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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去北部——庫爾德難民逃難記
             一盎司的成功,需付一加侖的鮮血。
                   ——喬治·巴頓
    4月1日,凌晨4點,巴格達首席老朱把我叫醒,沒電,我們摸黑用涼水擦了一下臉,
然後扛起鐵鍬去拉屎,由於水電無保障,樓內的沖水馬桶根本沒法用。夜漆黑如墨,我們打
著手電仔細挑選地面,因為附近已被我們「拉遍」。
    5點整,我們趕到拉希德飯店。記者們正在樓下靜立,等候伊拉克新聞部官員到來。除
約旦記者自己開一輛「尼桑巡邏兵」外,所有西方記者俱財大氣粗,掏出整打的美元,雇伊
拉克新聞部的汽車。戰時伊拉克規定,所有外國記者外出,必須乘新聞部的車,不許隨便自
己僱車,連狂得不行的CNN也得服從。我們則受到優待,獲准開自己的奔馳—260,但必須
讓一個新聞官員「全陪」,服從他的一切命令。今天分給我們的「全陪」是穆罕默德,上周
他曾陪我拍過挨炸的兒童奶粉廠。穆罕默德檢查了我們後備箱裡的150升備用汽油後下令上
車待命。
    直耗到6點鐘,我們才接到出發的命令。所有汽車全編了號,必須依次行駛,不得超
越。約旦記者被編在我們前面,大鬍子攝影記者朝我揮了一下特大號煙斗:「但願路上別出
事。」我朝他回敬了一句剛學的法語:「Bon Voyage(一路平安)。」
    由於通往基爾庫克的2號公路正在運兵,我們不得不向右繞行走另一條低等級公路。
    駛過小扎卜河大橋,左側叢林中有幾十輛燒燬的IFA牌軍用卡車。路邊開始出現燒燬的
建築物。持AK—M步槍的愛國民防團站在路中央不停地檢查過往車輛的證件。
    天氣仍很陰晦,像雨後的湘西張家界,霧氣述蒙,令人懷舊、憂怨、傷感。公路兩側被
火燒燬的IFA軍車連綿不斷,公路沿線的制高點都築有碉堡,上插紅、綠、白、黑四色伊拉
克國旗。向陽的山坡上架滿了雙人帳篷和班用帳篷,窪地中有T—62坦克和法制GCTI20毫
米自行加榴炮。路邊所有的薩達姆畫像全被毀壞,上面佈滿AK式步槍7.62毫米的彈洞。
槍炮聲不絕於耳,我們的車隊在軍車中蜿蜒穿行。
    中午時分,跟在我們後面的皇冠車直閃大燈,示意停車。原來我們滯灑的大奔馳右後輪
被彈片扎穿了,正「吃吃」地跑氣。趁老朱換備用車胎之機,我又給我們的「大奔」加了
60升油。
    經過六個多小時的飛馳,我們抵達巴格達以北400公里的庫爾德自治區首府埃爾比勒。
這裡是前天剛收復的。街頭不時可見被擊斃的庫爾德人屍體。衣衫檻樓面黃肌瘦的庫爾德農
民,誠惶誠恐像驚了槍的兔子一樣四處亂跑。由於天氣轉暖,有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招得
成團的蒼蠅亂舞,絛紫色的污血在柏油路上龜裂,臭氣沖天。
    一向被視為伊拉克騷亂根源的庫爾德問題再次引起了國際關注。很多中東問題專家認
為,庫爾德問題不但關係到薩達姆政權存亡,而且正在成為關係到伊土、兩伊和敘伊關係的
地區性棘手難題。
    庫爾德人是生活在西南亞庫爾德斯坦地區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庫爾德斯坦地區包括土耳
其東南部、伊拉克東北部、敘利亞東北部、伊朗西部和蘇聯的亞美尼亞。庫爾德語屬印歐語
系伊朗語族。絕大多數庫爾德人是伊斯蘭教遜尼派教徒。
    庫爾德人在歷史上主要以遊牧為生,受居住國或居住地政治、經濟、文化諸因素影響,
庫爾德人各部落各分支的經濟、文化呈現出不平衡發展的態勢,謀生手段也發生了顯著的變
化。山區居民一般定點放牧或繼續遊牧,平原居民則從事農業,而居住在伊拉克基爾庫克油
田地區的庫爾德人則多為石油工人。
    目前,全世界約有2500萬庫爾德人,他們的大體分佈是:士耳其約1200萬,伊朗約
550萬,伊拉克約500萬,敘利亞約50萬,其餘的則分佈在蘇聯、黎巴嫩、約旦、阿富汗
等國。庫爾德人居住的國家在不同程度上都存在著主體民族與庫爾德人之間的矛盾,因此說
這是個地區性問題。而歷史上殖民主義統治遺留的種種因素,使這種矛盾在伊拉克表現得最
為強烈。
    據同行的西方記者介紹,伊拉克的庫爾德人大部分居住在北部的蘇萊曼尼亞和埃爾比勒
省,其餘的則居住在基爾庫克、摩蘇爾和迪亞拉三省。第一、二次大戰期間,排外情緒極強
的庫爾德人與英國佔領軍發生過武裝衝突,規模不等的多次反英起義雖屢被鎮壓,但產生了
庫爾德人的民族英雄巴爾扎尼。二次大戰後,從50年代後期到70年代中期,巴爾扎尼領導
其追隨者屢屢向伊拉克政府提出民族區域自治的請求,遭拒絕後又幾次揭竿而起,幾次簽訂
停火和平協議。兩伊戰爭中,各派庫爾德反政府勢力再次發起獨立運動。薩達姆不顧戰況吃
緊,冒險從前線抽調重兵對庫爾德人進行大規模驅趕,從1983年至1988年,約有25個庫
爾德鎮及4000個村寨被毀,50萬庫爾德人被驅逐境外,150萬人過著流浪生活。面對庫爾
德人的反抗,伊政府軍甚至不惜動用化學武器。海灣戰爭使薩達姆的戰爭潛力和軍事機器遭
到嚴重削弱,趁共和國衛隊和伊軍主力東調之機,北部蘇萊曼尼亞、基爾庫克和埃爾比勒三
省的庫爾德人再次舉行武裝起義,攻克了蘇萊曼尼亞和埃爾比勒省省會並對基爾庫克油田形
成了包圍,伊政府被迫緊急調用精銳部隊平息暴亂。
    在記者叢中一位身背三台尼康F4、一台萊卡M6的老外特引人注目,他前胸上繡著
「AFP」,我倆對視了一下對方身上的招牌,伸出了右手,「你好新華」,「你好法新」。
    80萬人口的埃爾比勒幾乎已成一座空城。士兵攔住逃難的車輛檢查,竟從一輛豐田的
行李箱中搜出六個孩子。人們似匆匆過客,面無表情,四處全是持槍的士兵,把守路口的傘
兵戴著巨大的白框架風鏡,身後軍車上的識別符號用黃泥塗抹蓋住。市內主要路口均有平置
的雙聯23毫米高炮,當做戰防武器使用,遍地是彈頭彈夾扎鞋硌腳,全無立足之地。
    沒有任何商店營業,幾位政府軍士兵在櫥窗前張貼薩達姆畫像。民房則門窗緊閉,毫無
生息。埃爾比勒購物中心門前的巨幅薩達姆像被挖去雙眼,商店被搶劫後付之一炬。「全
陪」禁止我們拍攝被破壞的薩達姆像。
    當地警察局長穆罕默德·諾瑞向我們控訴暴徒的罪行:「3月11日,暴徒佔領了警察
局,燒燬了文件。」薩拉丁大學管理系主任阿戴爾稱:「埃爾比勒已回到政府手中,戰鬥即
將停止,一切都將結束。」他聲稱至少有10萬伊朗歹徒越過邊界到伊拉克來為非作歹。
    站在警察局門口放眼望去,炸彈炸起的黃塵平地而起,炮聲隆隆,用肉眼也能看清郊外
的坦克和加農炮陣地。坦克拖著沖天的黃色煙生衝向庫爾德人陣地。
    市政府左方的十字街頭,五位著黑衣的庫爾德人匍匐在地,背上的彈孔還在冒血。各國
記者蜂擁而上,立即被新聞官員制止。帶隊的伊政府新聞部官員薩東先生大喊,當他數到
「五」時,所有記者必須回到車上去,言罷開始數數。各國記者聽到「三」,就紛紛跑回車
上。我因動作稍慢,又遭警告:「新華!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4月5日。我們迎著灰霧中冉冉升起的太陽向伊拉克東北部的蘇萊曼尼亞奔馳。基爾庫
克的藍天、綠草、小河在我們身旁掠過。石油工人居住的點點英國式小屋,單門獨戶,內帶
花園,溫暖恬靜。豐富的石油資源、底格裡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兩條大河橫穿大沙漠中的這片
沃土,孕育了悠久的巴比倫文明。
    隨車隊入山,這裡的景色頗似巴格達的宿敵以色列那路撒冷。路旁班用帳篷連綿不斷,
與公路平行的高壓電線全被炸毀,公路上全是軍車,行人都是軍人。一個至少由50輛軍車
組成的車隊,正在路旁休息。車門上的軍徽被黃泥塗抹遮蓋住,偶有剝落,則露出紅三角上
的黃色降落傘標誌,這支戴紅色貝蕾帽的部隊,顯然是共和國衛隊的一個傘兵師。
    沿途的士兵正搭乘各種交通工具向前推進,40噸集裝箱拖車上擠了上百名士兵,從齊
肩高的車幫向外探著腦袋,像運往萊市場的竹簍裡的一群鵝。這些士兵還穿著橄攬綠的冬
裝,戴著大風鏡和毛線風帽,令人想起阿拉曼的隆美爾。沒有風鏡的士兵用阿拉伯大圍巾裹
住頭,僅露雙眼,渾身上下全是黃土。車身上捆縛了許多白塑料桶,裝的是備用汽油和水。
一些擠在軍車頂上的士兵為防止打盹時摔下來,用帳篷繩將自己身體捆綁在車頂上。
    二十幾輛軍車組成的小型車隊四處可見,蘭德羅孚吉普上平架著12.7毫米高射機槍,
車上的士兵肩扛火箭榴彈發射器,頭戴蘇式鋼盔。路邊向陽的山坡上,T—72坦克的滑膛炮
塔上晾曬著軍毯,士兵躺在草綠色的帆布炮衣上打盹。加榴炮陣地旁是蘇制40管車載火箭
炮。空中有編隊飛行的四架米—24雌鹿武裝直升機,沿公路呼嘯而過。右側是一個簡易前
進機場,一架法制SA—3小羚羊直升機正在降落,吹得黃沙蔽日,像VCD盤上的越戰。
    行至蘇萊曼尼亞市阿德納斯廣場,「全陪」命令所有記者下車照相,我驚喜若狂。此處
的軍車與難民擠作一處,亂成一團,以致我連車門都打不開。我的80毫米∼200毫米鏡頭
偏又停止工作,光圈環怎麼也擰不動。
    由此到山口幾十公里被軍車與難民擠得水洩不通。水牛、阿拉伯馬和毛驢拖曳著滿載被
褥、縫紉機、大鬧鐘等的木板車在軍車間緩慢挪動。惡息撲鼻,哭喊之聲震天。由山裡逃出
來的難民目光呆滯,疲憊不堪,肩扛各種破爛行李,一個滿臉鼻涕淚水、天真可愛的小孩竟
懷抱一隻死去的老鷹。突然身旁響了幾槍,可人頭攢動,並不見有人倒下。我和BBC的吉姆
雙手一撐,爬上一堵矮牆,這時槍聲不斷,人群大亂,可就是看不明白。回到北京才知道,
「新聞聯播」還播了我站在軍車上的一個鏡頭,媽媽因為沒看清楚,直等到「晚間新聞」又
看了一遍。
    在阿德納斯廣場被擊毀的薩達姆像下,一個至少有1.90米高的共和國衛隊上校拄著拐
杖指揮士兵往前走。在他旁邊有一個懷抱嬰兒的小丫頭,還沒有我的腿高,瑟瑟發抖。我把
攝影背心裡能吃的東西全掏給了她。
    在通往Choarta的立交橋下,T—72主戰坦克和裝甲車封鎖了橋面,逃難的人似潮湧,
軍隊猶如防波堤。士兵們仔細檢疊每個人的身份證後方許通過。空中的SA—3小羚羊直升機
用庫爾德語大喊:「一切安全,馬上回自己家去。」
    我和BBC的攝影師吉姆爬上立交橋頂,從這裡俯瞰前進的軍隊和逃難的難民相對而行,
似滾滾蟻群,所不同之處僅是兵蟻與工蟻之別。我不由得想起《悲慘世界》中的一段話:
「士兵和市民的屍體並排靜臥,因為他們同屬於人民。」
    我身旁就是一輛T—72坦克,巨大的滑膛炮直指進山的路口。我身上的「人民中國新華
社」引起士兵的好奇,我乾脆摘下昨天摔壞的那台尼康相機遞給他們,任其亂按一氣,我用
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幾句阿拉伯語,得寸進尺地上了T—72坦克。可剛按了兩張,跑過來一
個少尉,大聲命令我下來,兩手比劃著戴手銬的樣子。我磨磨蹭蹭地往下爬:「雅嘿(兄
弟),西尼夏比(人民中國)。」我被帶到一位上尉跟前,主動交出相機,任其制裁。
    上尉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笑了。「你不知道上面是軍事機密嗎?」
    「不知道。我是想和上面的『雅嘿』合個影。」
    「是人民中國嗎?」
    「百分之二百的人民中國。」說著我轉了一個圈,讓他看清我前胸後背上的字。
    「下次別往上爬。」
    「知道了。你沒聽昨天的新聞,人民中國正提議取消制裁,援助伊拉克人民藥品糧食
呢。」
    上尉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我真不知道他知道什麼,因為這條新聞是我剛從BBC
吉姆那兒聽說又添油加醋發揮的,我趁機收起相機,朝他連揮了三遍「V」手勢,就像我拍
反美遊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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