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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會尼古拉

  巴克越來越相信,他眼下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有太多的人參與了將他從芝加 哥弄到紐約的行動。從另一方面說,既然卡帕斯亞敢於在十幾個見證人面前開槍殺 人,他也同樣能夠輕而易舉地除掉一位雜誌社的記者。
  轎車繞過旋轉的通道,終於停在了曼哈頓港遊艇俱樂部那幢豪華的大樓前。一 位看門人靠近轎車,司機旋下車窗,伸出一根手指向他擺了擺,警告他最好離遠。 此時保鏢下了車,守住東車門,巴克這才又回到了陽光下。「請跟我來。」保鏢對 他說了一句。
  進了遊艇俱樂部,倘若身邊沒有一位穿著制服的人這樣惹眼地陪著他走過人群, 巴克本來會感到十分愜意的。巴克隨著保鏢來到餐廳,餐廳的前台總管抬起頭,向 他們點頭示意。保鏢停下腳步,低聲說:「你和靠窗子那個座位上的先生一塊兒用 餐。」
  巴克朝那個方向望了望。有個人在起勁地向他招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由 於那個人背對著陽光,巴克只能看到他的輪廓,是一位矮個、駝背的男人,頭髮亂 蓬蓬的。「我一點三十分準時回來,」保鏢說,「在我回來之前,請不要離開餐廳。」
  「但是——」
  保鏢已經溜走了。巴克又朝前台總管望了望,而總管此時已不再注意他了。他 鎮定了一下自己,穿過一排排餐桌,向窗前的那張桌子走去。他受到老朋友錢姆· 羅森茨韋格的熱情的歡迎。此人當然懂得在公眾場合不宜大聲喧嘩的道理,但他簡 直沒法控制內心的激動。「卡梅倫!」他歡喜地喊道,腔調中帶有濃重的以色列人 口音。「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坐下,坐下!這真是個好地方,不是嗎?對於秘書 長的朋友們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他會和咱們一道進餐嗎?」
  羅森茨韋格露出驚訝的神情。「不,不!他太忙了,根本脫不開身。他要會見 各國的首腦和外交官,每個人都想見他一面。就是我本人,每天和他見面也不會超 過五分鐘!」
  「到紐約多久啦?」巴克問道。他接過菜譜,侍者將餐巾搭在了他的腿上。
  「時間不久。到本週末,卡帕斯亞就和我商定了他的以色列之行。那將是多麼 令人振奮的一天!」
  「談談他的以色列之行,博士。」
  「我會的!我會的!但是,咱們先來說說你。」這位老人突然表情嚴肅,一本 正經地說。他將兩臂伸過桌子,握住了巴克的手。「卡梅倫,我是你的朋友,你必 須照直跟我講。你怎麼能不去參加這樣一次重要的會議呢?我是一位科學家,不錯, 但我還將自己看作某種意義上的外交官。我和卡帕斯亞、和你的朋友普蘭克先生一 道在幕後工作,保證使你在被邀請的客人之列。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搞的。」
  「我也不明白。」巴克說。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呢?羅森茨韋格發明了一 項農業技術,使以色列的荒漠像溫室一樣開出了鮮花。一年以前,巴克將他的傳略 作為年度的新聞人物發表在《環球週刊》上,自那以後他們就成了朋友。羅森茨韋 格是最早向巴克提起尼古拉·卡帕斯亞的人之一。卡帕斯亞從前只是來自達吉尼亞 的一位職位不高的政客,在羅森茨韋格發明的農業技術聲譽雀起之後,卡帕斯亞曾 經與他有過一次私人會晤。
  世界各國的政府首腦紛紛討好以色列,以便得到這項農業技術。許多國家的外 交官在以色列總理那裡談不出結果,轉而去求羅森茨韋格本人。奇怪的是,卡帕斯 亞給羅森茨韋格的印象最深。他本人申請了這次會見,而且是獨自前往。那時,他 沒有顯示進行任何談判的權力,相比之下,羅森茨韋格倒是還能做一些主。卡帕斯 亞想要獲得的只是羅森茨韋格的好感,而且他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巴克意識到,眼 下卡帕斯亞的努力開始起作用了。
  「那天你在哪兒?」羅森茨韋格問道。
  「這可是個多少世紀以來的大問題,」巴克道,「我們在哪兒?」
  羅森茨韋格眨了眨眼,彷彿他遇到的是一個傻瓜。顯然巴克在胡扯,但是巴克 也不知道除此而外還能說些什麼。他不能對這個人說:我就在那兒!我和你看到了 同樣的事件。可是,你被卡帕斯亞洗了腦,而卡帕斯亞是一名基督的敵人。
  羅森茨韋格是個聰明人,還有一些尋根究底的嗜好。「那麼,你是不想告訴我 了。沒關係。你沒有去,這是你的損失。當然,你也免去了親眼目睹那場悲劇的恐 怖。但是那究竟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議。叫個鮭魚,你會喜歡的。」
  在餐廳裡,巴克總是不去理睬別人推薦的菜餚。這也許是他獲得「巴克」這個 諢號的原因之一。他知道如果他點了羅森茨韋格推薦的鮭魚,這個老人會多麼饒舌。 他喜歡看到老人的這個樣子。
  「現在輪到我向你提問了,羅森茨韋格博士。」
  「請,請提問吧!不過,請叫我『錢姆』。」
  「我不能叫您『錢姆』——一位諾貝爾獎的候選人。」
  「沒關係,你這樣叫我,我感到榮耀。」
  「那好,錢姆,」這樣稱呼羅森茨韋格博士,巴克幾乎沒法出口。「我為什麼 會到這兒來?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老人抄起大腿上的餐巾,揩了揩了那張生滿絡腮鬍子的臉,然後四起餐巾撲嗒 一聲丟在托盤裡。他將托盤推到一旁,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翅起了二郎腿。巴克見 到過許多對某個話題有興趣的人,但從未見過有誰像錢姆一樣抱著如此濃烈的興趣。
  「看來,你的記者本能又冒頭了,對吧?我來告訴你,這是你幸運的一天。尼 古拉有一份特殊的榮幸獎勵給你,我眼下還不能說。」
  「可是,你會告訴我的,對吧,先生?」
  「我只能就我的權限告訴你我能夠說的東西,不會更多。其餘的尼古拉會親口 告訴你的。」羅森茨韋格瞟了一眼手錶——那隻手表不過是二十美元就能買到的、 裝著一根塑料表帶的玩具表,與他那國際知名的社會地位絕不相稱。「很好,我們 還有時間。他拿出三十分鐘來接見你,因此你用不著心急。我知道你們是朋友,你 也想為那件事向他道歉;不過,你要記住,他要賞給你一份了不起的殊榮,沒有太 多的時間聽你道歉。下午,他還要飛到華盛頓去與總統會見。順便說一句,你能想 得到,總統本來提出來紐約會面;可是尼古拉一向為人謙卑,絕不想勞動總統的大 駕。」
  「你以為卡帕斯亞謙卑?」
  「他比我見到的任何一位領導人還要謙卑,卡梅倫。當然,我知道,許多公僕 和私人奴僕都很謙卑,而且他理該如此。但是大多數的政治家、國家首腦以及國際 政壇上的領導人,他們只想到他們自己!他們中間的許多人有大多的成就值得驕傲; 從各方面來講,是他們的『自我』使他們達到了權力的頂峰。但是,在這個人身上, 我看不出一絲的驕傲。」
  「他的確很有吸引力。」巴克也承認說。
  他的過人之處遠遠不止這一點。羅森茨韋格博士堅持說,「你可以想一想,卡 梅倫。這些權勢不是他追求來的。他從達吉尼亞政府中的一名下級官員幹起,在選 舉未實施之前,他升到了這個國家的總統。而他卻拒絕了這個位置!」
  「可以打賭,他會這樣做的。」巴克心想。
  「僅僅在一個月以前,聯合國邀請他來發表演說,他是那麼膽怯,那麼自慚, 幾乎拒絕了邀請。可是,你當時在場啊,你是聽到他的演說的!如果我知道他會接 受的話,我就推薦他當以色列總理了!他發表演說之後,前秘書長立刻辭職下台, 堅持推薦尼古拉來代替他的職位。大家一致熱烈地選舉尼古拉接任秘書長一職,他 的當選幾乎獲得全世界所有國家首腦的一致贊同。
  「卡梅倫,他有許許多多好主意,他是一位成熟的外交家。他能說這麼多種語 言,甚至在與南美和非洲的一些偏遠部落的酋長交談時不用翻譯!有一天,他和澳 大利亞的一位土著交談了幾句,在座的只有他們兩個聽得懂!」
  「讓我來打斷你一句,錢姆。」巴克插話說,「你當然知道,姆旺加提?尼古 莫從秘書長職務退下來時,交換條件是你答應將你的技術免費提供給博茨瓦納。這 看起並非是一種純粹的無私或利他主義行為,而且——」
  「當然,尼古拉都對我談了。但是,這並不是任何協議的一部分。這只是尼古 拉對尼古莫總統多年來為聯合國工作的一份謝意。」
  「可是,為了表示他個人的謝意,為什麼要拿你的發明送人呢,先生?任何其 他國家都未曾免費得到過這項技術——」
  「能夠為尼古拉獻上這份禮物,這對我實在太榮幸了。」
  「真的嗎?」巴克的腦子裡又回憶起從前的一幅幅場景。「卡帕斯亞所擁有的 說服力量遠沒有止境?」
  老人把腿撂下來,用胳膊肘拄著桌子探身向前。「卡梅倫,這一切都是連帶關 系的。你今天到這裡來,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與前聯合國秘書長的談判只是一 個試驗,一個樣板。」
  「我在聽你講解,博士。」
  「現在講這些當然是太早了。但是,一旦這項技術能夠像在以色列一樣成功, 那麼博茨瓦納就會成為整個非洲最富庶的國家之一。尼古莫總統已經看到,他在自 己國家的地位上升了。每個人都贊同他從聯合國的職務上退下來,贊同將全世界的 事務交到這位新領導人手中。」
  巴克聳了聳肩。不過,羅森茨韋格博士顯然沒有注意到。「這樣看來,卡帕斯 亞打算用這種手段干更大的事情——也就是說,靠出賣你的技術專利。」
  「不,不!你完全誤會了。是的,我已經說服以色列政府,將我的技術授權給 聯合國秘書長使用。」
  「噢,錢姆!為了什麼呢?數以億萬計的美元,難道以色列不需要嗎?真是無 稽之談!有了這項技術,足以使以色列這樣的小國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足以 解決各式各樣的問題,而且只有這項技術的專利權才能做到這一點!你可以想一想, 俄羅斯為什麼要進攻你們?他們不是要得到你們的土地!那裡一滴油也沒有!他們 想獲得你的技術!你可以想像一下,倘若俄羅斯的大片領土變得肥沃起來,該是怎 樣一幅景象!」
  羅森茨韋格博士舉起一隻手。「我明白這個道理,卡梅倫。但是,這裡絲毫不 關錢的事。我不需要錢,以色列也不需要錢。」
  「那麼,卡帕斯亞提出什麼條件,值得你們去做這筆交易?」
  「自從以色列國家誕生以來,她祈求的是什麼呢,卡梅倫?我談的不是她在19 48年的重生。自從以色列做了上帝的選民那個時候起,我們祈求的是什麼呢?」
  聽到這裡,巴克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只能坐在那裡順從地點點頭。羅 森茨韋格自問自答地繼續說:「沙羅姆(和平)。『為耶路撒冷求平安。』我們的 國土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我們已經看到,全能的上帝在冥冥中庇護著以色列人 免遭俄國人的屠戮。俄軍遭到重大的傷亡,他們只能匆忙地將這些屍體掩埋在一個 他們用炸彈在我們珍貴的土地上炸出的彈坑裡——而上帝讓他們的炸彈對我們毫無 損傷。有些俄軍的屍體,我們不得不進行火化。還有那些毀滅性武器的殘骸,數量 是如此之巨,我們甚至可以將其用作寶貴的資源,通過再加工使其變為上市的商品。 卡梅倫。」
  他又用頗有些語焉不詳的語調補充說:「俄軍墜毀了這麼多飛機——實際上是 全部墜毀,當然是如此。這些飛機內還有可燃的汽油,據我們估計,足可供我們用 五到八年。現在你該明白,和平對我們來說具有多大的吸引力了吧?」
  「錢姆,你自己已經說了,是全能的上帝在庇護著你們。除此之外,俄軍進攻 以色列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實在也沒有其他解釋。上帝已經站在你們一邊,既然 如此,為什麼還要和卡帕斯亞進行什麼保護性的交易呢?」
  「卡梅倫,卡梅倫,」羅森茨韋格疲憊地說,「歷史表明,每當以色列人面臨 戰爭時,我們的上帝就顯得反覆無常。從以色列人在曠野中飄流了四十年,到俄軍 入侵的六天戰爭,從古至今,我們簡直沒法理解他的意旨。每當我們符合了他那萬 古不變的計劃,我們就得到他的歡心,但我們沒法瞭解他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我們 向他祈禱,我們尋找他,極力討他的歡心。但同時我們也相信,上帝只庇佑那些尋 求自我解救的人。你看這就是你今天來到這兒的原因。」
  「可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呀!」巴克說。
  「是的,你來這兒也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你知道,要完成整個這項計劃,需 要做許多幕後的工作——」
  「我們現在談的到底是一項什麼計劃呢?」
  「對不起,卡梅倫,我以為你也一直為這項計劃工作呢。你知道,雖說我在國 內有著一定威望,可做起來實在不容易。我要說服那些政府要員將我的技術特許給 卡帕斯亞這樣傑出的人使用。」
  「當然不會容易。」
  「你說得對。有些會議是在夜間進行的。每次我剛剛說服了一位要人,結果又 跳出新的一位。每一位新出現的要人都要去說服。有多少次,我幾乎絕望得要放棄 了。但是最終,我終於獲得了授權,與聯合國敲定一項協議。」
  「你的意思是說與卡帕斯亞。」
  「當然。我的話並沒有錯,如今,他就是聯合國。」
  「你說得對。」
  「作為這項協議的一部分,我成了他的高級職員,給他做顧問。我將列席參加 委員會審批將技術轉讓給任何一方的會議。」
  「這裡面沒有金錢交易嗎?」
  「沒有。」
  「這樣,聯合國就能保證以色列不會受到鄰國的入侵了嗎?」
  「噢,問題遠遠比這複雜得多,卡梅倫。你知道,這項專利已經成為卡帕斯亞 所要進行的全球裁軍計劃的一部分。任何一個被懷疑抵制銷毀其軍備的百分之九十, 而將剩餘的百分之十轉讓給尼古拉——我應該說,轉讓給聯合國的國家,甚至無權 申請使用這項專利技術。尼古拉向我保證說——當然,屆時我會出席談判——在對 待我們的鄰近國家以及那些最危險的敵人時,他會格外慎重的。」
  「恐怕還不僅僅是這些問題。」
  「當然,還會有其他問題,但這是問題的關鍵,卡梅倫。一旦全球都進行了裁 軍,以色列也就不必擔心她的那些鄰國了。」
  「這是天真。」
  「這並不顯得有多麼天真,因為,在卡帕斯亞身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天真。我 們完全考慮到了,有些國家可能會將武器藏起來,也可能會生產出新的武器。以色 列政府與聯合國安理會簽訂的協議中有一項嚴肅的承諾——這要有尼古拉·卡帕斯 亞本人的簽字。任何一個威脅到以色列安全的國家立刻會遭到聯合國毀滅性的打擊 ——用各國轉讓給聯合國的那部分百分之十的剩餘武器。你可以想像一下,用世界 各國百分之十的武器裝備起來,聯合國的武力該有多大!」
  「錢姆,最不能令我相信的是,一位信誓旦旦的和平主義者,一位執著地將實 現全球性裁軍作為其政治生涯終生奮鬥目標的宗主,竟會威脅說要將某些國家從地 球上消滅掉。」
  「這不過是語義學上的爭論,卡梅倫。」羅森茨韋格說,「尼古拉是一位實用 主義者。當然,他身上也有某種理想主義的東西,但是他懂得,維持和平的最佳手 段就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威懾力。」
  「這項條約的有效年限——」
  「這會根據我們的需要來規定。我們提出的年限是十年,但是尼古拉說,用不 著將他使用我們這項專利技術的年限規定得那麼久。他說,他只請求給他使用七年, 然後就將專利權歸還給我們。真是太慷慨了。而且,如果我們還想將這項協議延續 第二個、第三個七年,我們完全有這個權力。」
  你們完全用不著簽訂一項為期七年的和平協議,巴克想。「那麼,這又和我有 什麼關係?」
  「這是全盤計劃的最精彩的部分,」羅森茨韋格說,「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這對你也是一份榮耀。用不著保密,尼古拉將你視為世界上最有成就的記者。為了 表示他並不嫉恨你上次拒絕他的邀請,他想請你屆時去以色列出席條約的簽字儀式。」
  巴克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沒法拒絕他的邀請。」羅森茨韋格說。
  芝加哥時間一點鐘,雷德福乘坐的飛機在奧黑爾機場著陸。他往家裡掛了個電 話,回答他的不是錄音電話的聲音。
  「喂,切麗,」他說,「我回來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早。我只想告訴你,一小時 之內我就能到家——」
  切麗抓起了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嚇人。「你好,爸爸。」她咕噥說, 「你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心煩。」
  「爸爸,你知道嗎,巴克·威廉斯正在與一個女人同居?」
  「什麼!?」
  「真的,他們已經訂婚了!我見到了她。她將一堆盒子搬進了他的公寓。一個 皮包骨頭的小女孩,梳麥穗妝,穿超短裙。」
  「或許你找錯了地方。」
  「沒錯,是那個地方。」
  「不能匆忙下結論。」
  「爸爸,你聽我說。我當時的心情太壞了,我開著車子繞了一陣,然後就坐在 停車場上哭了起來。到了中午,我去週刊的分社去找他,那個女孩剛好也下了車。 我問她:『你在這兒工作?』她說:『是啊,有什麼事嗎?』我就說:『我想,我 今天早上見過你的。』她說:『可能。早上,我和我的未婚夫在一起。你來這兒要 找什麼人嗎?』我扭身就離開了,爸爸。那麼,你沒找巴克談嗎?你在開玩笑吧? 我決不再跟他談了。等一會兒,有人在敲門。」
  一分鐘之後,切麗又抄起電話,「簡直不能相信。他是不是以為,這樣就算沒 事啦……什麼?鮮花!當然,是匿名的。他肯定看到我開車去了,而且知道我會傷 心。我才不稀罕他的花呢,你回來就會看到,我已經把它扔到垃圾箱裡了。」
  紐約時間兩點過幾分,巴克與錢姆·羅森茨韋格博士坐在聯合國秘書長辦公室 外的接待室內,等待秘書長的召見。錢姆在興致勃勃地談著什麼,巴克也裝出一副 聽的樣子。巴克在默默地做著祈禱。他不知道是由於尼古拉·卡帕斯亞近在咫尺, 他從心理上感到了這個惡魔的存在,還是尼古拉·卡帕斯亞的確會發出基督的信徒 能夠聞到的惡魔的氣味。但巴克感到了一陣溫暖,有那麼一瞬間,他還想到他並未 將此行告訴切麗和雷福德。他的回程機票的起飛時間是下午五點鐘,因而他知道, 他不會耽誤布魯斯計劃在八點召開的會議。巴克已經在盼望他們的第一次研討會了。 他還會知曉切麗是否樂意等著和他一道在會前共進晚餐。
  「那麼,你在想什麼?」羅森茨韋格博士問道。
  「對不起,博士,」巴克抱歉地說,我的腦子有點開小差。
  「卡梅倫,不要緊張。尼古拉有點兒惱火,是的,但他那兒眼下正有好事等著 你。」
  巴克聳聳肩,又點點頭。
  「可是,我剛才一直在說,我的好朋友齊翁·本—朱達拉比1已經完成了他的 三年研究計劃,如果他因此獲得諾貝爾獎,我是不會感到驚訝的。」
  1拉比,猶太教宗教導師,取得此地位,需經過正規的宗教教育。——出版者 注
  「三年研究計劃?」
  「是啊,朋友,難道我剛才的話你一點兒也沒聽到嗎?」
  「對不起。」
  「過一會兒在見尼古拉時,可不能這樣心不在焉,你向我保證。」
  「不會的,原諒我。」
  「那就好。聽著,本—朱達拉比應希伯來聖經研究會之請,進行了一項為期三 年的研究。」
  「研究什麼?」
  「研究《聖經》中有關彌賽亞的預言,這樣,當彌賽亞降臨的時候,猶太人就 能認出他。」
  巴克吃了一驚。因為彌賽亞已經降臨了,被留下來的猶太人卻沒有認出他來。 而且事實上,當他第一次降臨的時候,大多數人也都沒有認出他來。巴克能對他的 朋友說什麼呢?如果他自稱為劫難時期的聖徒——就像布魯斯稱呼他們這些新近皈 依的信徒一樣,這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後果呢?羅森茨韋格是卡帕斯亞的心腹。巴克 想說,倘若對《聖經》中的預言進行合理的研究,那麼,彌賽亞只能是耶穌。但是, 巴克只問了一句:
  「有關彌賽亞的預言主要有哪些呢?」
  「說實話,」羅森茨韋格博士說道,「我也不知道。在上次摧毀俄羅斯的空軍 之前,我一直不信教,就是現在也不能說有多麼虔誠。對於有關彌賽亞的預言,我 的看法與托拉的其他部分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象徵性的。我偶爾到特拉維夫的一座 教堂去做禮拜,那裡的拉比親口說,照經文的字意去理解上帝,或者只將他理解成 為一種觀念,都無關緊要。這很適合我對世界所持的人本主義觀念。信教的人—— 無論是猶太教,還是其他宗教,給我的印象還不如一位心地善良的無神論者給我的 印象深刻。
  「二十五年前,本—朱達原是我的一名學生。他一直是一名無可挑剔的虔誠的 猶太教徒,屬於正統派,而非原教旨派。他當然成為了一名拉比,但這肯定不是由 於我教導的結果。最近他告訴我,他完成的這項研究是他做過的最有意義和最有成 就的工作。」
  說到這裡,羅森茨韋格停頓了一下,又說:「我想,你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麼要 對你講這些。」
  「坦率地說,是的。」
  「我正在遊說本—朱達拉比,讓他到尼古拉·卡帕斯亞的手下來任職。」
  「做什麼呢?」
  「宗教顧問。」
  「他在尋找這樣一名顧問嗎?」
  「他還不知道此事!」羅森茨韋格說,他大笑起來,同時拍了一下膝蓋。「但 是,尼古拉是信得過我的判斷力的。這也就是你今天來這裡的原因。」
  巴克抬起眼。「我想,這是由於卡帕斯亞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記者。」
  羅森茨韋格探身向前,像密謀般地低聲說:「你想一想,卡帕斯亞為什麼會這 樣以為呢?」
  雷福德在車上想給切麗打個電話,他費了一些勁,但最後還是打通了。
  「我只想問問你,晚上願不願意跟老爸一塊兒出去。」他提議道。他想叫切麗 散散心。
  「我不知道。」她說,「爸爸,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咱們還要去參加布 魯斯今天晚上的研討會,對吧?」
  「是的,我想去參加。」
  「那我們就別出去了,我自己一個人沒事兒。我剛給布魯斯打了個電話,我想 問他是否知道巴克今晚會不會來。」
  「布魯斯怎麼說?」
  「他也不能完全肯定。他希望他來,我可不希望。」
  「切麗!」
  「我只是害怕我會說出難聽的話,爸爸。難怪他對我如此冷漠,他身邊有個, 有個,隨便你怎麼叫她。可是,又送來了鮮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甚至還不知道是不是他送的。」
  「噢,爸爸!除非是你送來的,要不,還會有誰呢?」
  雷福德笑了起來。「我倒希望我想到了送花給你。」
  「我也這樣希望。」
  哈蒂·德拉姆向巴克和錢姆·羅森茨韋格走來,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
  「威廉斯先生!」她招呼道,擁抱了他。「自從我到這兒來工作後,就沒有見 到你。」
  「是的,一直沒見到我。」巴克心裡想,你簡直都不記得我了。
  「秘書長和普蘭克先生現在就想見你。」她對巴克說。她又轉身對羅森茨韋格 說:「博士,秘書長叫你準備參加二十五分鐘的會議。」
  「當然。」老人高興地答道。他朝巴克擠了擠眼睛,又捏捏他的肩膀。
  巴克隨著哈蒂走過用桃心木裝飾的門廳。他注意到,他從前從未見過哈蒂不穿 制服的樣子。今天,她穿了一身訂製的服裝,這使她像個時髦、富有而又成熟的女 性。這套裝束只會抬高她那令人驚異的美。甚至她的談吐也比巴克記憶中的更文雅 了。來到尼古拉·卡帕斯亞身邊,她的修養似乎有所提高。
  哈蒂在門上輕輕拍了拍,探進頭去。「秘書長先生,普蘭克先生,《環球週刊》 的卡梅倫·威廉斯來了。」她推開門。當尼古拉·卡帕斯亞走過來時,哈蒂就退了 出去。
  卡帕斯亞伸出兩手,握住了巴克的手。面對這個人和他的微笑,奇怪的事是, 巴克反倒鎮靜了下來。「巴克,我能這樣稱呼你嗎?」
  「你已經這樣稱呼了。」巴克說。
  「來,來,坐下!你和史蒂夫當然相互認識。」
  史蒂夫今天的裝束比卡帕斯亞給巴克的震動還要大。卡帕斯亞一向衣冠楚楚, 西服上的扣子扣著,各樣裝飾搭配協調,無懈可擊。但是,史蒂夫從前雖說身為世 界知名刊物的主編,可他並不像人們心目中的一名記者那樣講求裝束。當然,他會 繫上必不可少的吊褲帶,也穿長袖襯衣。但他的領帶總系得鬆鬆垮垮,襯衣揎著袖 子,一副落拓不羈的青年人的樣子,或者說像個名牌大學裡的大學生。
  然而,今天,史蒂夫簡直就是卡帕斯亞的翻版。他帶著一隻薄薄的、黑色皮面 的公文包,從頭到腳裝束得就像剛剛從《財富》雜誌第500期的封面上走下來一般。 甚至他的髮型也有那麼一點兒歐洲人的味道——剛剛剪過,吹了風,定了型,上了 摩絲。他戴的眼鏡的鏡框出自知名的設計師之手。他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裡面是 白色的襯衣,還有領帶,領帶夾——後兩項開銷他通常用來買運動衣。他的腳下穿 了一雙軟皮鞋,看來是意大利貨。如果巴克沒有弄錯的話,他的右手上還帶了一隻 新鑽戒。
  卡帕斯亞從會議桌旁拉過一張椅子,與他辦公桌前的兩張椅子擺在一起,和巴 克、史蒂夫一同坐下來。簡直就是從管理知識手冊上照搬下來的。巴克想:打破上 司和下屬之間的界限。
  儘管卡帕斯亞企圖使自己擺在與巴克同等的位置上,有一點是明確的,巴克仍 會記住這次談話的內容。他會留下印象,哈蒂和史蒂夫都變得幾乎叫他認不出了。 每一次巴克朝著卡帕斯亞粗大、稜角分明的五官與及貌似真誠的微笑看時,巴克總 是全心全意地希望這個人就該是他表現的那樣,而不該是巴克所認識的那個惡魔。
  巴克絕不會忘記,絕不會看不到他眼下面對的是歷史上最狡猾、最富於欺騙性 的人。他真心希望他能夠結識一位像卡帕斯亞這樣富於魅力而並非偽裝的人。
  巴克很同情史蒂夫的處境,但是,當史蒂夫離開週刊到卡帕斯亞手下工作時, 並未徵求他的意見。如今,縱使巴克很想同史蒂夫談一談他剛剛獲得的信仰,他也 沒法信任這位從前的朋友了。除非卡帕斯亞具有洞曉一切的超人的本領,否則,巴 克仍能希望他這個打入敵人陣營的間諜不被看穿。
  「讓我說一句幽默的慣用語,」卡帕斯亞開口說,「然後,請史蒂夫迴避一下, 讓我和巴克真心地談一談,怎麼樣?」
  巴克點點頭。
  「有一句話是我來到美國之後才聽到的,就是『屋子裡的大象』。你聽到過嗎, 巴克?」
  「你的意思是說,一群人聚在一起,卻避而不談顯而易見的事實,比如說,他 們中間的某個人已身患絕症,對吧?」
  「對極了。現在咱們就來談『屋子裡的大象』,談過了『大象』話題才可能深 入。好嗎?」
  巴克又點點頭,他的脈搏開始加快。
  「說實話,我任命大使的會議你沒有到場,我確實有些不快,也有點兒感到自 尊心受損。但是,事實證明,你和我們一樣,叫那個事件嚇了一跳。」
  這是惟一能使巴克免於尷尬境地的一招。有一件他不能做,也不會做的事,就 是道歉,他怎麼能說對不起,我沒有到會,而事實上他到會了呢?
  「我想去參加會議,而且不想漏掉任何一項日程。」巴克說。卡帕斯亞兩眼注 視著他,彷彿要看穿他一般。卡帕斯亞等待著他說下去。「坦白地說,」巴克補充 說,「那一天現在已完全變得模糊不清了。」而事實上,一切細節他都記得,歷歷 在目。
  卡帕斯亞鬆懈了下來。他平日的那種正襟危坐的姿勢不見了,傾身向前,胳膊 肘拄在膝蓋上,瞧瞧巴克,又瞧史蒂夫,然後目光又回到了巴克的身上。他顯出一 副生氣的樣子。「啊,沒關係。」他說,「顯然,用不著解釋,用不著道歉。」
  巴克瞟了史蒂夫一眼,史蒂夫正在給他使眼色,還微微地點點頭,彷彿在說: 說點兒什麼吧,巴克!道歉!解釋!
  「我能說什麼呢?」巴克說,「我感到那一天糟透了。」這句倒還貼近巴克想 要說的話。巴克知道,史蒂夫的確不明就裡。史蒂夫真的認為巴克沒有到會。事情 的全部經過都由卡帕斯亞一人操縱著。因沒有聽到巴克的道歉或解釋而顯得有些溫 怒,這一招真是再妙不過了,巴克想。很顯然,卡帕斯亞是在尋找任何能夠證明巴 克知曉事情經過的蛛絲馬跡。巴克只能含糊其詞,裝聾作啞,祈求上帝蒙蔽卡帕斯 亞的雙眼,使他不至看穿巴克是名信徒,並因上帝的庇佑躲過了他魔力的傷害。
  「沒關係。卡帕斯亞說道,他靠回到椅背上,又使自己鎮定了下來。我們所有 的人都感到糟透了,不是嗎?失去了兩位同胞,其中一位還是我多年的朋友,我感 到很傷心。」
  巴克感到一陣反胃。
  「現在,巴克,我想將你當做一名記者來和你談一談,讓我們的朋友史蒂夫先 生暫且迴避一下。」
  史蒂夫立起身,在巴克的肩上拍了拍,默默地離去。巴克痛苦地意識到,眼下 只有他和上帝與尼古拉·卡帕斯亞促膝而坐。
  但是,這種促膝而坐並不太久。尼古拉突然站起身,走回到辦公桌後面的秘書 長座位,落坐之前,他揪了一下內線的聯絡鍵;巴克聽到身後的門開了。是哈蒂· 德拉姆走了進來,並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她將辦公桌前多餘的一張椅子挪 開,放回到會議桌前。離開前,她調整了一下史蒂夫用過的那把椅子,將椅背扶直。 她又像進來時一樣輕輕地走出去。
  巴克不禁感到,真奇怪,這似乎把今天的會見完全改編了。從正式通報他的到 來,到他的登場以及他們相處的位置,眼下,整個辦公室已恢復到巴克進門時卡帕 斯亞坐在他那張碩大的辦公桌後面的格局,一切貌似平等的偽裝已不復存在。
  不過,卡帕斯亞仍然有本事完全消除這種地位上的不平等。他將兩手交叉在一 起,注視著巴克微笑說:「卡梅倫·威廉斯,作為一個時代最值得稱讚的記者,感 覺怎樣?」
  這算什麼問題?卡帕斯亞這樣問,完全是由於巴克沒有提出他曾經是一位受人 尊敬的記者一類問題。
  「眼下,我不過是被發配到外地去的不中用的老馬。」巴克回答說。
  「你這是自謙。」卡帕斯亞說,他咧開嘴笑了。「我馬上要說,儘管你在《環 球週刊》被降了職,然而,在世人的眼裡,尤其是在我的眼裡,你的地位絲毫沒有 受到影響。對於你的未能到會,我本該比你的老闆更惱火;不過,他的做法還是太 過分了。讓我們把這些事情推開,繼續前進。一件事做錯了,並不能抹殺一生的成 就。」
  卡帕斯亞停下來,彷彿在等待巴克的反應;而巴克越來越喜歡保持沉默。對付 卡帕斯亞,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而且在那次血腥的會議上,當卡帕斯亞欺蒙每一 個在場人的耳目時,肯定是上帝令他保持沉默的。巴克相信,是沉默救了他的命。
  「順便問一句,」當卡帕斯亞見巴克沒有開口的意思時,這樣說。「你是在寫 一篇有關失蹤事件的各種觀點的文章嗎?」
  巴克沒能隱藏住,他感到驚訝。「說實話,是的。」
  卡帕斯亞聳聳肩。「史蒂夫對我說了。我很想看一看。」
  「恐怕在《環球週刊》拿到定稿之前,我不能把它拿給任何人看。」
  「他們肯定已經看到你的底稿了。」
  「當然。」
  「史蒂夫說,你可能要請我來談一談。」
  「坦率地說,除非你有了新的觀點,否則,你的觀點已經廣為人知了,對於我 們的讀者來說可能缺乏新鮮感。」
  卡帕斯亞顯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我的意思是說,」巴克說,「你仍然堅持因自然力量而引起的核反應的觀點, 對吧?可能是閃電激發了世界上所有的核武器庫之間的某種自發的相互作用,而且 ——」
  「你知道,你的朋友羅森茨韋格博士也贊同這種理論。」
  「是的,先生,我理解。」
  「可是,你的文章不涉及這種觀點嗎?」
  「當然要涉及。我想,問題在於我是否要引用你有關這個問題的新的言論。除 非你的觀點已經改變了,否則,就不再引用了。」
  卡帕斯亞看了一下手錶。「你知道,我的日程安排很緊張,旅途順利嗎?招待 還好吧?午飯怎麼樣?羅森茨韋格博士已經對你談過一些了吧?」
  卡帕斯亞每問一句,巴克就點一下頭。
  「我想,他已經對你說過關於聯合國與以色列簽訂條約的事;從現在算起,一 個星期後就將在耶路撒冷舉行簽字儀式。讓我以個人的名義邀請你到會。」
  「我懷疑《環球週刊》會委派一名芝加哥的職員去採訪這樣一個具有重大意義 的國際事件。」
  「我不是要你參加到世界上成千上萬的記者大軍中去;一旦公佈消息,他們馬 上會爭先恐後地去弄許可證。我是邀請你參加我的代表團,就坐在我的身邊。這可 是世界上任何一名其他記者都不會享受到的優待。」
  「《環球週刊》有一項制度。那就是本刊的記者不能接受任何可能影響其公正 立場的優待——」
  「巴克,巴克,」卡帕斯亞說,「請允許我打斷你的話。如果一周之內你還能 作為《環球週刊》的僱員,我會感到非常吃驚的。真的,非常吃驚。」
  巴克抬起眼睛,懷疑地看著卡帕斯亞。「你是不是得到了什麼我不知道的消息?」 這句話剛一出口,巴克就意識到,他已經在無意間觸及了這場會見的關鍵問題。
  卡帕斯亞大笑起來。「沒有,我沒有得到任何有關炒魷魚的消息。我想,對於 你的失職,已經處罰過了。儘管你從前已經拒絕過一次我的邀請了,我真誠地相信, 你仍有一次改變主意的機會。」
  別指望我會改變,巴克想。不過,他口裡只說了一句:「我在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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