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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和河野
          「同舟共濟的每個人互稱兄弟。」
                     ——海明威
    1991年7月底,我從河南災區回到北京,出乎意料地接到日本共同社記者河野從北京
外交公寓打來的電話,想不到這老兄竟真的調到北京任常駐記者。電話中他迫不及待地要來
一睹我是不是還完整無損,念念不忘海灣戰爭期間我前胸後背的五星紅旗。我弄不清是誰編
造了我已不在人世的神話,乃至在開羅機場碰到一個叫小原洋一郎的日本攝影記者,遞給他
一張我的唐老鴨名片時,他竟懷疑我是個冒牌貨。
    河野畢業於早稻田大學,也是我上北大時的校友,我念國際政治系,他念中文系。1989
年夏,河野曾在北京工作過一段時間,亞運會時他又為我拍的《毛主席外孫在亞運村》配寫
過文章。想不到在海灣戰爭爆發前一個星期,河野和我在巴格達拉希德飯店門廳裡再度相
會。當時,他身穿一套筆挺的西裝,我著一件土色攝影背心,前胸後背各縫了一面五星紅
旗,讓他羨慕得不行。美聯社攝影記者多米尼克稱此為世界級搗蛋鬼的又一次大聚會。
    戰時巴格達的政府機關、商店、銀行,醫院、加油站、煤氣站、機場、車站、立交橋、
重要路口、集市、廣場一律不准拍照。荷槍實彈平端AK—47步槍的士兵遍地都是。頭頂上
是編隊巡邏的UH—1「休伊」武裝直升機。如果沒有伊拉克新聞官員陪同,你乾脆別背相機
上街,且不說軍警和便衣,光是革命覺悟極高的老百姓你就對付不了。經驗豐富的河野對我
的裝束大為讚賞,我說這全是新華社我老闆的主意,如果戰爭打完你我還勉強活著,我一定
也送你一面這樣的新旗,不過我老闆絕不會在你後背繪上新華社。河野用力捏了捏我的右
手:「患難與共。」
    在巴格達的日子裡,河野無私地與我共享新聞線索,還將其共同社的Ap—Leafax底片
傳真機無償供我使用。新華社播發的聯合國秘書長德奎利亞爾在巴格達的最後努力的照片,
在日本廣泛採用。
    戰爭爆發後,河野不顧轟炸,花重金租了一輛汽車,計劃驅車七百多公里前往伊拉克魯
威謝德邊境地區採訪。我當時囊中羞澀,正發愁如何是好。河野漫不經心地走過來拍拍我的
肩膀:「坐我的車,快去買些咱們在路上吃的食品和水。」
    途中,我的照相機被沒收、人被扣押,多虧河野用「皇軍」,硬通貨千方百計營救,把
士兵請到一邊「單獨談話」,我才得以繼續上路。只有在不斷的危險中,才能體會到朋友的
重要。
    在魯威謝德邊境,一位高舉尼康F—4的白人記者被群情激憤的難民圍在核心,任憑他
怎麼搖晃胸前的大號楓葉紀念章還是被推來搡去。看到我要拍他的窘態,這傢伙像看見了救
星:「唐!快告訴他們我真是加拿大人。」我正奇怪他怎麼認識我,他竟拼了命擠到我身
邊,氣喘如牛地附在我耳朵上:「我是斯迪夫,那年在天安門交換過名片。」我終於想了起
來,不過,這小子上次可是美國人。容不得我多想,他揪往我的攝影背心:「中國人能證明
我是加拿大的好人。」
    我本不想跟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麥克、印尼《坦波》雜誌的尤麗、法國嘎瑪圖片社的阿
利克斯一起去約旦河東岸貝卡難民營。熱情的麥克已找好巴勒斯坦出租車。途中麥克得意地
說我們這支由中、美、法、印尼、巴勒斯坦多國組成的聯合國軍決沒有被綁架的危險。聽他
這麼一說,我暗暗地為單槍匹馬去死海採訪的河野擔起心來。
    晚上,我急急忙忙地趕回安曼洲際飯店,只見共同社的近籐正守著電話發呆。看到我一
頭撞進來,他兩手一攤:「河野與攝影記者大河源被約旦傘兵抓走了。」與我兩天前的遭遇
一樣,大河源在死海邊照相,被傘兵抓住,河野上前營救,被一起抓走。近籐說河野在被抓
之際,通過電話喊了一聲:「過七小時後通知日本使館。」現在已經七小時了,說著站起來
畢恭畢敬地給日本使館打電話。我將電視音量擰小,CNN正播飛毛腿襲擊以色列。
    深夜,在一間不知名的小飯館,近籐做東為恢復自由的戰友壓驚。大河源咧著大嘴說這
回總算平了上次在東亞某國被拘七小時的紀錄,河野說今天等於又得了枚勳章。
    這是海灣戰爭中我們最後一起吃飯,大家都挺傷感。河野與大河源明天將經倫敦回日
本,近籐則將穿過加侖比通道去耶路撒冷。河野眼中含淚將一大包止血繃帶、鎮痛片和不知
名的美軍戰地急救品塞給我:「以後就剩你一個了。遇事要多想,千萬別太猛了。防彈背
心、鋼盔、防毒面具要隨身帶。要活著,活著才有一切,一定要見面呀。」
    我們手挽手擠在一起合了張影,可幾個小時以後,我這個膠卷就被約旦警察沒收了。
    河野他們走後,我孤身一人經塞浦路斯進入以色列,親歷了「飛毛腿」的襲擊、加沙地
帶的戒嚴和約且河西岸的鎮壓與反抗,為洗掉我從頭到腳的以色列痕跡,我重返塞浦路斯、
繞道開羅飛安曼再進巴格達。每當恐怖襲來之際,我總是想起和我幾經生死的河野。由於烽
火連天,我不知他是否已安全回到東京,我自己也被冠之以各種神話。直到回到北京,見到
1990年可可西裡無人區探險隊的隊友,才平息了探險隊風傳的我已中彈身亡的英雄故事。
    在新華社新聞大廈頂層,久別重逢的河野與我緊緊擁抱在一起,我甚至懷疑這是在夢
中。河野指著我衣服上的小紅旗,追問給他的那一面小五星紅旗在哪裡。攝影部副主任林老
板當即送給他一面五星紅旗。當我的編輯同事們感謝共同社在海灣戰爭期間對新華社的幫助
時,河野辭之以「互相幫助,我們也得到了你們的幫助」。勇敢機智的河野,此時竟滿面通
紅,紅得像我送他的小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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