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在船長科斯特裡克和大副呂吉·費哈托的指揮下,汽
船拔錨啟航了。船上只有三名乘客:大夫、皮埃爾和瑪麗亞。如果找到巴托裡夫人,
而又不能把她立即從迦太基送回安泰基特時,將由瑪麗亞來照料她,因此大夫也把
瑪麗亞帶去了。
不用多說,大家都明白,皮埃爾·巴托裡是多麼的焦急不安。他得知了母親的
下落,馬上就要和她團聚!……可鮑立克為什麼急匆匆地把她帶出了拉居茲?為什
麼把她帶到了這麼遙遠的突尼斯海岸上?他的母親和鮑立克,他們倆是在多麼貧困
之中期待著能見到他們啊!
瑪麗亞聽著皮埃爾傾訴苦衷,聽著皮埃爾用充滿希望的話不斷回答她,她一再
地感謝上帝,她感覺到這是由於上帝成全的結果,那封信才能到大夫的手裡。
「費哈托」號汽船以最高速度前進。在過熱器的作用下,平均時速已超過二十
四公里。從錫爾特海灣深處到突尼斯海峽東北端的阿達爾貝,最多只有一千公里;
從阿達爾貝到突尼斯港的古累特,快速汽船隻要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達。除非遇到
惡劣天氣或意外事故,「費哈托」號持續航行三十個小時,就能達到目的地。
錫爾特海灣外風平浪靜,而灣內卻刮著西北風,雖然目前看不出風力有增強的
跡象。科斯特克船長下令汽船向靠近阿達爾貝的地方進發。以便在風力增大時,迅
速靠岸,找到避風處,既然打算盡可能地靠岸航行,也就沒有必要尋找位於馬耳他
和阿達爾貝中間的班泰雷利亞島了。
錫爾特灣外的西部海岸成半圓形。構成了一條半徑很長的弧線,向西一直通向
傑爾巴島和斯法克斯城之間的加貝海灣。從斯法克斯城開始,海岸稍向東拆,向迪
尼亞角延伸,構成了哈馬梅特海灣。這時的海岸由南向北,一直延伸到阿達爾貝。
「費哈托」號汽船正朝著哈馬梅特灣方向前進。它將先在那兒靠近海岸,並且
一直沿岸航行到古累特。
十一月三日這天,風浪明顯增大。錫爾特灣是個無風也有三尺浪的海域。這裡
波浪洶湧,彙集了地中海中各種神秘莫測的海流。可次日八點左右,在迪尼亞神秘
角附近,「費哈托」號前面出現了陸地,和一些高峻的海岸,汽船航行迅速,特別
順利。
「費哈托」號一直在離岸不到兩海里的海中航行,在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岸上
的詳細情況。出了哈馬梅特灣,到了與克利亞城同緯度的地方,該船更靠近海岸了。
那裡是西迪·優素福小海灣,北面一段漫長的海岸上佈滿了岩石。
海灣南面,是一片美麗的大沙灘,沙灘後面,是一片連綿的小山丘,山丘上長
滿了矮小的灌木叢。那裡到處是石塊,腐殖土極少。遠處,高高的山崗和內地的大
山連成一片。到處可見被遺棄的隱士墓,像白色的斑點,隱沒在圓形山頂上青草翠
木之中,有座小堡壘的廢墟矗立在遠處,更遠處是一座完好的堡壘,立在一個圓形
山頂上,封鎖著西迪·優素福海灣的北部。
可是這個地方並不荒涼。在岩石的護衛下,幾隻來自地中海東岸的三桅小帆船
和三桅商船停泊在離岸半錨鏈處。這裡的海水碧綠,清澈見底,可以清楚地看到海
底的黑石和有淺溝的沙地。
沙灘邊,在長滿乳香黃連木和羅望子樹的山丘腳下有一個小村莊。有二十來間
簡陋小屋。以及帶有黃色橫格的,退了色的帆布篷,就像一件寬大的阿拉伯大衣,
紛亂地扔到了這個海岸上。在「大衣」皺褶外面,綿羊、山羊在遠處吃草,只要一
聲槍響,就會把它們驚得四散逃竄。有十來只駱駝在沙灘上反芻,有的臥著,有的
站立不動,在那裡發愣。
汽船通過西迪·優素福海灣時,大夫看到有人正在往岸上搬運槍支彈藥,甚至
還有幾門小型野戰炮。由於這一帶位置偏僻,遠離突尼斯攝政區的邊境線,最適合
於在這一帶搞武器走私了。
呂吉提醒大夫,有人往碼頭上卸武器。
「是啊,呂吉,」大夫回答說,「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是阿拉伯人在提取武
器。這些武器是否要送到那些山裡人手中,用以對付剛在突尼斯登陸的法國部隊,
我還搞不清楚!不過現在有很多薩努西教告誡——陸上和海上的強盜正在昔蘭尼加
集結,難道這些武器是要運送給他們嗎?不過我看得出來,這些阿拉伯人,說他們
是突尼斯外省人,還不如說他們是非洲內陸的人。」
「但是,」呂吉問道,「突尼斯當局,起碼說法國當局,他們怎麼不想辦法阻
止呢?」
「在突尼斯城裡,人們並不瞭解阿達爾貝角後面發生的事情,」大夫回答說。
「一旦法國人成了整個突尼斯的主人,恐怕整個山地東部還將長期失控。無論如何,
我覺得卸武器這件事很可疑。要不是我們的汽船航行迅速,我想那支船隊會毫不猶
豫地攻擊我們。」
事實果真如此的話,即使阿拉伯人有這種想法,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汽船不到
半小時就駛過了西迪·優素福灣的小錨地,它到達突尼斯高原伸向大海的阿達爾貝
之後,又很快繞過照耀北端的燈塔。整個北端岩石林立,景色壯觀。
全速行駛的「費哈托」號汽船從阿達爾貝角和迦太基角之間的突尼斯灣通過。
左面,幫一卡寧山、羅薩山和扎古安山連續從眼前晃過,有幾處村落隱沒在山口裡
面。右面,阿拉伯式的宮殿金碧輝煌,聖城西迪·布·塞德光彩耀眼。那裡,很可
能是古代迦太基城的一個郊區。後面是突尼斯城,在陽光照耀下呈現一片白色,屹
立在巴伊哈湖之上,古累特港就在突尼斯城前面不遠的地方。所有從歐洲郵船上下
來的遊客都在此登陸。
在離港兩三海里的海上,有一支法國艦隊,再近些是幾艘商船,一字排開,隨
波搖蕩。船上掛著各色旗子,為錨地增添了許多景致。
「費哈托」號於古累特港外三錨鏈處停泊時,已是下午一點了。辦完海關檢疫
手續後,汽船上的乘客可以自由行動了。安泰基特大夫、皮埃爾、呂吉和他的姐姐
都下了汽船,登上小艇。小艇離開汽船,繞過防波堤,進入那條狹窄的兩岸停滿小
船的運河,然後駛到一個四周參差不齊的廣場前面。那廣場位於古累特主街的入口
處,周圍有樹木、別墅、辦事處、咖啡館,廣場上擠滿了馬耳他人、猶太人、阿拉
伯人,法國士兵和當地人。
鮑立克的信來自迦太基。迦太基這個名字和它地面上殘存的古跡遺址,便是漢
尼拔城所遺留下來的全部東西了。
古累特港和突尼斯之間,有一條繞過巴伊哈湖的意大利小鐵路。可到迦太基沙
灘去,並不一定要乘坐火車。人們或沿海濱過去,一路均是細沙路面,質地堅硬,
特別適合散步;或者穿過平原,沿著一條多塵的馬路走去。也可輕易到達。路上繞
過一個小山崗,山上有聖路易教堂和阿爾及利亞傳教士修道院。
大夫和同伴們登岸時,幾輛套有小馬的車子停在廣場上。他們立即登上一輛馬
車,命令車伕向迦太基快速前進。馬車在古累特主街上疾馳,穿行於突尼斯商人居
住的豪華別墅之中,穿行於凱萊迪宮和穆斯塔發宮之間。這些宮殿矗立在迦太基古
老的海港岸邊。兩千多年前,迦太基曾是羅馬的勁敵,他們佔領了從古累特到迦太
基角的整個海岸。
聖路易小教堂聳立在一個高約六十米的小山崗上,據說一二七○年法國國王就
死在這裡。那教堂在一片圍地的中央。在這片圍地上有許多古代建築物的殘骸:古
雕像、容器、短石柱、圓柱、石碑。這些殘留物遍地都是,比圍地內的樹木和灌木
多得多。教堂後面是傳教士修道院,考古學家德拉特爾神父是現任院長。在這個小
山崗上,可以盡覽自迦太基角至古累特港口的建築和海灘的全貌。
山腳下,有幾座阿拉伯式宮殿,還有英國式碼頭,在海中清晰顯出護堤,可供
小船靠岸用。碼頭外面,就是美麗的海灣,它的每個岬角,每一座山崗,雖無廢墟
可尋,卻起碼有一處古跡。
綿延到古老軍港、商港舊址的岸邊也有一些宮殿和別墅,山溝裡,坍塌下來的
亂石中,在幾乎無法耕種的淺灰色土地上,當地貧苦人居住的簡陋小屋隨處可見。
這些窮人大多沒有職業,只靠尋找迦太基時代遺留下來的古物為生。他們在地面或
土地的淺層尋找當年的鐘表、銅器、寶石、陶器、聖牌、錢幣,再賣給修道院。修
道院為充實自己的古物陳列室收購這些東西,——與其說是需要,倒不如說出於憐
憫。
有些小屋只剩下兩三堵干牆,好像是虛棄的隱士墓,在這充滿陽光的海岸泛著
白色。
可惜,大夫和他的同伴們無暇顧及這美麗的一切。他們在尋找巴托裡夫人的住
處,心中只想著巴托裡夫人在痛苦地受著煎熬。
馬車突然在一處斷壁殘垣前停住:那門只是一個洞,開在牆上,牆壁上一半被
野草遮沒。
一個老婦人坐在門前,身披一件淺黑色的短斗篷。
皮埃爾認出了她!……皮埃爾喊了一聲!……這就是他的媽媽!……他奔上前
去,跪在她的前面,然後把她摟在懷裡!……但她毫無反應,似乎並沒有認出兒子
來!
「媽媽!……媽媽!」皮埃爾喊道。大夫、呂吉和瑪麗亞也圍在老婦人身邊。
這時從斷牆的一角走出一個老頭,是鮑立克。
他先認出安泰基特大夫,立刻跪倒在地。他又瞥見了皮埃爾,看見了他為之送
葬的人!……啊!皮埃爾,他一直伴送他的靈柩到拉居茲公墓去的啊!……他覺得
太不可思議了!他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不覺地說出了這句話:「她精神失常
了。」
就這樣,皮埃爾找到母親了,可母親已經精神失常了,成了一個癡呆人!雖然
她認為早已離她而去的兒子出現在眼前,可仍不能喚起她對往事的回憶!
巴托裡夫人慢慢站起身來。她神情恍惚,目光依然如矩。她好像啥也沒看到。
一聲不吭地回到了隱士墓裡,大夫作了個手勢,瑪麗亞跟了進去。
皮埃爾呆立在門前,他不敢也不能夠移動一步。
在大夫的治療下,鮑立克很快恢復了知覺。他喊道:「你,皮埃爾先生!……
你!……還活著!」
「是啊!」皮埃爾答道,「是啊!……活著!……那個傢伙希望我死的時候,
我並沒有死!」
大夫寥寥數語,就把拉古扎發生的事說給了鮑立克,隨後,老僕人也一五一十
地把兩個月來的貧困生活講給大夫聽。
「但是,」大夫問道,「巴托裡夫人是否因失去兒子而精神失常了呢?」
「不,先生,不是的!」鮑立克答道。接著他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巴托裡夫人孤苦伶仃。舉目無親,想離開拉居茲。於是她搬進了萬蒂塞羅村,
那兒有她的幾個本家。她忙著將她那所簡陋房舍中僅有的一些東西都變賣了,她再
也不想去那裡居住了。
六個星期後,她在鮑立克的陪伴下回到了拉居茲。以便了結變賣東西的事,回
到瑪瓦內拉胡同的家裡時,她發現信箱裡有封信。
讀過信之後,她彷彿受什麼巨大刺激,大喊了一聲就衝到門外,奔向斯特拉頓
大街,穿過大街,跑到多龍塔公館大門前敲門,大門隨即打開了。
「多龍塔公館?」皮埃爾大聲問道。
「對!」鮑立克回答說。「當我趕上巴托裡夫人時,她已經認不出我了!……
她的精神已經……」
「可我母親為什麼要到多龍塔公館去呢?……是啊!……為什麼呢?」皮埃爾
望著老僕人,重複著,好像他根本無法理解。
「她可能想找多龍塔先生說什麼吧。」鮑立克答道,「但多龍塔先生帶著他的
女兒離開公館已經兩天了,並且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那姑娘呢?……那封信?……」
「我本能找到那封信,皮埃爾先生,」老人回答說,「或許巴托裡夫人把它弄
丟了。或許有人把信搶走了。我沒能瞭解信中的內容!」
信中究竟寫了些什麼?這是一個迷。大夫聽後沉默不語,無法理解巴托裡夫人
的舉動。是什麼原因使她如此急不可待地奔向斯特拉頓公館呢?她對這個地方該是
咬牙切齒的痛恨呀!為什麼她聽到西拉斯·多龍塔失蹤的消息後會受如此強烈的震
動,以致精神失常呢?
老僕人的敘述結束了。他沒把巴托裡夫人精神錯亂的事傳出去。他急忙將僅剩
的一點財產變賣掉。可憐的寡婦雖然瘋了,但卻很安靜,很溫和,使鮑立克能採取
行動而沒有引起人們的任何懷疑。離開拉居茲,不管逃難到何處,只須遠離這該死
的城市就行。幾天後,他帶著巴托裡夫人登上了一艘地中海沿岸的班輪,他們流浪
到了突尼斯城,更準確地說,是來到了古累特。他下定決心,就在這裡住下來。
在這座沒人看管的隱士墓裡,老僕人悉心盡力,竭力照料著既瘋又啞的巴托裡
夫人。可他手中的錢所剩無幾,眼看著兩人就要開始挨餓了。
這時,老僕人想起了安泰基特大夫,想起了大夫一貫對巴托裡一家很關心。他
想寫信,可又不知道大夫的地址。他還是給大夫寫了那封絕望的呼救信,並勞煩上
帝轉交。彷彿上帝真的大發慈悲呢,那封信居然寄到了大夫手中!
現在要做的事都很明確了。巴托裡夫人被順從地扶上了馬車。車上還有皮埃爾,
鮑立克,瑪麗亞。瑪麗亞從此就要看護夫人了,馬車又駛向回古累特的大路,大夫
和呂吉沿著海濱的小路走回去。
一小時後,大家都登上了待命出發的汽船,「費哈托」號汽船即刻拔錨啟航。
汽船繞過阿達爾貝角之後,就看到了班泰雷利亞島上的燈塔。第三天凌晨,「費哈
托」號汽船回到了安泰基特港。
巴托裡夫人上岸後,立即被領到阿特納克,在市政廳的一間房子裡安頓下來。
瑪麗亞也搬過來和巴托裡夫人住在一起。
對皮埃爾·巴托裡而言,這又是一個多麼巨大的痛苦啊!他的母親喪失了理智,
精神錯亂了,並且她的發病原因一時還搞不清楚!如果能瞭解病因,或許能夠進行
行之有效的治療!可是對病因一無所知,也無法知道任何情況呀!
「一定要把她治好!……對!……必須把她治好!」大夫默默念叨。他要全力
以赴,完成這項任務。
然而這項任務太艱巨了,因為巴托裡夫人一直處於完全無意識狀態中,根本不
清楚自己的行動,也絲毫不能回憶以前的事情。
可大夫有高度的暗示能力。效果已無容置疑,不正好可以在巴托裡夫人身上驗
證,來治好她的精神病嗎?難道不可以運用磁性感應,並連續施加這種作用以喚醒
她的理智,讓她恢復正常嗎?
皮埃爾·巴托裡懇求大夫使用這種方法,盡力讓他的母親恢復正常。
「不行。這種方法很不妥當。」大夫回答說,「暗示的方法也不能成功啊!這
種暗示作用,對精神病患者而言完全無效!皮埃爾,要接受這種作用,還需要你母
親先有自己的意志,我的意志才能發揮作用,否則,我再跟你說一遍,將會毫無作
用的!」
「不!……我並不這麼認為!」皮埃爾說道,他仍然不服。「雖然我母親認為
我早已死去,但也要讓她有朝一日認出自己的兒子來!」
「是呀!……她認為你已經死去了!」大夫說道,「但要讓她認為你活著……
或者把她帶到你的墳前……讓她看著你從墳裡走出來……」
大夫這樣思考著,創造一個近似的環境,讓她精神產生震動,不是有利於巴托
裡夫人康復嗎?為什麼不呢?
「我定要試試!」大夫說。
他希望能通過這種試驗;能夠將皮埃爾母親的病治好。當他把這種想法告訴皮
埃爾,皮埃爾激動得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
為了使這次試驗能夠成功,從這天起,他們開始了各種準備工作。一切都圍繞
能使巴托裡夫人擺脫目前的無意識狀態,使她能夠喚起對往事的回憶。只有把當初
那場墓葬儀式生動而真實的再現出來,才能引起她精神上的有效反應。
於是大夫要求鮑立克和伯斯卡德協助,盡可能生動地再現拉居茲公墓以及巴托
裡一家的墳墓。
島上的公墓建在離阿特納克一公里處的鄉下。在一片蔥綠的樹下,修起了一個
小教堂,其樣式和拉居茲公墓那個小教堂一模一樣。經過精心佈置,兩個墳墓也極
為相似。然後又在小教堂裡面的牆上,嵌上一塊黑色的大理石板,上面寫著埃蒂安
·巴托裡的名字以及其去世的年代:一八五七年。
十一月三日,進行預備性試驗的時刻已經來臨:要用一種不知不覺的漸進方式,
來喚醒巴托裡夫人的理智。
晚上七點鐘左右,在鮑立克的陪同下,瑪麗亞攙著巴托裡夫人走出市政廳,他
們穿過郊野,向墓地走去,到了墓地,巴托裡夫人在小教堂門口停下來。教堂裡只
有一盞燈,她仍可以看清刻在大理石上的埃蒂安·巴托裡的名字,可她卻和往常一
樣,沉默而無神,只是當瑪麗亞和老僕人鮑立克跪在台階上的時候,她的眼中突然
閃出一束光芒,但又馬上消失了。
一個小時以後,巴托裡夫人又被送回到住所,在初次試驗中,所有隨同去墓地
的人都分別站在或近或遠的地方,仔細觀察巴托裡夫人的一舉一動。
以後幾天裡,又連續重複同樣的試驗,始終不見任何成效。皮埃爾懷著激動的
心情觀察了這一系列的試驗,一直不見他的母親的任何異常反應。儘管大夫反覆強
調說,慢慢觀察,時間久了,就會見成效了,他卻由於試驗無效而有些失望了。大
夫認為,只有巴托裡夫人在精神上有了足夠的準備,能夠承受起認出兒子時的劇烈
震動時,再讓皮埃爾出場才是最適宜的。
無可否認,每次去墓地,都會在巴托裡夫人心理上引起一些震動。一天晚上,
當鮑立克和瑪麗亞又跪在小教堂的門口時,站在後面的巴托裡夫人緩緩走近門口,
把手放在鐵柵欄上,當她看到燈光照射下的教堂內壁上的大理石,她又匆忙向後退
了退。
瑪麗亞趕快過來攙扶著她,忽然聽到她自言自語起來,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一個
名字。
很久以來,這是巴托裡夫人第一次開口說話啊!
太令人震驚了,——的確令人吃驚,——所有聽到的人都驚呆了……
她說的既不是她兒子的名字,也不是皮埃爾的名字呀!她說出的是莎娃的名字!
皮埃爾此時此刻心中也是萬分激動。可是,當大夫出乎意料地聽到她說出莎娃
·多龍塔這個名字時,有誰能夠描繪大夫此時的心情呢?但他仍保持沉默不語,不
讓自己的感受有絲毫的流露。
第二天晚上,繼續進行試驗。這一次,巴托裡夫人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
著,自己就走到小教堂門口跪下來。她低下了頭,連連發出歎息聲,眼淚像斷線的
珠子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掉。可是這天晚上她沒有說出任何名字,也許是她把莎娃的
名字又給忘記了。
回到市政廳後,巴托裡夫人表現出心煩意亂,焦躁不安的樣子。這是她得病以
來從不曾存過的。安靜。一直是她的精神病的特徵,可現在卻由一種離奇的興奮狀
態所代替。顯然,這是她的大腦正在恢復,看來治好她的病是很有希望的。
果然當夜巴托裡夫人一直都不很安寧。瑪麗亞似乎聽到巴托裡夫人多次說出一
些含混不清的話。可以肯定她在做夢。如果說她真是在做夢的話,表明她開始恢復
了理智了,也說明她的理智已經甦醒了,看來她的精神病就快要治好了!
所以大夫決定,第二天就進行新的嘗試,來導演一幕更為動人,更為逼真的戲。
十八日一整天,巴托裡夫人一直都處於亢奮狀態中,這使瑪麗亞感到十分驚異。
皮埃爾幾乎整天都守候在他母親的身邊。他預感到這是最為吉祥的徵兆。
在這個低緯度的安泰基特島上,經過一個炎熱的白天,夜幕已經降臨了,夜晚
一團漆黑,四週一絲兒風也沒有。大約晚上八點半左右,在鮑立克和瑪麗亞的陪同
下,巴托裡夫人又離開住處來到小教堂。大夫、呂吉和伯斯卡德跟在後面,與他們
稍微保持一段距離。
在整個小移民島上,人們都在焦急地盼望著,期盼著可能發生的奇跡。小教堂
的周圍,一些大樹底下,幾支火把冒著黑煙,火光一閃一閃的,遠處,不時傳來阿
特納克教堂的鐘聲,彷彿喪鐘一般。
一行人穿過郊野,向墓地緩緩走去。皮埃爾·巴托裡不在其中,他已經提前到
小教堂裡去了,只有在這最後一次試驗結束時他才能露面。
大概九點鐘的時候,巴托裡夫人來到了墓地。突然,巴托裡夫人掙脫瑪麗亞的
手臂,快步向小教堂走去。
一種新的感情好像突然完全支配了她。瑪麗亞讓她自由行動。
墓地死一般的沉寂,只是不時傳來的鐘聲才打破這份安靜。巴托裡夫人突然停
下來,站著一動也不動。隨後她跪在第一個台階之上,俯下身子。大家聽到她輕輕
的哭泣聲……
這時,小教堂的柵欄緩緩打開,皮埃爾身披白色的裹屍布,彷彿是剛從墳墓裡
走出來一樣,出現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
「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巴托裡夫人大聲喊道。她真想上
去抱住他,可她跌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昏厥過去並不可怕!因為她剛剛才恢復了記憶和思維!她表示出了自己是母親
的身份!她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大夫立即進行緊急治療,巴托裡夫人馬上甦醒過來,她的目光和兒子的目光不
由得碰到一起來:
「活著!……我的皮埃爾……你還活著!……」她喃喃地說道。
「對!……活著,為了你呀,媽媽!為了愛你而活著!也是為了愛她,她……」
「她?」
「對,她!……莎娃!……」
「莎娃·多龍塔?……」大夫補充說道。
「不!……莎娃·桑道夫!」
同時,巴托裡夫人從衣服口袋中摸出一封已經揉皺的信,遞給了大夫。這就是
多龍塔夫人臨終前留下的遺言。
短短數語,準確地道出了莎娃的出身!……莎娃,就是那個在阿特納克城堡被
人拐走的孩子!……莎娃就是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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