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障風馳電掣的飛去,王度兒嘟著嘴坐在前面,兩隻腳凌虛一搖一搖的道:
「藍叔叔,您看,您將我的木鳥兒給削壞了。」
藍衣人沒會意過來,漫應道:「木鳥兒,什麼木鳥兒?」
王度兒攤開手掌道:「您看!」
卻見他的手掌中握著一截小小的木片,是用刀削過的,似乎是鳥的翅膀的樣子。
藍衣人道:「哪裡來的?」
王度兒道:「是我在山上的時候看到孔雀花好看,摘了一大抱回來,元叔叔說
孔雀花有什麼好的,真的孔雀那才是好看呢。我就纏著他給我削個孔雀。還沒有削
好呢,您就來了。元叔叔說宋老爹派人接我來了,就一起出來。哪知您一見面就打,
搶了我就跑。元叔叔將木孔雀拋給我,也不知怎麼惹怒了您,就給削的只剩下了翅
膀。」
藍衣人一怔,喃喃道:「他是擲玩具給你,不是要傷害你?」
王度兒道:「當然不是要傷害我了,元叔叔說要送我去京城找宋老爹他們,還
說京城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許多天南地北的稀奇玩物都可以見到,他說要帶我去
看真的孔雀呢。」
藍衣人滿臉不相信的樣子:「他會有這樣的好心?你不要相信他,他是騙你的。
到了京城,就把你關進大牢裡,再也見不到什麼孔雀了。否則怎麼不將你還回
去,一定要留著你呢?」
王度兒大聲道:「元叔叔是好人!他不會對別人凶的。他說宋老爹他們不該仗
了魔法就為所欲為,就應當受點教訓。他留下我,只是讓他們急一急。反正他們也
是上京城的,他帶了我到京城也是順路,還免的受他們招搖的連累。他讓宋老爹他
們到半山村來,是為了叫他們看看中原的武林是怎麼克己待人的,不要有了點本事
就那麼囂張,早晚犯在天空騎士團的手裡,就沒有這麼好商量了。」
藍衣人聽了,呆呆的望著天空,自語道:「這麼說來,他是一片好心了。哎,
他的心什麼時候不好,只是——」轉頭對王度兒道:「好了,不要生氣了。叔叔不
好,削壞了你的孔雀,叔叔去抓一隻真的來送你好不好?」
王度兒挺起小胸脯道:「我並不是在意那點東西,只是別人辛苦做來的,我們
自當珍惜才是。不過你要送我一隻真的,那自然是很好很好。」這最後一句,口氣
是大大的緩和下來了。
藍衣人哈哈大笑,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來,一個倒栽蔥,從白雲障上直摔下去。
王度兒一驚,道:「藍叔叔,藍叔叔,你怎麼了?」低頭下看,藍衣人絲毫聲
息也沒有,像一片葉子一樣飄落。他不及細想,縱身跳下,向藍衣人追去。
卻不料身在白雲障中天空自然是好玩,這一離開,頓覺彷彿被硬塞在一個大鼓
風機裡面,東南西北也沒了,腦袋裡空蕩蕩的,胸口悶的慌張,什麼平衡感都消失
的無影無蹤,手舞足蹈比藍衣人跌的還快。
藍衣人聽到王度兒的驚叫,神志一清,微一凝神,真氣運處,已將傷勢暫時克
制下去,身子在空中定住。突然上面一陣「哇哩哇啦」的怪叫,一具身軀猛砸下來,
他重傷之下,哪能抵抗?被砸的七葷八素,黑白不分,砰的一聲搶在地上,新傷舊
傷一齊發作。
王度兒卻是一點沒事,從藍衣人身上爬起來就搖晃著他道:「藍叔叔,藍叔叔,
你沒事吧?」
藍衣人苦笑不得,又被他搖的頭昏腦脹,也不敢在地上躺太久,趕緊起來道:
「我沒事,你沒有摔著吧?」他見王度兒拚命跳下來,也很感動。雖然這感動的結
果是淚水都快流出來了。
王度兒跳了幾跳,道:「叔叔我沒事,看,我多棒。」
藍衣人微微一笑,肋間傷處巨痛起來。當下將上衣脫下來,傷口只是淡淡的如
輕墨,同剛受傷的時候一樣。用手摸摸,既不涼也不熱,除了有時微微一痛之外,
什麼異狀也沒有,一口真氣卻到了腰間怎麼也提不上去。
王度兒指著他右側腰間道:「叔叔,你這邊也傷了。」
藍衣人一看之下,心中一片冰冷。右腰間也是淡淡的黑氣繚繞,木木的沒有感
覺,那麼五臟六腑是無一例外的都傷了。振雲氣果然名不虛傳,看去輕輕的一下,
哪知勁氣已經瞬間遊走全身,皮膚肌肉一無所損,腑臟俱受其荼毒。
試用真氣探看,也不是毒,但覺一股勁力如同凝膠滯留在胸膈間,所停之處巧
妙異常,自己勁氣一沖,則帶動心肌感應,將勁氣撤回。如此幾次,胸口越來越煩
惡欲吐,勁氣幾乎提不上來。若是置之不理,則相安無事,只是勁力盤旋,越來越
重,壓的喘氣都難。
藍衣人一聲長歎,停手不語,心下頹廢的幾乎想要自殺。莫非就這樣如同廢人?
度此一生?早知這樣,還不如一箭射殺了他完事,講什麼意氣呢!呆立半晌,
試試將精神解放,呼喚四周的精靈,還可以,精靈們依舊歡快的在他四周盤旋著,
用低低的,屬於他們的聲音同他招呼著,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不愉快。
那麼,魔法還是可以用的了。這在現在的他,可是最大的安慰了。他搖了搖頭,
看著王度兒,心想以後還不知是要誰照顧誰呢。
他默默的在心中盤算著,想起了一個幾乎被他遺忘的法術,雲空鳥渡術。
天空中的氣團有重的也有輕的,只要看的準確,每次將腳踏在同自己的屬性相
同的氣團上,就可以借助於它的外力,在虛空裡穿行。這是一個低級的法術,長久
以來他都不屑於應用,現在卻用它來救命。
他拉起王度兒的手,道:「咱們走吧,叔叔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王度兒以為藍衣人要帶他去捉孔雀,當下高高興興的答應了,藍衣人將他放在
肩膀上,真氣在兩足之間微一盤旋,身子輕飄飄的騰空而起,向一團水氣上踏去。
水氣被他踏的直向後甩,他卻藉著回力,如同鳥兒飛翔一樣掠空而去。
藍衣人大喜,加緊施為,王度兒只覺呼吸閉塞,眼睛都睜不開,與方才在白雲
障中迥異其趣。
正行間,藍衣人忽覺心尖一痛,猶如一根針扎一般,週身麻痺,在空中立足不
定,又是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心中叫苦不迭。
這一次他有了經驗,還沒接觸地面,就用回雲手將王度兒向左側輕輕一推,將
他下墜之力抵消,穩穩的飛向一堆矮樹叢,眼見不會有什麼危險。他也藉著這一推
之力,改豎為橫,雖然依舊不能閃躲,想來不會再摔的那麼痛了。
身子急速下降,落處一片青綠的矮樹。藍衣人手向側翻出,勾住樹枝,身子一
蕩,要想抵消下降之勢。哪知那樹枝倏的回轉過來,將他的手腕牢牢纏住,跟著又
幾條鬼魅一樣的抽來。藍衣人舉手欲擋時,已經交三差五,將他吊在了空中。
食人樹,藍衣人一驚。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講,食人樹都絕對屬於坦斯星上最恐怖的植物之一,它的枝
條是醒目的深黃色,沒有節,像觸角一樣從樹幹中分出來,越分越細,到了末端,
就成了一叢手指大小的須狀物,每一條上面生了一片深綠色的葉子。葉子很大,肥
厚多肉,上面生滿軟刺,隨著觸鬚的活動,在空氣中微微的擺動。
平時它看起來懶洋洋的,往往幾株樹的觸鬚交織在一起,組成一張大網,一旦
獵物進入它的攻擊範圍,立時所有附近的食人樹一起行動,幾千百條觸鬚密密麻麻
的纏上來,獵物想逃都逃不了,然後慢慢的分泌出體液,將獵物融化,分享。
它的觸鬚堅韌異常,對魔法又有天生的抵抗能力,所以王國居民無不談之色變。
但是它的汁液的抗魔性又使它成為良好的魔法材料,被廣泛的用於製造各種魔
法器具。
天啟王統一大陸的時候,並沒有將它趕盡殺絕,而是統統放逐到偏僻邊遠的地
方。不想在這裡碰上了,而且看樹型,是存活了上百年的老樹,若在平時,藍衣人
自然不怕它,但是現在內憂外患交相攻擊之下,站立都難,哪裡還有餘力與之對抗?
當下任由它將他纏住,只覺一道道又冷又澀的繩索緊緊繞在身上,難受異常。
四下的食人樹蠕蠕欲動,大有圍而攻之的勢頭。藍衣人滿頭都是痛出來的冷汗,
滴滴滴在食人樹的觸角上,更刺激了它的收縮。觸角微微的震動著,和著一種奇異
的節奏,藍衣人只覺手腳力量漸漸的消失,同時一股暖香襲來,甜美舒暢,中人欲
睡,渾身懶懶的只想放棄抵抗,似乎這裡就是安樂窩,不必再痛苦的掙扎。
藍衣人雖然明知不妥,但是渾身無力,又能如何?突然,心中又是一痛,這一
下比上一次發作的更加厲害,就如同大鐵錘似重重的敲在他心頭,藍衣人霎時眼前
一片發黑,渾身不住的哆嗦。食人樹緊緊的抱住他,生怕就此脫逃。
一股力道如狂龍般從藍衣人的心田中升起,越左肺而入胃,經肝、脾,過腎,
再折回到心臟,猛力一陣搖晃。藍衣人氣血翻湧,哇的一口鮮血吐出,剎那間如同
置身地獄,大鬼小鬼一齊來啃他。那股力道在他體內翻騰滾動,左右盤旋,藍衣人
痛苦莫名,頭狠狠的撞在食人樹上,只想一下子被勒死。
隨著食人樹越勒越緊,藍衣人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舒服。一想之下,不禁大喜,
身上的痛楚也不那麼厲害了。原來食人樹為了抵消獵物的掙扎,觸角按一定的規律
輕輕的震動,在樹叢中形成一個強大的脈動場,這個脈動場可以侵蝕一切外來力道,
不但將藍衣人掙扎的力量抵消去了,連荼毒藍衣人的那道振雲氣也一併六親不認的
抵消。
如果恰當的運用這個脈動場的話,療傷起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以心臟跳
動形成的先天脈動場勾引食人樹的後天脈動場對橫亙在內腑中的外來氣道進行兩面
的夾逼,似乎可以更有效的療治,但恐怕也是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那麼怎麼安
置王度兒這個孩子呢?
一念及此,不禁連呼「糟糕糟糕」。這個叢林中既然滿是食人樹,那麼他一個
孩子能到哪裡去?這一會子工夫,怕不早被溶成食人樹的一部分了。自己受人之托,
可不要反而代土匪撕票。
藍衣人急忙四顧搜尋,卻是叢林漫漫,枝條繁密,看不見蹤影。他全身動彈不
得,也不能浮空尋找。略一尋思,一口真氣向吊在他頭上的觸角吹去。
雖然重傷之下,這口真氣仍然如同利刀一樣將那觸鬚割了一個口子,食人樹受
激急縮,呼的一聲將他提升了三四丈高。居高臨下,自然看的清楚多了。
卻見王度兒坐在離此三四十丈外的一株好大的食人樹上,身子隨著樹枝的一蕩
一蕩上下搖晃,很是舒適悠閒,那麼猛惡的食人樹對他如同視而不見。
藍衣人不禁想這個孩子真是個寶,鐵血冷酷的天空騎士團是捨不得傷害他,這
不通人氣的食人樹居然也知道憐惜。
藍衣人叫道:「王度兒,到這邊來。」
王度兒一蹦一跳的從這條樹枝跳到那條樹枝,一悠一晃的跑了過來,食人樹就
象死的一般。藍衣人再瞅瞅自己全身被縛的狼狽像,有些哭笑不得。
王度兒到他的面前站住,俯下身子道:「藍叔叔,你把自己裹在這麼多樹枝子
裡面幹什麼?你冷麼?」
藍衣人心道:「我何嘗願意裹著這麼些黏乎乎的東西。」口中卻說:「我是在
療傷。你在這個樹林子裡,沒有感到什麼不對的麼?」
王度兒東張西望了一下的道:「沒什麼不對的呀。這裡很好,樹都長的奇奇怪
怪的,葉子像是狐狸尾巴。」
藍衣人道:「沒有覺的這些樹有吃你的慾望?」
王度兒笑道:「沒有啊!樹能吃人麼?我看這些樹不會。媽媽說樹是吃陽光長
大的,葉子就是它們的嘴。」說著,用手輕輕的撫摩著食人樹的葉子和樹幹,看的
藍衣人毛骨悚然,那食人樹真沉得住氣,居然一動不動。
藍衣人突然道:「你踢一腳試試。」
王度兒道:「幹嗎踢它啊,它會痛的。」
藍衣人道:「這些樹都是很有趣的,你踢它一腳,它就會動給你看。」
王度兒笑道:「真的麼?」轉身提腳欲踢。心中有這個想法,就見食人樹的觸
須昂起,似乎有了警惕。
藍衣人大叫一聲:「停!」聲音太響,震動纏住它脖子的枝條,一下子將他勒
的幾乎喘不上氣來。
王度兒回頭道:「藍叔叔,怎麼了?」
藍衣人不敢做聲,等到枝條略鬆,用極其柔緩的聲音道:「沒什麼,這些樹不
太好。離它們太近了會生氣,你離的遠些。叔叔要閉關療傷,可能要七八天的時間,
不能照顧你。這裡是荒山老林,沒有人經過,這幾天,就只有靠你自己了。我教你
幾個法術,你自己弄東西吃。等叔叔的傷好了,就帶你去到京城去找宋老爹他們,
好不好?」
王度兒眼睛轉了幾轉,道:「好吧。叔叔你的傷重麼?我陪著你吧。我可以講
故事你聽,免得你老坐在樹枝子裡氣悶。」
藍衣人笑道:「叔叔療傷,你沒法陪的。叔叔教的法術很有趣的,你要不要看
看?」
王度兒歡然叫好。
藍衣人當下教他怎樣通過四肢七竅將天地間的五行真元之氣吸收儲蓄進體內;
怎樣將這股氣在身體中周轉運行,相生相合,內分陰陽,外嬗柔剛;再怎樣將柔和
溫順之氣儲於丹田中為真罡,而將陽剛猛烈之氣從指間凝結外湧而成為火球。
雖然只是一個基本的火系中最簡單的火球術,卻包含了精深的魔法造詣在裡面,
同普通意義上的火球術是大大不相同。
王度兒一學就會,高興的從指頭中吐出一串串大小的火珠,這裡燒燒,那裡燒
燒,得意非凡。
藍衣人微笑看著他,直到他高興過了,才叫住他,教了另一個空氣系的御空術。
這個法術就比較的難了一點,需要學者有一定的魔法修養,並且魔法力足夠高。
哪知王度兒仍然一聽就會。
藍衣人教他火球術與御空術交叉練習,且儲且學。不一陣子,他就漫天的飛舞
著,大聲叫著,大聲笑著,很是高興。
藍衣人見他練習的可以了,招招手叫他下來,道:「我就要閉關了,接下的幾
天,你就要一個人過了。這裡不比人煙繁華之地,不知會有什麼樣的怪物出現,御
空術是讓你睡覺用的。每次睡前都要讓真氣流轉全身,浮在空中,免得被毒蛇什麼
的咬著。火球術是叫你燒飯用的,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防身。什麼東西都要燒熟了再
吃,不要吃顏色特別鮮艷的,一般會有毒。本來應當再教你一個療傷解毒術的,可
惜時間來不及了。只好聽天由命。一定記住,有什麼危險的事情就立即用御空術遠
遠的跑開,別的東西欺負你了也別管,等叔叔醒了再找他算帳。還有,這些樹能離
多遠就離多遠,沒事不要碰它。知道麼?」
王度兒懂事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叔叔是怕我惹事受傷,我會很小心的。」
藍衣人微笑道:「好孩子。你走開些,叔叔要開始運功了。」
王度兒沖天而起。藍衣人待他走遠了,將一股精氣凝結,猛然發出森寒的殺氣
來。雖然無形無影,但周圍的食人樹卻已感受到威脅,紛紛蠕動起來。
藍衣人進一步將殺氣凝固成型,轉化為殺意,這倘若是戰場上,就是必殺一招
的發動之時。只聽一聲呼哨,紛紛梭梭不絕,所有食人樹的觸鬚一齊向他伸過來,
遠處的扯的筆直,近處的連綿不絕的纏上他的身子,枝葉交織,霎時變成一個巨大
的褐綠色圓球,將他緊緊的包在當中。
王度兒眼見藍衣人沒入樹叢中,向四周看了看,猛然一種孤寂之念湧上心頭來。
他雖然年紀尚小,並不明白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是空山寂寂,不見人影,
太陽昏黃欲沒,樹林中淡淡的生出一片輕煙,望去更覺蒼涼。遠處鳥兒一遞一還的
叫著,近處是形狀詭異的怪樹,身處是不知名的荒涼之地,他雖然會幾個法術,但
畢竟是個孩子,如此漫漫的八天,叫他孤單一個人,怎麼去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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