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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層下面

                  C.W.約翰遜
  〔作者簡介〕
  C.W.約翰遜現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攻讀理論物理,他即將完成學業獲得博士學位。他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在他專修物理學之前,他對古生物學頗感興趣。他的豐富閱歷,他對西北太平洋的熱愛和對美洲大陸土著居民以及因紐特(「愛斯基摩」)人文化的研究都可以從《在冰層下面》中略見一斑。
<  這部作品先得到了名家的指點。他們是未來作家寫作組的克拉·坎彭爾和卡倫·喬福勒,以及出席於西雅圖「哈勃德獎」頒獎儀式的金獎獲得者羅伯特·裡德,約翰娜·貝斯,彼得S·比格爾和金·斯坦利·羅賓遜。有天賦的人總能從有天賦的人那裡得到幫助的。約翰遜的寫作天賦己達到了非凡的專業水平,在末來作家寫作組的幫助下,他給大家奉獻出他的第一部作品。
  冰層大概在瑪雅上方三十米處,雖然她無法看到,但她卻感到了冰層的存在,一想到這兒,瑪雅覺得心頭好像被重重地壓著。
  北冰洋的嚴寒也讓她有如感受。她穿著乾燥溫暖的衣服不再受到冰冷刺骨的海水所包圍,但頭盔裡輸氧管裡的氣泡聲和凝結在頭盔壁上的潮濕呼氣,又驅散了她的想像,直到她又一次感到寒冷和黑暗的壓抑。
  她兩側還有兩名潛水員,他們頭上的探照燈射出的光束交織在一起,這是海底惟一的一絲光亮。強烈的光線穿透他們踏在海底污泥上所蕩起的混濁的海水。瑪雅停下腳步,讓燈光對準海底,海床是平坦的沉積的,泥砂在海流的沖積作用下呈現出波紋狀。幾個甲殼動物在悠閒地側行,一條鱸魚闖入了光亮中,似乎驚恐萬狀,一下子跑開了。瑪雅歎了歎氣,這太難了。
  但是她觸摸到了靈感,在這兒這種靈感似乎很強烈,比前幾個海底現場更強烈。瑪雅對著話筒說:「好吧,路德,再試一下。」她熄滅了燈光,其他兩名潛水員也分別熄掉燈光,好讓她呆在黑暗裡。微弱的水流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拉著她。
  路德平靜的聲音傳到她的耳邊。「慢慢打開P-amp裝置。」
  瑪雅深深地吸了口氣,把燈吹滅了。她全身放鬆任由手臂在水中飄浮,她開始倒計數,試圖回到那個熟悉的朦朧狀態。她竭力想像著自己來到了幾千年前的一個冰冷荒漠般的苔原,那兒寒風刺骨。
  雖然說不明白,瑪雅卻感到靈感出現了。她覺得眼睛和喉嚨被猛地一拽,一個聲音在說著什麼,在迷濛之中她彷彿看到,這個海床曾經是一片荒原,自從上一世紀冰川起就已經存在了。苔原上滿是被風捲起的雪堆和僵硬的植被。
  她好像透過放大器看到一個扭曲的空間,電子,夸克及其他的量子微粒聚積在一起,以至於瑪雅的意識也隨之進入到另一種思維,另一個時代。
  即使路德小心翼翼地拿起P一amp裝置這一幕,還是讓瑪雅聯想到洪水一瀉而出的情景,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又回到了現實中,想像中斷了。
  她蹲在一個皮帳篷外面,帳篷看上去像是馴鹿皮做的。冰冷的北極風吹到她身上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太陽矮矮地掛在天上,透過雲層顯得模糊不清。白雪覆蓋著大地,透過兔皮靴子底兒,她可以感到裸露著的地表面上的鵝卵石大小的石子兒在腳上竄動。瑪雅,或者是她的女主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正在忙著手中的活計,她拿著一個形狀特別的骨制工具,用它刮一張小狐狸皮,她能感覺到手上的油脂。
  她的腦子裡滿是用奇異的語言表達的思想,也許這些思想還沒成形或是一閃即逝,瑪雅總是無法理解。
  那個小婦人停下來,向後攏攏眼前一綹油亮的黑髮。這時有個聲音在說:「伊納拉」。瑪雅抬起頭,她意識到這是女主人的名字,一個上了年紀、牙齒脫落的老婦人站在面前,她的出現使瑪雅的思緒一下湧了上來,老婦女人叫哈尼,是伊納拉丈夫的姑媽,「Inalaa qivalu Shaa Lia Liaat'ua-niuu la,」她說。瑪雅明白了她的話,伊納拉把那隻狐狸收拾好。她又接著說,「男人們很快就會捕獵回來」。
  瑪雅、伊納拉點頭表示知道了。有一個獵人當天早晨回來了,據他說,他們捕了兩頭海豹,並把骨頭給送了回去(瑪雅至今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其中也有她的丈夫阿瓦魯。他們結婚剛剛一個月。她絕不能因為幹活拖拉而讓自己的丈夫在別人面前丟臉的。她更加倍努力地除去上面的每一塊油脂和締膜。
  當伊納拉幹活時,瑪雅又確定出了垃圾和儲藏肉類的地窖的位置。與此同時,她又聽到了自己在頭盔裡呼吸的聲音。
  因為此刻是一個微妙的平衡,沒有現代社會意識的干擾也不能完全陷入她不熟知的女主人的個性包圍之中。
  當瑪雅清醒時,她覺得身體特別虛弱,幸好海水的浮力支撐著她,另外兩名潛水員挽著她的胳膊向幾米外的潛水艇走去。他們一邊走著,一邊聽瑪雅回憶剛才的情景。話中有時還夾雜著某種古老的語言,「在皮帳西面兩米處有一個草棚好像是搭好不久,緊挨著草棚有一個骨丘那是馴鹿骨胳。」
  「菲力浦」水下探測艙不過是一個便攜式的潛水基地。它由四個球形壁鍛組合而成,上面的球形壁滿是探照燈,照相機推進器,壓艙器及操縱臂等裝置。三人來到扶梯拐彎處,這兒的水很淺,而且被照得通亮,從這兒他們進入了潛水艙。黑水的海水很快地退下,他們露出水面走進了內艙。
  在艙裡,人們幫助瑪雅脫去頭蝦似的頭盔和潛水服,另一些人扶著她又來到一個艙門診查室。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語,醫生注視著監測儀觀察她的狀況,這個具有母系氏族成份的父親社會,人們根據打獵技術和社交能力來選拔部落首領。
  最後她終於安靜下來,睜開眼睛,醫生告訴他一切正常,路德·秦正站在醫生的後面,他是一個寡言少語的年輕的黑人技術師。他主修可能性物理,路德笑著說:「看來收穫不小!」她點點頭。她坐了起來,看到納斯密斯·A·鮑特瑞低著頭走了進來,他大腹便便,灰白頭髮稀疏地蓋在頭上,下面是一張胖墩墩的臉,幾年前他就不再潛水了,而是作為主要調查員監督初期研究工作。即便潛艇裡23度,也舒服不過了,鮑特瑞穿著一件甲克衫,也許同瑪雅一樣,在他上面的北冰洋的冰層也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幹得不錯,瑪雅。」鮑特瑞說,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吉木生正在著手計劃初步開展挖掘工作,這個地點也許會有收穫的。
  瑪雅點點頭,然後給他講她的女主人。估計她的丈夫(一想到她丈夫,伊納拉就會有些緊張)很快會捕獵回來。是馴鹿遷徙季節嗎?鮑特瑞問道:「還是猛□?我本人希望是後者。」他說話很快,幾乎是一口氣說完,他也不看瑪雅。那個粗俗的阿巴托夫剛剛出版了一篇論文,他認為在這麼遠的北方不會有人跡的,我倒要證明他是錯的。
  瑪雅緊鎖雙眉沉思道:「不,是海豹」。她抬起頭「是一次海豹捕獵返回。」
  鮑特瑞的表情變得嚴肅了:「哦,是嗎?」他不經意地聳聳肩。但他的目光很熱切。這位老考古學家衝著自己點點頭,又搖搖頭,低頭走出艙門,嘴裡嘟囔著稀奇古怪的話。
  路德走到瑪雅身邊。她對他說:「好像我們的工作還在繼續。」
  「對!」路德說:「他看了一眼尾艙的方向。「上帝!你看沒看到他剛才對你的表情?」
  「路德……」她開始說道。
  「是的,我知道。」路德壓低了聲音。「他比以往更愛抱怨這個粗俗,那個無知,看他怎麼證明他們是錯誤的。記住他以前是怎麼做的」。瑪雅點頭稱是。「當你回學校的時候,我只跟他到過一次現場,謝格娃做推測,那個地方是一個競技場,當他讓她回來參加現場挖掘時,我聽到她大笑,他讓她發瘋,她叫他咕噥鮑特瑞。
  「上帝,我希望他沒有咕噥過我。」
  「他只不過希望他們別把你給毀了。」
  瑪雅站了起來,「我不想為此而擔心了,讓我們喝點熱東西,說著她打了個寒顫,還在想著那冰冷的海水。
  一個多月以後,全體組員被召集到一起,並在距挖掘點4O米外的海底建起6個臨時水下艙,兩個用來睡覺,一個用於吃飯和活動,兩個用於分析挖掘出來的物質,一個用於裝設備和補給物質。
  在3號艙裡,瑪雅坐在她的床上,看著她貼在床邊的壓膜地圖,在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的好望角之間的大陸架上標他們的位置,在被淹沒的白令尼亞地帶。
  瑪雅抬頭看了一眼時鐘,潛水時間到了。她走下床,穿過連接3號艙和5號潛水艙的低矮的通道。她穿好潛水服,等著吉松--一個畢業於漢城國立大學考古學專業的學生,他游過外面的艙門通道露出水面,「你準備好了嗎?」他問道,她點點頭,然後他幫她帶上頭盔檢查好封口。「好了!」他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隨著他身體的下降,海水開始沒過她的膝蓋,接著是她的胸部,直到將她全部吞沒。他們經過水下艙口,進入到對光明永遠也不能完全取代的深藍的黑暗中。一出艙口,吉松便取下腳蹼,並加上重量,然後他示意瑪雅先走。他們一步步走向挖掘地點。這片方圓20米的區域用一米見方的格線作標記,人們已預先挖了幾條壕溝。由於海底的淤泥和沉積物質,挖掘工作難以進行。工作人員已經在每一層沉積物上鑲上冷凍線來解決這一難題:一旦這一層被凍僵後,便被取走送回潛水艙進行研究。
  在最表層一米左右的海底是海洋沉積物,但挖掘工作進行才不過一個星期,希望還是很樂觀的,而且瑪雅的實地工作表現不錯。返校之前,她已經到過印度、美洲、英格蘭的幾個考察現場。
  她的心裡一陣緊張。鮑特瑞並沒想讓她回到學校去,尤其不是在理論考古學方面,更何況是他的嗤之以鼻的勁敵羅貝爾了。鮑特瑞幾乎很少信任其他領域的考古學家,對理論學家們更是不屑一顧。羅貝爾後來也曾勸說過瑪雅不要再回去為鮑特瑞工作了。瑪雅卻認為鮑特瑞有雄厚的資金,而且他也並不是徒有虛名的。的確,有一次羅貝爾也承認,鮑特瑞儘管很傲慢,但他還是很優秀的。但是,現在她的顧問以極富特色的誇張又補充道,鮑特瑞就像他挖出的那些廢墟一樣陳腐不堪。
  可是鮑特瑞打算去白令尼亞,正好是瑪雅的博士論文研究課題。而羅貝爾不去那裡,而且瑪雅在考古方面的敏銳直覺是很少見的。不管你喜不喜歡,瑪雅和鮑特瑞彼此都需要對方。
  吉松拍了拍她的肩膀,瑪雅轉回身,穿著這樣笨重的潛水服,這並不輕鬆。他手裡拿著通向「菲利浦」號潛水艙的光纖電纜的另一端,「現在我要為你接通聯絡。」
  「我準備好了。」她感覺到青松在她頭盔後面摸索著,然後手拿開了。「路德?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既洪亮又清晰,瑪雅」。路德在乾燥溫暖的潛艇裡說話。「我想要接近那個帳篷」。她又止住了話,發現自己意用伊納拉的慣用語「靠近挖掘點」。
  「羅傑。」
  她身體前傾頂著海水的浮力,一步步向前走,當她走近時,那些在挖掘點周圍的黑衣身影主動退到兩側為她讓路。
  瑪雅向右邊挖了一會兒,直覺告訴她這就是那條小路。她告訴路德打開P-amp。然後她屏住呼吸,倒計算數回到了恍惚。
  一個冰冷的海浪向她沖刷過來,她一身輕裝沿著一條小路走向皮帳篷。當時是年底,太陽離開地平線很近,雖然沒風,卻冷得刺骨。瑪雅、伊納拉在帳篷前放慢了腳步。出於恐懼她一下變得忐忑不安。可是怕什麼呢?瑪雅在尋找原因,覺得伊納拉右臂上隱隱作痛,伊納拉自言自語道:「一個下賤的女人,一個糟糕的皮毛清理工。」兩天前,阿瓦魯便捕獵回來了。他對伊納拉清洗的海豹並不滿意。她收拾得雖然很徹底,但阿瓦魯卻認為他活幹得不夠快,瑪雅聽到了她怒氣沖沖的聲音「你--你真讓你的丈夫丟臉!阿--你這個沒用的女人!」
  瑪雅搜尋著她女主人的記憶,認為伊納拉並沒有錯,她的輪理奧米塔其實比她幹得還慢,但她丈夫並沒有打她。而且伊納拉的母親,外祖母,一再強調毛皮一定要刮得淨--即使費點時間也值得,一定不要留任何脂肪在皮子上面以防皮子腐爛。
  獵人們在捕到海豹後,要把海豹骨摘出後還給大海,因為海豹女神希望孩子們的骨頭能留在海裡。這樣它們的靈魂能返回到她的身邊。其實,阿瓦魯在剔骨時並沒做得很乾淨,而他割皮技術很糟。很難用來做上好的皮衣。但瑪雅知道伊納拉怎麼也不敢冒著觸怒她丈夫的危險告訴他實情。
  伊納拉站在草棚的過道裡瑟瑟發抖。她不理解阿瓦魯,也許有一兩次爸爸因為媽媽讓他出醜而打她,但她媽媽一向鄰居們大喊求助爸爸就伸手了,媽媽身上從沒留下過瘀傷。而且一小時過後,媽媽爸爸就會在皮褥子下面開懷大笑了。阿瓦魯總是怒氣沖沖,他從來沒有跟她笑過。
  在草棚裡,她在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到阿瓦魯龐大的身材,「你怎麼這麼慢」。他咕嚕著,「你腳是石頭嗎?你這個倒霉的女人。」
  伊納拉感到臉頰上發燒般的疼痛,她絆倒在地上,滿嘴鮮血和泥土,她想不通,自己為什麼犯了這樣一個錯誤,為什麼上天會把我交給這樣一個男人來做我的丈夫?
  這間小休息艙只能容納五到八個人舒服躺在裡面,所以當十二個工人--幾乎是在現場的全部工人都擠進來圍在顯示屏周圍時,這裡的空氣令人窒息,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在一處嗡嗡的談話中,「對賭博我早就厭煩了」。「嘿,這對你有好處,」路德說,有幾個哄堂大笑。
  瑪雅對路德說,「我對這次採訪感到奇怪。鮑特瑞一直很謹慎的,他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決不會理會新聞界的。」
  路德搖了搖頭,「在你返校那幾年,他變了很多。他很少在現場停留。他好像對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比在考古報上更感興趣。我猜這就是名譽和年紀對人的影響吧。」
  有人噓了一聲:「開始啦」!
  考古欄目短小主題曲開始了。這是一段短小的合成音樂,一個走了調,電子模仿的鼓點,人們的情緒馬上被調動起來了,幾個人還和著音樂。「咚、咚--踏踏、咚--踏」,然後哄然大笑。
  記者是一個溫和有見地的女士,她很快地介紹了白令海峽大陸橋的一些基本資料,在一萬二千至二萬多年以前,那時正值維斯康新冰紀,大量的水還被凍結在冰層中,以至於大洋的水面要比現在低95米,於是白令海峽從冰冷北冰洋中露出水面,人們可以從這裡到達北美洲。
  用一張白令海峽的古地圖,她向人們解釋為什麼大多數理論認為古人類橫穿的地點是在白令海峽氣候比較溫和的南部海岸。「但是今天我們請來密歇根大學納史密斯·鮑特瑞教授。他提供了在非洲和南極大陸有人類定後達三千年之久的依據,從而成就斐然。」鮑特瑞面帶微笑,點頭示意。
  其餘的介紹對他們來說是老生常談。鮑特瑞是怎樣違反傳統想法而在氣候惡劣的北海岸尋找人類居住的遺跡的。接下來挖掘現場,休息等一組鏡頭都出現在顯示屏上,「我在那兒,我在那兒,」休息艙裡,人們大叫著,指著,瑪雅笑道,「我的上帝,我這麼難看。」鮑特瑞得意地談論著一些初步發現,包括馴鹿貝丘前克羅維斯定居點,和人類脛骨。他極為簡短地提到瑪雅幫助確定了現場的位置。沒有像瑪雅這樣敏銳的人我們是不可能找到這些埋藏在海底的考古依據的。他也沒有忘記提起三十五年前,P-amp一問世,他本人便是率先運用靈感在考古中奠定了基礎。
  「那麼這裡白令尼亞人什麼樣子,教授?」記者問道,「他們很像阿拉斯加和格陵蘭島的因紐特人嗎?」
  嗯,他們很相像,但更是具有原始人的特徵。比如,他們的工具結構不那麼複雜,採集食物的手段也較少。
  「他們吃什麼呢?」
  「我們只發現他們捕食馴鹿的依據,他們也許還捕獵毛茸茸的猛媽,猛媽現已絕跡,」他瞥了一眼攝像機又接著說,「同現代的因紐特人一樣他們不捕獵海洋中哺乳動物。」
  房間裡一片沉寂,瑪雅可以感覺人們向她投來目光,任何一個挖掘現場都是一個小的社團,而且每個人都知道她報告的內容。
  記者對鮑特瑞步步緊逼,但聖·讓博士的報告中說他們只捕獵馴鹿嗎?據我所知……
  鮑特瑞突然打斷了她「我很重視敏銳的直覺--離開直覺,考古工作將無法開展--然而人們不能對她的報告完全相信。」
  「什麼?」路德大叫道。
  鮑特瑞接著說,「這是一項很細緻的工作,而且很容易受外界影響。人們往往能遇到我們稱之為靈感,它能對事實上不存在的人或事物進行心理觀察。這只不過是一種心理推測,瑪雅覺得臉上一陣發燒,再者,請記住在白令海兩邊的達納裡文化沒有任何海洋捕獵的依據。」
  「簡直是胡說!」瑪雅氣憤填膺。
  記者仍堅持,「但是難道沒有理論研究表明他們可能有個捕獵海豹和鯨的技術,後來又失傳了?」
  鮑特瑞搖了搖頭,臉上顯然露出一絲不悅,那些只不過是自行其事的人得出的理論。恐怕都是些不可靠的想法,我對理論不感興趣。我只承認以事實和物理依據為基礎的真理。正基於這一點,考古記載確實可信的。在古時候北冰洋地區,人們不獵食海豹。如果還有人提出異議的話,這真是太可笑了。
  房間裡鴉雀無聲。
  「放屁!」有人說,又有人發出冷笑。
  人們靜靜地離開了,瑪雅忍住了淚水。
  當阿瓦魯下一次打獵回來時,他領回一個伊納拉從未見過的人。外面的風暴瘋狂地咆哮著,像很嚎一般。潮濕的大雪片漫天飛舞,一堆堆地覆蓋在地上。伊納拉聽到了外面說話聲,終於阿瓦魯和那個陌生人擦過皮門市低頭走了進來。最初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襖,他上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臉,伊納拉看不清他的長相。他比阿瓦魯高,站在那兒有一種威嚴。
  他們脫去了外衣,雖然伊納拉悄悄的把衣服靴子拿去烘乾,但他們好像沒有意識到伊納拉的存在。那人並不很漂亮;他的鼻子高高翹出臉龐,頭髮亂蓬蓬。但透過它棕色的皮膚,可以看到他健壯的肌肉,在燈光下油亮亮的。他顯然是一個好獵手:健壯吃得很好,有很多好皮毛。可是,他的衣服卻從來不修補,伊納拉知道他沒有妻子。
  「海豹女神今天對我不大好」,阿瓦魯輕聲說。
  「可海豹女神這一月來對我頗為關照。」那陌生人說,「但今天對我也例外。也許她很生氣。」阿瓦魯點點頭。海中的海豹女神分發動物供我們狩獵,我們的生存離不開好的恩惠。遇上捕獵不順利,人們便請來薩繆登上他旅到她海下的家裡,為她梳頭撫慰她,海豹女神沒有手指,因此討她歡心的一個好辦法,就是梳理好她的長髮。
  終於阿瓦魯認同了伊納拉的存在。「這就是我的笨手笨腳的醜媳婦。」這些並不傷伊納拉的心。因為禮節上這是謙虛。「但女人嗎,沒有她,夜晚會很冷。」伊納拉沒說什麼,她正補他們衣服上的洞。
  那陌生人說道:「她像是一朵美麗的鮮花,但是人們不得不注意到你的衣服保養得多好啊。」唉,我曾有過一個妻子,她沒有您妻子這樣美麗、聰慧,不幸的是她死了。」
  阿瓦魯咕噥道:「沒有了女人太令人傷心。現在這裡這個女人雖然不算什麼,但今晚會讓你的被子更暖和,這種謙讓也是傳統的友好方式。」
  「哇」,陌生人笑道,像我這樣一個獵人不配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相伴。
  於是他們彼此推讓著,最後當然是友好禮節被接受了,伊納拉害羞地和陌生人一起鑽進皮被子裡。奧圖他輕輕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他的身體很暖,體內好像有一團火,他的皮膚就像嬰兒的皮膚一樣,細膩柔軟,他輕柔地溫柔地撫摸著她,從他的撫摸中,她想她能感受到一種憂鬱,喪妻的酸楚,北冰洋漫長寒冷的冬夜裡那份孤寂。
  但是他的熱情如此強烈,他的慾望如此輕易讓人感受得到,很快兩個人都笑了起來,發自心底的笑聲。她從未與阿瓦魯的其他朋友這麼開心過。這個男人卻與眾不同,但伊納拉盡力用手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阿瓦魯就躺在不遠的角落裡,獨自感受黑暗沉寂。
  「我沒幹那種事。」瑪雅抗議道。
  「那麼,一定是有人告訴了那個記者,」納斯密斯不動聲色地說。他剛回來不到5個小時便把瑪雅叫到他的臨時辦公室。她不會憑空提出捕獵海豹的問題?」
  威斯博得是一名好記者。瑪雅為她辯護說:「我以前見過她,她調查得很仔細,她可能採訪過在這一領域所有專家,包括羅貝爾。
  嗯,記者就愛問那些自行其事的人。鮑特瑞抱怨道,至少她沒有提出投骨怨神的禁忌。
  我的天啊,那並不是荒唐,這麼做很有意義,把獸骨留給海豹女神,這樣新的海洋動物會接踵而來的。
  「這只不過是故事發展的需要而已,」鮑特瑞說,「我們並沒發現海豹貝丘,這不足以告訴別人除非你甘願被人嘲笑,他搖搖頭,我希望你不要和那些理論家呆在一起了,牽扯不清。他們只能浪費你的智慧,讓你的頭腦裝滿無稽之談,他歎了口氣。我希望,只是希望而已,你通過實地工作解釋清楚這一切的。」
  「克利斯!」瑪雅起身大喊。她穿過艙口向坑道走去。一聽到腳步聲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看到是路德「怎麼樣?」他問道。
  「求你了」,她說道:「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路德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但他還是點點頭轉身走開了。
  在通道裡面設有暖氣,瑪雅加快了腳步,盡力不想透過金屬壁傳來的寒意,回到休息艙裡。她一頭趴在床上,淚水如泉水般地湧了出來,落在枕頭上。她知道羅貝爾被人看成自行其事的人,即使那些不像鮑特瑞那麼教條的科學家都這樣看他。但她還是認為他很出色。他曾給她一個別人不曾給過她的機會,由於她和鮑特瑞的特殊合作關係,別人會認為她也主張實地考察,羅貝爾卻讓她做理論研究。
  我的天,她想到,鮑特瑞一定是正確嗎?鮑特瑞很高傲教條--但是他正確的時候很多。瑪雅很納悶,「我正在做這些是為了證明我的觀點嗎?」證明我是一個理論家?以前其他的感知人也有過這種處境,事實和臆想的混合體。
  不、不,她不能有這樣的想法,缺乏自信對於她是致命的毒藥。她翻過身子舉起雙手。她碰到一隻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指。她不停地轉動手指上的戒指。
  這枚戒指是埃文給她的,她的一個朋友,他也很有靈感曾一度是她的。他曾在一些執法機構工作過,偶爾也破獲一起恐怖的謀殺案,但更多處理一個庸俗的案件。像瑪雅一樣他不想自己僅僅是一種工具。他想攻讀犯罪學並加入警方經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警探,他具備才幹,用頑強的意志來實現自己的理想。但當同他工作過的警察嘲笑他時,他喪失了自信。你看偵探小說讀得太多了,人們告訴他。後來他們竟腆臉說他現在的位置夠抬舉他的了。
  瑪雅憤憤地哼一聲轉過身去,多麼令人榮幸的職業啊。看到這裡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辭職了,自己從這一境地解脫出來。「如果他們不平等地待我」他在兩年前給她的信中寫到,「惟一的結局就是我不幹這一行了。」
  她理解並尊重他的境遇。但瑪雅卻拒絕退出,即--
  她突然停下來,退出。她的確對可憐的路德很友善,瑪雅從床上坐起來。她想馬上找到路德。
  他的床鋪在二層休息艙裡,當她穿過敞開著的艙口通道時,她聽到路德吹奏單簧管,調子很高而且刺耳(調子又細又高),她駐足傾聽,路德是個很有造詣的單簧爵士演奏家。音符在音階上來回跳動時而低沉的顫音,時而發出的音調,瑪雅被這美妙的樂曲打動了。
  終於瑪雅出現在他的門口,屋子裡沒有別人,只有路德在吹奏他的單簧管,當他看到瑪雅時,便停了下來放下單簧管。瑪雅指著空空的房間,「怎麼,你把他們都攆走了嗎?」
  路德笑道,「即便是我攆他們,我也不是在責備他們。」
  「別介意,我在開玩笑。你幹得不錯」。他聳聳肩。瑪雅坐在了他對面的床上,「對不起,剛才我對你態度不好,我需要一個人靜靜。」
  他的下巴動了一下,「當然,沒關係。你還打算留下來嗎?我可不想再呆下去,如果你不想離開的話,我們都不會責怪你的。」
  「是的,在中學裡我有一個田徑教練,他教我,即使你是最後一名,你也盡力跑完比賽,這次我也要堅持到底。」
  在他周圍的地板上散放著幾頁紙,幾本被翻開的書。
  瑪雅拿起其中的一張,上面寫滿的潦草的方程式。「這是什麼?我可以問一問?」
  路德抬起頭,看著她熱切的一雙棕色的眼睛裡流露出熱切的目光,「哦,一些物理方程式。空間可能性的聯繫係數。」
  「一定是重要事件,是地震。」
  路德又聳聳肩,「也許是,誰知道?」他低頭看著單簧管。「如果我們能夠準確地解出這些方程式,我們就能集中研究--算了,別談這些了,也許根本無法解答。」
  我相信你一定能。
  他抬起頭,看到瑪雅衝他微笑。路德說,「也許,我在這多留一陣,我希望……」他把單簧管放到唇邊,吹了幾個低音符,又把它放下,搖搖頭。「或許這次會有收穫的,我希望、我希望很多。」路德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單簧管放在身旁,兩隻手交叉放在腦後,他看著屋頂繼續說道,「我發現這些天來我寄托了太多的希望。」
  「我們大家不是一樣嗎?」
  「為實現自己的目標,你好像做得很出色。」
  「只不過有些挫折。」
  你是指納西?密執安的那個怪物?瑪雅笑了。路德興致勃勃,繼續說,「那個老東西,他擔心有了靈感,一旦瞭解考古學後,你沒人會需要他,他只得悶悶不樂地捲鋪蓋走,快快地滾蛋。」
  「我不那樣認為。」瑪雅若有所思:「儘管他有過錯,我認為他不愧為一流的野外考古專家。我得承認我從他那學到很多。」
  「是的,也許,不論怎樣,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指的是希望。」
  瑪雅皺皺眉。「但是你一直做得很好啊--一哦,」
  「是的,」「他說雖然我不在乎,」他歎氣道,「但我得承認你很有感召力。」
  「我們是好朋友。」瑪雅輕輕地說。
  「的確,我們是好朋友,我榮幸。很感激這段反情。」
  接下來是沉默,瑪雅說,「看這兒,你很有天賦。--」
  他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我的天賦是來自哪裡呢?哼?的確,是寂靜,大海的寂靜,獨處的寂靜。有時我又意識到,你知道,」他嚥了口唾沫,「我也許錯了。我解這些方程式,吹單簧管,你知道我為什麼在努力攻克我的物理,單簧管將成為通向未來的鑰匙。也許我的努力能給人們一些啟迪。」
  「我看到了你的價值所在。」
  「看得不清楚,」他說,「見鬼,不夠清楚」。
  「路德,」瑪雅慢慢地說,「既然你這麼想實現自身價值為什麼不放棄這些無關緊要的規劃,而全力以赴地實現你的目標呢?」
  「我知道,」他歎息道,「我經常想我的錯就在於此。而且這歸咎於我的受數學思維訓練的影響。」他側過身子,面對瑪雅用肘部撐起頭部,小臂翹起,用手托起頭部。「你知道,在證明定理時,先證明一個含有你想證明更普通的定理,以它推論這樣會使論證更容易些。我現在正在試圖這樣做。從此較普通的問題入手,若是你解決了那個問題,發現我,或者別人,從中受益,難道這不也是那個推論嗎?」
  路德大笑起來躺在了床上。他搓著自己的臉,「夥計,那麼我一定會了不起的!」
  奧圖剛一出門阿瓦魯就按捺不住了,他轉過身打了伊納拉一記耳光:「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他大叫道:「你讓你丈夫丟盡了臉!」他又對她一陣拳打腳踢,她倒下去,碰翻了毛皮,籃子和工具。「如果你跟他在一起這麼高興--……」
  「我會的!」伊納拉奇怪自己竟敢頂嘴,阿瓦魯也很驚訝。他猶豫了一會兒,伊納拉乘機抓起自己的靴子,衝出了房門。
  奧圖已經把自己東西堆放在雪橇上,正要離開,這時伊納拉通過地上積雪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
  她半裸著身體,在嚴寒中瑟瑟發抖,她緊緊抓住他的皮衣,「請把我帶走吧。」她懇求他,「阿瓦魯會殺了我的,你需要女人為你縫補衣服,暖你的皮靴,請把我帶走吧!?」
  阿瓦魯從帳子裡衝了出來,他咆哮著,揮舞手中的長矛,附近帳篷裡的人們被外面嘈雜聲所驚動都伸出頭來看個究見。
  奧圖從雪橇上取下一件皮衣,把它被在伊納拉裸露的肩上。「阿瓦魯,有人想要借用你妻子一段時間。」奧圖大聲說道,「一個可憐的獵人比像您這樣能幹的人更需要一個女人。」
  阿瓦魯瞪著眼睛看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喘著粗氣,那是一團團白色的水氣。鄰居們鴉雀無聲地看著他,然後,他的確氣急敗壞地扔下長矛,走回了帳子,他的確無能為力。伊納拉有權選擇可以收留她的另外一個男人:奧圖出現之前,伊納拉不知道會有比阿瓦魯更好的人。阿瓦魯為了保存面子,他不能不把伊納拉借給他過一夜,然而此時此刻,一個鄰居的友好之舉,將意味著此刻生與死的抉擇,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奧圖點點頭,然後拖著雪橇啟程出發了。雪橇在雪地上劃出長長的一條路。伊納拉穿上奧圖的皮衣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面,昨天晚上的烏雲早已散去,她此刻的心情像頭頂上的藍天一樣開闊。
  當瑪雅告訴路德她要沿著伊納拉走過的路北上時,他說,「納西不會贊成那樣做的。」
  「我必須試一試。」
  「那好吧。」路德走下床。
  「不,先等一下。」路德停下來抬頭看著瑪雅。「呆在這兒,我想一個人見見他。」他噘著嘴,「你記住得嗎?我要為自己而鬥爭。」他點了頭。
  當瑪雅走下通道時她聽到路德單管又迴響在耳邊。開始是「聖徒們」,轉而又吹起「基督的勇士們勇往直前。」瑪雅笑了覺得特別輕鬆。
  路德說對了。鮑特瑞只是覺得可笑,「為什麼?再進行一次漫長搜索。我看不出整件事情有何意義。這個代價是昂貴的。很幸運我們及時意識到這一點。現在的考古現場馬上會有成果時,我們卻要花更多的錢,這沒有道理。」他堅定他注視著她。「即使這些發現不是你所期望的。」
  「也許伊納拉會把我們引向一個更好的考古現場。」
  鮑特瑞搖了搖頭。「不,考古學並不是一連串無益的搜索。」
  「見鬼,我也是一位考古學家。但難道我說的一點根據都沒有嗎?」
  「當然,有。」他那雙灰白的眼睛瞥著她。「但是你知道重新尋找地點會花很多錢的。你在做出決定之前,最好用你的邏輯思維和理智。」
  「還有直覺,沒有我的直覺,你不會很快就找到這個地方,那麼你的理論只不過是那髒兮兮的報刊上的幾個文字而已。」她怒氣沖沖地說,「對於邏輯推理甚至訓練,這一切我都懂。所以我得了物理學博士學位。我現在正把這一切同我的直覺融合在一起,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結合。有某種原因使我對伊納拉有一種強烈的依賴感。這種原因一直存在。我認為她的故事並沒有由此結束。--我知道還沒有--而且我們的研究要到我們發現她的故事結局,才會真正結束。
  「我會考慮你的請求的。」他最後說,瑪雅知道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她很快站起身,鮑特瑞又補充道,「瑪雅,我知道發現新的地點會很有意義,但我們的經費也不是無限的。」
  瑪雅邁步走開了,她脊樑骨直冒寒氣。「提到經費,不是有一筆錢我用來返回大陸休假的嗎?」她補充道。
  鮑特瑞點點頭,「是的,沒有錯,在你的合約裡,我會通知直升機的飛行員的。」他喊道:「瑪雅別為此而苦惱,你的工作幹得很出色。我的工作就負責管理、協調事務,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理解,也不理解。但沒關係。
  她找到路德時發現他在筆記夾上劃著一些方程式。
  「路德趕快!拿著P-amp儀和那個頭盔,到水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後面,「發生什麼事?」
  「我們要到水面去。」瑪雅笑道,進行一次徒勞的搜索。
  「嗯?」
  時值下午,他們登上雅克號減壓艙浮到水面。減壓過程很快,一路上瑪雅向路德說出了她的想法。路德一直在搖著頭。
  「這好像是一個不大會成功的嘗試。」他說,「通常我們反覆考察,重新核對。」
  「我知道。」瑪雅打斷了他的話,「這就是鮑特瑞不想嘗試的原因。」
  但我對伊納拉有一種強烈的感情。我想我會盡力找到證據的。潛艙在被熱能破開的一個停著處浮出水面。當瑪雅走近時,飛行員走下了飛機。沒有風但很寒冷。
  「聖·讓博士?你們是今天登陸的惟一的人。」
  「很好,只是我們並不是想返回大陸。」
  「怎麼一回事?」
  瑪雅解釋到她可以利用度假施工旅遊的特權,沿著奧圖和瑪雅的路去勘探一下北部,只要飛機一經徵用,她可以隨意使用。儘管鮑特瑞不願意這樣做,但他無能為力,而瑪雅正希望如此。
  飛行員聳聳肩,「你的旅行」,他說著便爬進了機艙。
  發動機逐漸升溫,發出刺耳的轟鳴聲,路德把頭盔帶在瑪雅的頭上,瑪雅說,「把門打開但是低點,我需要發出指令。」
  發動機轟響著起來,捲起團團飛雪,飛機一躍升空,盤旋著向北方飛去。
  「飛低點,盡量靠近冰面。」瑪雅向前面的飛行員喊了,他點點頭豎起大拇指。白茫茫的廣闊冰雪曠野,在下面吱吱作響,偶爾會有一隻海豹或北極熊驚異抬起頭看看空中這個隆隆作響的怪物。瑪雅全神貫注地搜索每一絲細微的存在意思,「向西幾度,在那兒,路德,把它調大,可以嗎?」她瞥了一眼冰層,就像當時伊納拉情形,奧圖在前面拉著雪橇,伊納拉跟在後面跑,但那種幻覺總是忽隱忽視。
  他們一直向北走著:二十公里,四十、六十、七十,然後突然一隻黑手抓住了瑪雅的心。她臉色蒼白。
  路德立刻關掉儀器,什麼?發生了什麼?
  「在這降落,」她嘶啞著說,「在這兒降落。」
  飛機剛接碰到冰面,機身還在被氣流揚起,雪還未落定,瑪雅便跌跌撞撞地跳出機艙。飛行員停下發動機,他們被北冰洋的沉寂所包圍,空氣寒冷刺骨,除了他們靴子在雪地格格作響外,一點幾聲音也沒有。
  奧圖支起了皮帳篷,在旁邊他剛剛打了一個冰口,捉到一隻灰色的海豹。然後他又出去繼續捕獵了。伊納拉一個人留下來收拾海豹的皮肉,刮去油脂。
  終於她做了一個正確決定。奧圖對她很好也很溫柔。直接讚美她,這很正常。但從他的眼光裡和發自內心的微笑中,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很知足滿意。他還送給她一個小禮物,一隻海象牙雕成的木梳上面刻有捕獵海豹的情景。奧圖說在海面的冰層上很適宜,木梳很精緻,她很喜歡。她愛奧圖,因為他把木梳給了她。
  當她把其餘的海豹皮的油脂都刮淨後,她走進了帳篷,修剪燭花,伊納拉想著今後的日子會有多麼溫馨舒適,她笑了,蓋著皮被,奧圖偎依在身旁,她笑了。
  她把一些工具放在了外面,於是她去把它們拿進來。她走到門口時聽到了腳步聲,一雙靴子映入眼簾,她的心一動,奧圖這麼快就回來了,但她見他回來興奮不已,也許他這次挺走運。
  於是她定睛觀瞧,她的心猛地一沉,阿瓦魯的臉上掠過一絲獰笑。「想到我會是一個更出色的跟蹤者,不是嗎?你的男人不在這兒。他應該更清楚你是一個愚蠢的不忠誠的女人。你太壞了。他也會認為你從他的身邊跑開了。」
  伊納拉想逃走,但阿瓦魯很容易就抓住了她。他揪住她的後衣襟,抓起她又摔到地上,她的臉頰蹭到了鋒利的冰塊上,她奮力掙扎,手腳在冰地上亂抓,但是阿瓦魯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撕下她的褲子,她的尖叫聲在冰原上迴盪。
  阿瓦魯蹂躪過伊納拉後,他把她托到冰口。「他會認為你又跟別人跑了。」阿瓦魯重複說。伊納拉又奮力掙扎著。阿瓦魯把她推倒在地,用膝蓋頂著她的雙臂,一雙肥厚起老繭的手抓住她的頭,用力向冰上磕,直到她痛得失去知覺。
  她昏迷著沒有意識到阿瓦魯拖著她拖到冰孔,白茫茫的大地,蔚藍的天空在她頭上天眩地轉,阿瓦魯破開水面的薄冰,阿瓦魯把她推入水中,伊納拉覺得整個世界在滾動。
  伊納拉很快沉入水中,刺骨的寒冷包圍著她,在黑暗中,她無力地揮動了四肢。她想呼吸但冰冷海水灌進她的鼻孔、嘴裡、肺裡,接著又是一團漆黑。
  但是在黑暗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了。甚比水還要暗。那個女人抬起臉,伊納拉看到一張慈祥的臉龐,可是他的頭髮就像海草一般糾纏在一起亂蓬蓬的,她的臂像鯨一般大,她的胸膛像一座冰山,當她抬起手臂,她沒有手指。
  是海豹女神,伊納拉,瑪雅同時意識到,生活在冰層下面的女神,海豹女神幫幫我。
  「給我梳頭吧,女孩子,」那個龐大的身軀說。
  「安慰我吧,伊納拉。」瑪雅請求道。
  「給我梳頭吧,孩子。」
  伊納拉看著她手中拿著奧圖送給她的象牙梳子。上面刻著的人物蠕動著。伊納拉飄過去,把梳子插到她的頭髮裡,她從上到下給女神梳了一遍頭髮,她的頭髮一直垂到腳甚至更長。
  海水一陣翻騰,她笑了,知道海豹女神捲起一陣風暴要殺掉她的謀殺者。伊納拉穿過黑霧又來到了清澈的海水裡迅速地沉入海底。女神抬起頭,瑪雅竟大吃一驚,那是自己的臉龐面孔。
  一連幾天,瑪雅都在不能從伊納拉這場浩劫中尋求線索,正如她在瑞士學院所學到的她在把所有的記憶拼在一起進行比較分析,她曾「經歷」過強姦和死亡,每當想起這些對她都是一次打擊,這次也沒什麼不同,最初她的記憶只是一些殘存的碎片,但是漸漸的,這些記憶融入了她的生活中。
  記憶在駕馭著瑪雅的生活,當然它在駕馭著我們大家的生活--正如羅貝爾在一次宣傳哲理的場合中曾對她說的,從我們的父母或我們的愛人那裡,我們把別人的感情負擔帶進每一層人際關係中,而他們自己也會受關於人際關係的這些記憶的支配,而最終這些記憶會隨著歷史而消滅,記憶就是我們用來構築房屋的磚石。瑪雅訪煌著,路德是從什麼樣的一個窗口,以一種什麼樣愛來看她呢?她知道她對他的看法中,埃文和其他人的細微的陰影?當然還有鮑特瑞,他現在正沉湎於一種正在消失的屬於過去的輝煌而且也許之後不會再有的記憶裡,他竭力想聽到一種他並不很可能得到的讚賞。
  至於瑪雅的工作--經歷過死亡的那段記憶一直縈繞在她腦海裡,就像北冰洋上的浮冰一樣,時而被陰黑的冰海所吞沒,但一直存在著記憶。對於瑪雅來說,比信息工具乃至於羅貝爾的構屋磚石更加意義重大,她認為記憶是情感的動力。她曾在一本小說裡讀到過我們感受最深的就是我們往往記憶深刻。她也深信反之亦然。只有記住,我們才會感受。瑪雅希望通過更多的生活記憶,她能得到更深刻的體會。
  即使如此,當鮑特瑞反對她在新的地點挖掘時,她還是不能理解,儘管她事先已經須料到他會反對。
  但是她在二號艙的會議桌旁神情自若。這是每週的例會,鮑特瑞坐在她對面。這位考古學家怒氣沖沖:你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她在玩騙人的把戲;她怎麼敢提出在一個空想的地方另闢蹊徑呢等等。
  她任由他大發雷霆,最後他終於精疲力竭了。然後瑪雅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她知道破土的確切地點,分毫不差。她也估計了骨埋藏深度,她明確說明了此舉對時間和金錢資金來說更是意義重大,僅此一次機會。雅克號可以繼續留在現場,菲利浦號只在新地點停留三到四天,這些花費無非是總預算的百分之五。她又提醒他目前為提前發現現在的考古現場,他們預計節約了百分之七的預算。
  就算是鮑特瑞藉以反駁這一事實。瑪雅陳述無懈可擊。人們可以看得出鮑特瑞在進行思想鬥爭。無論如何他承受不起瑪雅的直覺也可能是錯誤的代價。也許那微弱聲音對他說。他又嚥了回去,哼了一聲。終於他勉強同意他們試一試。
  在距冰層一百二十五米的海底,他們發現一個年輕婦女的遺骸。經放射鑒定為跟今15000年前,同前一個現場的年代相同。白令尼亞的地圖顯示她是距離海岸大約三十到四十公里,從冰層上墜入三十多米的海水溺水的。他們也發現了象牙梳子上面刻著栩栩如生的捕獵海洋哺乳動物的情景。
  消息很快傳開了。聖·讓博士,而不是鮑特瑞博士被來自紐約時報,有線科技傳真的電話所包圍。當鮑特瑞被採訪,他拒絕發言,甚至同紐約時報,他完全沉默了。
  「祝賀你,」事後路德伸出手對她說。瑪雅握住他的手感覺傻傻的。「你幹得很出色。」
  「我猜想是。你現在有何打算。」
  路德聳聳肩,「我不知道,在那還是沒太多工作要我做,我想我還是做我P-amp技術師吧。」
  「我想你還有潛力做更多的工作的,別低估你自己。」
  「對,還有其他的好處呢,你知道。」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他的臉紅了。瑪雅覺得從心底湧出一股暖流,也許,她想也許……。
  「鮑特瑞走了嗎了」路德問。
  瑪雅點點頭,「回到陸地上去了。」她意識到,鮑特瑞的沉默是她從那得到的。她是真理的發現者而他。她想像他此刻正坐在辦公室那張柔軟的椅子上,面前堆放著各類書籍,也許,他再年輕一些會改變過來的,但是現在他太老了。太疲勞了,也太脆弱了。他猜測鮑特瑞再也不會重返考古現場。一時間她突然覺得自己更同情這個老恐龍了。
  經過幾個月艱苦的分析後,根據國際考古協議伊納拉的遺骨又被重新葬回海中。梳子將由主辦這場考察博物館及密執安大學共同擁有。瑪雅用另外一隻梳子代替了它。那把梳子是威廉國王在位時因紐特人的,梳子是用來給海豹女神梳頭的。瑪雅、路德和其他的潛水員主持了這個葬禮。伊納拉的腳被伸直了,她的雙臂平靜地交叉於胸前。他們把她放在一塊凍泥中,然後安放在海底的挖好的洞穴裡上面又蓋上一層淤泥。
  瑪雅開始用古老的語言唱起一支記得不很清楚的輓歌「Ha Inaala Taiaa Lallia Givia Qi Tuu……」瑪雅只理解其中的一半歌詞的含義「lapii Awuu Lialik Aai Sedncaqu Iviant……」「海豹女神」,看著她的姐妹入睡了。瑪雅的聲音中流露出悲哀調子,她真的很傷心,然而有一絲快意。
  他們結束葬禮後又步履蹣跚地走回菲利浦號,好奇的魚兒被他們的燈光吸引過來,他們腳蹼濺起團團的淤泥。瑪雅想知道她是否也會像古時候的牧師,能讀懂奇怪的圖案而預知自己的命運。她想知道關於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很多事情,她甚至對海豹女神的幻覺念念不忘,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得到了一份禮物。但是無論如何她都會記得是伊納拉和奧圖那短暫的相聚的,還有那時天空的顏色和水晶般的雪地折射的光芒。在這裡冰雪能將曾經有過的和即將產生的記憶一併珍藏,通過這堵記憶的冰牆的她感受到了快樂,和這個世界的亮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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