!」
  曼施公主跺腳道:「死度兒,你做死麼?這麼說我,看我饒不饒你。」
  輕嗔薄怒之際,王度兒連忙討饒。
  一時宮娥來稟:「皇上請公主與王公子到前面殿上去。」
  曼施公主道:「好吧,咱們過去。看你現在才起來,累的父王都等久了。」說 著,一手牽了王度兒,一手微微提了裙沿,向前殿弛儷而去。
  前殿的氣象與後面可就完全的不一樣了,空曠而巨大,人頭攢動,彷彿聚了十 萬甲兵。
  殿中文武兩班排開,鴉雀無聲,只聽的外面武士鼕鼕冬的擊鼓響。
  兩人走上殿來,曼施公主一改往日笑嘻嘻的樣子,躬身行禮,道:「祝父王千 秋萬代,永統大寶,萬民和樂,社稷長安。」王度兒也隨著行禮,照本宣科的說了 一遍。
  天啟王笑了一下,揮手讓他們站起,道:「你們來了,就可以開始了。」
  殿上文武齊呼:「萬歲!」
  天啟王走下重階,一手攜了王度兒,一手攜了曼施公主,向外面行去。
  曼施公主還一邊問:「度兒,你為什麼不自己想,偏要和我說的一樣呢?」
  殿外是一片白玉石砌就的廣場,寬廣嚴整,氣象肅穆,一帶護城河如天孫織錦 一樣在前面貫過,上面截虹斷鉤般建了九座玉橋,更顯得人在廣場上如影投壺中, 直若不可見。
  廣場中間停著一輛大車,不知是什麼做的,碧沉沉的,看去頗為沉重笨拙。上 面什麼雕花也沒有,平白古樸的一輛車,就是特別大,但看那艙中,也就是能坐三 四個人。車輪很大很高,顯得車的氣派很雄壯。車前伏著三頭巨獸,一個個怒目獠 牙,鋼抓鐵翅,站起來有丈半來高,身形魁肥長大,二尺餘長的獠牙拖在嘴外面, 看到人,嗚嗚作勢,就要撲上。
  那巨獸身子象獅,卻長著一身的鱗甲,只在脖子上一圈鐵刷一樣的長毛,一個 大大的鼻子就如同龍准,背上兩片翅子,也不是羽毛的,滿佈鱗甲,看去就彷彿周 身都是鋼鐵鑄就,神威雄碩,氣象不凡。喚作「龍獅」,上天下海無所不能,力氣 大的異乎尋常,就是鋼鐵也一撕就碎。只是所產稀少,等閒不能見。
  它又生性好鬥,只要是活的,一定要分個勝負存亡。沒有對手了,就啃石頭, 撞樹,打山。這樣的胡鬧,一發的更少了。天啟王能弄到這樣幾頭來拉車,那自然 是天子威嚴,皇家富貴,別人所無法企及的了。
  天啟王攜了曼施公主與王度兒到了車上,居中而坐,兩人分居左右,彷彿金童 玉女,共侍帝釋。曼施公主與王度兒相視一笑,獅童車伕來約束龍獅,大尾掃處, 將碧游車緩緩的托起,六張巨翅一起扇動,掠地向宮外馳去。三隻龍獅不時嗚嗚低 嘯,巨頭左顧右盼,但車身平穩如滑,絲毫沒有半分的波動。
  其餘郡王室親,王公大臣的坐騎車輛均在九龍橋外,天啟王龍駕既動,眾臣紛 紛隨出,一時眾響皆作,匯成一道長長的隊伍,晌午門行去。
  本來在這個魔法盛行的國度裡,交通工具已是種浪費。這樣的還要動物拉的車 輛,更是純屬虛設。每個人,只要有普通的魔法修為,就可以平地千里,毫不費勁。 哪用什麼工具?但是不可否認,車輛與坐騎也是擺明身份的一種象徵,就像衣服, 房屋一樣。特別是在這樣的盛典中,炫耀和誇大似乎是每個人的期盼,那麼,這種 過時的風俗,就必然的流行了。
  在人類的歷史上,曾經有無數的人在努力,想消除各種的差別,引導人們進入 一個共同的,完美的世界。在那裡,人們不需要什麼,活著是一種純粹的享樂,人 有足夠的自由,環境的限制降到了最低點。那麼,人可以說是幸福的。但是,沒有 人存在的地方,是沒有矛盾存在的。
  只要有人與人在,這個世界就永遠不是想像中的完美。人的慾望總是表現的那 麼強烈,甚至從來就沒有饜足過。當歡樂持續的過於長久時,人們便想要另一種歡 樂。
  於是許多被遺忘的取樂方法重新被開啟。
  天啟王朝雖然號稱宇宙中的極樂世界,但是它也不能避免人們在長久的滿足中 所產生的懶惰和對刺激的偏執的追求。極樂的背後隱藏的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也 許是整個歷史的頹廢,也許是另一個英雄時代的到來。這就是人類永久的方向,也 是天啟王的歎息--究竟有沒有極樂世界的存在,它又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一行緩緩的向前走。穿過長街,到鳴鐘樓,越謖慶坊,漸漸看見前面的人群黑 壓壓的,滿街兩邊都是圍觀同慶的人。天啟王從碧游車上站起來,微笑著接受大眾 的歡呼。
  曼施公主和王度兒也跟同站起來,王度兒見眼前無數的人同聲歡呼「萬歲」, 更有人連眼淚都掉了下來,只覺得胸中熱血沸騰,心想大丈夫立世,就應當這樣才 好。
  一時心情澎湃,身子微微顫抖。曼施公主側頭看見,輕輕握住他的手,向他一 笑,王度兒還了一笑,略感平靜。手被她輕軟的握著,感受到她的體溫,耳邊聽著 如天風海嘯一般的歡呼,只覺得身體都要爆開,恨不得馬上就是戰場,去衝鋒殺敵, 濺血搏命,爭一功之榮耀,立萬世之垂名。
  車輛緩緩的前行,天啟王看著眼前的人群,傲然道:「朕一世辛勞,不是圖的 個人一己之歡娛;大丈夫立世,倘不能解民於倒懸,拯民於水火,而妄談榮辱恩怨, 快慟情愁,不是太過於偏私自己!風雲欲人乘,龍虎欲人駕御,大丈夫劍試天下, 一身不可為厚,正當圖萬世之基業,為黎民造福。朕一生無憾,平生之事,天人可 以共鑒,可惜朕縱然終身辛勞,也不過是徒然。天啟王國畢竟不是真正的樂土!度 兒,以後的世界,就看你們年輕人的啦。」
  王度兒聽到「風雲欲人乘,龍虎欲人駕御,大丈夫劍試天下,一身不可為厚」 一句,只覺得胸中似乎有十萬甲兵,在來回衝突,伸出手掌,在碧游車上砰的一擊, 昂然道:「皇上放心,王度有生之一日,必將遵從皇上之教誨,不敢顧一己之私, 至妨大業。」
  天啟王點了點頭,道:「好孩子。」曼施公主微笑著看他,似乎也覺得頗為得 意呢。
  車聲轔轔,直向祀天壇行去。
  不一時,已至壇前。那壇的主體是八根巨柱,分形日、月、星辰、四極、中央, 高下不一,顏色各異。居最裡面的中央不動龍柱色如明玉,晶瑩通透,光彩繚繞, 高九丈有餘,昂頭望去,直若身在天上。中間盤十條金龍,爪躐橫飛,毛羽生活如 動,自然是象徵天啟王朝萬世基業,如此柱不動;又如金龍升天,萬類伏首。
  所有的歡呼都停止了,彷彿這裡容不得半點喧囂,只是肅穆。眾臣紛紛下車, 列於兩邊,「恭迎聖駕」聲中,天啟王緩步走下,宮廷大法師辛圖走向前來,俯身 道:「請皇上行祀天禮。」
  天啟王點了點頭,隨行送上金盞玉盆,天啟王盥口淨手完畢,辛圖披髮仗劍, 口中唸唸有詞,施展大羅天萬聖千功奏福神陣,木劍在八柱前指來劃去,雲煙閃爍, 飄香四溢,五色光華暴起,以天啟王之功德,演出一片璀璨壯麗,無所能及的祀天 祈福仙陣來。
  一時陣法結成,便如一道絢麗的光柱,通體晶瑩,直上碧落。明光交映,連太 陽的光芒都彷彿暗淡下來。辛圖躬身道:「請大王為萬民祈福。」
  天啟王點點頭,走向前去,手掌貼在祀天神柱上,道:「一人之福不可恃,萬 民之福方為恆久。朕受天命,猶望天眷。祈天降福與黎民百姓,如有困苦,朕一身 承擔。」
  眾人皆伏身頓首道:「萬歲」,天啟王將自身一切感官封閉住,運用先天靈覺, 同天脈相和,要在飄渺虛幻之中,把握萬分不可知的天意。一時四下了無聲息,眾 人皆是惴惴不安,不知未來禍福如何。
  突然,天啟王的身體顫抖起來,面容上顯出痛苦的神色,似乎要將手抽出,但 卻無能為力。眾人大驚,不知出了什麼事。空間似乎微微抖了一下,在天啟王后面 裂了開來,從中吐出兩個人,其中一人手掌一揮,向天啟王肩頭拍去。
  曼施公主一聲驚叫,王度兒不及細想,縱身而起,大叫:「不可!」炎龍劍奔 騰而出,連天空都炙紅了,向那人戮去。匆忙出手,不遺餘力,只覺得半個心都空 蕩蕩的,似乎都化成了炎龍劍的火焰,從手中衝了出去。
  那人一掌拍在天啟王的肩頭,就此停住。聽王度兒一聲大叫,回過頭來,王度 兒心中一顫,只覺得他的眼色中有說不出的溫和慈祥,臉上淡淡的,修眉長鼻,心 中不由生出親切仰慕之感,那人的眼神在他臉上一轉,似乎頗為訝異,接著神光回 注,盯在炎龍劍上,王度兒心中只覺莫名其妙的無比空虛,炎龍劍一寸一寸化成煙 光在空氣中消失,整個身體彷彿一下子不是自己的了,精神彷彿被抽離了身體,在 空中飄蕩。
  又是一股溫和的力量湧來,瞬間遊走全身,補充剛才被侵駁的內家真氣。
  王度兒渾身如同浸在溫泉中,又如同置身萬花從中,只覺甜美舒暢,精神暗長, 渾然忘乎所在。那股真氣將他的全身命脈鎮住後,化作一絲絲回憶般的感覺,散在 王度兒的腦海中。他抬頭看時,聳天入地的祀天神柱已經不見了,天啟王滿身冷汗 的站著,同那個神秘人的手握在一起,那人微笑的看著他,一邊的曼施公主滿臉都 是焦急的拉著他的手,道:「你怎麼了?怎麼對善王叔叔都動起手來啦?」
  善王!王度兒一驚。
  王度兒定了定神,道:「那你為什麼要驚叫,害的我以為是壞人來了。皇上又 在全神貫注的祈福,我一擔心,就動手了。」
  曼施公主吃吃的笑道:「傻子。我那哪是驚叫呀,我那是歡呼。你也不想想, 這裡這麼多人,能讓壞人來麼?又除了善王,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
  王度兒啞口無言,看著善王道:「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是高手了。原來看藍叔 叔就覺得很厲害很厲害了,但同善王相比,竟然還不可同日而語。人的本事大了, 給別人的感覺竟是如此的威嚴又親切,柔和而不可抗拒。」
  曼施公主道:「當然了。善王是天下魔法最厲害的麼,是天地萬物的主宰,自 然和太陽一樣恩澤無所不在。傻度兒,你要是覺得了不起,就應該努力呀,善王也 是人做的麼。」
  王度兒點點頭。只見天啟王慢慢的登到高台上,肅然的望著台下大眾,緩緩的 道:「朕此次代國祈福,雖然中途有變,但在朕苦求之下,上天終於答應,賜永久 之恆福給我們。」
  台下掌聲雷動,萬民一片歡騰,只是誰也沒看到天啟王與善王臉上沉鬱的表情, 也許,是永久之恆福太讓人高興了,以至於忘了任何的成就,都是有代價的,成就 越大,代價也就越讓人無法承受。
  天啟王默然走下台來,招招手叫王度兒和曼施公主過去,道:「度兒,你過來, 我給你引見兩位大人物。你這一次可莽撞了,得罪了天字號的高手--善王先生。還 不過來見禮,小心他生氣了,我可護你不住!」臉上微微一笑,略改慘淡的面容。
  王度兒急忙過來廝見,躬身行禮,就拜了下去。
  善王微笑著扶他起來,道:「後生可畏呀。他小小的年紀,怎麼也看不出有這 麼深的修為,倘若在咱們年輕時,不一定能接的下來呢。傷了沒有?」
  王度兒搖搖頭,心中很是激動。
  善王拉過身邊同來的那人道:「這是小兒王鼎,恐怕比你要大幾歲。你們哥兒 倆多親近親近。」
  王鼎抱拳一揖,走上去拉住王度兒的手,很是親熱。王度兒見他方臉濃髮,身 體魁梧,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站在那裡,就如同天神般,雄武有力,氣度威猛,跟 善王的清雅可一點關係都沒有。然而自然有一種叫人折服的英雄豪傑氣概,當下也 是著意結納。
  善王看著他們道:「鼎兒,你看人家比你小許多,精神力量運用的這麼純熟, 你不眼饞麼?偏是每次我叫你學,你就有一大批的歪道理來同我胡纏。」
  天啟王笑道:「以後太平治國,魔法未必有什麼用處。世侄既然志不在此,你 又何苦逼他?倒是你應該想想我給你引見了一位英雄少年,你該怎麼給人家見面禮, 免得叫別人說善王小氣。」
  善王哈哈笑道:「他還沒有開口呢,你倒急了。只是這一次來的匆忙,沒帶什 麼,你叫我怎麼送呢?」
  天啟王道:「就是因為看你來的匆忙,才叫你給呢。免得又是什麼人參果,長 生豆的搪塞過去了。你身上那些寶貝還有什麼用,鼎兒既然對魔法不感興趣,你留 著也是浪費,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吧。」
  善王笑道:「原來是你想敲詐我。還說什麼人家的見面禮。」
  天啟王道:「雖然是我的意思,可是看到這麼好的資質,你難道不動心?再說, 寶物雖然難求,更要擇人而給。不是這樣的美質,我還不開口呢。」
  善王道:「論他,也足以受的起了。送什麼呢?這樣罷,他現在功力尚淺,就 送他個防身的吧。」說著,從衣領中伸進手去,掏出脖子上掛的一個金麒麟,道: 「就送這個給你吧。此寶名銷金,你佩著它,萬邪不侵,諸般魔法,統統無效,而 且還可憑你之意念,反施於敵身。這次送了你,權做見面禮吧。」
  天啟王道:「這是不是太貴重了?我本意只是送他個攬鵲環之類的就可以了, 何苦將你這種與本命元靈相關的寶貝送出呢?」
  善王微微一笑,道:「送一次,就送個好的,免得你說我小氣呀。這些東西, 在別人的確是寶貝;在我,卻不過是純粹的裝飾,不如給他,還有些用。」
  天啟王搖了搖頭,道:「隨你吧,只是便宜了度兒。小子,還不趕緊接過來, 謝謝善王閣下?下次機靈點,人家一說給了,要馬上拿著,再說聲謝謝,他就要反 悔都不行了。別這麼傻站著。」
  但王度兒卻真的象傻了一樣,站在那裡呆望著善王手上的金麒麟,一動不動。 善王這時也覺得奇怪了,看著他。王度兒盯著麒麟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望著善 王,手慢慢的從自己的衣領裡也掏出一個麒麟,不過這個是玉的,通體晶瑩,白如 雪,潔如冰,大小形狀,同善王手上的一般無二,只是一個頭向左,一個頭向右。 任誰都看的出來,這本來是一對的。
  善王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抖抖的從王度兒手裡接過麒麟,和自己的那只一起捧 在掌中,兩隻麒麟的口中發出了鳴鸞清鳳般的聲音,似乎也在慶祝他們多年來的重 逢。
  善王的手顫的更厲害,他的眼睛看著兩枚麒麟,漸漸濕潤,淚光似乎都要掉了 下來。
  周圍的人忐忑不安,不知出了什麼事。
  好久,善王的頭方抬起,對天啟王道:「野兒死了。」
  天啟王身軀一顫,衝前抓住善王的肩頭,道:「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她 遠在萬里之外,縱然你魔法神妙,也不可能感受到的!何況以野兒修為之高,怎麼 可能平白無故的死呢?」
  善王慢慢舉起手中的麒麟道:「其實在同蠻王冥天的決鬥中,野兒已經身負不 治重傷。這些年她就是靠這對麒麟來同我性命相連,借我本身元氣來延續時日。我 們怕你傷心,一直瞞著你。現在麒麟已經離身,真氣斷截,野兒必死無疑。本來我 已經找到治癒她的方法,想等此大典一了,就去施術,那知還是晚了一步,晚了一 步!」
  天啟王怒喝道:「你既然有法子了,為什麼不趕緊去施救,還來參加什麼狗屁 慶典!這個慶典難道比野兒還重要麼?!你頭腦子在想什麼!」
  善王搖搖頭說:「沒用的。我想出的法子就是利用祀天仙陣後殘餘的太乙先天 精氣,以天意抗天意,再加上你我全身的功力,應該可以創造出另一個身體,或者 能救好野兒。而祀天仙陣又必定得在這樣的天相吉日裡,借萬民之景仰與你之功德 才能展開,而野兒卻支持不到了。」
  天啟王眼中好像要噴血出來,怒視著善王,道:「你既然是善王,本領廣大, 難道真的連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都救不了?你還算是什麼善王!」
  善王淒然的搖搖頭,道:「我也不是萬能的,我一樣是人!倘若天意能夠挽回, 我一定盡我的力量去做,可是我……」他慢慢的低下了頭。
  天啟王怒視著他,雙手青筋暴出,捏的善王的骨頭咯咯做響。神色猙獰可怕, 完全沒有平時的那種沉著冷靜,顧視千里的氣度。他突然撤手回頭,恨聲說道: 「賊老天既然如此冷酷,我們向他祈什麼福!要他的福又來何用!」說著,一掌擊 出,猛然間空間塌陷,一股威猛強勁的力量噴湧而出,眾人眼前驟然一暗,轟然暴 嘯聲中,八根通天社稷神柱已經被擊成粉末。餘波未斷,在地面上又炸出個極大無 比的深坑來,一時整個京城都在晃動,山巒轟鳴,仿若地震。
  天啟王頭也不回,一路向王宮中走去。眾臣心中難測王威,也一起跟了去。
  善王凝視著王度兒,道:「給你麒麟的人,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王度兒道:「有。她對我說:「如果你在京城中碰到一個有同樣麒麟的人,就 對他說:『我欠你的,已經帶來了;你欠我的,也應該是還的時候了。』」
  善王喃喃道:「我欠你的,已經帶來了;你欠我的,也應該是還的時候了。」 突然問:「他是你什麼人?」
  王度兒道:「她自然是我媽媽。就是現在南安郡的郡王,風諱千葉。」
  善王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孤寂的樣子,道:「她這麼多年同我們不通往來,原來 已經嫁人了。風千葉,風千野。野兒,我終究不是你所愛的人。」
  昂頭望著茫茫的宇宙,似乎那裡有某個甜美的笑臉,在對著他,卻是那麼遙遠 而朦朧,任是多高的魔法,多精深的精神力量,也觸摸不及。他出神一會,對王度 兒道:「你爸爸怎麼不同你一起來來,是在家操持媽媽的喪事麼?」
  王度兒搖搖頭說:「我從來沒有見過爸爸。媽媽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善王皺了皺眉頭道:「那媽媽有沒有告訴你爸爸是誰呀?」
  王度兒道:「媽媽沒說爸爸是誰,只告訴我說爸爸是天下本領最高,心地最善 良的人。我叫王度兒,就是爸爸給起的。」
  善王身軀巨震,天下擔當的起本領最高,心地最善良這個考語的,除了他善王, 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他不由的想起那些還帶有歡樂的日子,想到心愛的人還偎依 在懷中的時候,想著那一個神秘而衝動的流星夜,想到他溫柔的說:「倘若咱們再 有個孩子,就叫他王度吧。你看恰有一顆流星飛過呢。」那知以後是傷心的別離, 而再以後,居然真有一個叫王度兒的孩子站在眼前,對他說那人的消息。
  他突然明白了,「我欠你的,已經帶來了;你欠我的,也應該是還的時候了。」
  本是你的孩子,我無權獨自佔有,該是送來讓他叫爸爸的時候了。他算了算日 子,倘若那時候有的話,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大的了。可是卻倏然天人永隔,叫他一 個人來受這無窮無盡的苦楚。
  他也明白王度兒來的意思:「你還有個兒子,你還不能死,你還得將他教養成 人。」他苦笑了一下,死都不行。他想起她微微的皺起鼻子,對他說:「我要懲罰 你,叫你連鬼都做不成。」一時玩笑,竟成絕瀣!
  善王吸了口氣,壓制住激盪的情緒,對王度兒道:「你想不想知道誰是你爸爸?」
  王度兒眉毛一挺,喜道:「想呀,想呀,當然想了。這些年看到別人有爸爸陪 著玩,我好羨慕呀。」
  善王心中一痛,凝目看著他,道:「我就是你爸爸。孩子,我這幾年來,無時 無刻不掛念著你們母子。」
  王度兒倒退一步,道:「不可能。倘若你是,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不去看我 們?媽媽說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可不是在京城中。」回頭對曼施公主道:「姊姊, 你看他說的,他說他是我的爸爸。」
  曼施公主憐惜的看著他,說:「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可是你同善王的樣子就 好像大樣拔了個小樣,任誰一看,都會想你們是父子的。」
  王度兒道:「不可能!我爸爸是一個慈和偉大的人,他不會明知我和媽媽的所 在卻不去尋找的!姊姊,你說他不是!」
  曼施公主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善王叔叔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世上有許多的 事,不是憑道理和想像就能懂的,你我畢竟還是孩子,大人的事怎麼明白?」
  善王伸手撫著他的頭,道:「孩子,爸爸和你媽也是有說不出的苦衷!爸爸有 什麼理由無緣無故的不理你們呢?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爸爸會講給你聽的。」
  王度兒明知他們講的都是對的,明知媽媽那樣說,就是承認善王是他的爸爸, 可是就是心理上不能接受這麼一個神通廣大的爸爸卻不去看他們。而且聽善王說, 媽媽已經死了,這是他原來的心中唯一的親人呀。不禁悲從中來,伏在曼施公主肩 上哭個不住。
  善王見了,心下很是慘然,道:「孩子,爸爸對不住你們……」一句未完,也 是哽咽難語。
  王度兒心中激盪,撲到他懷中大叫「爸爸!」眼淚如斷線一樣流下。
  王鼎過來拉住他的手叫聲「弟弟」,三人哭成一團。
  曼施公主在一邊見他們父子兄弟終於相認,歡喜之下,又不禁傷心,當下強笑 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宮中去吧。父王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非常 高興,今天晚上有酒可以喝了。」
  善王也恐王度兒傷心過度,也就順著曼施公主的意思,一行人緩步向宮中行去。
  天氣陰鬱的像要下雨,街上的人群猶在狂歡不止,遠遠的傳來鼕鼕的鼓聲,和 著歡聲歡笑,也頗覺熱鬧。
  ※
  ※
  ※
  王宮中,花園裡。
  天啟王昂首看著天色,道:「有的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們兩個人既然是互相喜 歡,而且都甘願為對方死,但為什麼卻要分居兩地,一人撫養一個孩子呢?難道你 們就這樣互相不能相容?」
  善王輕輕的咳嗽著,無言的搖了搖頭。是什麼原因呢?或許就是緣分吧,是上 天注定的有緣無分。只管美麗的相遇,傾心的相戀,苦苦的追求,甜蜜的廝守,卻 依然是該彈斷的弦,始終完不成這生命的樂章。
  天啟王也是默然。良久方道:「你準備如何?」
  善王歎道:「我欠他們母子的太多了,現在她將度兒送到我身邊,總算是還肯 相信我,我只有盡力將度兒教養成人,方可告慰她在天之靈。」
  天啟王道:「也只有如此了。本來我總想咱們三個人可以歡歡樂樂的在一起, 趁著天下太平的時候,享一享福,那知野兒卻先離我們而去。天上如此寂寥寡歡, 依她的性情,怎麼呆的住!」
  善王神情一黯,道:「大哥也不必為此多難過,對她來說,死了也許才是解脫。
  當初我看她的傷勢,已經無法挽回,蠻王的雷鳴神杵剛猛霸道,威力之強,也 許只有大哥方能接下,野兒夤夜私自闖敵營,雖然終於一戰功成,但還是挨了一掌, 氣血渙散,生機潰敗,已是九成九的必死了。我當時就想用假形代死之法,將她的 肉體捨棄,渡出元神,也可保不死。但她執意不肯,硬要我用靈仙渡引術,借金玉 感應之氣,將她的肉體保住。但是功力已是完全沒有了。當時我很是奇怪,倘若她 保住元神,此後乘風來去,不假塵滓,是何等的逍遙快活。雖然修為上再難更進一 步,在那時已是上上之法,我還笑她捨不得自己的花容月貌。現在想來,自然是因 為她已懷了度兒,不想讓孩子一併失去。後來她遠去南荒,不見我面,她任性慣了, 我又公務匆忙,不覺一過就是這麼長時間,度兒都這麼大了。」
  天啟王緩緩的轉過身來,道:「現在野兒去了,你不打算為她安葬?」
  善王苦笑道:「她既然這樣安排,我去也未必見的到。野兒的脾氣大哥又不是 不知道,做什麼事都是一路走到底,什麼人也勸不回的。我能見到度兒,已經很滿 足了。」
  天啟王搖頭道:「總之是你的不好。這樣的好女子你都不珍惜,四處風流,再 賢惠的妻子也會忍受不了呀。你當時被稱為第一美男子,追的人可不少啊,雖然大 哥知道其實並沒有什麼,但是女人的眼裡看來,就不一樣了。你又總是喜歡招惹, 唉!難怪野兒傷心。」
  善王面露尷尬道:「這些陳年的事,大哥還提它幹什麼?倒是大哥應當留意一 下,今天祈福的兆頭不好,似乎大變就在眼前,天命已經發動。看最終的結果雖然 頗似良好,但是中間卻是周折頗多,情勢微妙,不可大意。」
  天啟王道:「我但行心之所安,一力治國,天命的事,它定要發作,也只好由 它了。」
  善王也是默然。依兩人功力之高,談到天命,也只能用一句虛無飄渺來形容。 想起來日大難,不禁都是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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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施公主握住王度兒的手,不住的勸解,王度兒心中淒惻,淚水總是不住。
  曼施公主道:「你現在找到爸爸了,應該高興呀,怎麼還哭呢?」
  王度兒抽抽搭搭的道:「爸爸是找到了,媽媽沒了……」一句未完,伏在曼施 公主的肩頭又哭起來。
  曼施公主輕輕拍著他道:「好孩子,不哭了,再哭姊姊也要傷心了。」
  王度兒突然抬頭道:「我要去問宋老爹,他應該知道的。」說著,就向外面走 去。
  曼施公主慌忙來拉時,王度兒一擰身,縱在天空高處,略微辨別一下方向,就 如炮彈一樣疾衝而下。曼施公主無法可施,只好到前面來找天啟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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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度兒也不去穿廳越室,轟然聲中,來到了迎賓館上面,將遁光略略一按,砰 的一聲,窗戶穿了一個大洞,到了室內。
  宋公哲他們正在閒談,突然見王度兒匆忙而來,滿臉淚痕,都是大驚,連忙問 道:「度兒,怎麼了,怎麼了?」
  王度兒一把抓住宋公哲的手,急道:「宋老爹,你告訴我,我媽媽怎麼了,我 爸爸又是誰?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
  宋公哲與陳晟他們看了一眼,柔聲道:「度兒,你不要著急,先坐下來,聽我 慢慢的講給你聽。」
  王度兒急道:「宋老爹快說!現在還隱瞞什麼?我都知道了。」
  宋公哲無奈,拉著王度兒的手坐下,道:「郡王和善王的事,我們知道的也不 是很徹底……」
  王度兒一聽,便知道善王所說,實在都是真的。
  只聽宋公哲續道:「郡王的脾氣,又不許別人過問她的事,所以究竟為什麼郡 王同善王分手,一怒而去辟南疆,真正的原因,大家都不敢問。度兒,等你年紀大 了,懂事了,慢慢的也就會明白的。唉,郡王與善王當時如一樹雙花,龍鳳並生, 長空、神龍二聖之威名共結,天下誰不羨慕!可是枝節頗多,屢乖參差,又很令人 憾。」搖了搖頭,感慨良深。
  王度兒一根一根的放開手指,心中知道宋公哲是不願意說他父母的壞話,所以 用這個來搪塞。那麼促使父母分開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了,而善王作為他的父親, 也就無可質疑。難怪媽媽常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好久好久才會回來。果 然是好久好久,因為爸爸就不會回來的。他只覺得心中莫名的一陣悲涼襲來,空空 的,有種不可知的感覺攫住他的心,不是悲,也應該不是喜,淡淡的彷彿是憂愁, 似乎什麼事都不用關心了,隨它去罷。當下漠然的問道:「宋老爹,我們什麼時候 回去?」
  宋公哲搖搖頭道:「我們不回去了。來的時候郡王吩咐,一旦你見到善王閣下, 就不用回去了。命你拜在善王門下,要學成一身的本領,才肯讓你回南疆。否則就 以不孝論處。」
  王度兒流淚道:「難道娘都不許我給她扶棺?那生我又有何用?我心中又何以 能安?」
  宋公哲訝道:「這你都知道了?郡王的身體一天壞起一天,別人或者看不出來, 我們這些老僕,卻是一清二楚,大歸就在須臾間。人生百世,誰能得不死?少主也 不必傷心。但是回南之事,須要從長計議。依老僕之見,既然娘娘不許少主回去, 遺命不遵,娘娘泉下也必不安。而少主前途重要,娘娘之意也在於此。少主就不必 拘於世俗之見,一定要扶棺方算孝順。倘若建功立名,成不世之業,不也是孝順麼? 豈不強起現在這樣。」
  王度兒也知母親的苦意,當下只是哭泣,宋公哲諸人也是心下淒惻,圍著他勸 來勸去,反而把自己勸哭了。
  一行人正在傷心,只聽外面一陣混亂,有人大聲稟報:「皇上駕到!」鳴鑼擊 鼓聲中,宋公哲等慌忙搶出,卻見天啟王、善王及曼施公主諸人已經進了來。眾人 慌忙參見。
  天啟王揮了揮手,走到王度兒身邊,執著他的手道:「孩子,伯伯知道你委屈, 走,跟伯伯回去,伯伯有好東西給你。」
  王度兒此時已是無可無不可,隨著曼施公主的攙扶,走了出去。天啟王向善王 看了一眼,也出去了。隨從的眾人一時又走了個精光。
  善王看著宋公哲,道:「你也老了。」
  宋公哲躬身道:「小人蒲柳之姿,未霜先凋。大人清健如昔,小人見了,很是 歡喜。」
  善王歎道:「有什麼用呢?當年你執意要同郡王一起到南疆去,這些年日子還 好過吧?」
  宋公哲道:「也還過的去。眼看小公子一天比一天長大,又聰明又聽話,小人 也覺得很是安慰。只是不知為什麼娘娘一直不肯教小公子武功魔法,小人所學低微, 也不敢胡亂傳授。」
  善王道:「她這些年來一直在為度兒固本培元,收穫之大,實在比一開始就學 好的多。你看現在度兒學什麼會什麼,不是更好麼。」
  宋公哲道:「是。小人見識短淺,沒想到這一步。大公子好麼?小人在南疆, 時時刻刻的惦記著。」
  善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他很好,身子棒著呢。只是生就的怪脾氣, 說什麼也不學魔法。他也很惦記你,時常提起。」
  宋公哲也笑道:「大公子從小的見識就不同凡人,他既然不肯學,自然有他的 道理。將來定然會放一異彩。小人就等著看兩位公子一同揚名天下,也不白活一世 了。」
  善王道:「兩個孩子都受你大恩,叫他們怎麼報答。你為我們家,可以說是鞠 躬盡瘁了。」
  宋公哲慌忙搖手道:「大人這麼說,小人折受不起。當年大人對小人恩同再造, 小人粉身碎骨,不能報萬一,這些小事算什麼。今天大人父子團聚,小人很是歡喜, 只是郡主再也看不到了。」言下淒然,眼淚都滾了下來。
  善王心下傷痛欲絕,卻不願意表露出來,勉強笑道:「你又來了。人生那有不 死的?郡王此去,定然上升大羅極樂天,從此無憂無惱,不再受這些人間的苦楚, 不是更好。她……沒有什麼話要給我麼?」
  宋公哲拭淚道:「郡王叫小人托付大人,一定要好好關愛小公子,卻不可嬌縱, 以免寵壞了,但是不可同他到南疆去。」
  善王淒然道:「這麼多年,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宋公哲道:「郡主並不是這意思。她說她積傷復發,死狀猙獰可怖,寧願大人 心中一直留著娘娘最好的印象,又不願小公子來回傷心,所以才一併摒絕的,並不 是尚有餘恨。」
  善王默然半晌,道:「到了老來,她還是這麼愛惜容顏。讓我見一面又有何妨?
  野兒,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那麼可愛漂亮,你又何必擔心呢?我一世沒有聽 你的話,你現在再也見不到我了,我也再也見不到你,就聽你一次又何妨?見與不 見,你永遠在我心頭,這一輩子是磨不去的了。」隔了一會,道:「你還回南疆麼?」
  宋公哲道:「小人也想侍奉在大人身邊,看著兩位公子。只是郡王大業未成, 南疆地僻苦多,人手缺乏,小人還是回去的好。」
  善王點點頭道:「那也好。你沒有什麼要我做的麼?」
  宋公哲伏身道:「只要見到大人開開心心的,兩位公子前程可期,天啟王朝如 此興盛,小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再要求的話,就是太貪了。」
  善王點了點頭,道:「這幾天可以到善王城去,看看你那些老朋友。」
  宋公哲道:「小人也想去呢,自從當年一別,小人就沒喝過酒,現在就想找找 老朋友,喝個大醉不醒。大人也該回去看看小公子了。」
  善王點了點頭,緩步走了出去。宋公哲見他的步履似乎都有些闌珊,不禁甚是 擔心,眼看他越行越淡,就彷彿溶在了空氣中,眼光還是收不回來。人生多苦,憂 歡相逼,就連善王這樣的高手,都免不了,那麼,功夫學來,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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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三天,回善王城。」善王道。
  王度兒和曼施公主對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珍惜之情。
  天啟王道:「何必那麼急呢?反正閒暇無事,不如多住幾天,咱們兄弟也可聚 聚。」
  善王搖頭道:「我總是個外臣,不能離職守時間太長,再說那邊也的確離不開 我。以前還可以說是閒暇,現在有了他,可就不同了,我的事也就來了。」他的手 輕輕撫在王度兒的頭上,眼睛中充滿了慈愛關切。
  天啟王道:「好吧。你以前就喜歡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從不跟別人說,我也勸 你不進。總之你自己保重,凡事多看開些。」
  善王低頭道:「是,我自己理會的。大哥也要多保重,天啟王朝離不得大哥。」
  天啟王微微歎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各安天命吧。以後你不能來,叫度 兒多來住幾天,免得我掛念。」
  善王道:「恐怕他也不能多來了。一旦進入正常的訓練,就一定要艱苦才行。 長都總是一個繁華的地方,有礙他的修為。我正在考慮是不是帶他到個沒人的地方 去。」
  天啟王道:「這倒不用。你的善王城中就可以了,不必非要叫他受那麼多的辛 苦,修煉也並不是一定受苦才能獲得大的進步的麼。好啦,答應你,不要叫他來了, 我們也不去看望他。好了麼?你還是這個脾氣,什麼事都是以修煉為主,一講到修 煉,別的就什麼都不顧的了。」
  善王苦笑道:「這也是不得已,鼎兒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倘若不好好教度兒 的話,恐怕我的魔法就要失傳了。難得度兒在魔法上很有天分,但他起步的太晚, 我若不盡力的話,恐怕會適得其反的。」
  天啟王道:「這也是。只是孩子總是孩子,不要逼的他太狠了。」
  善王道:「這個大哥放心,不會有什麼差池的。魔法又不是武功,不是單靠肉 體上的鍛煉。只要他領悟的快,或許幾個月就會有本質的變化。」
  天啟王道:「由你罷。這幾天就讓度兒住在宮中,我們爺兒倆要好好親近親近, 免得隨你走了,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的到。」
  善王微笑道:「大哥也老了,可不是年輕時候那麼豪氣干雲的霸道了。」
  天啟王歎道:「孩子都大了,我們有什麼不老的?老了也好,看著兒女們成材, 心裡也安適。」
  善王心下一痛,強笑道:「天時不早了,大哥也該要安歇,度兒大哥既然要留 他,就在宮中住幾天吧。只是宋老爹那裡,也應該去道聲別。這些禮節上的事,他 也該學學的了。」
  天啟王道:「這你不用擔心。明天我會召見他們的,那樣度兒就可以同他們會 聚道別的了。」
  善王道:「如此自然最好。大哥早早安歇,我告辭了。」說著,起身一揖,帶 王鼎走了出去。
  王度兒就留在了宮中。歲月易得,人生如流,日子平凡的過,無喜也無憂,三 日又那禁得怎樣去耗費?
  便到了該走的時候了。天啟王早打點好一大批給他的禮物,其內容之豐富,可 說是囊括四海,要王度兒帶著;曼施公主卻不管這些,整天同他嬉鬧,完全不管是 否再也見不到了。
  曼蘇花樹依然繁茂如昔,嬌艷的花朵映著日色,絢麗奪目,就如同現在的曼施 公主。兩人在樹下盤旋著,不時飛身到樹上去,采那碗大的花朵,編成花環戴在頭 上。
  艷光與嬌容相襯,連天上看的神明都會醉的。
  日色沉靜的照在樹間,陰涼的影子垂下來,枝中棲息的鳥兒婉轉的啼著,一呼 一應的在相問答,遠處樓台中微微傳來絲竹的聲音,一片都是叫人沉醉的寧謐。
  王度兒選了一個大小合適的樹圓,將花朵兒層層的堆上去,群色交織,就變成 了王冠樣。他向曼施公主笑道:「姊姊,你看我編的這個花環漂亮麼?我給你戴上, 好不好?」
  曼施公主紅紅的臉色在日光中顯得特別的嬌媚,鮮紅的嘴唇看上去濕潤無比, 她似乎累了,慵懶的道:「漂亮。不過漂亮的是花,可不是你的什麼破花環,一點 都不用心。」
  王度兒嘻嘻笑著道:「莫管是什麼漂亮,只要漂亮就可以了。來,戴一戴麼, 我編了半天,那有你那樣的巧手,左一下,右一下,就漂漂亮亮的出來了。戴一戴 麼。」
  曼施公主嬌慵的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道:「你可真是纏人,好吧,就可憐可 憐你。」說著,從他手上接過花環,戴在了頭上。看著王度兒滿臉期盼的神色,微 然一笑道:「還不錯,雖然花太多了,壓著頭不舒服,但遮住了陽光,挺涼快的。」
  王度兒道:「有一分之好,便足合用。唉,馬上我就要走了,不能天天和你在 這裡編花環了,要是我那裡也有一棵曼蘇花樹該多好。」
  曼施公主道:「這就不大好辦了。曼蘇花據說是天宮中的植物,普天下就這麼 一棵,卻要到那裡去找去?度兒,你走後,會想我麼?」
  王度兒見她微微的喘著氣,陽光照下來,臉上是細細的汗珠,花嬌水艷,哪裡 還顧的矜持?低聲答道:「自然想的。」一句話完,臉都紅了。
  曼施公主道:「可是你還是不能來看我。我還是只能跟曼蘇花玩耍。」
  王度兒歎口氣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爸爸一定不准許我隨便出來的。以 前媽媽就告訴過我,說修習的時候最忌的就是分心。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我一旦學 有所成,一定第一個就來看你。」
  曼施公主喜道:「真的麼?我可要等著的,你要是不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王度兒道:「我若不來,一輩子都讓你恨。」
  曼施公主道:「那好吧,我們來做個約定:你一定來呀。」
  王度兒道:「我不但來,而且一天都要想你八百遍。」
  曼施公主嬌聲道:「傻度兒,你有幾顆心,能一天想八百遍?」
  王度兒道:「我只有一顆心,但這顆心呀,卻天天想的都是你。」
  曼施公主的眼微微合起來,臉上紅紅的洋溢出笑容,道:「度兒,那我也天天 想你吧。我們來比賽比賽,看誰想的多些?」
  王度兒低聲道:「好!這也是我們的約定呦,不許忘記的。」
  曼施公主點點頭,突然道:「你要走了,我送你件禮物吧。」
  王度兒卻吃了一驚道:「什麼禮物呀,先說出來,不要又是想親我。」
  曼施公主吃吃的笑道:「死度兒,你還沒有忘?不就親你一下麼,看你緊張的。
  好啦,不是親你的寶貝的臉啦,乖,這一次是真的送你件禮物,很寶貴的呦。」
  王度兒道:「是什麼呀?可不可以先給我看看?」
  曼施公主道:「當然可以了,只是現在不行,因為我也還沒有拿到它。」
  王度兒道:「姊姊,到底是什麼呀,這麼神秘。」
  曼施公主道:「你不是想要一株曼蘇花樹麼?我要送你一顆種子,你到善王城 去後,種下來,天天看著它,就像看著我一樣了。」
  王度兒喜道:「真的麼?可以麼?有麼?快給我。」
  曼施公主道:「你先不要太高興,還不一定能夠呢。」
  王度兒道:「姊姊,快找去。我很期待的。」
  曼施公主道:「小傻瓜,急成這個樣子,真是孩子脾氣不改。」說著,宮裙旋 舞,衣帶招展,飛在了曼蘇花樹的上面,只見她低頭對著曼蘇花中間枝頭最大的那 朵,喃喃的不知說些什麼,漸漸身上光華透出,熒熒然如明珠寶玉,朗澈通燦。她 身子緩緩的降下來,裹在朵朵的花群中,花層層的包圍上來,將她淹沒,她就彷彿 和這花樹融成了一片,再也不分彼此。花輕輕的在蠕動,彷彿歡慶她的歸來。又一 收一放的,彷彿在呼吸。
  曼施公主身上發出的光在樹圓上滾來滾去,王度兒眼花繚亂,但覺奇景璀璨, 一時渾不似人間。光芒閃爍,由無色變紅,轉橙入黃,漸綠為藍,最後幻靛色而成 純紫,明光晶瑩,褶褶如春日初輝,滿天是一種神奇夢幻般的色彩,王度兒只看的 橋舌不下,歎為觀止。
  一會兒光芒漸漸的收斂,大地都彷彿安靜下來,花一朵一朵的從中間脫落,回 到自己本來的位置,曼蘇花樹又在迎風招展。曼施公主從花叢中顯露出來,星眸半 含,雙手在胸前交叉,虔誠的捧著一粒種子。
  所有的光芒彷彿都聚集在她手中,那種子約有半個拳頭那麼大,就如人的心臟, 從中透出微微的紅色,半透明,光也不是很強,但一閃一閃的,就像人的眼睛,凝 視著;又像是人的心靈,在這個世界開合,不由你不去看它。
  曼施公主漸漸的降下,來到王度兒面前,王度兒已經看呆了。
  她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種子遞給他道:「諾,這就是了,費了我好半天的力氣。」
  王度兒小心翼翼的接過來,戰戰兢兢的捧在手上,好久才道:「這就是曼蘇花 的種子麼?怎麼像一顆心呢?」
  曼施公主道:「對呀,就是一顆心。它是我的同年樹麼,自然了,它的種子也 就是我的心所凝結了,你可要好好的愛護它呀。」
  王度兒道:「那我怎麼去種它呢?」
  曼施公主道:「既然是用『心』結的,當然也要用『心』去種了。這也要我教 麼?你個小沒良心的。」
  王度兒嘻嘻笑道:「我知道了。那是不是也要用淚水來澆灌呀?」
  曼施公主一本正經的說:「當然了。還要你天天哭,一天哭的不夠呀,它就渴 死了。」
  王度兒故意「啊」的一聲,道:「這麼厲害!那你這棵長這麼大,你哭了多少 淚水呀?都能淹死人了。這麼愛哭的女孩子,誰敢不怕。」
  曼施公主嬌笑道:「死度兒,你又在咒我。我哭死給你看。」
  王度兒道:「別,別呀。你要是哭死了,這樹也就死了,我還怎麼去種?」
  曼施公主道:「你這倒知道。其實,你捧的種子和這棵樹就是一個兒,不過我 將它分開了,一半給了你。從此呢,我的心分成了兩個,一半在這裡,另一半在你 那裡;你的心也分成兩個,一半在你那裡,一半在我這裡。當然一棵死去,另一棵 也活不成了。這才叫同年樹麼。而後我們三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同年了。」說著, 微微一笑。笑容在臉上蕩漾開來,已不僅僅是艷麗可形容。
  王度兒眼低下來,看著曼施公主櫻紅的嘴唇,心中只覺得柔情無限。
  太陽溫暖的照著,風又吹的那麼輕柔,連作者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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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聲轔轔,碧游車載著一行人從王宮駛出。其時天色尚早,街上見不到幾個人 影。太陽的光像剛睡醒的舞女的眼,根本不想睜開。晨風中吹來青草露水的香氣, 在空中迴盪著,東天上的朝霞才從黑鐵的重裹中脫出,在掙扎著顯露出淒慘的艷紅。 鳥兒歡唱著一天的到來。
  多可愛的早晨。
  天啟王和善王只是沉默的坐著,王度兒雖然心中還不知什麼是傷痛,然頗覺不 自在。曼施公主倚在他身邊,也是無言。只有王鼎獨自一個坐在後面,悠閒的欣賞 著四外的景色,似乎沒有太覺察出這沉悶的情緒,但他也是沉默著。就這樣走過紅 堤綠柳,到了十里長亭。
  又是古道西風,消磨這天涯淪落過的的斷腸人。
  濁酒一杯送君去,明月相知本故人。
  然而故人何在?善王不禁淚水又要滴出來了。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又不是生 離死別,何須如此惺惺作態?他一手拉著一個人,跳下車來,道:「皇兄就此別過。 相送千里,終究是有一別的。露濕風寒,皇兄與公主也宜珍重。」
  天啟王停轡看著他,半晌不語,道:「你也……算了,你們去罷。」
  善王躬身一禮道:「先送皇兄回宮。」
  天啟王點了點頭,轉回碧游車,緩緩向城中駛去。善王看著天啟王的背影,良 久不語;王度兒看著曼施公主的背影,也是良久不語。兩般滋味在心頭,曼施公主 一直沒有轉過身來,就在車子將要離去的時候,她的手扶住頭,彷彿不經意般,長 發向後甩開,頭也就仰了起來,眼睛從頭頂上看過去,在王度兒臉上定了定。
  王度兒只覺得心倏然停了。
  那一雙沉靜的眸子。
  彷彿是冰山,凍住了時間。
  彷彿是大海,淹沒了理智。
  彷彿是極強極強的風,吹走了四周的一切。
  直到很久以後,王度兒還是無法明白,為什麼總是忘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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