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雷福德·斯蒂爾休息。他將耳機摘下來,掛在脖子上,從飛行挎包裡掏出
妻子的那本《聖經》。他的生活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竟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連
他自己都感到十分吃驚。從前,在飛行途中,他不是隨意地翻翻報紙,就是胡亂地
瀏覽一下雜誌,不知有多少大好的時光就這樣不知不覺浪費掉了。然而,自從這場
變故發生之後,世界上只有這本書還能引起他的興趣。
這天是星期五。這架波音747從巴爾的摩起飛,下午四點將在芝加哥的奧黑爾機
場降落。雷福德的新任大副尼克駕著飛機,他兩眼凝視前方,拿出一副彷彿正在駕
駛著整個地球的派頭。雷福德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對方一定是想對他說:「別想
和我聊天,我知道你又會來那一套,在你開口之前最好閒緊嘴巴。」
「我在這兒讀一會兒這個,不會妨礙你吧?」雷福德卻偏偏這樣問。
年輕的助手轉過身來,摘下耳機:「你說什麼?」
雷福德又重複了一遍,還特意用手指了指那本《聖經》。那《聖經》原本是他
妻子使用的,他已經有兩星期沒見到她了,或許在今後的七年中也見不到。
「沒關係,不過你別指望我會聽你讀。」
「我會大聲地讀出來的,尼克。你知道,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才不在乎你
怎麼看我呢,對吧?」
「什麼?」
雷福德湊過臉去,又大聲說了一遍。「幾個星期前,你對我有怎樣的看法,這
的確很重要。然而——」
「是的,我明白,斯蒂爾,你心裡不好受,是吧?你和許多其他人都認為,這
全是耶穌干的。別自欺欺人了,只管騙騙你自己好了,可別拉上我。」
雷福德揚了揚眉,聳聳肩。「只是我若不拉你一把,將來恐怕會失去你的尊敬。」
「別說得太肯定。」
但是,正當雷福德想要定下心來讀《聖經》時,從飛行挎包中伸出來的《芝加
哥論壇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同其他報紙一樣,《論壇報》也登載著這樣一則恐
怖的封面故事:在尼古拉·卡帕斯亞將要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之前的私人會晤中,發
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自殺案件。之前剛剛走馬上任的聯合國秘書長尼古拉·卡帕斯
亞擴大安理會,任命了十位新的安理會成員。事情似乎出現了某種差錯,竟然有兩
名英國人同時被指定為聯合國大使。據在場的目擊者見證,卡帕斯亞的朋友、他的
資金後盾——億萬富翁喬納森·斯通內爾突然衝向一名警衛,奪過警衛的手槍向自
己的腦袋開了一槍,這枚子彈從顱骨穿出後,又擊斃了一名英國的新任聯合國大使。
悲劇發生後,聯合國關閉了一天。卡帕斯亞為失去兩位親愛的朋友和值得信賴
的顧問而痛心不已。無巧不成書,雷福德·斯蒂爾正是地球上知曉尼古拉·卡帕斯
亞老底的四個人之———他不過是一位撒謊家,基督的敵人。他顯然是用了催眠術
一般的魔力給見證人洗了腦。別人或許不知道卡帕斯亞的真面目,但是,雷福德、
切麗、布魯克,還有他們「災難之光」的新朋友巴克,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來那次私人會晤,巴克曾是在場的十七人中的一個。他親眼目睹的情況與報
紙上的說法卻完全不同——那不是自殺,是雙重的謀殺。據巴克說,是卡帕斯亞本
人鎮定自若地從警衛手中借過手槍,強迫他的老朋友喬納森跪下,然後一槍將喬納
森和另一名英國大使雙雙擊斃。
卡帕斯亞親自導演並且親手表演了這場謀殺,在場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事後,
卡帕斯亞沉著冷靜地告訴在場的人:剛剛發生了自殺案,正如以後報紙上登載的那
樣。令人費解的是,除去巴克一人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為「自殺事件」作了見證。
尤為可怕的是,他們竟然都以假為真,甚至包括史蒂夫·普蘭克,巴克從前的上司,
如今作了卡帕斯亞的新聞發言人。還有哈蒂·德拉姆,雷福德的前任飛行助手,如
今已是卡帕斯亞的私人秘書。每一個在場的人都是如此,除去巴克。
兩天前,巴克在布魯斯·巴恩斯牧師的辦公室中講述這場謀殺案的經過時,雷
福德還有些將信將疑。「你是說,在場的只有你一個人看到了事件的真相?」雷福
德狐疑地問道。「斯蒂爾機長,」巴克回答說,「我們都看到了事件的真相。但是,
後來,卡帕斯亞告訴我們他希望我們看到的是什麼,於是除去我,所有的人都接受
了他的說法。我倒要看看,卡帕斯亞怎樣解釋在這場謀殺案發生時,死者的繼任者
竟然也同時在場,宣誓就職。然而,現在,竟然沒有人證明我當時也在場。似乎卡
帕斯亞已經把我從他們的記憶中清洗掉了。他們都發誓說,我並不在場,而且他們
並非在開玩笑。」
切麗和布魯斯·巴恩斯牧師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將視線投向巴克。就是在參加
這次私人會晤之前不久,巴克成為了「災難之光」的一員。「我絕對相信,在那次
會晤中,倘若不是某種上帝的力量與我同在,我肯定也會被洗腦的。」
「可是,現在,如果你能將真相公之於眾——」
「先生,我眼下已被調到芝加哥分社,就因為我的上司認為我沒去參加那次會
晤。史蒂夫·普蘭克居然還問我,為什麼那天我沒有接受他的邀請?我還沒去找哈
蒂,不過我想,你也知道,她也許也已經不記得我當時在場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布魯斯·巴恩斯牧師說,「卡帕斯亞是否知道你的
腦子裡是怎麼想的。他是否肯定你的腦子也已經被清洗過了嗎?一旦他瞭解到你掌
握著事件的真相,你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正當雷福德埋頭讀著報紙上登載的這篇天方夜譚,他職業性地注意到尼克將儀
表盤上的自動駕駛鍵撥到了手動的位置。「開始降落,」尼克說,「你要駕駛飛機
著陸嗎?」
「當然。」雷福德答道。尼克完全可以駕駛飛機安全著陸,但雷福德認為這屬
於他的職責範圍。他要對機上的乘客負責。雖說飛機可以自行降落,但他不想放棄
手動操縱飛機降落的那種心曠神恰的感受。如今,生活中幾乎沒有幾樣事情能夠讓
他回到幾個星期以前的感受,而駕駛著波音747飛行便是其中之一。
巴克·威廉斯為了買汽車和租房子,用去了一整天時間,而他在曼哈頓工作時,
他自己用不著備車子。
他找到了一套十分漂亮的公寓,房內裝有電話。這個地方正好在《環球週刊》
分社與坐落於普羅斯佩克特山上的新希望村教堂的中途。此刻,他正努力使自己相
信,使他不願離開城西一帶的是新希望村的教堂,而不是雷福德的女兒切麗。切麗
比他小十歲,不管他內心怎樣喜歡她,他認為,切麗不過將他視作一位青春已逝的
兄長。
巴克駕著剛剛到手的車子前往分社,儘管他完全可以等到下星期一才去報到,
而且,與他目前的上司韋爾娜·齊見面,肯定不會令他開心。當芝加哥分社的前任
主任露辛達·華盛頓失蹤時,雜誌社一度有意讓他去接替這個職位。他曾對好戰的
韋爾娜說,在爭奪這個位置的競賽中,她搶跑了。如今,巴克被降職,而韋爾娜則
陞遷了。她突然成了他的上級。
然而,巴克不想整個週末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這場會面。另外,他也不想使
自己顯出一副急切地要去與切麗·斯蒂爾相會的樣子。因而,他在下班之前趕到了
分社。韋爾娜會怎樣對待他呢?是要他為這些年來作為一名獲獎的、擅長寫封面故
事的記者付出代價,還是會用表面的盛情,使他哭笑不得?
當巴克走過外間辦公室時,他感到了一些下屬人員向他投來的目光和微笑。當
然,時至今日,每個人都知道了那個事件。他們為巴克感到惋惜,對他的過失感到
不可理解。巴克·威廉斯怎麼會不去參加如此重要的會晤呢?雖說這次會晤發生了
不幸事件,但在新聞史上肯定是最重要的時刻之一。然而,他們仍還記得巴克的赫
赫英名。無疑,許多人都會為能夠與他共事而感到榮幸。
用不著驚訝,韋爾娜已經搬到那間豪華的大辦公室。巴克朝她的年輕的女秘書,
梳著麥穗式髮辮的艾麗斯擠了擠眼睛,向裡間窺望,彷彿韋爾娜已經在這裡工作了
數年之久。她已經將室內的傢具重新佈置了一番,牆上掛著她的照片和獎狀。顯然,
她已經在這裡安頓下來,享受著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分鐘。
韋爾娜的辦公桌上散亂地堆放著一些文件,她的電腦開著,然而,她此時正無
所事事地向窗外張望。巴克將腦袋探進來,清了清嗓子。他注意到,韋爾娜很快從
出了他,隨後馬上鎮靜下來。
「卡梅倫,」她直截了當地這樣稱呼道,仍舊坐在椅子上,「我原以為你下星
期一才會來。」
「我只是來報個到。」他說,「你可以叫我『巴克』。」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叫你『卡梅倫』,並且——」
「我介意。請叫我——」
「噢,那麼,即使你介意,我也仍叫你『卡梅倫』。你來的時候沒有和誰講過
嗎?」
「講什麼?」
「你事先預約了嗎?」
「預約?」
「對,要事先和我預約。你要知道,我有工作計劃。」
「你是說,你的工作計劃中沒有接待我的空隙?」
「那麼,你現在是要求一次會面啦?」
「是的,如果這不會給你帶來不便的話。我只是想知道我該坐在哪兒,你要給
我委派哪些任務,是哪些——」
「如果我有時間,這些倒是應該談談。」韋爾娜說,「艾麗斯!查一下我的工
作計劃中有沒有二十分鐘空隙。」
「有。」艾麗斯高聲答道,「在威廉斯先生等候的這段時間,我可以帶他去看
看他的工作間,如果——」
「我可以自己帶他去,艾麗斯,謝謝。請幫我關上門。」
艾麗斯的臉上顯出一絲歉意,她立起身,走過來關上裡間的房門。他看到她轉
動了一下眼睛。「你可以叫我『巴克』。」他向她小聲說。
「謝謝。」艾麗斯靦腆地說,同時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我還要在這兒等待接見,這是不是有點兒像見校長?」
她點點頭。「剛才有個找你的電話,我沒留她的姓名。不過我告訴她,你星期
一才會來。」
「沒有留言嗎?」
「沒有,對不起。」
「那麼,我的工作間在哪兒呢?」艾麗斯向關著的門瞟了一眼,好像害怕韋爾
娜看見她。她站起來,朝幾排隔斷後面的一個沒有窗戶的角落指了指。
「我上次到這兒來,那個地方似乎放了一隻咖啡。」巴克說。
「咖啡!」艾麗斯咯咯笑起來。內線電話響了。「有事嗎,夫人?」
「如果你們兩個一定要聊天,在我辦公的時候能不能聲音小一點兒?」
「對不起。」艾麗斯又轉了一次眼睛。
「我過去從門縫朝裡面看一看。」巴克小聲說,站起了身。
「別過去,」艾麗斯請求說,「你會把我也攪到裡面去的。」
巴克搖了搖頭,又坐回到椅子上。他回想起他的記者生涯中曾經到過的地方、
見過的人以及面對過的危險。現在,他是在和上司的秘書談天,而這位野心勃勃的
上司卻不是靠自己手中的筆寫出來的。他不能給這位秘書帶來麻煩。
巴克歎了口氣。至少在芝加哥,他能夠和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幾個真正關心他的
人聚在一處。
雖然雷福德和女兒切麗新近信仰了基督教,他仍然感到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受著
情緒波動的影響。飛機在奧黑爾機場降落之後,他沒有開口,幻滅地從尼克身旁走
過。他突然感到一陣悲傷,他失去了艾琳和雷米!他相信,毫無疑問,他們此刻是
在天堂上。倘若他們的在天之靈有知,一定也在替他感到惋惜。
自從失蹤事件發生之後,這個世界產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呀,他所認識的人中,
幾乎沒有誰能夠恢復到從前的心理平衡了。他十分感激布魯克·巴恩斯牧師對他、
切麗和巴克循循善誘,在教團(「災難之光」)中幫助他們堅定信念。然而,有時
獨自一人面對未來,他又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這就是為什麼當他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切麗的笑臉時,感到了一陣由衷的喜悅。
在二十年的飛行生涯中,他已經習慣於旅客們在機場入口處向他致意。大多數飛行
員在著陸後,都馬上獨自駕車回家。
切麗和雷福德比以前更加深切地理解對方。他們迅速成為了知心朋友,儘管他
們並非事事都能取得一致意見。不過,共同的悲傷和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仰,已經將
父女倆緊緊聯繫在了一起。在「災難之光」中,他們還是並肩戰鬥的戰友。
雷福德擁抱了女兒。「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不過,剛才布魯斯打電話找你。他想在今天晚上召開一次緊急會議,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讓我們想辦法盡快和巴克取得聯繫。」
「你是怎麼來的?」
「打出租車。我知道你的汽車在這兒。」
「這會兒巴克在哪兒呢?」
「今天他去買車和租房子了。誰也說不准他在哪兒。」
「你給《環球週刊》的分社打電話了嗎?」
「打過了。下午早些時候,我和那兒的秘書艾麗斯小姐通過話。他要到下星期
一才去報到,不過咱們在車上還可以打個電話試試。我是說,你可以試試。由你來
打是不是比我打更合適?」
雷福德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艾麗斯坐在辦公桌前,身體前傾,昂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巴克。當巴克用
壓低的聲音說出一連串的俏皮話時,艾麗斯費了好大勁才使自己不至笑出聲來。巴
克一直在談論著怎樣才能將他在曼哈頓的那間頗為氣派的辦公室內堆積如山的資料、
家什塞進這片小小的與咖啡共享的工作間。電話鈴響了,巴克可以從電話揚聲器中
聽到兩個人的對話,從大廳的另一端:「艾麗斯,巴克還在這兒嗎?」
「在」
「你的電話。」
電話是雷福德·斯蒂爾從車上打來的。「今晚七點三十分嗎?告訴她,我向她
問好。晚上在教堂見!」
他剛掛斷電話,韋爾娜就在門口出現了。她皺了皺眉頭。
「怎麼,有什麼不對頭?」他問道。
「好快啊,剛來就有電話找。」她說,「進來吧。」
他剛剛坐定,韋爾娜就用柔美的語調告訴他,他如今已經不再是《環球週刊》
的封面記者,一位周遊世界的報界明星。
「我們芝加哥分社在雜誌社扮演著一個既十分重要,然而又很十分有限的角色。」
她說,「我們是從一個地方性的、區域性的角度來闡釋國內和國際新聞的,並且將
我們的文章發往紐約。」
巴克僵直地坐著。「那麼,我是不是會被派去調查芝加哥的畜禽市場狀況呢?」
「別開玩笑了,卡梅倫。不會派你去幹那種事。你將根據我們每個星期的工作
重點接受任務。你的文章還要經過一名高級編輯和我的審查,看是不是值得發往紐
約。」
「我從不向老闆請示下一步我該幹什麼工作。」巴克歎了口氣。「對你,我也
不想這麼幹。」
「從今以後,你和斯坦頓·巴雷的聯繫也要通過我。明白嗎?」
「你是在問我明白不明白,還是在問我同意不同意?」
「都不是,」她冷冷地說,「我是在問你服從不服從。」
「不可能。」巴克答道,他感到自己的臉漲紅了,心臟在突突直跳。他不想和
韋爾娜大聲爭辯,但是他無法容忍一個外行人對他如此頤指氣使,更不要說坐在露
辛達·華盛頓的椅子上向他大發雌威了。
「我會和巴雷先生討論你的事情的。」韋爾娜說,「你能想像得到,我會有各
種辦法來對付不聽話的下屬。」
「我能想像得到。你幹嘛不馬上給他掛個電話呢?」
「為什麼?」
「弄清楚到底我該幹點兒什麼工作呀。我受了處分,被調到地方分社。你和我
都很清楚,這種降級處分對於我的經驗和社會關係都是一個浪費。」
「我想,你是說對於你的才能的浪費吧。」
「隨你怎麼想好了。不過,在你給我分派其他任務之前,我還要完成一個關於
失蹤事件的封面故事,還有許多採訪要做——啊,我幹嘛要跟你說這個呢?」
「因為我是你老闆,而且,一個芝加哥分社的職員不可能搞什麼封面故事。」
「難道說對於一個寫過許多封面故事的記者也不可能嗎?我敢打賭,你現在就
可以打電話給巴雷。上一次見面時他還談到這篇文章,他肯定這篇故事能獲獎。」
「是嗎?上一次他和我通電話,他可是談到了你們最近一次交談的情況。」
「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不,這不過是謊言。你說你去了某某地方,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證明你沒
去。要是犯在我的手裡,早就炒你的魷魚了。」
「要是你有權力炒我,我也早就不幹了。」
「你要辭職?」
「我是要告訴你我要幹什麼,韋爾娜,我要——」
「我希望每一個下屬都叫我『齊女士』。」
「這間房子裡沒有你的下屬。」巴克被激怒了,他反駁說,「而且,你不——」
「你已經靠近警戒線了,卡梅倫。」
「你不覺得,『齊女士』聽起來太孩子氣了嗎?」
「跟我來。」她站起身,怒沖沖地經過他身邊,踩著一雙式樣古板的皮鞋「橐
橐」地出了辦公室,朝長長的門廳走去。
巴克在艾麗斯的辦公桌旁停住腳。「感謝你為我做了許多事,艾麗斯。」他迅
速說,「我的許多東西會托運到這裡,麻煩你替我送到新的寓所。」
艾麗斯點點頭,然而當她聽到韋爾娜的喊聲從大廳的另一端傳來時,臉上笑容
立刻凝固了。
「喂,卡梅倫。」
「一會兒我再來找你,艾麗斯。」他慢慢轉過身去。巴克故意磨磨蹭蹭,以此
來激怒韋爾娜。他注意到,那些格子間裡的工作人員臉上浮現出笑容,但又裝出一
副不在意的神態。韋爾娜走到大廳一角的格子間,這裡原是咖啡室。她指了指擺放
著一部電話和一隻文件櫃的小小辦公桌。巴克在鼻子裡哼了一聲。
「大約一個星期以後,就能給你配一部電腦了。」
「把電腦送到我的公寓裡來吧。」
「這個要求恐怕不能考慮。」
「不,韋爾娜,眼下再明白不過的是,你是在朝著一個一眼就能看穿你在事業
上的失敗的人撒氣。你我都再明白不過了,哪怕有一點點自尊的人,都沒法忍受這
種歧視,如果我不得不在芝加哥工作,那就只能在公寓裡辦公。我需要一台電腦,
一台傳真機和一個調製解調器。如果有什麼理由一定堅持要我上班,你可以馬上打
電話給斯坦頓·巴雷。」
韋爾娜的臉上顯出一副堅持自己的立場、毫不退讓的神態,因而,巴克就率先
向她的辦公室走去,韋爾娜跟在後面。在走過艾麗斯身旁時,他看到艾麗斯吃了一
驚。他停在韋爾娜的辦公桌前,等她跟上來。「是你來撥電話,還是我來撥?」他
問道。
雷福德和切麗在回家的路上吃了點東西。一到家,就收到飛行主任在錄音電話
裡的頗為緊急的留言:「到家後,馬上給我打電話。」
雷福德來不及脫去飛行服,就將帽子夾在腋下,撥了一串十分熟悉的電話號碼。
「出了什麼事,厄爾。」
「謝謝你這麼及時地回電話,雷。咱們需要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是的,我是想聽聽你的指教,厄爾。現在,我該幹什麼?」
「這是一次非正式的談話,對吧?既不是批評,也不是警告或其他這類玩意兒。
這只是一次朋友對朋友的談話。」
「既是這樣,朋友對朋友,厄爾,我是不是可以坐下來?」
「不,我告訴你,夥計,把你那一套布道的玩意兒扔掉吧。」
「你是說——」
「就是你在工作時間談論上帝,夥計。」
「厄爾,假如有人說了什麼,我不談就是了。你知道,我從不會為此而妨礙工
作的。不過對於失蹤事件,你是怎麼看的?」
「咱們都經歷了這場劫難,雷。我已想告訴你,尼基·愛德華茲1寫了一份材
料,打算捅到上面去。我想替你擋一擋,說我已經和你談過了,你也同意丟掉那些
玩意兒。」
「捅到上面去?我冒犯了哪一條法律,違反了哪一項操作規程,或者犯了什麼
罪?」
「我不知道他會管它叫什麼,但是,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對吧?我記得我已經
和你說過了,你是一定要把它弄成一次正式談話嗎?你是要我明天把你叫到辦公室
來一次正式的談話,再搞個備忘錄存入檔案,還是讓我來個和稀泥對他們安慰一番,
告訴他們這只是場誤會,你已經冷靜下來,不會再幹那種蠢事了?」
1尼基·愛德華茲,即雷福德的飛行助手,尼克、層基都是尼古拉斯的簡稱。
雷福德沒有立刻應答。
「好啦,雷,這不是在給你洗腦。我也不希望你那樣想。」
「不過,我不得不那樣想,厄爾。感謝你給我通了個氣,但我並不打算讓步。」
「別跟我過不去,雷。」
「我不是在和你過不去,厄爾。我是在和我自己過不去。」
「是的。眼下我不得不尋找能駕駛747、757,就是能夠頂替你的飛行員。」
「你的意思是,問題有這麼嚴重?我會為此丟掉工作?」
「太有可能了。」
「看來,我不得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你已經把事情弄糟了,雷。聽我說,一旦你恢復了理智,這點兒事本來算不
了什麼。很快,你就要去參加757的資格考試。一個月以來推薦參加考試的人數已經
有十幾位,就從這些人中挑選。你當然希望自己能夠人選這新名單。你要知道,工
資會增加不少。」
「錢對我沒有大的吸引力,厄爾。」
「我知道。」
「不過,駕駛757的感受的確有點兒叫人動心。我會給你回話的。」
「別叫我等得太久,雷。」
「如果我能給巴雷先生打通電話的話,我會打的。」韋爾娜說,「可是,你要
知道,這個時候紐約已經下班了。」
「他總是待在辦公室裡,我知道。下班以後,可以撥他的直撥號碼。」
「我沒有他的直撥號碼。」
「我可以抄給你。或許,他正在辦公室會見接替我的人。」
「我會給他打的,卡梅倫。我會讓你直接跟他通話,但是,我要先跟他談一談。
我有權告訴他,你多麼不聽話,對我多麼不尊重。請你到外面等吧。」
艾麗斯收拾辦公桌的文件,正準備離開,巴克從裡間出來,臉上掛著一副惡作
劇的神態。其他工作人員陸續出了辦公室,朝停車場和車站走去。
「你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嗎?」巴克小聲問道。
「我聽到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她壓低聲音,「你知道這種新式的對講機嗎?」
他點點頭。
「這種對講機一點兒不會暴露你在偷聽。你只要關閉傳送鍵——就像這樣,然
後按下對講鍵,你就能聽到裡面的談話,而且不會被發現。怎麼樣,很酷吧?」
從艾麗斯辦公桌上的對講機內傳來紐約的電話鈴聲。
「喂,我是斯坦頓。」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您——」
「你怎麼搞到這個直撥號?你有什麼重要事情要談嗎?你是誰?」
「芝加哥分社的韋爾娜。」
「嗯,韋爾娜,有什麼事?」
「我這兒有了一點兒麻煩。是關於卡梅倫·威廉斯的事。」
「噢,是的,我正要告訴你,別去招惹他。他正在為我寫一兩篇大東西。你要
給他準備一間好的辦公室,或者乾脆就叫他在公寓裡辦公。」
「我已經給他準備了一處辦公場所,先生,但是,他今天對我如此無禮、如此
不馴服——」
「聽我說,韋爾娜,我不希望你去操心威廉斯的事。他由於某種過失受了處分,
我也沒有料到。不過,他的工資雖然減少了,職位也降低了,而且不再在紐約上班,
但是,他仍然從我這裡接受任務。你用不著為他操心,知道嗎?實際上,依我看來,
他最好不到分社去辦公。」
「可是,先生——」
「還有別的事嗎,韋爾娜?」
「我想,您最好事先給我打個招呼。在這件事上,您要給我做主。他對我的態
度很不得體,而且——」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追求你了?向你示愛,或者幹了什麼別的?」
巴克和艾麗斯把手緊緊地捂在嘴上,生怕笑出聲來。「不是,先生。但是,他
明確地表示,他不服從我的管轄。」
「噢,我對此感到很遺憾,韋爾娜。可是,他就是不服從,對吧?我不打算讓
卡梅倫·威廉斯一直在分社工作,這是浪費人才,但並不是說我們不看重從你那裡
發來的每一篇通訊,你要明白。」
「然而,先生——」
「對不起,韋爾娜,還有別的事嗎?是我的意思沒有講清楚,還是別的什麼問
題?告訴他叫他直接從我這裡接受任務。明白了嗎?」
「是的。但是,他是不是應該向我道歉?」
「韋爾娜,你是不是要讓我在千里之外幫你解決人事糾紛?如果你不能處理那
裡的事務——」
「我能,先生,我會處理好的。謝謝,先生,很抱歉打擾了你。」
內線電話響了。「艾麗斯,叫他進來。」
「是,夫人。然後,是不是我就可以——」
「是的,你可以走了。」
巴克感受到,艾麗斯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不過,仍舊停留在能夠聽到他們的
談話的範圍內。巴克大踏步走進裡間辦公室,裝著要和斯坦頓·巴雷通話的樣子。
「他用不著直接和你說話。他明確說,不用我去操心你的那一攤子事。我批准
你在公寓裡辦公。」
他本來想說,他實在沒法忍受她為他指定的工作間,但是剛剛他偷聽了她和上
司在電話裡的談話,他心裡面感到有些愧疚。愧疚,這對巴克來說,可是一種新的
感受。
「我會努力躲開你的視線的。」
「我感激不盡。」
當他來到停車場時,艾麗斯正等在那裡。「真是太棒了。」她說。
「你應該感到羞愧。」他的臉上現出明顯的笑意。
「你也偷聽了?」
「是的,我也干了。」
「我要錯過六點半的火車了。」她說,「不過,這很值得。」
「我送你過去,怎麼樣?告訴我你在哪兒下車方便。」艾麗斯等在一旁,巴克
打開車鎖。「好漂亮的車子。」
「嶄新的。」他回答說,他此時的感覺也正是如此。
雷福德和切麗早早地來到新希望村教堂。布魯斯很快吃完預訂的一份三明治。
他眼下才三十多歲,可他的外表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不少。打過招呼後,他把金絲
眼鏡推到捲曲的頭上,靠在椅背上,椅子在他的身下吱吱呀呀直響。「和巴克聯繫
上了嗎?」他問道。
「聯繫上了。他說,他會來的。」雷福德回答說,「出了什麼事?」
「你聽今天的新聞了嗎?」
「沒有。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嗎?」
「我想是的。等會兒巴克來了再說吧。」
「那麼,趁這個時候,我想和你談談我今天遇到的麻煩。」雷福德說。
當他講完之後,布魯斯笑了笑,說:「我敢說,這在你的人事檔案中是從來沒
有過的。」
雷福德點了點頭,隨後,他就改變了話題。「將巴克吸收到咱們的核心組織裡
來,看起來有點兒太快了。他才剛剛加入進來。」
「我們都是剛剛信仰基督,不是嗎?」切麗接過話說。
「的確如此。」布魯斯抬起頭,微笑著說。雷福德和切麗轉過身去,看見巴克
正好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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