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巴克進門時,公寓的門輕輕抵住了一摞箱子、盒子。他要給艾麗斯寄去一封
表示謝意的便箋。他很希望自己有時間著手佈置公寓裡的辦公室環境,但是,如果
他希望在開會之前見到切麗,他就要馬上動身。
他提前半個小時趕到希望村教堂,在雷福德的車旁停下車子。很好,他想,他
們都在。他瞟了一眼手錶。他是不是忘記時間更改過了?他來晚了?他匆忙趕到布
魯斯的辦公室。
敲過門後就走了進去。布魯斯和雷福德有些尷尬地抬起頭。屋內只有他兩個。
「對不起,我想我是不是來得早了一點兒?」
「是的,巴克。」布魯斯說,「我們先談一會兒,咱們八點鐘見面,好嗎?」
「當然可以。我想找切麗談談,她在這兒嗎?」
「她要晚一點兒才來。」雷福德答道。
「好的,我就在門外等她。」
「那麼,首先,我要祝賀你。」布魯斯說,「不管你作出什麼決定,這的確是
個了不起的榮耀與成就。我想像不出有多少飛行員會拒絕這個職位。」
雷福德靠坐在椅背上。「的確如此。我沒有花心思從這方面去考慮問題。我想,
我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布魯斯點點頭。「我想是的。你是想讓我提一些建議,還是只想讓我聽一聽?
顯然,我會為你祈禱的。」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樣的話,我感到自己是多麼的有限,雷福德。我知道你是想留在芝加哥,
但是你要弄清楚這個機會是否來自於上帝。我也希望能夠永遠留在這兒不走,但是
我好像感到上帝指引我去旅行,去建立更多像這樣的小組,還要去訪問以色列。我
知道,你留在這兒不單單是為了我,可——」
「這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布魯斯。」
「這我也知道。但是,誰曉得我會在這兒待多久呢?」
「我們需要你,布魯斯。我想,很顯然,上帝叫你到這兒來是有原因的。」
「我想,切麗已經告訴你了,我希望能夠有更多的教師。」
「她已經告訴我了。她對此很感興趣,而且,我也希望能夠學習一些東西。」
「一般說來,教會是不允許讓初信的信徒擔任監督或者教師的職務的。可是現
在,我們別無選擇。我本人實際上也是個剛剛人教的信徒。我敢肯定,你也會成為
優秀的教師,雷福德。問題在於我不能自私地堅持這樣的看法,這次給總統當飛行
員的機會你要慎重考慮。可以想像一下,你可能對美國總統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噢,我不認為他與他的飛行員有多少接觸的機會,如果不是完全沒有的話。」
「他不接見自己的飛行員嗎?」
「我懷疑這一點。」
「你要想到,總統會希望瞭解飛機每次飛離地面以後,都要將其性命交到他手
裡的那個人的。」
「可以肯定,他不得不信任那些為他做出決定的人的。」
「所以,你肯定會有機會與總統接觸的。」
雷福德聳聳肩膀。「可能。」
「菲茨休總統性格堅強,而且很有主見。有關失蹤的事件,他一定也會感到某
種切身的威脅,而以私下進行察訪的。想想吧,你會具有對自由世界的領導人宣講
基督的特權呢。」
「我差點為這事丟了職業。」雷福德說。
「當然,你要尋找適當的場合。不過,總統本人也在這次事件中失去了幾位親
人。當人們問到他對這次事件的看法時,他是怎麼說的?他的大意是說,這肯定不
是上帝所為,因為他一直信仰上帝。」
「你說這些,好像我順理成章地要接受這份職務了似的。」
「雷福德,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但是我要求你記住:你並非僅僅是在對這個教
堂,對『災難之光』或對我效忠,關鍵是要對基督效忠。如果你不打算接受這個職
務,那你最好能夠肯定,它不是來自於上帝。」
雷福德暗想,能夠提出如此新穎的見解,這才像布魯斯說的。「你認為,我是
不是應該告訴切麗或巴克。」
「我們都是在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布魯斯答道。
「對了,」雷福德說,「我還想問一些其他的事情。在這個歷史性的關鍵時刻,
你對愛情怎麼看?」
布魯斯突然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問得好,」他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問
這個問題。」
雷福德心想,這你未必知道了。
「我理解,你一定是感到孤獨了。」布魯斯想當然地說,「至少,你還有切麗
陪伴你,但你一定會感到如同我失去妻子之後所感到的那種扎心的空虛。我已經考
慮過在今後的七年中,是否要保持獨身的問題。我不希望會有這樣的生活前景,但
我知道我會很忙。說句心裡話,我仍希望上帝會把某個人帶到我的生活裡來。當然,
眼下還太早。我很傷心,我會為我的妻子悼念很久,好像她已經死去。我知道她在
天堂裡,但她對我來說是死去了。這些日子我感到格外孤獨,幾乎喘不過氣來。」
布魯斯向雷福德袒露著心跡,正像他自失去親人之後一直在講述的那樣;雷福
德在無意中觸到了朋友的痛處,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僅僅是為了切麗才提這個
問題的。她對巴克如此入迷,倘若這段交往最終沒有結果,那麼她是否可以接納其
他的戀人——如果離基督重臨還有幾年時間?
「我只是從萬無一失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雷福德解釋說,「如果這時有
兩個人陷入了愛情,他們該怎麼辦呢?《聖經》中有沒有談到這個時期的婚姻問題?」
「沒有具體談。」布魯斯答道,「就我所知的確如此。但是,經文中也沒有禁
止。」
「孩子呢?在目前的狀況下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是否謹慎?」
「我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布魯斯答道,「在你這樣的年紀,還要生孩子
嗎?」
「布魯斯!我並不指望再婚。我在考慮切麗。我不是說她現在有了哪些跡象,
但是……」
布魯斯靠回到椅背上。「可以想像一下,」他說,「連初中都趕不上,更不要
說讀高中和上大學了。即便如此,還要哺養教育這個孩子,讓他(她)為末日的降
臨作好準備。還要考慮到孩子的一生會一直擔驚受怕,因為在末日的災難期間,遭
遇突然死亡的可能性佔到百分之七十五。」
布魯斯用兩手捧著臉,胳膊拄在桌面上。「的確如此。」他說,「我不得不慎
重地勸告她說,在做這件事之前一定要先祈禱,問一問心靈裡面的聲音。」
巴克不善於等人。他測覽著布魯斯的辦公室外間那些書架上的書籍,顯然,這
是前任牧師堆放那些非常用性參考書的地方。其中,有數十種關於《舊約》的深奧
難懂的書籍。巴克隨便翻了一下,覺得有些枯燥。
後來,他翻到一本教堂兩年前的相冊。在B字頭下面有一張布魯斯·巴恩斯年輕
時留著長髮的照片。照片上他的臉比現在豐滿,面帶著笑容,身邊是妻子和孩子。
布魯斯失去了一個多麼寶貴的家庭啊!他的妻子容貌姣好,身材頗為豐腴,面上顯
出一副真誠而略帶倦容的微笑。
接下去一頁,是失蹤的前任牧師弗農·比靈斯博士一家。老牧師至少有六十五
歲上下;照片上還有他那嬌小的妻子。孩子以及孩子們的配偶和眷屬。布魯斯說過,
老牧師全家人都失蹤了。比靈斯牧師在相貌上頗有些亨利·方達的味道,眼角佈滿
了魚尾紋,面帶慈祥的笑容。他看起來是那種巴克喜歡結識的人。
巴克翻到相冊的後面,找到了斯蒂爾一家。雷福德身穿制服,與他現在的相貌
頗為相近,只是頭髮不及現在這樣灰白,面上也帶有更多的鮮明的個性。還有艾琳。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照片。她的相貌顯得活潑、開朗,如果相信眼下盛行一時的相片
心理學的話,那麼一定會得出她對丈夫的依戀超過丈夫對她的依戀。她的軀體溫柔
地向他傾斜著,而他挺身而坐,顯得有些生硬。
小雷福德的照片也在上面,圖片說明寫道:雷米,10歲。他和他媽媽的照片上
都標有星號,雷福德的照片上則沒有。切麗也沒有星號,她的說明文字是這樣寫的:
18歲,斯坦福大學新生,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托。(沒有單獨的照片)
巴克翻到圖例,知道星號是用來標誌教會的成員的。巴克猜想,其餘的只是星
期日來做禮拜。
巴克看了看手錶,還有十分鐘八點。他望了望窗外的停車場。斯蒂爾家的第二
輛車子也來了,與布魯斯、巴克、雷福德的車子停在一起。他將手放到窗玻璃上,
擋住刺目的燈光,就看到切麗正坐在方向盤後面。十分鐘已經來不及談什麼了,但
還夠同她打個招呼。
巴克剛出了大門,就看見切麗從車裡鑽出來,急匆匆地朝教堂走來。「你好。」
他招呼說。
「哈,巴克。」她應了一句,但明顯地缺乏熱情。
「花還在垃圾箱裡嗎?」他搭訕說,希望能找到一點兒線索,跟上她的思路。
「的確,還在。」她說著,從他的面前擦身而過,逕自去開門。他跟在她的身
後上了樓梯,穿過門廊,來到辦公室的外間。
當她走過去敲布魯斯辦公室的門時,巴克說:「我想,他們可能還沒有完。」
果然,布魯斯也是這麼說的,於是她道了一聲歉,退了出來。切麗的表現再明
顯不過了:她不想待在這兒,也不想朝巴克多看上一眼。她哭過,通紅的面上還有
淚痕。他渴望能S她重歸於好,可是他感到,眼下時機不對,而且他不得不學會適應
她的性格中的另一面。這裡面肯定發生了某種誤會,他也被牽連進去了。此時,他
除了設法探明其中的原委,什麼也不能做。而要探明究竟,他不得不等待時機。
切麗抱起兩臂,搖晃著翹起的二郎腿。
「看看我翻到了什麼。」巴克說著,將那本相冊遞到切麗面前。切麗甚至沒有
伸手去接。她在鼻子裡哼了一聲。
巴克將相冊翻到B字頭下,給她看布魯斯和比靈斯兩家人的照片。她突然變得溫
柔了,接過相冊認真看起來。「布魯斯的妻子,」她輕聲說,「還有,看看這些孩
子!」
「你們一家人也在裡面。」巴克搭訕說。
切麗並不急著翻到S字頭下,而是逐頁翻看,彷彿在尋找她所認識的人。「他和
我一同上的高中。」她隨口說著,「她和我曾在同個年級。舒爾茨夫人是我在讀中
學三年級時的體育老師。」
當她終於翻到他們一家的照片時,禁不住悲從中來。她的兩眼注視著照片,臉
部扭曲了,淚水溢滿了眼眶。「雷米才十歲。」她費勁地說道。巴克不由自主地將
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的身子變得僵直了。「請不要這樣。」
「對不起。」他說著,立刻將手放開。
而就在此時,裡面房間的門開了。「好啦,進來吧。」雷福德說。他注意到了
巴克的溫順態度和切麗的傷痛表情。他希望她沒有向巴克發作。
「爸爸,看。」切麗說道。她立起身,把相冊遞過去。
雷福德看到照片時,他感到喉嚨裡猛地一陣發緊,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他痛
苦地歎了一聲,這實在叫人受不了。他合上相冊,遞給巴克;而就在此時,巴克聽
到布魯斯的椅子發出吱嘎的響聲。「你們幾個在看什麼?」
「就是這個。」巴克說,他朝布魯斯晃了一下封面,想把它放回到書架上去。
可是,布魯斯已經伸手來取。
「這是兩年前的?」巴克加了一句。
「我們搬到這裡來的一個月左右的時候。」雷福德說。
布魯斯把相冊翻到印有他們一家的相片的那一頁,立在那裡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你們一家也在裡面嗎?雷福德?」
「是的。」雷福德簡單地答道。巴克注意到,他正設法讓切麗進到裡面。
會議開始了。布魯斯先是充滿熱情地來了一個開場白,但很快就轉入主題。他
從《啟示錄》翻到《以西結書》、《但以理書》,再翻回來,將有關的預言段落與
在紐約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發生的失蹤事件作了對比。
「今天,你們誰聽了關於耶路撒冷的兩位見證人的新聞?」
巴克搖了搖頭,雷福德也作了同樣的反應。切麗則毫無反應,她今天既沒有作
筆記,也沒有提任何問題。
「一位記者報導說,有六七位歹徒企圖襲擊這兩個見證人。但是,歹徒們全都
被燒死了。」
「燒死了?」巴克問。
「誰也不知道火是從哪兒來的。」布魯斯說。「但是,我們知道,對吧?」
「他們真能像龍一樣吐出火來嗎?」巴克忍不住問。
「《聖經》中是這樣說的。」布魯斯一本正經地說。
「我會看有線新聞網的。」巴克說。
「請多加注意,」布魯斯說,「我們會看到更多有關的報道。」
雷福德不知道自己能否習慣於這些上帝直接啟迪給他們的東西。他簡直沒法估
量在這不到一個月時間裡他已經起了多大的變化,已經學到了多少知識。從前,他
曾是一個事事都要從書本上找根據的人,而如今,他感到自己變得可以毫不懷疑地
相信這類看似怪誕的新聞報道了,只要在經文能夠找到佐證就行。他相信經文中說
的每一句話。因為或遲或早,新聞報道就會提供相同的事實加以佐證。
這時布魯斯突然轉向巴克,問:「今天過得怎樣?」對於在一旁的雷福德一家
來說,這個問題似乎只關係到談話的雙方。
「要說的話很多,一時恐怕說不完。」巴克答道。
「別故弄玄虛了。」切麗高聲說道,「這是她今晚說的第一句話。」
巴克瞟了她一眼,說:「我明天會向你匯報情況,布魯斯。然後,在明天晚上
的會議上,我們大家再談一談。」
「噢,現在就談吧。」切麗說,「我們這裡都是朋友。」
雷福德希望她能夠閉嘴,但是,她如今已經是成年人了。如果她要不顧一切地
要提出任何問題,這都是她應有的權力。
「你甚至不知道我今天在哪兒。」巴克對切麗這樣說,他的臉上明顯地掛著困
惑不解的表情。
「可是,我知道你和誰在一起。」切麗不假思索地就說。
雷福德已經注意到,巴克下意識地朝布魯斯瞟了一眼,但他卻不明白其中的含
義。另一方面,布魯斯還以為他們兩個中間有人可能走漏了消息,將巴克去會見卡
帕斯亞的事情告訴了切麗。
「你是否——?」布魯斯搖了搖頭。
「我想你不知道,切麗。」巴克說,「讓我明天先和布魯斯討論一下。然後,
在明天的會議上,我提議我們為此祈禱。」
「當然可以。」切麗說,「不過,我想提個問題,並為今天晚上提個祈禱申請。」
布魯斯看了看手錶。「說出來。」
「我不知道你對這個時期的男女約會是怎麼看法?」
「今天晚上,你是第二個向我提這個問題的人。」布魯斯說,「我們肯定都是
孤獨者。」
切麗在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向著巴克的方向皺了皺眉頭。
她一定認為是巴克提了相同的問題,雷福德在一旁心想。
「這可以作為咱們下一次會議的主題,讓我準備一下。」
「這一次就談,怎麼樣?」切麗敦促說。
「可以。不過,咱們明天晚上再討論。」
「對於新皈依的信徒,在道德方面是否可以另加一些戒律?」切麗繼續說。
「你是指哪些方面?」
「你可以談一談,既然我們已經信仰了基督,那麼我們就應該怎樣去生活。比
如,像性道德以及諸如此類的問題。」
巴克簡直有些招架不住。切麗說出的話與從前迥然不同。
「可以。」布魯斯答道,「我們可以討論這些內容。不過我想,你聽了之後不
會感到太大的驚訝,我們在失蹤事件之前應當遵守的戒律,如今仍然適用。我的意
思是說,不會有太多內容要講。我們應保持純潔,我敢肯定地說,這不會使你感到
驚訝——」
「不見得我們每一個人對這一條都很清楚。」切麗說。
「那好,我們明天晚上就來討論這個問題。」布魯斯說,「還有別的問題嗎?」
在其他人來不及開口之前,切麗就說:「沒有了。那麼,明晚再見。」說完,
她頭也不回,便起身離去了。
剩下來的三個人開始禱告,會議在尷尬中結束;正像尼古拉·卡帕斯亞所說的
那樣,沒有一個人願意提到屋子裡的大象。
巴克心情沮喪地回到公寓。他從不習慣撂下問題不管,而且最讓他惱火的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他脫下旅行服裝,換上旅遊鞋、味嘰布褲、棉襯衣和
皮夾克。他給斯蒂爾家掛了電話。是雷福德接的,可過了幾分鐘後卻回答說,切麗
不能接電話。巴克猜想,似乎雷福德也和他一樣,對切麗毫無辦法。
「雷福德,她就在電話機旁嗎?」
「是的。」
「你知道她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
「我想弄清事情的究竟。」
「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的意思是在今天晚上。」
「行,沒有問題。你明天再給她打個電話試試。」
「雷福德,你是說我可以馬上就過去嗎?」
「是的,完全可以。我不能保證她不出去,不過,你明天可以再試試。」
「那如果我馬上就過去,不會打擾你嗎?」
「不會。那好,我們等著你明天打電話來。」
「那我就出發了。」
「好,巴克。以後再談。」
雷福德不想欺騙切麗,不過上面的這些話幾乎就是當面撒謊。他給這段話編了
密碼,他感到很有趣。還記得許多年前,他和艾琳約會時曾出現過一次口角。艾琳
因為一件小事對他生氣,她宣佈說,除非她先給他打電話,否則他再也不要打電話
來了。說著,就怒氣沖沖地走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是他母親給了他一些指點。
「你馬上去她家,找到她,把『球』踢到她的半場去。她會立刻從你身邊離開;但
是,你可以跟上去。如果她仍將你從身邊趕開,你就知道,她是認真的了。她也許
並不瞭解自己的心思,你可以繼續去追。如果我還瞭解女人的話,我知道,她是希
望你繼續去追求她,而不是等著她的回音。」
所以從某個角度說,他是在鼓勵巴克以同樣的方式去追求切麗。他知道他們兩
個還沒有明確關係,但他認為他們其實都希望能夠朝這個方向發展。至於巴克生活
中的另一個女人,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但如果巴克堅持要尋根問
底,切麗就會把這個女人的事情兜出來,問個水落石出。如果巴克的確在與某人同
居,那樣的話,這對雷福德。布魯斯以及切麗都是個傷腦筋的問題。但是話說回來,
切麗的證據顯然不足。
「這麼說,他是要明天打電話來啦?」切麗問。
「我是這樣告訴他的。」
「那他的反應呢?」
「他只是說了他的打算。」
「你的話說得很清楚啊。」
「我沒法把我的意思講清楚。」
「我想去睡了。」她說。
「咱們可以先聊一會兒啊!」
「我累了,爸爸。該聊的我們都聊過了。」說著,她向樓梯走去。
「你明天會接他的電話,對吧?」雷福德在設法拖住女兒。
「我懷疑我會不會接。我想看看他對明天晚上對布魯斯的講道有什麼反應。」
「你猜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爸爸!我怎麼會知道呢?我知道的就是今天早上看到的。現在,我要去睡了。」
「我就是要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想法,寶貝,說說看。」
「我明大再告訴你。」
「那好,我們先個說你和巴克的事情。談談我和我在工作上遇到的一些事情,
好嗎?」
「別把我和巴克扯在一起,爸爸。我不想聽了,除非你被炒了魷魚,或者換了
職業,否則,我想改個時間冉聽你講,」
雷福德知道,如果他將白天發生的一切講出來,從收到哈蒂的便條,到與厄爾
·哈利戴會面,又無端受到他人的控告,這些會吸引住切麗的注意力的。但是,雖
然他此時談話的興致很高,切麗卻提不起興趣。
「能不能幫我收拾一下廚房?」
「爸爸,廚房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有什麼事情我明天再干,好嗎?」
「咖啡爐的定時器調好了嗎?」
「噢,從一開始就設置好了,爸爸。你怎麼啦?」
「我只是感到有點兒孤獨,還不想去睡。」
「如果你想讓我陪你一會兒,我會陪的,爸爸。可是,你為什麼不看一會兒電
視,放鬆一下呢?」
雷福德再也沒法抱住她了。「我會看的。」他說,「我就在樓下的起居室看一
會兒電視,好嗎?」
她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學著他的腔調說:「我就在樓上,在我的房間裡,關上
燈,好嗎?」
他點點頭。
她搖搖頭。「既然咱們都匯報清楚了,知道另一位在哪兒,在幹什麼,現在我
能走嗎?」
「能。」
雷福德等切麗上樓後,就扭亮前廊的燈。巴克知道他們的地址和所在的區域,
不過,他從沒來過這兒。
新聞節目已經結束,只有一些脫口秀,雷福德不太想看。他坐在那兒僅僅是作
為一種借口。他向窗簾外瞟了一眼,終於看到了巴克的車子的燈光。「爸爸,」切
麗朝樓下喊道,「你能不能把聲音擰小一點兒,或回你自己的房間去看?」
「我正在把聲音擰小。」他說到。此時汽車的前燈已經照進了客廳,車子已經
駛人了門前的車道。他來不及去調電視的音量,就急匆匆地過去開門。他要在巴克
撳響門鈴之前阻住他。
「我上樓回臥室去。」他對巴克小聲道,「給我一點兒時間,然後再撳門鈴。
我去沖澡,這樣,切麗就不得不來開門了。」
雷福德關了門,上了鎖,然後回到起居室關掉電視,就上樓去了。
經過切麗的房門時,他聽到切麗說:「爸爸,你用不著關卜,把音量調小就行。」
「沒關係,」他應道,「我想洗個澡,然後就上床了。」
「晚安,爸爸。」
「晚安,切麗。」
雷福德讓浴室的門開著,並沒有急於打開水龍頭,只是在聽到門鈴聲響之後,
他才擰開了水龍頭。他聽到切麗喊:「爸爸,門外有人!」
「我在沖澡。」
「噢,爸爸。」
這真是個好主意!巴克在門外心想。他感到雷福德給了他充分的信任,即使女
兒對他心懷不滿時,仍能讓他與她相容。
他等了一會兒,又撳了一次門鈴。他聽到裡面說了一聲:「等一會兒,我就來!」
切麗的臉蛋出現在大門中央的小窗內。她轉動了一下眼珠。「巴克!」她透過
關著的大門喊了一聲,「你明天給我來電話,對吧?我已經上床了!」
「我要和你談談!」巴克說。
「今晚不談。」
「就在今晚談。」他說,「要不,我不會離開的。」
「你不離開嗎?」
「對,不離開。」
切麗想嚇唬他。前廊的燈於是被關了,他聽到她快步上樓的腳步。他本來還不
相信,可是她比他想像得要堅決。但是,既然他已經說過不離開,所以他就不能離
開。如果說他別無他能的話,至少他還是說話算數的。其實,他的執拗的個性還不
僅如此。正是這種個性造就了他這樣一位記者。
他沒有動搖這天下午他在紐約時感到的對切麗的思念。他等著切麗出來,他這
樣決定了。如果需要他等到明天早上的話,那麼,當切麗一覺醒來,她便會在他面
前低下高傲的額頭。
巴克走到門廊下,倚門而坐,身子斜靠著一根漂亮的門柱。他相信,她一定還
會出來,看看他是不是走了。她可能在聽他車子的馬達聲。她當然什麼也聽不到。
「爸爸!」切麗跑到雷福德的房門去喊,「你洗完了嗎?」
「還沒有!怎麼回事?」
「巴克·威廉斯在門外,他不走!」
「那你讓我怎麼辦?」
「把他弄走!」
「你去把他弄走!那是你的問題。」
「你是我爸爸!這是你的責任!」
「他傷害你了嗎?或者是他威脅你了?」
「沒有!可是,爸爸!」
「我不想讓他離開,切麗!如果你想,你可以趕他走!」
「我去睡覺了。」切麗說。
「我也去睡了!」
雷福德關掉水龍頭,他聽到切麗猛的關上他的房門。然後,又關上她的房門。
她會不會真的上床去,而把巴克撂在門外?巴克會等下去嗎?雷福德踮起腳過去把
門打開一條縫,以便監視切麗的行動。她的門仍然關著。雷福德溜回床上,留神地
聽著。他已經上了總統專機飛行員的候選人名單,可眼下正在偷聽女兒的動靜!這
算得上幾個星期以來最有趣的遊戲了。
巴克靠著門柱坐了一會兒,漸漸感到了夜間的寒冷。他動一動,身上的皮衣就
會吱吱作響;他把皮衣領子豎起來護住脖子。這皮革的味道,令他回憶起他穿這件
短款夾克所到過的許多地方。有許多次他曾經以為,他就要穿著它死去了。他將兩
腿盤了起來,他突然感到自己有多麼的疲勞。假如他不得不在門前睡一夜的話,那
他一定能睡得著。
不知過了多久,在夜晚的寂靜中,他聽到門內有輕微的腳步聲。一定是切麗下
了樓,來偵察他是不是還在。倘若是雷福德,腳步聲就會響亮和堅實;要是雷福德
的話,他會告訴他暫且收兵,然後再考慮怎樣解決問題。巴克聽到靠近房門的地皮
發出輕微的響聲。為了加強效果,他將頭靠在門柱上,擺出正在門外睡大覺的姿勢。
回到樓上去的腳步聲不像前面那樣輕。她在打什麼主意?
雷福德聽到了切麗在黑暗中的開門和走下樓去的聲音。現在,她又回到了樓上。
她「光」一聲撞開門,又「啪」的打開燈。雷福德挪了挪身子,以便能夠看到切麗
走出房門。她在房內耽擱了一會兒,然後關了燈,出了房門。她的頭髮已經挽到了
頂上,穿了一件長及地面的毛巾布睡袍。她打開樓梯頂上的燈,下樓的步伐中帶有
明確的目的性。如果雷福德對她的用意不免要作一些猜測的話,那麼他不認為她是
去趕他走的。
巴克看到他的影子落到了面前的草坪上,知道是身後的燈亮了。但是,他既不
想顯得過於自信,又不想顯出迫不急待的樣子。他仍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彷彿他
已經睡著了。跟著一聲鎖響,門開了,但他沒有聽到其他聲音。他偷偷向後面望了
一眼。顯然,她是在邀請他進去。
他已經等了這麼久,這個邀請方式似乎還不夠。巴克想著,他又恢復了原先的
姿勢,後背靠在門柱上。
半分鐘後,他聽到切麗又悄悄地走到門前。她拉開風雪門,說:「你想要什麼,
一份印著你的大名的請柬嗎?」
「哇——」他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轉過身來。「已經早上了嗎?」
「真滑稽!請進,只給你十分鐘時間。」
巴克跟著切麗進了屋子,在沙發上坐下,坐在切麗的面前。他靜望著她,彷彿
在考慮該從哪兒講起。
「我這身著裝實在不適合於見客。」她說。
「不管你穿什麼,都是那麼漂亮。」
「饒了我吧。」她說,「你要談什麼?」
「說實話,我真想給你帶一束花來。」他說,「我想看看,你是怎麼把它撂到
垃圾箱裡的。」
「你以為我是撒謊嗎?」她說,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後。他回過身去。千真萬確,
一個巨大的花束被塞到了垃圾箱內。
「我沒有認為你是在撒謊,」巴克說,我只是以為這不過是某個象徵性措辭,
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說的。
「你在說什麼呀?」
「當你告訴我『花在垃圾箱裡』,我想,這可能是我沒有聽到過的一句俗語。
這有點兒『貓兒放出袋子』,『水在橋下流』一類說法的味道。1」
1此處為英語中兩句成語。貓兒放出袋子(The cat is out of the bag)意思
是露出馬腳,真相大白。水在橋下流(The water is under the bridege)意思是
忘掉過去,讓過去成為過去吧。——譯注
「我說『花在垃圾箱裡』,就是花在垃圾箱裡!我所說的,就是這些詞表達的
實際意思,巴克。」
巴克顯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的思緒似乎不在同一問題上,巴克甚至不敢肯
定他們是否在同一個層次。「噢,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把花放到垃圾箱裡呢?
這也許能幫助我理清思路。」
「因為我不需要這些花了。」
「噢,瞧我有多傻。你不需要這些花,因為——」他停下來,搖搖頭,彷彿是
等著她把空填上。
「由於這些花的來源,它們傷害了我。」
「這些花是哪兒來的呢?」
「我是說,由於送花的人。」
「這些花是誰送的呢?」
「噢,巴克,真叫人沒辦法。我沒有時間跟你談這些,也沒那個心情。」
切麗挪動著身子想站起來,巴克突然感到一陣怒火。「切麗,等一等。」她又
坐回到沙發上,顯得煩惱不已。「你要給我一個解釋。」
「不,要解釋的是你。」
巴克歎了一口氣。「我一切都可以向你解釋清楚,切麗。但是,我們再也不要
動心眼兒了。很清楚,我們互相被對方吸引著;我知道,星期五的晚上,我擺出一
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但是,今天,我意識到——」
「今天早上,」切麗突然打斷他的話,眼眶溢滿了淚水,挑戰地望著巴克,
「我才發現你為什麼對我突然失去了興趣。你沒有把全部事情都告訴我,你感到了
愧疚;如果你想用這些花來安慰我——」
「切麗,讓我們來談實質性的問題。我和這些花毫無關係。」
切麗第一次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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