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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

                  馬克·馬茨
  〔作者簡介〕
  馬克·馬茨生活在加利福尼亞州,目前經營著國家的化妝品公司。他躋身於商業界,那麼下面的故事他又是如何寫成的呢?故事純屬虛構,它接近歷史但又不同於歷史,有時會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故事中的魔法在我們現實生活中是萬難奏效的。因此,千百年來那些不相信科學而是信奉迷信的人注定了他們失敗的命運。不可思議的是一些迷信思想在人們頭腦中已經根深蒂固,它深深地影響了我們文明的一代。
  儘管如此,無論一個人的職業與信仰如何,人們靠著自身的聰明才智和實事求是精神得以倖存並一代代繁衍。具有極強說服力的文藝作品--對那些聰明果斷、堅韌執著的讀者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
  她在破曉前離開了人世。我合上了正在看的書--埃斯塔維奧的道德教育故事--隨後把它扔在椅子上的那堆書裡。我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拉開厚厚的窗簾。昔日的陽光如今已失去了往日的意義。最後,我來到她的床前,久久地盯著她的軀體,然後我走過去換掉了弄髒的床單,為她穿好衣服,把毛巾在水中浸一浸,輕輕地為她擦臉。我從床頭櫃中拿出一把她喜歡的梳子,這是一把青龍木的梳子,粗絨的梳把上刻有神仙的圖案--這曾是一件生日禮物--如今我用它為她梳理長長的白髮。然後,我拽了一床緞子被蓋在她靜靜的胸前。做完這一切,我離開了房間。我沒有回頭。
  當我走進擁擠的接待室時,夜幕已經降臨。屋裡已經按照職位的高低排列成行:前排是她的兒子和王室貴族,後排人數逐漸增多,職位逐步降低,有米斯特拉爾地區的貴族和貴婦人。我向她的牧師和醫生點頭示意,向她的長子喬萬鞠躬致哀。他在悲哀的掩飾下,表情呆滯,然而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的野心在膨脹,我極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隨著人流往外走。
  我想,人們或是極度悲哀或是極度仇視無暇顧及我。當我走到人群的後面時,這是宮廷官員的行列,他們沒有出身的優越感,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叫住了我:原來是老將軍。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怎麼樣?」他聲音又低又粗地問。
  我無奈地一聳肩。
  「你把她服侍得很好。」
  我苦笑地說:「有人說那是我唯一的優點。」
  「他們是一些蠢才……你去哪,達米亞諾?」
  我又聳了一下肩說:「不知道。」
  他搜腸刮肚地說:「……下棋我失去了獲勝機會。」
  他掃視一眼王族們。他們已經進入了她的臥室,只有最小的洛倫王子在門口停住了,盯盯地看看我。老將軍摸了摸下巴大聲地說:「那麼上帝保佑你和她。」
  「啊……再見。」我抽回我的手溜走了。
  我徑直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弗裡羅,我的男僕,塞滿我的行李包走了。我沒有責備他。我看著擺在窗台上的一排排花盆,察看了每盆花中的土壤,給缺水的花澆了水。之後,我從書架上挑了幾本書。把它們塞入書包:有坎農·阿卡南和亞羅寫的看舊的《植物飛船》。我照鏡子把斗篷披好,提起行李,離開了曾是我的家。
  我從大馬棚中牽了匹圓形斑點的小馬,策馬向東來到了艾思山的山頂。這裡可以聽到大炮的陣陣轟鳴。遠眺艾瑞爾,紅紅的屋頂在陽光的輝映下晶瑩剔透,光彩奪目。這炮聲伴隨了她一生的光明。炮聲過後,我策馬下了山坡,只有傻瓜才會在此逗留。埃瑞爾已經沒有我立足之地,無人會給女王的追隨者留下一個棲身之所。
  那天晚上,當我紮營露宿時,我想起了曾跟老將軍說過的話,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因為上帝賦予了我美貌,所以,在我生活中女人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從巫婆塞奇開始,那時我父母剛去世,她收留了我(有趣的是,當時我父母臉上留著黑癤子,被人用髒木板並排抬出去,直到今天我對那一幕仍然記憶猶新);後來又是萊拉,她是沃登的夫人,她丈夫去大都市享樂,她把我找去作伴;及至富於幻想的萊拉的妹妹,艾德裡安娜,她把我帶到了艾瑞爾;然後是剛從農在來的精明的女侍從,她們口齒伶俐,會把你的臥室收拾得溫馨舒適;還有面帶憂傷的伯爵夫人,薩拉,她把我帶到了宮廷;最後是對我關心備至的女王。
  所有這些人磨練鼓舞了我。而現在我卻可以選擇我自己的路。
  這時,我聽到了馬的嘶鳴。在慘淡的月光下,我策馬緩慢地走在黑暗中。我一邊歎息一邊燃起一堆篝火。來人已經離我很近了,我才看出來是洛倫親王。他騎在駿馬上,劈頭蓋臉地說,「我給你捎信來了。」
  「什麼時候親王變成了傳令官?」我聲音顫抖地問道。
  「信是有關你家族的。」他伸手去摸臀部。逃跑是無用的;我轉過臉,準備面對他刺來的劍或射來的子彈。
  「給你。」
  我睜開眼時,發現他手裡拿著一個卷軸。我接過卷軸把它展開;一個紙團落入我的掌心,奶油色的犢皮紙上有幾個字映入我的眼簾:
  母親指示我照顧你,封你一個令人尊敬的職位。她的意願可以實現了。我以上帝賦予我的權利,代表米斯特拉爾地區的全體貴族,命名你為塞勒梯娜的總督,此官職可以一直伴隨你終生。
            喬萬
  我看看紙團,白紙燙金並刻有紅色的總督印章。「你知道這個塞勒梯娜在哪嗎?」我問洛倫。
  「在西北岸,」他慢慢地回答,「途經荒涼的卡泰爾納沼澤地帶。」
  「在世界的盡頭,」我嘟噥著,摸著出汗的馬肋問,「我有選擇的機會嗎?」
  「達米亞諾,我是乞求我兄弟履行女王的遺願。如果你還遲遲不走,洛倫會對你下手的。」
  「我知道。謝謝你,我的親王。」
  他使勁一勒馬韁繩,那匹馬突然後腿直立就地打轉,「不要感謝我,感謝她吧。」他的聲音在他的身後迴盪。
  感謝她。她總是不同意封我土地和官職;卻總是說:「噢,達米亞諾,我的王國比不上我對你的愛,封我的花匠為男爵,職位太高了……我始終如一地愛你。」
  「我的花匠,」她總是這樣戲稱我。她根本不理解我對野生植物的那種感情。很簡單如果我有了自己的領地和官職,我就會離開她。從某種程度上說,儘管她已經老了,但她仍然充滿著朝氣與活力。
  我熄滅了篝火準備拔營。去往北部海岸的路還很遠,但我相信洛倫的話。
  沼澤和長長的起伏不平的沙丘旁是一片洶湧的大海。一塊陸地彎曲形成了一個小海灣。船隻停泊在碼頭旁。荒涼的山村坐落在山的背面,山頂上是一座殘存不全的瞭望臺,這就是塞勒梯娜,我歎息道。
  當我騎馬沿著海灘前往山村時,我碰到一個銅色頭髮手拿濱草的小孩。一定是我高高的個子把她嚇著了,她扔掉了手裡的一捆葉子,從我眼前飛速而過,站在遠處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開口說道,「你是天使嗎?」
  我想笑,但又止住了。我留著長長的金色頭髮,陽光灑在我的肩膀上。我穿了一件紫色的襯衣和一件銀色的斗篷。我在她那個年齡時,我也看見過天使。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查羅莉。」她撩開眼前的頭髮,聲音顫抖地回答。
  「查羅莉--小寶貝--不,我不是天使,我是新來的總督。」
  她抬頭看看我說:「這麼年輕的總督。」
  「對,總督。我聽說過幾位像你這樣年輕的總督。」
  她帶著半信半疑的神態。但我非常真誠地說:「查羅莉,我發誓我就是新來的總督。」
  我從馬上跳下來,微笑地幫著她揀著淡綠色的濱草。「我們揀完這些,你帶我去見你們村的人好嗎?」
  她害羞地點點頭,拉著我的手,我們並肩前往塞勒梯娜村,那匹馬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領神會地慢悠悠地跟在我們後面。
  塞勒梯娜的村民很快便接受了我。他們最後的沃登上尉去世差不多有二年了,他的膝下無子,為此他們感到非常遺憾。
  他們的生活非常簡單:年輕人每天早晨出海打魚,父親和兒子、丈夫和妻子一起勞動,老年婦女照顧年幼的孩子還要編織籃子和草鞋,為數極少的老年男子縫補漁網,熏制魚肉,給孩子們講述大海的奧秘。
  他們的頭人叫佐達,這是一位性格豪爽、身材胖大的婦女。在她談褐色慈祥的目光中,無一可以逃脫。她處理塞勒梯娜的糾紛,負責把每天的收穫分給孤兒、老弱病殘和總督。多年來我一直服侍女王,所以我不知道一個人該如何獨處。
  老總督原先住在塞勒梯娜的最大的住宅中,二層半木製結構的房屋,窗板和窗框已經變成了灰色。我的女王會說,不太好但已經足夠了……我把這幢房屋讓給了佐達,我自己搬到了瞭望臺。修復多年失修的瞭望臺需要很多精力,但我有充裕的時間,有時查羅莉幫助我打掃、清洗。我用一把破舊的鋸子砍伐柏樹,劈成木材、搬運石頭。幹這些活對我來說駕輕就熟,雖感覺腰酸背痛但也自得其樂。
  一天,我們戰戰兢兢地爬上瞭望臺開槍眼的碉堡。我們一邊吃午飯,一邊扔給燕鷗一些食物,燕鷗高興地在地上啄食,我告訴查羅莉,這座瞭望臺可能建於二百年前阿拉頓統治的王朝。
  阿拉頓,太平國王,女王崇拜的祖先。在他統治期間,處處人民安樂,年年五穀豐登。有史以來,冬季暖融融,春季雨嶼嶼,王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五穀豐登,貿易往來頻繁。我們用酒和香油兌換珍奇的珍寶:有來自遙遠的坎大哈的大量珍珠,來自太陽島的肉桂和丁香。
  但阿拉頓並不肆意揮霍王國的財產,他非常賞識有才識的人,鼓勵他們進行科學探索,這一切使米斯特拉爾變得更加富庶。在阿拉頓的工廠裡,巴托洛聖人發明了木版印刷,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創造聰明才智的機會。隨著地下礦藏的發現,給米斯特拉爾地區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鉀硝。煉金行會首先掌握了生產硫酸的方法,幾年後又學會了生產硝酸。這些輝煌成就給貧瘠多山的西部各省帶來了勃勃生機;卓越的印染和亮漆技術給手工藝人留出了無限遐想的空間;最重要的是,炸藥的使用使阿拉頓和他的騎士們有效地肅清了邊界的各種匪患。米斯特拉爾地區的人們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安居樂業的夏季。
  這種富強康樂一直延續到「海龍船」的入侵。
  他們的戰艦瘋狂地進攻我們。我們沒有自己的海軍;我們的炮兵足以抵禦海盜的入侵。但裝有鐵甲的「海龍船」可以輕而易舉地擋住子彈的進攻。我們的大炮可以摧毀他們的武器,擊沉他們的船隻,但是那些炮彈很笨重,而「海龍船」行動敏捷,殺傷力強,我們的炮彈很難擊中他們。
  直到晚年,阿拉頓才想出辦法擊退他們。炮彈製造廠的工匠們生產出一種輕便、可移動的大炮,它的速度完全可以同「海龍船」媲美。「海龍船」損失慘重、常常夾著一縷青煙潰敗而逃,他們終於遇上了強有力的對手,最後撤退了。
  也許是上帝的旨意讓我們的炮兵擊潰他們。但同時上蒼又降給我們惡劣的天氣;海上風暴,冰雹使王國變成了一片爛泥潭,過早降落的大雪掩埋了馬匹。實際上,「海龍船」停止入侵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又遭遇了惡劣天氣的襲擊,王國已不再有阿拉頓統治期間的太平,人們的生活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寧(但我的女王盡力爭取和平與安寧,她費盡了心機……)。
  我坐著他們的捕魚船出海,那是長長的、淺底的小艇。我學著怎樣隨風使帆,怎樣逆風使舵,怎樣徹底地把網撒入水中。但是,哎,我總是不能適應顛簸起伏的大海,漁夫們卻樂此不疲。
  之後,我考查了塞勒梯娜的大部分地區的沼澤和鹽鹼地,發現了大量的藜科植物,我為此感到欣喜若狂。
  「佐達,我想你的孩子都會游泳。」
  她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嗯?」
  有一個孩子在水中奮力掙扎,「他快要淹死了。」我說。
  佐達哼了一聲把她第五個,也許是第六個兒子從洗衣盆裡拖了出來。她用一條毛巾把孩子裹了起來,拍拍他的後背,小孩跑走了。她擦了擦手,給我做了一個屈膝禮。
  「總督嗎?」
  「我找到一些藜科植物--實際上是一些豬毛菜和海蓬子--我看我們可以好好利用他們。」
  她看看我並拿起一塊肥皂說:「總督,我們已經利用它做肥皂了。」
  「是的,但我們還可以用它做玻璃。」
  「……玻璃?」
  「玻璃,瓶子,茶杯,甚至可以做成彩色窗格玻璃來裝扮教堂的祈禱室。」
  我越說越興奮:我們可以用它們做交易。我需要一名助手,佐達,替我找一名身材魁梧,頭腦靈活的年輕人,幾年以後,我會給你創造出財富,至少要比現在的狀況強得多。
  佐達面帶疑慮地問道:「噢,總督,你是怎樣學會製造玻璃的,我想這種本領在宮廷是學不到的。」她說話時帶著村民們一提到他們敬畏的東西:風暴,上帝,北極光,宮廷等時所特有的較高聲調。她的疑問讓我吃驚。塞勒梯娜的村民同其他人一樣充滿好奇心,對我以及我的過去瞭如指掌--每當提到我的過去,他們會對我表現出異常的彬彬有禮。
  不管怎樣,對我還是有一些流言蜚語。聽查羅莉和孩子們說:「人們的共識是:我是一些大貴族的累贅,派我來塞勒梯娜是為了避免軍事衝突。」
  在艾瑞爾,我是王室的僕人。在那裡,男人和女人都需要掌握一些技能:數學、舞蹈、語言,魔法和音樂。有一段時間,學一門手藝成了一種時尚,甚至貴族子弟也加入了其行列。噢,王子--不,君王--喬萬都曾學著怎樣去打馬蹄鐵。我選的是簡單易學的,而製造玻璃正是我所感興趣的。
  佐達品味著我說的一切,似乎要分辨出其中的真偽,「我明白了。好吧,艾吉的孩子--他可以去幫忙。」
  「他父親不需要他幫忙嗎?」我問。
  她抿嘴笑了,「是的,他長得很像你--就這一點就足夠了。」
  「佐達,我需要的是一名能幹活的人。而不是一名美少年。」
  「總督,別弄傷自己了,」她關心地責備道,「我是說這個孩子也是文質彬彬的。」
  我轉過身去大笑起來,「早晨讓他過來一趟。」
  「總督?」
  「佐達,是叫我嗎?」
  「為什麼?」
  我望著她淡褐色的眼睛,敏銳的目光,心想:「為什麼是我,我要操心呢?」我極力想找出我們倆都可以接受的答案。
  「我們就說這是非常有價值,值得一做的事情。」
  她點點頭,這次輪到她把臉轉過去大笑起來。佐達,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我對塞勒梯娜的女人總是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他們還保留著安慰寡婦的習俗。如果一位到了生育年齡的婦女不幸喪夫,在她丈夫去世的週年,她要與領地的總督同枕共眠。村民們仍舊保留著這個古老的習俗。
  一次,一位婦女面容憔悴地來到我的住處,我們沿著沙丘步行,當夜幕降臨時,我拿出了自己僅剩不多的泡有蛇麻子的白蘭地酒讓她品嚐,酒下肚以後,我開始給她做起了魔術。玫瑰色的石英碎片在她眼前旋轉升騰。低語幾句後,她便酣然入睡。稀奇古怪的夢使她第二天一早仍忍俊不禁。
  對於那些一心想追隨他們丈夫的婦女,我的看法是,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大部分的夜晚,我都是孤身一人。我伴著微弱的燭光看書直到深夜。
  幾年的光陰轉瞬即逝。
  這是我在塞勒梯娜度過的第五個春季,我已近29歲,這時「海龍船」又發動了進攻。
  起初,他們不時在沿岸發動突襲,製造一些騷亂。我們從過路的乞丐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夏季時,洪水氾濫了。
  這次,他們的士兵攜帶著大批由動物角做成的彎弓,我們的士兵、炮手、神射手和魔術師在他們的瘋狂進攻中紛紛中箭身亡。我聽說洛倫在中秋之日死於一片荒野中……。
  塞勒梯娜是幸運的。在那年可怕的夏季,尖頭的戰船幾乎每個星期都出現在海面上,但它們並沒有駛入海灣使村莊免遭了一次劫難。
  喬萬沒有給我派士兵守衛瞭望臺,僅有一盒照明彈可以顯示帆船的方位;黃色代表東方,紅色代表西方。
  但我們並非免遭於難。一次,他們在岸邊捕魚,抓走了我們一些人,搶走了我們的船隻,擄去了我們的人--我的人民。
  在夏季的最後幾天,我召集來塞勒梯娜的長者,我們聚在一起商討對策,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們。
  我們靜靜地坐在海灘上,望著波濤洶湧的海面。
  法裡奧,查羅莉的舅舅,揉著腫起的手指說,「只有傻瓜或是聖人才會在不熟悉的海域中撒網。」他關心地問道:「你認為你的辦法會奏效嗎?」
  我笑一笑說,「你的傷處要堅持用藥……法裡奧,我的辦法不一定高明,但目前來看,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最後,佐達開口了,「你不能一個人坐船去;他們不會相信你的。」她看看大家,大家點頭表示贊同。「奧利加奧跟你一起去。」
  年逾古稀的奧利加奧,只有半隻右手--有人說那半隻右手餵了鯊魚,也有人說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的報應。但奧利加奧和他沉默寡言的妻子從不提及此事。他最小的孫女嫁給了佐達的第三個兒子。他抽著煙斗,凝視著海灘。
  「他去,取勝的把握性最大,他可以幫你掌舵。」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身旁。「你知道『海龍船』不會抓你做俘虜。」
  他在膝蓋上敲了敲煙斗,煙灰像雪片似地散落在地。「總督,帶些煙草好嗎?」
  「多帶一些,夠你抽的。」
  「我們什麼時候坐船出發?」
  「明天。」
  晚上,我給老將軍寫了一封信。蓋好總督的印章後,我把信封好,這次我終於用上了這枚印章。我把一個紙團投入信箱,佐達會取出並把它交給我的繼承人。我叫來了麗貝卡,這是一名年輕的寡婦,幾年前,她丈夫把她帶到內陸,自己在城堡裡找了一份工作。她能讀能寫,是塞勒梯娜惟一的一名對外部世界有所瞭解的人。我把信遞給她,向她交待了任務,並交給她一小袋硬幣和我的一枚舊式的銅戒指。
  「你能見到他嗎?」我說,「把這封信和這枚戒指一起交給他。將軍手中有另一枚同樣的戒指。」
  麗貝卡點點頭,接受了任務。當她離開時,轉過頭來面對著我。「那天,你不應該對我施用催眠術。」
  這是我入春以來第一次開懷大笑。我從口袋裡摸出石英玻璃,遞給她說:「我們應該再試一次……。」
  清晨,查羅莉在奧裡加奧的船旁等我。她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她開口想說話,我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我看上去還像天使嗎?」我在她的耳邊低聲地說。
  她的嘴移開我的手說:「是的。」
  「小寶貝,我們還有機會見面。」我吻了她一下,「我床上的那件銀色斗篷送給你。查羅莉,祝你健康幸福。」
  我轉身登上了快艇。當快艇離岸時,我扯起了帆。小船乘風破浪,駛向釣魚灣。我沒有回頭。
  第三天後,我們的船停了下來。我和奧利加奧都沉默不語;他抽著煙袋,不時從嘴中哼出幾個音符來。我再三檢查裝滿草藥的袋子,保溫瓶和一個小瓶子,尤其是那個紫色小瓶子。我們的收穫很大,捕到了很多鱈魚和鯖魚。我們把吃不了的魚放回大海。否則滿滿一貨艙的魚會引起「海龍船」的懷疑。
  第八天,「海龍船」發現了我們。揚著洋紅色帆的戰船在晨霧中隱隱出現,隨著槳有節奏的划動,戰船瞬間來到我們面前。他們投下絞船索,我們的船被拽了過去。船上的人面目猙獰地盯著我們,然後不容分說飛來一叉,這一叉正紮在奧利加奧的要害部位,他一聲沒吭地栽入水中。
  大海母親,把他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一條繩梯扔了下來。我把袋子背上肩,順著梯子爬了上去。前甲板上站著兩名身材高大的士兵;他們逼我跪倒在地。其中一人翻我的袋子。
  「這是什麼?」他說著阿拉斯海語,一種古老的商貿語言。也許傳說中的「海龍船」的確是一條被流放出來的船。
  「草藥,我是給人治病的。」
  他迅速地拔出劍,做了一個防守的姿勢。
  「巫醫!」
  該死的,阿拉斯海語並不是我擅長的語言,其中有很多難發的音。「不,我能治病,能看護病人。我會醫治傷口,嗯……便秘、發燒和疼痛……」
  我的袋子被扔到了一邊。
  「抓住他!」一位個子高高的灰白頭髮的男人在戰船的中部喊了一聲。他敏捷地跳過一排排划船的人來到船頭。
  「你說你能醫治傷口!』馳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蔑視和絕望。
  「嗯」
  「過來。」他的手像一把鐵鉗似地抓住了我,幾乎是拖著我,經過露天的貨艙,只見婦女們赤條條渾身傷痕纍纍地捲縮在一塊艙蓋布的下面,最後來到船尾,在天篷的下面,一個男孩躺在一堆昂貴的毛皮和地毯的上面。
  「就是他。」
  我跪在男孩的身旁查看他的傷口。他的左胳膊用繃帶包紮著,血已經滲透了繃帶,看上去傷口處已經用了一些泥炭苔,他們還是懂一些醫學知識(我記得很久以前,塞奇給我講過鹿有時會拖著受傷的小鹿來到一片長滿苔蘚的地方)。我看看這個男孩:豆大的汗珠滾落在臉上。他看上去不到15歲。我小心地解開他的繃帶。他努力克制著疼痛。
  他的肘部粉碎性骨折。
  「多久了?」我問。
  「四天了。」那個男人回答。
  我探回了身子。「對於骨折,我無能為力;最好的辦法是截去胳膊。」我閉上眼睛,默默地祈求上帝賜教於我。
  「不!我們是庫爾德人,我的兒子必須肢體健全。」
  這個男孩是他的兒子。我經過一番斟酌後開口說道:「為了保住這條胳膊,他也許會丟了這條命。或許他的胳膊保住了,但它卻一輩子沒有知覺。」
  「他是一名勇士,而不是一個小孩,而他的胳膊是要拿劍的,他必須活下來並且完整無缺;那是我最關心的。履行你的諾言吧,否則讓你葬身魚腹。」
  「希望能滿足您的意願,我的大人……?」
  「莫格瑞。」
  「莫格瑞大人,我需要我的袋子和一盆熱水。」
  「快去準備。」他開始在船上踱來踱去,然後停下來做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他叫喬納森……」
  我細心地把泥敷劑敷於他的患處;為了避免感染,挖去了傷口處的爛肉,用海索草、玄參清洗傷口,用一些雛菊把患處的膿血吸出來。我給這個男孩灌下了滴入20滴西番蓮的歐椴茶用來止痛。
  第一天,喬納森處於昏迷狀態,第二天,他的燒退了下來,第三天拂曉時,我知道他得救了。
  在我被俘的第四天晚上,莫格端來找我,當時,我正睡在他兒子的身旁,他推醒我,把我拽到一邊。他緊緊地抓住我的衣領,目不轉睛地看看我。
  「你不是漁民。」他低沉地說。
  我咬緊牙關說:「我說過了,我是治病的,我跟隨我祖父行醫。」
  他搖搖頭,「我認識那些漁民;你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抓住我的手,查看我的手掌,「不,你不是武士,也許你是一名巫醫……這沒關係,現在你是俘虜,庫爾德人的俘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你從此屬於海龍的人了。你將做你曾為我兒子做過的一切。給我們治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他鬆開了我,忽然站在那裡呆呆發愣。庫爾德人,蘇格蘭高地人的主要部族。他要開始行動了。
  海龍人生活在風景優美的地方:他們的家園建在金黃色石灰石的懸崖峭壁上,放眼望去,周圍是一片茂密的常青林海和高聳入雲的被白雪覆蓋的山頂。沿岸密佈著一些狹窄的海灣;每個海灣都停泊著二或三隻戰船。我們的船沿著海岸行駛了二天後來到一個狹灣。海浪沖擊著並排停放的二十隻戰船。向上看的是一座城堡,它由一塊巨大的石頭雕刻而成,頂上巧奪天工地刻有一隻展翅飛翔的鷹:這就是庫爾德人的城堡。我們終於到了。
  我和婦女們被帶上岸。她們很快同我分開了,被趕著來到一個由柵欄圍起的一塊地方。在那兒,她們同其他戰利品一樣被清點數目,然後分給武士們。我沒有再見到她們。他們把我帶進城裡,穿過一條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隧道,來到一個潮濕的、沒有窗戶的小房間旁,他們把我關在這間漆黑的房間裡。第二天一早,二個男人來提我,把我帶進一間屋子,只見屋裡放著很矮的支架,支架上擱著木板。他們讓我躺下,其中一個男人,用一塊鋒利的燧石,割斷了我左腳踝的後腿。
  後來,我知道他們對所有的奴隸和俘虜都是如此。他們不應那麼殘忍。有時文明人也像食肉動物一樣冷酷無情。過了幾天,我的傷口癒合後,莫格瑞讓我去幹活。
  海龍人擅長接骨和醫治一些外傷,別的不行。他們讓我去醫治一些常見的病,像發燒、傷風--而我的主要工作是醫治庫爾德年輕人中常見的膿瘡,因為他們經常從事體育運動;或是僅配帶著雙面匕首去獵熊。
  (一次,我發現我的病人又是喬納森……孩子們為了顯示自己的勇氣,總是爭強好勝!)
  海龍的婦女們從不找我去看病。起初我以為這是因為男人們擔心因為我的出現會使他們的女人滋生一種男女之情。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並不認為我作為一名俘虜會對他們構成威脅,只是海龍的婦女們過著一種與男人隔絕的生活。我給武士們看病,卻不許給婦女們治病。對於那些俘虜,只有當他們的孩子生命危在旦夕時,他們才會叫我,但往往為時已晚。
  難以接近婦女,這就意味著當時機成熟時,我必須把握住;而時機不成熟時,我又不能輕舉妄動。
  我常常看見海龍的婦女們穿著掠奪來的長袍在城堡的走廊和長長的拱形大廳裡走來走去。我知道她們看見了我。我注視著她們默不作聲的一舉一動:怎樣站立,怎樣走路,怎樣舉手抬足,怎樣左顧右盼,怎樣去應付地位低下的人和面對地位高貴的人。我把這一切記在心裡,並請教了一些當地人。海龍的婦女們開始注意我了。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收穫甚小,只限於表面這些。我開始發愁了,也許我應該去尋找機會。我開始把婦女的行動記錄在案,我像一位天文學家似地記錄下瞬間觀察到的一點一滴的信息。我找到了一個可乘之機,但還不能最後肯定。有一位年齡較大的,體態胖大的婦女總是興高采烈地東奔西跑。帶有雀斑的皮膚和茶褐色夾帶著灰色的頭髮,表明她不是土著海龍人。也許她來自內地一個部落,他們生活在白雪覆蓋的山區。她經常出現在城堡的下等人中間,尤其經常去大廚房,她的名字叫布裡格,是一名俘虜告訴我的,作為交換她讓我吻她一下。我看見布裡格經常上氣不接下氣,有時呼吸短促,緊緊抓住她的左臂,表情痛苦不堪。我知道這種痛症。我的夫人薩拉就有同樣的症狀。我把手伸進我的百寶囊,謝天謝地我終於摸到了我需要的藥片。
  我搬進了一間較大的房間,屋裡有一扇長長的小窗戶,使我有幸享有一線陽光。屋裡放著一個工作台和一些貯藏箱。我獲得了一些自由,可以在冰凍到來之前去陽光普照的草地和涼爽的森林中採集草藥和鮮花。當我出去的時候,我總是被帶著一副長長的青銅鐐銬,另一頭銬著另一名俘虜,他幫我拿著百寶囊,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怕我逃跑,而是說我對莫格瑞非常重要。通常,被銬的是一名叫蒂爾的小男孩,他很坦誠,是一名庫爾德人的後裔,他為此感到驕傲。他對我的家庭和我的過去毫無興趣,並且,很快厭煩了整天陪著我去樹林。但他喜歡交談,在我採摘於果仁或是植物時,提到的每一個閒聊話題,他都會興奮不已。一個土著的俘虜可能知道很多事情,我從這名奴隸的口中瞭解了一些令人吃驚的事情。
  蒂爾毫無保留地給我講述了傳說中「海龍船」的護胸鐵甲板是怎樣製成的。初春,人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海洋中捕到一條巨大的蛇,「海龍船」也因些得名,因為這些怪蛇吞下了巨大的藍鯨,就像狼輕而易舉地吞掉幼崽一樣。怪物的牙齒和皮被剝了下來,用一塊磨石,慢慢地把它磨成粉末。把這種粉末和樹脂以及硬木樹上的大量樹液混合在一起,倒入鑄模放進大窯中燒製就製成了「海龍船」的鐵甲板。可憐的米斯特拉爾,雖然我知道了護胸鐵甲板的製作過程,但這一切對我毫無用處,因為整個米斯特拉爾地區還不過僅有一小片硬木樹,而且海蛇只是一個神話。
  但蒂爾給我進述的最重要的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是庫爾德婦女。他給我講述了約娜。
  她是庫爾德頭領雷薩爾森的年輕妻子。他寵愛她,並非因為她的美貌、溫柔和身份,雷薩爾森似乎並不在乎這些。她是奇恩人,她父親是黑山的領主--一位有權有勢的盟主。她的夢可以預測吉凶禍福。雷薩爾森追隨她的夢,因而變得強大無比。過去布裡格是約娜的保姆,現在是她的貼身侍從。
  忍耐和運氣。我提醒自己,要有耐心,要等待時機。我的機會終於來了。那是一次告別寒冷冬季的盛宴,所有海龍的男人和女人們都參加了,他們要跳個通宵。庫爾德的土著俘虜也可以參加這次盛宴。我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那天晚上,我的眼睛緊緊地盯在布裡格身上,儘管她已不年輕,體態也有些臃腫,但她還是在海龍人奔放的舞曲中瘋狂地旋轉著。我站在大廳的陰暗處,隱隱地看見一個穿著深綠色長袍的瘦小的女孩,美麗的淡棕色的頭髮飄撒在肩上,她正在人群中旋轉著,歡笑著。
  這時,我聽到「砰」的一聲。隨著音樂戛然而止。我推開人群,來到布裡格摔倒的地方。她平躺在地板上,已經人事不省。我曲膝,掰開她的嘴,把一粒藥片放入她的舌下。我撕開她的上衣、聽聽心臟,然後連續猛擊胸部進行緊急搶救。這時,有人想把我拽走,但莫格瑞吼叫著,我繼續搶救她。一個女孩跪在我身旁。我從餘光中看到這個姑娘穿著綠色長袍。「你在做什麼?」她對我大喊道。
  「我在與死亡拚搏。」我把耳朵貼在布裡格的胸前聽一聽,心臟的跳動很微弱。我發現她頸下的脈搏在平穩地跳動「……贏了。把她抱到床上,給她灌些茶水。」
  「她是我的侍從,我照顧她吧。」
  「趕快去辦吧。」我轉過身……
  看到她淡紫色的眼睛我並不感到吃驚。她像一頭受了委曲的小鹿,我感覺無法正現她的眼神。
  她的身後站著莫格瑞,他的身旁是一位穿著帶有酒漬的皮衣、留著銀白鬍鬚的男人。這個陌生人的頭上戴著象牙和黃金製成的皇冠。我不甘心地但很敏捷地跪倒在地。「願為您放勞。」
  雷納爾森開口了,「你是達米亞諾,我的族人已經告訴我了。你做得對。」
  我仍然低著頭。
  「說話。」他命令道。
  「感謝陛下。我可以繼續照看這位受傷的婦女嗎?」
  片刻的寂靜,然後一個輕柔的女人的聲音:「雷納爾森」
  「你可以照看我妻子的侍女。」雷納爾森把手伸給妻子。「走吧,約娜,凌晨快到了,我們繼續去參加盛宴。」她附頭看看她的侍女後說話了。
  「我的丈夫。」
  「我說走!」她的聲音像霹靂似地炸開了。她轉向我,她的頭髮像瀑布一樣飄撒在肩上。「好好照顧布裡格。」
  「我會盡力的……王后。」
  一個月來每天早晨我都來到布裡格的房間。她是一個令你滿意的病人,對你充滿感激,從不報怨。能挽救她的生命,我感覺心滿意足。
  約娜也每天來看望她,當我照顧她的老保姆時,她靜靜地注視著我。這時,我感覺還是保持沉默的好,我感到她的目光火辣辣的。
  我發現布裡格特別喜歡音樂,並藏有很多樂器。經她的允許,我在其中找到一把舊吉他。給她檢查過病情後,我坐在她的床邊,撥動了琴弦,伴著琴聲,我唱起了萊拉教我的歌。那是一首古老、傷感的情歌。布裡格聽不懂歌詞;從她臉上的表情我可以讀懂約娜的心情。
  幾天後,布裡格能下床了,她來到我的房間。她站在門口,望著我亂糟糟的房間,把我叫了出來。我趕緊把手洗了洗,跟著她穿過從未走過的走廊。路過持劍守衛的女兵。我們一直爬到城堡的項處,我的腳已經疼痛難忍。我們來到一扇青銅門前。這裡沒有衛兵。布裡格打開門,把我引進屋裡。
  這是一個房梁低矮但很寬敞的房間。冷風從長長的陽台上吹來。房間裡惟一的傢具是一把豪華的真漆椅子(我想它是從米斯特拉爾的附屬領地搶來的--我見過這種椅子)。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滿了戒指、飾針和水梳,以及一面金色框架的鏡子。床上鋪著貂皮。陽台的對面掛著一幅畫,因為畫面褪色,上面的人物看上去像幽靈一樣。壁爐在屋角一陣陣地辟啪作響。約娜獨自站在房屋中間,身穿一件緊身黃褐色長袍--既莊重又美麗。
  布裡格退到走廊,隨後把門關上了。
  「一定要當心,達米亞諾。」我心想,「一定要小心謹慎。」
  「我要向你表示感謝,因為你救了布裡格。」
  我交叉著手指,擺弄著大拇指。
  「這是她的命運,我只是幫了她一把。」
  「對你的看法,她們是對的。」
  「『她們』是誰,我的夫人?」
  「我的本族姐妹們。你以為庫爾德婦女不知道誰在我們城堡中嗎?」
  「不,夫人,我從不妄加評論婦女。我想知道她們如何評價我?」
  她走到掛毯前,摸著上面的圖案。她面對著牆說道:「你像一首歌走入生活……不是一名勇士,但你卻毫無畏懼。雖然我們從一艘漁船上找到你,但你的談吐像一位王子,你用一雙手與死亡抗爭……你看--你像上帝的使者與我們共同來到這個世界。」
  「你的才華比你的仁慈更值得敬佩,我的夫人。」
  她遲疑了一會兒,看上去很吃驚,然後用同樣的語氣回敬道。「這種仁慈需要賦予真理……我需要你的魔法。」
  「這不是魔法,我的夫人,只是一些知識與技巧。」
  她笑了笑。「你不必對我掩飾什麼。作為大海的子孫,我們庫爾德人並不畏懼魔法。我們的山中蘊藏著很多古老的秘密--用你的智慧把它開發出來,我需要你的技巧與幫助。」
  「為您效勞,王后。」
  她在房間裡踱步。當她離我最遠時,她講話了。「我十九歲,已經做了三年的合法妻子了……我還沒有孩子……我必須得有一個兒子。」
  「夫人,所有的婦女都會有自己的時間,自己的生活節奏和自己的孩子。」
  「你不知道,我的丈夫,雷納爾森已經不年輕了,而且他沒有後代。我必須很快有一個孩子。」
  「如果你沒有孩子,雷納爾森會再娶一個妻子,儘管你很漂亮,而且你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到那時,你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舒心。很抱歉,夫人,我想我幫不了你的忙。」
  「你能夠而且一定會幫助我--我的夢已經告訴我了,我夢見一個男人,他的頭髮像陽光一樣,他獨自站在森林中。他裸露的後背對著我。我走近他,看見他正用光禿禿的手砍伐木材,把折斷的樹枝種在雪中。一株綠油油的小苗便拔地而起。這很清楚,你救布裡格的那天晚上,我知道那個男人就是你--我的夢從沒錯過。」
  她離我很近地站著,越來越近。我不得不後退了一步。
  「嗯……好吧,我可以為你們準備一種檜屬植物汁。據說飲用它可以刺發情慾,提高性慾--」
  「我的問題是不生育,而不是缺少嘗試。」她的臉緋紅,似粉紅的薰衣草和淡粉的玫瑰。
  「不,我肯定不會的。」我把眼神移開,看到了鏡子。使我懊惱的是我無法正視她的眼神,面對她,我只能坦誠以待。我想起了查文莉,想起了塞勒梯娜,但事實是無論我的思緒在哪兒……」「巫師進行的祭神儀式--它可以預示這塊土地上的吉凶禍福。這裡有真正的魔法和……」
  「還有什麼?」
  「它需要你的參與。」
  我的臉先紅了。此時空氣凝固了,似乎隨時要爆發一場風暴。
  「走吧。」她低聲地說。
  我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我知道她還會來找我;她關心的是她的需求和她的內心感受。讓我整夜瞑思苦想的並非即將獲得的成功,而是需要付出的代價。施展魔法容易,但要有一定的代價做基礎,它是無法用黃金來衡量的。為了誕生新的生命,我們倆都必須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因為我有自己的追求,所以決不後悔。
  她站在陽台上,背對著我:「兩天後,雷納爾森要去捕魚,做好準備……時機一到,我派人去找你。」
  我在一個大托盤裡拿來了需要的東西,四根蠟燭,一枝粉筆,一杯藥酒和兩個碗---一個碗裡裝著純橄欖油,另一個碗裡盛著羊血,他們根據我的意思選的是一隻當年的小羊羔。
  厚厚的窗簾把陽台遮上了。她坐在壁爐邊的一把椅子上,她的臉在陰暗處。
  「我該怎麼做?」她的聲音清晰而得體。
  「把你的長髮捲起來。」
  她從桌子上拿起梳子,開始把她厚厚的長髮向上卷梳。我用粉筆畫了一個大圈。在圈上東南西北處各放一枝蠟燭,用火把燭芯點燃。我遞給她一杯酒。
  「這是做什麼用的?」
  「讓你放鬆。」
  她把酒倒入火中。
  「把長袍脫掉,站在圈中心。」
  她站著解開肩膀上的別針,長袍沙沙地落到她的腳上。燭光使她顯得更加嫵媚動人,我驚呆了,看到她走入圈內,我才恍然大悟。
  她站在圈內,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用手指輕輕一推油碗。油碗便從托盤中升起,浮在她的頭頂上。碗慢慢地傾斜,油從碗中湧出,倒在她的肩上、胸部、腹部和大腿上。隨著油撒遍她的全身,她渾身顫抖著,但她紫色的眼睛並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我調動著我的一切記憶,嘴裡唸唸有詞。一股神奇的力量灌注我的全身。首先是胸部,然後從胳膊,到達手腕、手掌、手指。我的指甲閃閃發光。我把左手浸入羊血中,然後走進圈內。
  我觸摸她的地方留下一團火。她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尊美麗的雕像,又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我觸摸她的地方,從豐滿的乳房到纖細的腰身,連成了一條火舌。我觸摸著她的額頭,在她的額上留下一顆星星。「想一想,說出你的心願。」
  「一個兒子。」
  我用手指觸摸她的唇,手指往下,觸摸她的胸部。她呼吸急促,她身上的火變成了色彩斑斕的彩虹。
  「完了。」
  火舌像破曉時的薄霧一樣慢慢地消失了。我退了出來,揀起她的長袍。「夫人,我們做完了。」
  她走近我,把我的臉托在手中。「不,還沒有完。」她的嘴找到了我的唇。
  在布裡格內心深處一定存在著忠誠與感激、與恐懼之間的尖銳鬥爭。這一切對她來說是多麼艱難。這七天來,因為她的盡心盡力,才使我完全自由地來到約娜的住處。每天晚上她都隨身關上房門,站著望風直到黎明。
  我與約娜做愛好像每個晚上都是一生中的第一天,也是最後一天。有一段時間,我發現她有些悵然若失。
  第六天晚上,當我們躺在她貂皮床上擁抱時,她告訴我雷納爾森兩天後就回來了,我們只有這一個晚上的時間了。
  第七天晚上,當我們躺在床上時,我遞給她一杯酒。她笑了,緊緊摟住著我的脖子。「有你的吻,我就不需要酒了。」
  「你給了我生命,我要與你分享那種記憶。」
  她坐在那裡,她的乳房像豐碩的蘋果在風中搖擺。「我要得到你的每一個部分。」她說。她把頭一仰,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把她摟進懷中,抱著她直到她入睡。我注視著她,她的眼瞼在抖動,她的腿像一名游泳運動員輕輕地打水。我知道我的魔法生效了。我把她的頭髮縷到耳邊,輕聲地對她說著珠寶、山脈和神靈。
  在貝爾塔,春播後,海龍的首領們聚集在庫爾德人的城堡前。計劃下一步的行動時,雷納爾森發佈了兩件重大事情。第一,所有的海龍人要攜起手來去攻打靠近米斯特拉爾西海岸的位於月亮聖地的被雲層籠罩的泰爾卡山。因為那是一塊無人問津的領地,很久以前,阿拉頓把大懷維恩的財寶藏於那裡。第二,約娜有孩子了。海龍人歡呼雀躍、整個城堡震撼了。
  哭泣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翻身坐了起來,聽見整個城堡哭喊聲震天,當我肯定這一切時,我起床,找到那只紫色小藥瓶,我把瓶中的乳液溶入一些在水中,一飲而盡。我獨自來找約娜,她正在等我,手中拿著一把雙面匕首。
  她用呆板的語調說著:「他們爬上了山,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把他們全部埋在了下面。雷納爾森、莫格瑞和所有的士兵……米斯特拉爾人的槍炮聲一時響作一團,船隻在大火中熊熊燃燒……
  「我的夢從不會出錯,雖然我沒有聽到這一切。告訴我,達米亞諾,那是怎麼回事?我的夢從不會出錯……」
  我跌跌撞撞地來到陽台。藉著昏暗的燈光,我看見海面上一隻被炮擊中的戰船。桅桿打飛了,船尾已經燒焦了。
  「你的夢沒錯,約娜。」
  她跑過來,把我逼到牆邊,在我的胳膊和肩膀上亂扎亂砍。她一次次地舉起匕首,哭著罵著。但傷口並不深,我的內心一陣陣劇痛。當她住手時,眼裡噙滿了淚水。
  她把匕首遞給我。「殺了我,因為我不能殺掉你。」
  「不,王后,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把她摟在懷中。她哭喊著、憤怒、悲傷和愛交織在一起。
  我的腿開始打顫。「請扶我到椅子上,約娜……」
  她把我的頭托在手中,緊緊地盯著我,她的臉突然蒼白了「什麼路?不,達米亞諾,不……」
  「椅子……請……」
  我倚著她走到椅子旁,我把椅子轉了個方向,這樣我可以看到天空,看到陽光。
  她跟在我身旁。我待著她深紅色的頭髮,我的手指漸漸失去了知覺。
  「為什麼?你一定知道我不能--」
  「--我們不能。如果我們在一起,他們會知道內情,你會在孩子慘死之前眼睜睜地看著我痛苦地死去……。」
  「……我不能忍心失去另一個……你會有一個漂亮的兒子。把他帶到奇恩人那裡,去大山……離開大海……」
  她娓娓動聽地向我傾訴著。
  天變得越來越冷。
  「我愛你,一如既往。」
  我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但我只能看到約娜的臉。
  「……我可以永遠為王后效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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