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福德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哈蒂·德拉姆的便條仍在他的衣兜裡,上面說的就
是這件事。雷福德在椅子上變換了一下姿勢,看著他的上司的臉說:「是的,我聽
說了。」他又把目光避開了。「在美國,有誰沒聽說過這架新飛機呢?我倒不反對
見識一番,人們說,那上面應有盡有。」
「肯定,這是最好的飛機。」厄爾說,「技術、通訊、安全和一切供應,都是
最先進的。」
「你是今天第二個向我提起這架飛機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白宮已經同我們的高層人物接觸過了。似乎是他們認為,他
們原有的飛行員該退休了。他們讓我們推薦一名新的飛行員。達拉斯的官員擬定了
一個名單,包括六位資深的飛行員。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於是我就得到了消息。」
「沒有興趣。」
「別這麼快就下結論!你怎麼能這麼說呢?誰不想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駕駛
這樣一架最先進的飛機,一架各種設施一應俱全的飛機呢?或許,如今他只是全世
界上第二位有權勢的人——既然我們有了聯合國的卡帕斯亞。」
「的確。那樣的話,我就要搬到華盛頓去住。」
「這兒有什麼拴住你呢?切麗打算回學校嗎?」
「不。」
「那麼,她也可以搬去。她有職業嗎?」
「她正在找。」
「那就讓她到華盛頓去找好啦。這份工作可比你現在的薪水高一倍,而你現在
已經是泛美航空公司百分之五的高薪階層中的一員了。」
「金錢對我沒有多大吸引力。」雷福德說。
「什麼話!」厄爾高聲說,「這種新型號還在傳說中的時候,是誰首先打電話
給我的?」
「現在已經大不一樣了,厄爾。你也明白這是為什麼?」
「是的,別再宣講你的教義了。可是,雷,你的收入會大大改觀,你可以住大
一些、好一些的房子,生活圈子也會變化——」
「我的生活圈子在芝加哥。還有,我的教堂。」
「雷,薪水——」
「我不在乎錢的問題。知道嗎,現在只有我和切麗。」
「對不起。」
「如果有什麼要考慮,那就是我們該減薪。我們的房間多得用不了,我掙的錢
肯定開銷不完。」
「那就給自己提出一個挑戰!不要照常規的路子去走,從大副升到飛行駕駛員。
你會飛遍全世界各地,每次去一個地方。這是一種成就,雷。」
「你說了,名單上還有其他五個人。」
「是的,而且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但是如果我去替你遊說,你就能得到這個
職位。問題是我的活頁夾中有尼克·愛德華茲的檢舉材料,我不能這麼做。」
「你說過,它只是在你的檔案資料中。」
「是的,可今天早上的事又弄得一團糟,我不能再冒險壓住不報了。如果我幫
你謀到了白宮的職位,而那個考官卻提出了抗議,怎麼辦呢?一旦事情鬧出來,愛
德華茲聽到消息,又會跑出來做證。你的職位丟掉不說,我還會由於壓下檢舉材料
和替你吹捧,被人看作傻瓜。事情只能如此收場。」
「看來,事情無論如何也沒指望了。」雷福德說,「我也不用去爭了。」
厄爾站了起來。「雷福德,」他說,「冷靜下來聽我說。你要把思路打開一點
兒。我來告訴你我聽到了什麼,此後,再給我一個說服你的機會。」
雷福德想要開口爭辯,但厄爾打斷了他。
「聽清我說!我不能替你做出什麼決定,我也不想那麼幹。但是你要讓我把話
說完。甚至,即使我不同意你對失蹤事件所持的觀點,我仍然為你在宗教中找到某
種安慰而感到高興。」
「這不是——」
「雷,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聽你說過了,我完全知道你的意思。對你來說,
這不是宗教,這是耶穌基督。我說的對嗎,或者我是別的什麼意思?我很欽佩你將
你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裡面去了。你是虔誠的。我不懷疑你。但是,你不能蔑視一
個有成百上千的飛行員都在夢寐以求的職位。坦率地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有必
要搬家。你看,總統在星期天前不經常外出,肯定還不如你現在飛星期天的航班多。」
「由於資歷的關係,我現在幾乎不飛星期天的航班。」
「你可以派別人替你飛星期天的航班。你是機長,是資深飛行員,是負責人和
老闆。用不著我說得更多。」
「我想幹!」雷福德說,他笑了。「我在開玩笑。」
「當然,住在華盛頓,這會明智得多,但是,我敢說,如果你的惟一條件就是
住在芝加哥的話,他們會同意的。」
「這件事我看不太可能。」
「為什麼?」
「因為我去教會不單單是為了星期天的禮拜。我們經常開會。我和牧師關係很
近,我們幾乎每天見面。」
「沒有教會,你簡直就沒法活下去了。」
「是的。」
「雷,如果這只是一段時間的呢?如果你的熱情最終冷淡下來了呢?我不是說
你的熱情是虛假的,或者說你抓到什麼就依靠什麼。我是說,一旦你的這種新鮮感
過去了,你就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工作,只要是星期天能回芝加哥就行。」
「為什麼這件事對你如此重要,厄爾?」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因為,這正是我一生的夢想。」厄爾說,「為了這個職位,我一直在考取最
新型飛機的駕駛資格,每一位新的總統上台,我都會提出申請。」
「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當然不會聽說。誰會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每四年或每八年就遭到一次失望
的挫折,而眼睜睜地看著別的傢伙得到這個職位?你能得到這個職位僅次於我本人
得到它,我會懷著嫉妒的心情替你高興的。」
「僅僅由於這個原因,我也應該順利地得到它。」
厄爾又坐回到椅子上。「那好,謝謝你的這番好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厄爾,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實際上,我知道名單上有兩個大草包,給我開車我都不
要。」
「我想,你說過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我那樣說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不幹,有人會幹的。」
「厄爾,我確實不想——」
厄爾揚起了一隻手。「幫我一個忙,好嗎?你能不能不馬上作決定?我知道你
早已作出了決定,等睡過一覺,再正式通知我,好嗎?」
「我會為這件事祈禱的。」雷福德作了讓步。
「我想你會的。」
「你禁止我給那個考官打個電話嗎?」
「絕對禁止。你想洗刷這個不白之冤,寫個書面材料,通過正常渠道來幹。」
「你肯定要推薦一個你沒法信任的傢伙去擔當這樣的職務嗎?」
「如果你對我說,你沒有逼迫那個傢伙,我當然要相信你。」
「你對這件事甚至都沒有爭辯嗎,厄爾?」
「這不過是發瘋。」
「這些抱怨的話是通知給誰的?」
「我的秘書。」
「從哪兒聽到的?」
「我猜想,是他的秘書。」
「我能看一看嗎?」
「恐怕不能。」
「讓我看看,厄爾。你擔心什麼,怕我會把你拖累進去嗎?」
厄爾撳鈴叫來了秘書。「弗朗蒂,把今天早上從達拉斯打的那個電話的記錄拿
給我。」她送進一張打印的材料,厄爾看了一遍,遞給雷福德。上面寫道:「上午
11:37,接到達拉斯一位女性的電話,該女性自稱泛美航空公司資質考官吉姆·朗
的秘書瓊,加菲爾德。來電稱雷福德·斯蒂爾今早在考試期間對教官進行宗教騷擾,
並詢問將對斯蒂爾如何處置。我告訴她,我會給她回話。她沒留下電話號碼,她說,
晚些時候會打電話來。」
雷福德舉起那份文稿。「厄爾,這樁案件不難偵破。」
「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幾點不對勁兒。」
「你懷疑這個電話的真實性?」
「首先,我的那位考官身份證標誌上註明的姓是兩個音節。另外,你什麼時候
聽說過考官還有秘書?」
厄爾做了個鬼臉。「電話來得有些蹊蹺?」
「說到電話,」雷福德說,「我倒很想知道電話是從什麼地方打來的。查起來
很費事兒嗎?」
「不費事兒,弗朗蒂!給我接通安全科的電話。」
「能不能請她幫我再查詢一下,」雷福德說,「請她打電話到人事部門,看看
在泛大陸公司的名單上有沒有一個吉姆·朗或瓊·加菲爾德?」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卡帕斯亞說,「那麼,我就把你的朋友叫進來。」
「現在,已經決定啦?」巴克有點兒驚訝:最終要宣佈了,可這個消息是什麼
呢?
「節目開場了。」巴克說。看到卡帕斯亞面上不悅的表情,他吃了一驚。「我
的意思是說,你的會議。當然,請他們進來。」
巴克不知道是否僅僅出於他的想像,不過當史蒂夫·普蘭克和錢姆·羅森茨韋
格進來時,他們似乎帶一種慌亂的、心照不宣的表情。哈蒂也尾隨而入,她從會議
桌前取過一把椅子放在巴克的身旁。他們兩個落了座,哈蒂又離開了。
「威廉斯先生有一個先決條件,」普蘭克與羅森茨韋格低聲交談幾句,於是,
卡帕斯亞宣佈說,「他一定要把大本營安在芝加哥。」
「這樣一來,考慮問題的範圍就縮小了,對吧?」羅森茨韋格博士說。
「的確如此。」卡帕斯亞附和了一句。巴克向普蘭克瞟了一眼,普蘭克也點點
頭。卡帕斯亞轉過臉,對巴克說:「這是我的條件:我任命你為《芝加哥論壇》的
總編輯兼社長,兩個星期之內,我就會把它從裡格利家族手中買下來。我將它更名
為《中西部論壇》,由『世界共同體公司』贊助出版。總部仍設在芝加哥論壇大廈。
根據你的職務,給你配備一輛轎車和一名司機,一名侍從,職工根據你的需要配備。
在北岸,你有一處房屋,包括管家的用人。在威斯康星州南部的日內瓦湖畔,還有
一處別墅。除去命名出版社外,我將不會干涉你作出任何決定。你有完全的自由,
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經營這份報紙。」他的語音中帶有一些諷刺的意味。「用每一
個詞語去建造真理與正義的大廈」。
巴克真想大笑一場。卡帕斯亞有錢買下這家報紙,巴克並不感到驚訝,不過像
卡帕斯亞這樣的知名人士竟然不顧新聞行業的道德規範,通過購買一家報紙來作為
自己的主要輿論窗口,這種行徑是沒法躲過世人的眼目的。
「你絕不會弄到手的。」巴克說,而他要談的真正問題是:卡帕斯亞絕不會給
手下的任何人絕對的自由,除非他認為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人的意識。
「那是我的問題。」卡帕斯亞答道。
「然而,說到完全的自由,」巴克說,「我本人也屬於你的問題。我信奉這樣
的原則,即民眾有知情權。因而,我首先要委派的調查任務——或者我自己動筆—
—就是這份報紙的所有權。」
「我很歡迎公開性的原則。」卡帕斯亞說,「聯合國擁有一家由世界共同體公
司主辦的報紙,有什麼不對嗎?」
「你不以個人的名義擁有這家報紙嗎?」
「這不過是措辭上的差異而已。如果聯合國擁有它比我個人擁有它更合適,那
我可以捐款,或者買下它捐給聯合國。」
「但是這樣一來,《論壇》就成了機構的報紙,一份為增進聯合國的利益而創
辦的系統報紙。」
「這樣它就變得合法了。」
「但是,它也因此失去了新聞的獨立性,因而也不具有了活力。」
「這就看你怎麼幹了。」
「你是認真在談這個問題嗎?你會允許你自己的報紙批評你嗎?同聯合國展開
論辯。」
「我歡迎報紙有這樣的責任感。我的動機是純正的,我的目標是和平,而我的
聽眾是全世界的人。」
巴克沮喪地轉向史蒂夫·普蘭克。他完全知道,普蘭克已經處於卡帕斯亞的魔
力的控制之下。「史蒂夫,你是他的新聞顧問!告訴他,這樣一份報紙不會有信譽!
人們不會看重它的。」
「開始,其他新聞媒體可能不會看重它。」史蒂夫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
要不了多久,世界共同體公司就會擁有全部其他的新聞媒體。」
「這樣,通過壟斷新聞出版業,你也就消失了行業競爭,民眾也就聽不到其他
的聲音了。」
卡帕斯亞點點頭。「可以這麼說。如果我的動機不是理想主義的,這裡或許還
有些問題,可是,當我們朝著和平、和諧和統一邁進時,控制全球的新聞出版界有
什麼不對嗎?」
「思想自由的權力何在?」巴克反問道,「發表不同意見的論壇何在?民眾的
輿論監督何在?」
「民眾的輿論,」史蒂夫說,「在要求秘書長為他們謀求更大的幸福。」
巴克被擊敗了,他認識到這一點。他不可能指望羅森茨韋格博士理解新聞界的
行業道德,可是像史蒂夫·普蘭克這樣的資深記者居然也贊同這樣一份為仁慈的獨
裁者唱讚歌的報紙,還有什麼希望呢?
「我簡直不能想像自己會加入到這樣一份報紙中去。」
「我就喜歡這樣的人!」卡帕斯亞高興地說。普蘭克和羅森茨韋格也點點頭,
露出了笑意。「想一想吧,認真思索一番。我會叫它變得足夠合理,甚至對你來說
完全可以接受,這樣,我就不會遭到你的拒絕了。我需要報紙,我就去得到它;我
需要你來經營它,因而我也要得到你。給你自由,巴克,完全的自由。一旦你發現
我侵犯了你的權力,你可以提出辭職,而且還可以領到全薪。」
對厄爾·哈利戴的信任表示了感謝,並保證暫時不作決定——儘管雷福德簡直
不能想像他會接受這份職務,他來到候機大廳空曠一端的付費電話旁。厄爾的秘書
弗朗蒂已經查明,泛大陸航空公司的人名單中沒有瓊·加菲爾德。叫詹姆斯·朗的
至少有六人中四人是替旅客提行李的運夫,另兩名是中層職員,沒有一位在達拉斯,
沒有一位擔任考官,也沒有一位擁有自己的秘書。1
1詹姆斯·朗,即前面匿名電話中提到的那個吉姆·朗。吉姆是詹姆斯的簡稱。
「你想,誰會給你栽贓呢?」厄爾曾問道。
「我想像不出。」
弗朗蒂的報告說,早上的電話是從紐約打來的,但要查明電話號碼,那要花幾
個鐘頭的時間。猛然間,雷福德意識到這裡會是誰了。他搞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幹,
但是,只有哈蒂·德拉姆才會耍這類花招。只有她才可能接近航空公司中知道這天
早上他在哪兒,在幹什麼的人。那張提到空軍一號的便條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打電話給查詢台,查到聯合國的電話號碼,找到總機後詢問了管理部門,最
後他終於找到了哈蒂,而這已經是第四個電話了。
「我是雷福德·斯蒂爾。」他直截了當地說。
「噢,你好,斯蒂爾機長。」她的語調如此歡快,以至於他不禁感到有點兒畏
縮。
「我投降。」雷福德說,「不論你在幹什麼,你勝利了。」
「我不明白你的話。」
「得啦,哈蒂,別裝聾作啞了。」
「噢!我的便條!我只覺得它好玩,因為,有一天我同航空公司的一位朋友談
天,她提到我的老朋友今天早上要到達拉斯去參加757的駕駛資格考試,我就事先留
了一張便條到那裡去等你,不是挺好玩嗎?我可覺得是最有意思的事了。」
「是的,挺有趣。可這是什麼意思?」
「便條嗎?噢,沒什麼別的意思。你當然看得懂的,不是嗎?每一個人都知道,
新的空軍一號是一架757,不是嗎?」
「是的,那麼,為什麼還要提醒我呢?」
「這只是個玩笑,雷福德。我是在開你的玩笑,好像你去考757的駕駛資格,就
是要成為總統的新一任飛行員。你沒有得到它嗎?」
這可能嗎?她怎麼會如此天真無邪?她怎麼可能去開如此乏味的玩笑,而恰巧
他又如此幸運地被選中為總統的飛行員?他想問她是怎麼知道他會得到這一職位的,
但是,如果她對此事一無所知的話,他肯定不想告訴她。「我得到了。很不錯。那
個匿名電話又是怎麼回事?」
「匿名電話?」
「別浪費我的時間,哈蒂。你是惟一知道我在哪兒和我在幹什麼的人。我回來
之後就受到偽造的指控,說我進行宗教騷擾。」
「噢,你說的是什麼!」她笑了,「我只是猜想而已。你遇到了一個考官,對
吧?」
「是的,但是,我並沒有——」
「你一定會向他兜售你的那一套論調,對嗎?」
「沒有。」
「好啦,雷福德。你向我兜售那套玩意兒,向你的女兒,向卡梅倫·威廉斯,
向厄爾·哈利戴,向自那以後同你工作的每一個人兜售那套玩意兒,對嗎?難道你
就沒有向考官宣講你的教義?沒關係,你贏了!還有什麼叫我吃驚的招數嗎?別這
樣想。不過,翹首以待吧。」
雷福德設法相信她的話。卡帕斯亞肯定知道白宮的招聘。哈蒂的便條,白宮的
招聘,以及她的幾乎透露其中奧秘的小玩笑,真是過於巧合了,很難解釋為她為什
麼搞這些蹩腳的惡作劇。當雷福德走向車庫的時候,他的心境實在不佳。他只希望
切麗此時的心情能夠好些。如果她也不開心,那麼他們兩個只好在晚上開會之前各
自平靜一下心情了。
錢姆·羅森茨韋格用有些變形的手拍了拍巴克的膝蓋。「我極力主張你接受這
個職位。如果你不幹,會有人幹的,但那只會把報紙辦糟的。」
巴克不想和錢姆辯論這個問題。「謝謝你,」他說,「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考慮。」
不過,接受這個職務肯定不是他打算考慮的。他多麼渴望首先和切麗談談這些,其
次是與布魯斯和雷福德談談。
當哈蒂·德拉姆進來打斷他們的談話,走到桌旁小聲與卡帕斯亞交談時,史蒂
夫開始與巴克耳語。不過所幸的是巴克有一手過人的本領,能夠甄別出什麼是值得
的,什麼可以不聽。此時他意識到,偷聽哈蒂與尼古拉的交談比聽史蒂夫的耳語更
值得。他將身體傾向史蒂夫,裝出一副在聽的樣子。
巴克知道,史蒂夫在極力說服他接受這個職位,並保證說是史蒂夫本人一手促
成此事的。史蒂夫還說,作為一名記者,這件事乍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可是他們
面臨的是一個新世界,如此等等。於是巴克點著頭,並繼續用眼睛看著對方,但是
他的耳朵卻在傾聽哈蒂·德拉姆與卡帕斯亞的談話。「我剛收到從『目標』打來的
電話。」她說。
「是嗎?情況怎麼樣?」
「他沒用多少時間就猜到了。」
「那麼,空軍一號呢?」
「我想,他還不知道。」
「幹得好。另一位呢?」
「還沒有回音。」
「謝謝你,親愛的。」
什麼「目標」?聽起來有些不祥。巴克估量,接下來的話恐怕與卡帕斯亞下午
乘總統專機飛往華盛頓的事有關。
卡帕斯亞將注意力轉回到客人身上。「至少,巴克,將這件事與關心你的人談
談。如果說金錢不是你的目的,如果你還有其他有待完成的理想,那麼你現在就坐
在了方向盤後面。你處在賣方的市場上。我是買方,我會得到我需要的人的。」
「你使得我要拒絕你了,僅僅為了證明我是買不到的。」
「正像我多次說過的那樣,這只是由於你恰好適合這職位。不要只為了證明一
個小小的論點,就打錯了主意,與一生的良機失之交臂。」
巴克有些困惑不解。他的一側,是他十分欽佩並共事多年的朋友,一位講原則
的記者;另一側,是他愛如父親的長者,一位傑出的科學家——這位長者在許多方
面過於天真,因而成了十足的陪襯,成了末世棋局中的人質。門外,是大失蹤那天
他在飛機上結識的朋友,他把她介紹給了尼古拉·卡帕斯亞,如今他們兩個如魚得
水,足以證明他們的關係發展到怎樣的地步。
而與他對面而坐的,正是卡帕斯亞。這個人臉上的微笑瀟灑得足能使人喪失警
惕。在巴克這天下午接觸的四個人當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卡帕斯亞。他也知道,
最不能讓他信任的也正是這個卡帕斯亞。事到如今,才懇求史蒂夫猛醒過來,警告
他已經陷入了怎樣的泥潭,是不是為時已晚?將哈蒂從他的一次愚蠢的介紹中挽救
回來,是不是也太晚了,錢姆是不是太熱衷於地域性政治的可行性,已經很難服從
整體的理性與真理?
倘若他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位袒露心跡,這是否意味著他就再也沒法對卡帕斯
亞隱瞞實情了?此時,巴克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芝加哥。他的公寓他剛住進去,他幾
乎對它還不熟悉。他的幾位朋友也是剛剛結交的,但是,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們更
值得信賴了。布魯斯會聽他傾述自己的心裡話,會為他研究分析,會為他祈禱和提
出勸告。雷福德也具有科學的、分析的和實用主義的頭腦,他會提出建議,但不會
強迫巴克去接受。
然而,巴克此時最思念的是切麗。這是不是上帝的旨意?是不是上帝特意在他
與卡帕斯亞對面而坐,最易受到傷害的時候令她的形象出現在他心中?巴克與這個
女人還相識不深。女人?她幾乎還是個孩子。然而,她似乎……怎麼說呢?成熟?
不僅僅是成熟,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魅力。當她聽他說話時,她的眼神是如此專注。
她理解他,與他產生共鳴,甚至用不著多說一句話,她就可以向他提出建議,給他
反饋。
同她在一起,他感到愜意,感到安全。他只觸摸過她兩次,一次是從她的嘴唇
上抹去一塊巧克力餅的污跡,另一次就是昨天早上在教堂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而
眼下,僅僅兩個小時的飛機旅程,就使他感到一種不可遏止的要去擁抱她的欲求。
他當然不能這樣做。他們剛剛相識,他不想把她嚇跑。不過他內心卻憧憬著這
樣的一天,他們熟悉得可以兩手相牽,或者彼此挨得更近。他想像著他們坐在一起
的情景,兩個人僅僅為彼此的相聚而歡欣,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前,他的兩臂親切地
擁抱著她。
巴克由衷的感到,眼下的他是如此孤獨。眼前這一切真令他發狂。
雷福德感到切麗很可憐。他決定不將白天發生的一切告訴她。事情實在來得太
蹊蹺,而且,她自己也渡過了頗不尋常的一天。她在他的懷裡抽抽搭搭地哭著。雷
福德注意到,那支巨大的花束還七支八翹地丟在垃圾箱內。
「這些花弄得我更傷心了,爸爸。至少,我的反應告訴我——我對巴克是這麼
在意。」
「這聽起來有點兒像你在給自己做心理分析。」雷福德話一出口,他就有點兒
後悔。
「這不是什麼心理分析。這是因為我是女人,不是嗎?」
「對不起,我真不該這麼說。」
「我坐在這兒傷心地哭著,我的全部反應都是情緒化的,對嗎?別忘了,爸爸,
系主任的課我修了五個學期,那不是情感型的,那是分析型的。我愛你超過了愛媽
媽,記得嗎?」
「我可不知道。這是由於咱們現在處的狀況,咱們被留了下來。」
「是的,我很高興咱們兩個可以相依為命,至少在你稱我是個典型的女人之前
如此。」
「我從沒說過這話。」
「你就是這樣想的。」
「現在你也成了一個心理分析者。」
「是啊,我成了熱心的算命先生。」
「我投降。」雷福德說。
「噢,別洩氣,爸爸。別這麼快就繳槍。沒有人喜歡這麼快就認輸的人。」
上了回程的飛機,巴克在頭等艙裡再一次享受到特殊待遇。他感到不便的是他
沒法「咯咯」地笑出來。《論壇》報的社長!在今後的若干年中,倘若人類不淪於
卡帕斯亞的魔掌,基督也就不會重臨。巴克感到,在一個金錢再無用武之地的時代
中,他已經得了頭彩。
吃過晚飯,巴克安頓下來,望著艙窗外一輪落日。由於惦念著某個人而歸心似
箭,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能夠在今晚的會議之前與她見上一面嗎?如果交
通不是過於擁擠,他還是有時間照著他希望的方式同她談一談。
巴克不想把談話弄得非同一般,以至於把切麗嚇跑。但是,他想為自己前兩日
的含糊態度向她道歉。他不想草率行事。誰知道呢,也許切麗對他毫無興趣。他可
以肯定一點,只要有一分希望,他就不會放棄。或許,他該在飛機上給她打個電話。
「布魯斯今天給我提供了一個職位。」切麗說。
「你在開玩笑。」雷福德說,「幹什麼?」
「正好適合我。學習、研究,準備資料和上課。」
「在那兒?教什麼?」
「在教堂。他想培養一些牧師。」
「一個有報酬的職位嗎?」
「是的,專職的。我可以在家裡工作,也可以在教堂工作。他會給我分配任務,
並幫我補習一些課程。他知道我在這方面還不熟悉,他答應慢慢教我。我今後要教
導的人,有許多是教堂裡的職員和主日學校裡的學生。」
「教什麼課程呢?」
「和他講的一樣。我的研究對他的講道也是一個幫助。我最終會在主日學校和
小團體中講課。他也想請你和巴克來做同樣的工作,當然,他還不知道巴克與未婚
妻的情況。」
「你要慎重一點兒,別把這個告訴他。」
「就目前來說,」切麗說,「如果巴克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是錯誤的——他也許
並沒有意識到。可別人就應當告訴他。」
「你打算接受這份職業?」
「如果沒有別人干,我就應該答應下來。因為,現在我知道這件事。」
「可是,這和你目前的興趣是不是有點衝突?」
「爸爸,以前我不知道我和巴克會發展到何種地步。現在就算巴克轉過頭來再
追求我,我也不想理睬他了。」
電話響了。雷福德去接電話,然後就用手摀住了受話器。「現在有一個表明態
度的機會,」他說,「巴克從飛機上打來的電話。」
切麗瞟了一眼,好像在思考是否去接。「給我電話。」她說。
巴克可以肯定,雷福德已經告訴了女兒誰打來的電話。但是她接過話筒以後,
只應了一聲,並沒有喊他的名字,因而,他感到有必要再通報一次他的身份。
「切麗,我是巴克!你怎麼樣?」
「我好多了。」
「怎麼啦?你不舒服嗎?」
「我很好。你有什麼事嗎?」
「噢,是的,今天晚上我有點兒想見你一面。」
「有點兒?」
「是啊,我的意思是說我很想。能見到你嗎?」
「我在晚上八點鐘就能見到你不是嗎?」她答道。
「是的。但是,我想問一問你是否能夠早來一會兒?」
「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在聽。」
「切麗,有什麼不對頭嗎?我做錯了什麼事了?你似乎在生氣。」
「如果你想知道一點兒線索,那我就告訴你,花在垃圾箱裡!」
「花在垃圾箱裡?」巴克在腦子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聽說
過。這一定是切麗這一代人的某種表達方式。雖說他是一位著名撰稿人,可他仍然
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對不起。」他說。
「你要是可憐那些花的話,那可有點兒晚了。」她說。
「我的意思是說,對不起——我沒有聽懂你的意思。」
「你沒有聽到我的話嗎?」
「我聽到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說,『花在垃圾箱裡』,難道你聽不懂嗎?」1
1I'm sorry在英語中有可憐、惋惜的意思,因而引出了切麗下面的話。
前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巴克的確有點兒疏遠切麗。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
切麗是值得他去下功夫的。「讓我們從花開始談。」他說。
「好吧。」她應了這一句。
「那麼,我們說的花是怎麼一回事?」
雷福德舉起兩手示意切麗冷靜一些。他怕切麗發起火來,不管事情鬧到怎樣的
地步,她對巴克肯定不會有半點兒讓步。如果切麗所斷言的是真的話,切麗將不會
與他重修於好了。有可能,巴克並沒有將他從前的生活全部袒露出來?或者剩下一
些不得不當即了斷的事情。但不管怎樣,他們四人不都是「災難之光」中的戰友嗎?
「今天會見面的,對吧?」切麗作了結論,「但不會在會議召開以前。我不知
道會後是不是有時間……全看我們什麼時候能散會,我猜想……是的,他說八點到
十點。可是,巴克,你不明白眼下我實在不想與你談。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後是不
是想……就這樣,再見。」
她掛上了電話。「噢——,那個人真固執!我沒想到他的個性中竟還有這一面。」
「仍希望繼續發展嗎?」雷福德問。
切麗搖搖頭。「無論如何,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這的確叫人有點兒惋惜。」
「確實如此。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竟然會抱這麼大的希望。」
「真不幸,寶貝。」
她坐到長沙發上,用兩手托著臉。「爸爸,我知道我們兩個誰也不欠誰的。但
是,你不認為他和我談了那麼多,交往了那麼久,本該讓我知道他的生活中是不是
有其他人?」
「是的,似乎應該如此。」
「是不是我誤會了他?他會不會對我說他叫我給迷住了,但並不告訴我結婚是
不可能的?」
「我簡直不能想像。」
雷福德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如果切麗所說的是真實的話,那樣他對巴克的敬意
也不得不失去幾分。他似乎很喜歡這個不錯的年輕人。雷福德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幫
助他。
巴克受到了傷害。他仍舊渴望見到切麗,然而,看來事情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
充滿理想的色彩。他可能幹了或沒干某件事,要想探究其中的原委,光是對自己的
態度不明朗道個歉似乎還不行。花在垃圾箱裡?他仍在思索切麗的話。這倒底是什
麼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