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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馬爾維納斯
    一八八三年深秋的一天,達爾文在對位於美洲大陸和南極洲之間的一個小島進行了
科學考察之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船上。
    「這是一個陰慘慘的荒島。」他在考察日誌中寫道。
    還會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嗎?大科學家放下筆來,透過舷窗向島上投去審慎的一
瞥。霧氣籠罩著小島,灰褐色的山巒象條受傷的鯨魚靜靜地臥著,千百年時光從它身邊
溜走;亂石間,沙灘上,不見寸草,唯有一群企鵝在追逐和嬉鬧,動作笨得可愛。起風
了,南大西洋的萬頃波濤怒吼著向小島撲去,似要將它吞噬。
    一點不錯,「陰慘慘的荒島」!
    達爾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他寫下這段話的整整一個世紀以後,這小島竟成了
一個全世界矚目的地方。一場最現代化的戰爭使得它的名字永遠留在人類的史冊上。
    這就是馬爾維納斯。

「我們不願再等另一個一百五十年」
1
萊奧波爾多·加爾鐵裡總統站在國會大廈的陽台上,手撫下頷凝視著星空。 一九八二年四月的布宜諾斯埃利斯要比往年寒冷得多。大廈四周栽滿了樹,樹上竟 只有幾片葉子。透過黑糊糊的樹梢,可以看見月亮慢慢升起。 「月亮照著我們。這裡的月亮是屬於我們的。」總統後來回憶當時的心情。「這裡 的月亮根本照不到他們,他們為什麼要賴在這兒?」 他忽然笑了,在心裡責備自己。「你是個將軍,軍齡都有四十年了,又身為陸軍總 司令和國家總統,為什麼總是產生一些幼稚的念頭?」 他身後的會議大廳裡燈火輝煌。一個個放大了許多倍的人影映照在窗簾上,一動不 動,也聽不見說話聲,一切似乎都凝聚住了。陽台下不時地有汽車剎車,接著,腳步聲 急促,打破了靜寂,卻使氣氛更加緊張。 他看表,指針靜止了。日曆上,「l」字已經隱去一半,「2」字掙扎著想爬上來。 「這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刻。」他喃喃道。 這何嘗不是他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刻? 一位軍官來到他身後。 「總統閣下,人已到齊,可以開會了吧?」 「再等一等。」他聲音有些顫抖。他想等到「2」字完全佔據日曆格後再走進去。那 是新的一天,他需要新的開始。 軍官看見總統的身子在微微抖動。 「外面真冷。」 冷?加爾鐵裡絲毫感覺不到這一點,他心裡燃燒著熊熊烈火。他的抖動是由於緊張 和激動造成的。 「鎮靜,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鎮靜。」他反覆告誡自己。 他如何能鎮定下來?明天,不,確切一點說是幾小時以後,一個震驚世界的事件將 要爆發。作為這個事件的策劃者與導演者,他的名字將會赫然出現在明天世界各大報紙 的第一版上。政治家們望著它,軍人們望著它,市民們望著它……那保證是一副副難以 形容的愕然的面孔。對於這個事件,他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全部熱情和全部幻想,甚 至……甚至包括他的生命。即將到來的那一刻也許是他最光榮的一刻,也許是他最黑暗 的一刻。」勝利和失敗都離他那樣近。他的內心在昂奮和痛苦中掙扎著。 他又一次仰望月亮。 「它也照著我們的艦隊。上帝保佑。」他說。 會議開始了。加爾鐵裡坐在長方形桌子頂端,身後站著兩個雄揪揪的侍衛官。 「現在我宣佈,」他使用一種威嚴的聲音,想說給別人聽,更想說給自己聽。「由 『文的興柯』號航空母艦率領的阿根廷艦隊正在駛向馬爾維納斯。」 死一般的靜。在令人無法忍受的空氣中,與會者們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們早就知道 這次行動的全部內容,但這一刻仍然感到了莫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莊嚴。 加爾鐵裡的聲音在大廳中迴盪: 「我們不得已做出此舉。談判破裂的責任不在我們。我們不願再等另一個一百五十 年。」 已經過去的一百五十年對於阿根廷來講是惡夢般的一百五十年。他們一直認為自己 的床上睡著別人。中國有句古語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更不用說在自己床上了。關 於馬爾維納斯主權的爭執,使阿根廷人蒙受了怎樣的痛苦!自從英國海員約翰·戴維斯 一五九二年發現該島以來,許多國家的國旗曾在島上飄揚過:法國的、英國的、西班牙 的、阿根廷的。一八三三年,強大的英國人用武力攻佔了該島。他們的理由只有一個: 此島為英國人所發現,應當屬於英國。 實在的,這理由夠「充分」了。那個年代,「日不落之國」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 下又從別人手中奪去了多少土地! 馬島位於阿根廷沿海的大陸架內,距阿根廷只有六百公里,而離英國則遠達一萬三 千公里。一百五十年來,整整幾代阿根廷人望著米字旗在自己國門之內飄揚,空灑一腔 淚水。 本世紀六十年代以來,英、阿兩國就馬島主權問題開始舉行談判,這種談判當然無 例外地是馬拉松式的。轉瞬間,二十年逝去,兩國競連一個字的協議也未達成。 加爾鐵裡出任總統以後,阿根廷對談判的態度日趨強硬。這位總統素有大志,決心 在自己的任期內做一兩件驚人的大事。 「主權問題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說。 老練的英國人對此話報以沉默。 「如有必要,」加爾鐵裡又宣佈,「我將用武力收回馬島!」 英國人笑了,繼續沉默。 加爾鐵裡是一位軍人,卻是一位沒有打過仗的軍人。這是英國人普遍的看法。武力 收復馬島?哦,天大的笑話。英國下院的一位年邁的議員真的把假牙笑到了地板上。阿 根廷以其微薄的國力和軍力,敢於發動一場戰爭嗎? 「我敢打賭,他不敢!」一位英國勳爵說。 看法是驚人地一致。以至於已經有確切情報說阿根廷在南部的裡奧加列戈斯集結重 兵,大有渡海趨向時,英國人依然無動於衷。 談判在繼續。英國人把一切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維持現狀、增加移民、引進非洲黑 人、採取「香港方式」、長期租借等等,他們就是沒有想到那兩個字:戰爭。 這種情況至少持續到三天前。加爾鐵裡得到消息:島上的英軍和以前一樣只有八十 二人,一個也未增加。 他決定動手。 他派出了一支由海、陸、空三軍約四千人組成的艦隊,去對付島上的八十二名英國 海軍陸戰隊。 這種舉動顯示了他的決心:此行勢在必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他深知自己是承受不了一次失敗的。對他而言,沒有退路。 「等待,」他說,「英國人老是對我們說:等待。而現在,我們才開始了真正的等 待——等待我們軍隊登陸馬島。」 時間是用秒來計算的。他們在等。他們已經等了一百五十年,可是,這一刻的等待, 似乎比那一百五十年還要長許多。 他出汗了。他們也出汗了。眾人彷彿置身在高山絕頂——空氣稀薄。 他在幻想著部隊登陸作戰的情況,可是在腦海中怎麼也形不成鮮明的生動的畫面。 他沒有直接的戰爭經驗。 大約在凌晨三點鐘左右的光景,門突然開了,一個軍官走進來。 「將軍,成功了!」他語不連貫,「登陸成功了!」 這應當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應當是最值得歡呼的時刻。可是,與大家預料的完全 相反,大廳裡反而更安靜了。人們傾聽著自己的心跳。 加爾鐵裡激動得一陣暈眩。 那軍官繼續說: 「島上的英國人包括他們的總督在內,全部向我們投降了!」 依然很靜。 「我們終於拿回了馬島。」加爾鐵裡說。一個「拿」字,好輕鬆,可他心裡不輕鬆。 他覺得實在有些過於容易,像夢。 靜。 「阿可根廷萬歲。」他的心在喊,卻沒有說出。 靜。 他站起來,想到陽台上去吸點新鮮空氣,馬島拿回來了,可心中壓力不僅沒有消除, 反而更加沉重了。
2
阿根廷沸騰了。 這是一個熱情外溢的民族,特別容易「沸騰」。本世紀來,這個民族曾經有過兩次 最大的「沸騰」,一次是庇隆政權垮臺時,另一次是阿根廷獲得第十一屆世界盃足球賽 冠軍後。而這一次的程度遠較以前兩次為大。 伴隨著雄壯的軍樂,電台一遍又一遍地播誦加爾鐵裡簽發的公報。交通完全中斷了: 潮水般的人流淹沒了每一條大街。自由廣場上在放禮炮,但聽不見炮響,人們的吼叫聲 徹底壓倒了它。四月二日這一天布宜諾斯埃利斯最時髦的服裝是象徵著阿根廷藍白兩色 國旗的T恤衫——國旗飄在人們心裡。那麼多的人在大笑,那麼多的人在痛哭。哭和笑都 是基於同一個出發點:一百五十年的夢想,民族的夢想,今天終於得以實現:總統府前, 一個年青人毫不猶豫地用剃刀割斷了自己手臂上的血管。 「你瘋了!」一片驚呼。 「我瘋了!我高興得瘋了!我要死,我要死!」他高舉著血湧如注的手。 這一切,加爾鐵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直站在陽台上接受著人民的歡呼。今天簡 直可以稱作「加爾鐵裡日」。他得到了這個國家歷史上任何一個統治者都不曾得到的榮 譽。昨天夜裡,他還有些不安,擔心出兵失利,擔心人民不同他站在一起,但現在那種 心情離他十分遙遠了。 「加爾鐵裡,你是阿根廷最偉大的人!」 「我們全體與你站在一起!」 「你是全民族的光榮與驕傲!」 還有婦女們富有人情味的歡呼:「加爾鐵裡,你是一位美男子!」 此刻,他的心情「處於一種複雜的狀態中」。他明白,他的威望、榮譽、尊嚴,乃 至權力,都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作為一個政治家,除去這些,更復何求呢?他向人海 揮手,如耶穌船地欣賞著那一張張虔誠的面孔,而平時這些面孔是怎樣的冷漠呀。他就 任總統以來一直就想著怎樣才能使這些面孔改變模樣。他如願以償了。 只是,在激動之餘,他的心底還不時地泛起一縷難以名狀的空虛感。一百多年來, 阿根廷人從未承認過英國對於馬島的佔領權,就像他們從未承認過自己是南美人一樣, 但,沒有一個統治者轉過同英國人動武的念頭,即便是庇隆也沒有。原因是再清楚也不 過了:阿根廷不足以與英國抗衡,儘管後者已經淪為一個二流軍事強國。 加爾鐵裡卻幹了他祖先沒有幹的事。 他需要人民忘記三十六億元龐大的國際債額;他需要人民的視線從已經接近百分之 二百的通貨膨脹上轉移開;他需要人民改變他們對他所領導的軍人政府愈來愈冷淡的態 度;他需要實現軍方的也是他自己的目標:再掌權十年;他…… 他還需要別的嗎?人們清楚地記得他曾說道,一九四三年他剛進入阿根廷軍事學院 時,就產生了想當「大阿根廷」的締造者的想法。 他莫非在實現自己的想法? 他深知若想做到這一切,只有激起已經麻木了的國民的情感。對於一九八二年的阿 根廷來說,唯有馬爾維納斯才能夠助他一臂之力。 他獲得的成功比預料的要大得多。「孩子一樣的人民」(美聯社語)彷彿置身於瘋 狂的漩渦之中而不能冷靜,民族主義的情緒高漲到了極點。阿根廷十三個不同政見的政 黨發表聯合聲明:在此國家危急存亡之際,停止原定的一切反政府的行動,共同對外。 全國各地支持加爾鐵裡的電報、與信件雪片似地飛到了他的辦公桌上。
3
人們真的忘記了加爾鐵裡所希望他們忘記的那一切。而在一片歡呼的海洋中,加爾 鐵裡沉沒了。他也忘記了他原來不該忘記的事情:阿根廷與英國的實力差距。 四月二日的阿根廷成了一個異常的國家。那裡的天,那裡的地,那裡的人,都變得 如癡如醉。不過,有一個人始終是清醒的,那就是加爾鐵裡的妻子。 總統帶著不可一世的神情回到家裡後,妻子竟用這樣一句冷冰冰的話迎接他:「你 有盲目樂觀的情緒。」 陰雲罩住了總統的臉。「什麼意思?」 「我擔心你這件事做得不妥。我最清楚你的弱點。你是一個實幹家,但沒有遠見, 而且,你太容易感情用事。狂熱的民族再加上一個狂熱的領導人,非壞事不可!」 加爾鐵裡扭過臉去,心裡不痛快極了,可是他明白妻子的話不錯。在這個世界上不 會有誰比妻子更瞭解他了。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次行動帶著感情衝動的色彩。 「你發動了一場戰爭,」妻子接著道,「可你根本不知道戰爭是什麼樣的。阿根廷 軍隊有一百五十年不曾打仗了,而英國人則不是這樣……」 加爾鐵裡有些憤怒了。 「打贏一場戰爭靠什麼?除了軍隊、武器之外,更重要的是民心、精神和士氣。」 他猛地推開窗戶。「你聽吧,你看吧,現在我的人民象火山一樣!」 如夏季滾雷般的口號聲排因而入。 「這種力量無堅不摧!」加爾鐵裡在這一刻顯得那麼豪邁。 「你過分自信了。」妻子冷冷地說。 的確,加爾鐵裡是自信的。自他從軍、從政以來,他的自信心還沒有這樣強過。出 兵馬島前,他的心情「像小學生得了零分後回家」時一樣緊張,生伯在那裡出現第二個 凡爾登山,可是,馬島的易手竟是那樣容易,簡直和翻個巴掌似的,又使他產生了另一 個念頭:「哦,打仗原來如此!」尤其是人們所表達出來的那種萬眾一心的團結和忘乎 所以的狂歡,更使他感到了自己的偉大,阿根廷的偉大,真理與正義的偉大。與這一切 相比,戰爭算什麼! 最不應當忽視的問題被忽視了。一位議員對他說:「你要警惕,英國人遲早會來找 我們算賬的。」 「來吧。」加爾鐵裡笑了。「鬥志昂揚的阿根廷人民保管叫它有來無回!」 —————— 1法國東北部要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英法聯軍固守該地,普魯士軍猛攻不下。 ————————
「女人不會走入戰爭嗎」
1
BBC的正常電視節目突然中斷了,接著,那張為全世界所熟悉的、美麗的、約略有些 憔悴的女人面孔出現在螢光屏上。 「今天,英國蒙受了本世紀以來最大的恥辱。」她聲調沉重。「我們的福克蘭1被 阿根廷奪去了。」在英國首相的眼光裡,福克蘭當然是英國的領土; ——————————- 1英國人稱馬爾維納斯群島為福克蘭群島。 ——————————- 此刻,整個英國似乎只有電視機是存在的。人民望著他們的女首相。她也望著她的 人民。 「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更不幸的國家嗎?我只有一種感覺:我們是那樣孤立無援。」 她動情了,藍眼睛裡有閃亮的東西。 「同胞們,『蒙受恥辱』這幾個字是我最不願意說的,可我不得不說,你們不得不 聽……英國,你為什麼如此多災多難:「 一句話令許多人掉下眼淚。 「支持我吧。支持我也就是支持英國。」她向她的人民送來深深的一瞥。「在這個 世界上,我們只有靠自己的團結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只有靠英國的力量才能維護英國 的利益。」 人們對於這句話是不陌生的。早在一九五六年蘇伊士運河事件中,她就這樣說過。 那時,英軍在侵略埃及的戰爭中遭到慘敗,又為世界輿論所譴責。在美、蘇等大國的壓 力下,撤出了那片撤滿黃金的土地。一片哀鴻聲中,三十一歲的她,一個保守黨積極分 子,直接上書艾登首相,要求再派大軍,堅決收復甦伊士運河時,她說了上面那番話。 然而,歷史是不可逆轉的。大不列顛稱雄各大洲的時代已變成黯淡的回憶。英國人 作為統治者再也沒有踏上蘇伊士運河的土地。 她哭了。「真的要靠自己!」 她開始奮力競選議員。 歷史的年歷翻過去二十多頁。風雲變幻,宦海沉浮。她失敗,她勝利;再失敗,再 勝利。挫折與磨難象山一樣擋在她面前,她從未氣餒過。「支持我的是一種巨大的動力: 蘇伊士事件。」 那是她一生的轉折點。 她的政治信條是:「我們既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不變的敵人,唯有我們的利益 才是永恆不變的。我們的天職就是追求這些利益。」1 ——————————- 1這句話是溫斯頓·邱吉爾說的。 ———————————— 三年多來,她企望使一個已經邁進中年的國家重新煥發青春。一切基於她的政治信 條。經濟、政治、防務、軍隊,整個國家機器,只受一種信息的控制:英國的利益和自 己的力量。 她做著中興英國的夢。在她的血管裡,流著「日不落國」時代首相們的血液;而她 的眼光,也同那些先輩一樣偏執! 她的努力得到了報償:近幾年來英國國力的衰退速度明顯放慢了。作為一個古老而 保守的國家,它在國際事務中發揮的作用愈來愈引人注目。 「今天的英國,不再是艾登時的英國,也不是希思時的,更不是卡拉漢時的,而是 她的,一個新的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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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對於馬爾維納斯事件的反應相當冷靜。這個國家是成熟的,這個民族也是成熟 的。儘管首相的電視講話對每個人來說都不啻為晴天霹靂,但他們默默地接受下來。一 百年來,他們默默地接受了多少打擊!外國記者預言的遊行示威沒有出現。商店照常營 業。學校正常開課。人們默默地購買新聞號外,默默地讀。甚至連平時那些喇叭聲極其 刺耳的汽車也默默地行駛。唯一與往日不同的就是在許多建築物的頂部升起了英國國旗, 被陰冷的風吹得啪啪作響。 她乘車前往議會。目擊大街上的情景,她說:「英國人民在一夜之間又成熟了十歲。」 在議會門口,記者們包圍了她。閃光燈給她罩上了一層光環。她微笑著,顯得十分 鎮定。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一位記者說,「可你看上去卻非常平靜,為什麼?」 她無語。為什麼?為了英國!為了保持這副神情,她是作了一番努力的。平靜?她 覺得這個字眼是那般可笑。其實,她心中是狂瀾萬丈。她是個狂熱的人,平靜是她的外 表。 她已有好幾個夜晚不曾因眼了。昨天夜裡,她丈夫丹尼斯見她輾轉反側,親自拿安 眠藥給她,她一接過去居然順手扔出窗外,大叫:「我睡不著不關你的事,你要睡先睡 個飽!」 一貫以賢惠著稱的她,一生中也沒有幾次用這種口氣同丈夫講話。 她的神經之弦已經繃到了快要斷裂的程度。 從去年到今年,她碰到了多少不順心的事情啊。北愛爾蘭的危機、英國歷史上少見 的城市暴亂、工黨對政府的四次彈劾、社會民主黨聲言將向傳統的兩黨制挑戰…… 她運用「超人的智慧和果決的手段」處理了一切危機。「她在一九八一年撲滅了一 場火災」,但她萬沒料到,另一場大火又在她身後燃燒起來。 福克蘭素有「南大西洋門戶」之稱。「那是整個太平洋的鑰匙」,二百年前的一位 英國海軍大臣這樣說道,「是全部海外領土的港口和鑰匙。」它扼大西洋和太平洋航道 要衝,與南極大陸遙遙相對。一旦巴拿馬運河關閉,它將是保證兩洋航線的重要基地。 這個群島的戰略地位實在太重要了,以至於那位海軍大臣常在睡夢中呼喚它的名字。 今天的福克蘭,像一個進入成熟期的姑娘一樣,顯得更美麗更迷人:在它周圍發現 了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產量據說可達六十億桶!老天,又一個「北海油田」!石油大 亨們貪婪的眼睛齊刷刷地投向那裡,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一位英國議員說:「我們寧可失去五個北愛爾蘭,也不願失去一個福克蘭!」 這場大火對她和對大英帝國的利益來說都是非同小可的,她必須撲滅它。她知道如 果撲不滅的話,她將會被燒死,但也不能退讓半分。縱是險棋,也非走不可! 又一位記者擠上來說:「阿根廷的報紙上說過這樣一句話:『女人不會走入戰爭』。 你對這話怎麼看?」 她用堅定的聲音說:「請你提醒他們注意,梅厄夫人和甘地夫人都曾毫不遲疑地走 入戰爭,而且都贏了。」 這實際是對阿根廷的宣戰了。其實,從她接到阿根廷軍隊登陸福克蘭的消息的那一 分鐘起,那個念頭就根本沒有動招過:必須不惜一戰! 隨即她又冷冷地笑了,臉上浮出一種譏諷的神情。 「他們不要看錯了人。」 他們真的看錯了人。他們莫非不知道她的綽號叫「鐵女人」嗎?她生性好戰。她最 喜歡做的事是主動攻擊別人。當年她決定「毛遂自薦」競選保守黨主席時,曾泰然地走 進黨主席希思的辦公室,坦率而有禮貌地通知他:「我將向你挑戰。」這種事通常是在 暗地裡干的,她卻如此大膽。希思被驚呆了,整個英國也被驚呆了。今天,一貫善於挑 戰的她受到了挑戰,她當然要應戰,而且要爽快地應戰! 她走上首席講台時,議會大廳裡鴉雀無聲。 「為了大英帝國的利益,」她說,「我代表執政黨向議會提出:對阿根廷宣戰!」 她掃視全場。事後她回憶那一刻的情形時說:「忽然,一個念頭攫住了我——我想 見到丹尼斯。這個念頭是那麼強烈,以至於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丹尼斯不僅是她生 活上的伴侶,而且是她政治生涯裡最堅定的支持者。現在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得到支持。 每次她發表講話或演說結束時,總要有一個人第一個站起來使勁鼓掌,或大叫:「講得 好!」這人就是丹尼斯。這裡是議會,今天他沒有資格作為聽眾的一員坐在下面。他不 可能為妻子唱讚歌了。 一絲遺憾噬著她的心。正在這當兒,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全體議員們,執 政黨和反對黨的,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來,把手舉得高高的,大廳裡驀地出現了一片森 林。 「贊成!」雷鳴般的歡呼聲彷彿可以將屋頂掀翻。 主持人數了一下,驚得目瞪口呆。又一個奇跡:全票! 她被感動了。 議員們也被感動了。 怎麼會不是奇跡呢?通常議會討論重大問題,執政黨提一個意見,反對黨總要反對 一通。而今天卻沒有一個反對者!這種情況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從未發生過。 「今天,是英國最心齊的一天。」一位專欄作家寫道。 她回到家裡。丹尼斯在門口等她。丹尼斯顯然已經知道了議會開會的情況,用一種 手勢迎接她。這位前海軍少校不止一次地把這種由納爾遜1發明的手勢的含意告訴她: 「國家命運在此一戰。」 ——————————————- 1英國著名海軍統帥,曾於1798年在埃及阿布吉爾全殲運送法軍的法國艦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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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五日,倫敦各大報頭版顯著位置都印著兩個觸目驚心的黑體字:戰爭! 戰爭命令是今天凌晨發佈的。在那一刻,軍人們是怎樣驚慌呀。這場戰爭是在未預 想到地點、未預想到時間、未預想到對手的情況下爆發的,而且那麼突然,簡直可以說 又是一個閃電戰。國防部裡像炸了窩似地亂成一團。 十幾分鐘後,混戰又達到了一個新高潮。參謀們找遍了整個國防部,竟發現這裡連 一張福克蘭的大比例尺地圖都沒有! 這場戰爭該怎麼打呀? 然而,半小時之後,混亂消失了。軍人們已經從極度震驚中恢復過來。國家的戰爭 機器開始了緊張而有秩序的運轉。 撒切爾夫人出任首相的這幾年中,英國從維護本國利益的基點出發,不斷加強軍事 實力。雖然它繼續為「北約」承擔防禦義務,但是訓練、戰備、軍隊建設,都明顯地打 著本國的印記。其實,再蠢的人也明白,一旦戰爭突起,想靠別人的力量來保衛自己, 純粹是癡人說夢。 幾年前,英軍成立了一個快速反應司令部,稱為「二星指揮總部」,可以隨時指揮 配備有為適應快速反應所需要的航空兵、傘兵、炮兵、裝甲兵的合成部隊,並有專門的 應付突然事件的武器、軍火、設備、後勤輜重儲備倉庫,可以直接調用,它還有調度和 徵購民用物資的權力。 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平時默默無聞的快速反應司令部一夜間為萬人所矚目。養兵 千日,用兵一時。它果然不負眾望! 幾小時後,詳細作戰計劃便在快速反應司令部裡擬好,迅速上報戰時內閣,旋即獲 得批准。 快速反應部隊立即作好開拔準備。雖然要到萬里之外作戰,但這支部隊是信心百倍 的:平時他們不僅進行北約防禦所需要的訓練,還進行各種作戰條件下的適應性訓練。 他們將去接近南極的地區,而前不久他們才在北極訓練過。況且他們的武器完好率幾乎 達到100%。 三十艘大型戰艦在最短的時間內開到撲茨茅斯港,集結待命。與此同時,「海鷂」 式戰鬥機、「輕劍」防空導彈和其它先進武器源源湧到這裡。 上百艘商船立即應徵。幾乎散佈在四大洋的商船接到命令後,用最快的速度就近卸 貨,爾後改變航向,一齊駛向南大西洋。這些船邊航行邊改裝。六萬七千噸級的「伊麗 莎白女王二世」號離開美國時還是一條豪華的客輪,三天後,當一架美國直升機從它上 空掠過時,飛行員吃驚得吐出了舌頭。「兩個碩大的游泳池已被牢牢焊上,變成了直升 機平台。船首也變戲法般地出現了一個直升機坪。整條船完全變得叫人認不出來了。」 四月六日,僅僅是在內閣發佈作戰命令的第二天,一支擁有近百艘艦船和兩萬餘人 的特遣艦隊,浩浩蕩蕩地駛出了撲茨茅斯港(其它商船將在航行中參加編隊)。 四天之內,世界第二次受到了震動。 撤切爾夫人說:「特遣艦隊集結速度之快將永垂英國的軍史。」 這是一個陰冷而多霧的日子。成千上萬英國人自發聚集到軍港外面,為艦隊送行。 人們的表情也和天氣一樣陰晦。上百年來,人們多少次在這裡為英國艦隊送行,被送走 的將軍們有納爾遜,蒙巴頓,蒙哥馬利……他們處在英國輝煌的時代;又以輝煌的勝利 為英國贏來了赫赫威名。今天的英國已不能與往昔相比,阿根廷人又素以剽悍著稱。此 去凶多?吉多?人們的心理負擔極其沉重。勝利是海市蜃樓,而失敗彷彿才是可以觸摸 得著的東西。「這是無數次送行中最慘淡的一次。」即將赴死的年輕的士兵們都穿著新 軍服,仁立船舷向岸上的人們敬禮。深深的凝視代替了歡呼。有人低聲吟唱蘇格蘭名曲 《一路平安》,歌聲悲愴,催人下淚。
「飛魚!飛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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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號裝有金屬撞角的艦首下浪花四濺,小山般的波濤被它碾作麵粉。緊跟 在後面的是它的姊妹艦『赫爾姆斯』號。英國僅有的兩艘航空母艦正在駛向戰雲密佈的 南大西洋……」 加爾鐵裡坐在辦公室裡觀看通過衛星傳送的電視節目。他身邊圍坐著幾個情報軍官。 從空中拍攝的英國特遣艦隊的場面真是壯觀:大小軍艦迤儷前行,望不到盡頭。天 空上各式各樣的飛機象蝗蟲一樣:攔截機在高空,直升機在中空,反潛機在低空。潛艇 在水面上露出礁石一樣的艦橋。 「這真是史詩般的進軍場面。」BBC解說員一副讚賞的口吻。 情報軍官指著那些軍艦依次向加爾鐵裡介紹。 「這是『熱心』號護衛艦……『考文垂』號驅逐艦……『特裡斯特姆爵士』號登陸 艦……」
    加爾鐵裡臉上掛著鄙夷的笑。
    「特遣艦隊的數量占英國海軍艦隻的三分之二,」一位軍官說,「但質量是百分之
百。主力艦隻幾乎全在那兒啦。」
    加爾鐵裡說:「他們來的越多,越說明他們不一定真心想同我們打仗。不過是虛張
聲勢罷了。」
    螢光屏上出現了一艘銀白色軍艦的近景,頂部的兩個大圓球十分醒目。
    「『謝菲爾德』號!」一個軍官叫道。
    「怎麼,特別有名嗎?」加爾鐵裡問。
    「這是英國最新式的導彈驅逐艦,艦上有號稱世界第。一流的火力系統和電子戰系
統。他們將這種軍艦稱作『皇家海軍的驕傲』。」
    另一位軍官說:「撤切爾夫人把她全部看家的本錢都拿出來了。」
    「這更說明她的用意是恫嚇而不是戰爭。她的主要對手在歐洲,為了這樣一個小島,
她不值得孤注一擲。」加爾鐵裡的語氣是那麼自信。
    英國特遣艦隊已經越過阿松森群島1了,距馬爾維納斯已沒有多少天的航程了,但
加爾鐵裡依然不相信他的將軍們一再向他發出的警告:戰爭迫在眉睫。最初他不相信英
國人會橫跨一萬多公里的大西洋,遠征馬島。一支孤軍,在茫茫大海裡跋涉幾十天,而
其作戰對像又是一個嚴陣以待的大陸國家,取勝的希望「在百分之一以下」。本世紀初,
俄國波羅的海艦隊遠渡重洋征討日本,在對馬海峽全軍覆滅2不會重蹈覆轍的。現在英
國人真的來了,他又不相信他們會真打。
    ——————————-
    1南大西洋中部的一個島嶼,是英國的領地,距馬島約六千公里。
    2一九O五年,沙皇為了解救被圍困在旅順口的俄國軍隊,派出以波羅的海艦隊為主
體的第二艦隊出征遠東,為日本聯合艦隊所敗。
    ————————————
    「我們處在原子時代,」他私下裡對一位朋友說,「一場最有限的戰爭也有可能導
致世界大戰,從整個西方利益來看,撤切爾夫人不可能真打。」
    促使他產生這種想法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美國。英國是美國在歐洲最好的朋友,而
阿根廷則是它在南美最好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依然是朋友,美國人一定這樣認為。
    「我是美國人養大的孩子。」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說,坦率到令人驚訝的程度。他
之所以能登上總統的寶座,完全是由於美國的支持。作為回報,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
是訪問華盛頓,並與美國簽訂了在拉美抵制馬列主義進攻的「共同契約」。他及時地向
薩爾瓦多和洪都拉斯提供了軍援。
    馬島事件爆發後,美國國務卿黑格將軍飛到布宜諾斯埃利斯。他在公開場合威嚴地
對黑格說:「讓我們以將軍對將軍的口氣講話。」但暗地裡十分希望美國在這個問題上
依舊像過去那樣支持他,勸說撤切爾夫人接受馬島既成的事實。
    「我對美國寄予無限的希望。」
    時間在他的這種不相信與希望中一天天過去。英國待遣艦隊也一海里一海里逼近了
馬爾維納斯。
    將軍們的壓力增大了。為了使這種壓力今後不致於對他造成什麼傷害,他又向馬爾
維納斯增派了幾千人的部隊,使島上的守軍達到一萬人。但這些軍隊既不進行高寒島嶼
作戰的訓練,也不做抗登陸作戰的準備;士兵們普遍沒有配備御寒裝具,每人只發一條
薄毛毯,以致後來不少人因嚴重凍傷而截肢。
    一位將軍向加爾鐵裡提議:應當立即在馬島上修築大型空軍基地,否則大多數作戰
飛機就不得不從大陸起飛,到達戰區上空後,只能作戰兩分鐘。
    「夠了。」加爾鐵裡說,「以色列人一分鐘就可以打一個漂亮的空戰。」
    又有人告訴他:馬島上糧食嚴重不足,是否能在英軍到達前組織大規模運輸,否則
一旦戰爭爆發,後果不堪沒想。
    他只那麼冷淡地一笑:「馬島上有六十五萬隻羊,完全可以就地取食。梅嫩德斯將
軍1絕不致於贏得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
    1加爾鐵裡任命的馬島行政長官。後英軍攻上馬島,他力主投降。
    ——————
    不幸他錯了。以後的事實說明,梅嫩德斯的確「蠢得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一天,馬島抗登陸作戰計劃和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贈給阿根廷五架飛機的簡報同時
送到他的力、公桌上,他對後者的關心程度超過了前者。
    「立即回贈卡扎菲幾架飛機的新鮮水果與蔬菜,」他批示道,「越快越好。」
    次月,他聽說卡扎菲喜愛騎馬,又親自挑了幾匹馬送去。
    四月底,英國艦隊駛抵馬爾維納斯海域,立即對馬島實行海空封鎖,宣佈馬島周圍
二百海里為禁區。阿根廷大陸與馬島的聯繫被切斷了。
    五月初的某日,空軍總司令多索將軍神色嚴峻地走進了加爾鐵裡的官邸。
    「戰爭正式開始了。」多索冷冷地說。
    「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們的『貝爾格拉諾將軍』號被擊沉了,艦上大部分官兵壯烈殉國。」
    那是阿根廷唯一的一艘萬噸型巡洋艦。加爾鐵裡動容了。
    「英國人要幹什麼?」
    「他們本來也不是來作客的。」
    「美國人呢?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我已得到確切消息,美國的大西洋同步衛星天天向英國艦隊傳送有關內根廷與馬
爾維納斯的情報。」
    加爾鐵裡臉色發白。「我們被出賣了。」
    電話鈴大作。加爾鐵裡抓起送話器,裡面傳出一個急促的聲音:「英軍攻佔了南喬
治亞島1。『聖菲』號潛艇被擊沉。」
    ————-
    1馬爾維納斯群島的附屬島嶼。
    ——————
    加爾鐵裡一躍而起。
    「去國防部!」
    軍事會議一直開到下午。當激動的加爾鐵裡和將軍們離開國防部的同時,一份十二
萬火急的命令分別送到陸軍和海軍總司令部:「以最快的速度增兵馬島!」
    但是,一切已經遲了。這個僅僅在幾天前還是可能的事情如今變得不可能了。英國
人對馬島的封鎖是那樣嚴密,以致阿根廷的運兵船從布蘭卡港開出幾小時之後就不得不
垂頭喪氣地折回。
    加爾鐵裡震怒了。「繼續增兵!不惜一切代價!」
    無情的事實證明了這是徒勞的。英軍對馬島實行的是環形的和立體的海空封鎖,連
海底都列為禁區。導彈核潛艇使馬爾維納斯水域的海底變成了死亡世界。
    阿根廷海空軍並不具備反封鎖的能力。
    經過幾次接觸,白白損失了許多艦船和人員之後,阿根廷的將軍們徹底絕望了。
    「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多索在加爾鐵裡面前把雙手一攤。「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
事就是:等待英國人進攻馬島。」
    「我等待他們進攻阿根廷本土!」加爾鐵裡失去了冷靜。
    「那倒不至於。」
    「他們能辦得出來。我想撒切爾夫人一定是吩咐她的部隊這樣做的。」
    多索不以為然:「將軍,我不能不向您指出,過去您低估了英國人,而現在,又把
他們看得太高了。」
    加爾鐵裡彷彿沒聽見多索的話,陷入沉思,俄頃,又喃喃道:「來吧,來吧。你有
世界上最強大的艦隊,我有火一樣的人民。」
    他的預言又一次沒有實現。英軍只是把馬爾維納斯包圍得鐵桶一般,卻毫無進攻阿
根廷大陸的跡象。人民確實爆發出了火一樣激情。每天每天,他們都在無休止的示威和
怒吼中消耗著過剩的精力。徵兵局前排起了長龍,連老人和孩子都爭著要上前線,「與
英國佬決一死戰」。但是,精神原子彈畢竟是精神的,它炸不死人。不論人民多麼激昂,
求戰情緒多麼強烈,卻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於是,他們的情緒同在南部港口堆集如山
而運不出去的食品一起慢慢地變質了。與他們形成鮮明的對照,馬島上一萬多名阿根廷
士兵們遭受圍困,又凍又餓,士氣非常低落。
    「我們不是在等待勝利,」一位阿根廷老兵說,「我們在等死。」
    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加爾鐵裡再次把空軍司令多索召到他的官邸。
    「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他說,「從空中打擊敵人!」

2
五月四日,南大西洋遇見了一個非常難得的好天氣。才是拂曉時分,天空便是一片 湛藍,見不到一朵雲彩。漸漸的,東方露出一絲紅線,與藍色的天和白色的海相襯,給 人一種強烈的美感。五點鐘左右,太陽躍出了海面,大得令人難以想像,紅得像溶化的 鐵汁。一艘軍艦的輪廓映在朝暾中。 英軍「謝菲爾德」號導彈驅逐艦正以三十節的速度駛向馬島北部水域。今天,它將 在那裡擔負警戒任務。 「貝爾格拉諾將軍」號兩天前葬身海底之後,特遣艦隊每一艘船都接到通報:高度 戒備,防範阿根廷人的報復。現在「謝菲爾德」號的全部武器都處於「零秒待發」的狀 態:最新式的電子設備加遠程對空警戒雷達、導彈跟蹤制導雷達、艦載反潛魚雷系統、 干擾火箭發射器系統等在緊張地工作。「海標槍」雙聯裝艦對空導彈似一柄柄利劍刺向 天空。「山貓」直升機的發動機時開時停,一旦有意外情況,它就會像山貓一樣騰躍而 起。 索爾特艦長站在指揮塔上,望著艦尾那一道弧形的白色浪圈,心情振奮。作為這艘 價值二億美元的驅逐艦的艦長,他是「驕傲和好戰的」。他渴望戰鬥,渴望自己的軍艦 大顯身手。幾天來,他一直為見不著阿軍飛機和艦艇的蹤影而苦惱。他一再命令軍艦向 阿根廷海岸靠近。 十點鐘,特遣艦隊司令伍德沃德將軍與他通話:「我們的軍艦怎麼樣?」伍德沃德 曾是「謝菲爾德」的艦長,每次與索爾特通話,第一句必是這樣問。 「好極了!」 「敵人呢?」 「不見蹤跡!」 「他們會來的。」 「他們害怕『謝菲爾德』,不敢來找我!」 索爾特沒有料到,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死神的陰影已漸漸罩到了「謝菲爾德」的 頭上。 十一點鐘,旗艦再次向索爾特發來通報:馬島海域上空有阿根廷飛機活動。 其實,索爾特早就知道這一點。「謝菲爾德」的防空觀察系統發現目標最大距離為 四百公里,那幾架剛剛出海的阿根廷飛機如何能從它眼皮底下溜走?索爾特判斷那是偵 察機。不過,即使是戰鬥機也不必大驚小怪。阿根廷最新式的空對艦導彈是從法國購買 的「飛魚」導彈,最大射程為七十公里。一旦敵人發射導彈,「謝菲爾德」上的指揮系 統和「海標槍」式導彈作出反應只需四十秒鐘,大大超過敵機和導彈的速度。 「已經進入電子時代的今天,誰能巧妙地運用導彈,誰手裡就有鋒利的劍。」一位 軍事觀察家寫道,「誰能嚴密地組織電子干擾系統,誰就有最堅固的盾。」 「我二者兼有。」索爾特洋洋得意地說。 幾分鐘後,飛機消失了。 「它們溜掉了!」他向旗艦報告。 他的自信害了他。他把一切都估計錯了:目前雷達所發現的敵機不是偵察機,而是 「超級軍旗」式噴氣戰鬥機,恰恰就是來攻擊「謝菲爾德」的;飛機的突然消失並非遁 去,那是阿根廷飛行員把飛機降到「令人難以想像的高度」——海面只有十米的地方, 超低空進入攻擊區域。只有一點索爾特估計對了:飛機攜帶的是「飛魚」導彈。 「飛魚」是法國為了爭取八十年代精確制導電子武器優勢而研製的一種導彈,體積 小,射程遠,命中率高,且威力大。其最大優點是雷達反射面小,只有0.1平方米,還 裝有不受敵電子干擾的自動定向儀。運載它的「超級軍旗」戰鬥機也裝有高性能的電子 系統和多用雷達。兩件先進的電子武器合而為一,令人生畏。現在它的攻擊對象也是完 全電子化的,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電子對抗! 就武器而言,雙方都沒有優勢。在將來的電子戰中,哪一方也不會有明顯優勢。那 麼,該怎樣製造優勢呢? 阿根廷飛行員在進行這種嘗試了。 「超級軍旗」式飛機的發動機大聲轟鳴著,在身後吹起了數米高的浪花。迎面,大 海呈圓弧形,風馳電掣般撲來。 「我知道『謝菲爾德』號上有先進雷達,」那位飛行員後來說,「只有利用它的盲 區才可能接近。在鏡子一樣平的大海上,怎樣去找盲區?我利用了地球曲線。也就是說, 緊貼著地球。」 想得多巧妙! 十一時十分,飛行員估計已經進入「飛魚」的攻擊航程之內,突然來了個急躍升, 直刺藍天。這樣做是極其危險的,但他非如此不可,他要用「慣性導航系統」進行攻擊 前的最後調整。他剛一拉起來便又緊急下降,這一上一下僅用了三秒鐘。三秒鐘,人只 能做一次深呼吸,心臟只能搏跳四至五下,但是飛機上高性能的電子設備已準確地測出 了「謝菲爾德」的位置(相距三十八公里)以及「飛魚」所需要的種種複雜數據。 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它還是沒能躲過「謝菲爾德」的「眼睛」。它被雷達捕 捉到了,卻又被操縱雷達的人輕易放掉了。一個軍官雖然對這稍縱即逝的目標起了疑心, 但他畢竟自己說服了自己。 「也許我眼花了。」 他鑄成了大錯! 「超級軍旗」肚皮下紅光一閃,一枚「飛魚」呼嘯而出。「飛魚」飛得更低,只高 出浪尖約l一2米,似一道閃電,直奔「謝菲爾德」。 導彈剛發射出去,「超級軍旗」立即掉頭返航。「飛魚」是由自身的電腦控制的。 至於是否能擊中目標,飛行員回基地後才能知道。 「謝菲爾德」悠閒地行駛著,絲毫沒料到即將降臨的滅項之災。索爾特仍站在高處, 目光炯炯地掃視著海空。 他不傀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海軍軍官,當遠處有一種異常的絲絲聲傳來時,他馬上警 覺了。那聲音是那麼小,幾乎淹沒在浪濤聲裡,但他的耳朵是欺騙不了的。 他回顧。驀地,一陣痙攣掠過他的面孔。他看見了它! 他對它毫不陌生。皇家海軍倉庫裡有這種導彈。他也熟知它的性能。 「飛魚!飛魚!」他心中驚呼道。 他是沉著的。此刻,他的大惑不解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怖。這枚導彈是從哪兒打來的? 是從UFO上嗎? 他明白現在做一切都來不及了,唯一來得及的就是發出一聲呼喊:「隱蔽!」 話音剛落,「飛魚」已經撲上來與「謝菲爾德」接吻。那是瘋狂的接吻啊,火光如 閃電,聲響如雷鳴。一股濃煙沖天而起,形成一個蘑菇形狀。片刻後,一條條火龍竄到 了甲板上,吞噬著水兵們。 索爾特和全體官兵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面前表現出了沉著和勇敢。他們與大火搏 斗了五個小時,直到最後弄清這個打擊確實是災難性的,索爾特才下令棄艦。「飛魚」 準確地擊中了「謝菲爾德」的心臟:控制艙(由電子計算機操縱的武器系統的神經中樞), 又衝著上部和外部爆炸開來,使艦上動力、電力和消防系統全部遭到破壞。 悲憤的水兵們划船離去時,含著眼淚唱海軍軍歌。「謝誹爾德」在歌聲中徐徐沉入 海底。年輕的它是多麼不情願死亡啊。它那尖椎形的主桅在水面掙扎了那麼久,似乎在 呼救。一塊兩平方公里的油污在以後的幾天中一直聚集在它沉沒的地區不願散去。那是 它的血。然而,假如它能夠知道它的死亡所帶給人們的啟示遠遠超過了它的生存價值時, 它也許就不會遺憾了。 這場戰鬥以其眾多的「第一」引人注目。外國軍事評論家稱它是「第一場涉及空間 時代的導彈及複雜的電子系統的海戰」;空對艦導彈已問世多年,但這枚「飛魚」卻是 海戰中發射的第一枚導彈,自然,「謝菲爾德」是導彈的第一個犧牲者。 「謝菲爾德」沉沒的意義直到戰爭全部結束後才漸漸為人所知。它帶給了軍人們多 少思考,多少震動!在有些國家的國防部裡,甚至刮起了「謝菲爾德旋風」。對它的研 究一直堅持到今天,並將繼續下去。 「它的沉沒是現代海戰的轉折點,」倫敦國防戰略研究所一位專家說,「標誌著海 戰格局將發生很大變化。」 以往的海戰都是以大兵艦、大口徑火炮、巨型航母為最高追求目標的,誰擁有這些, 誰將獲勝。可是在電子戰日益發展的今天,人們對這種經驗提出了疑問。一枚僅值二十 萬美元的「飛魚」輕易地結果了身價二億美元的「謝菲爾德」的性命,更是從根本上動 搖了往昔的海戰觀念。軍事專家預測,從「謝菲爾德」被擊沉一事中可以看到,未來的 海戰將是一種「捉迷藏」的遊戲,飛機、軍艦躲在相距很遠的地區,伺機用導彈發動突 然襲擊。「二次大戰以來的傳統戰法受到了最嚴重的挑戰,並勢必為新戰法取而代之。」 「謝菲爾德」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了,可是作為一種戰爭時代結束的象徵,它 的名字將為人們所銘記。
3
五月四日的海戰象給布宜諾斯埃利斯打了一針強心劑,本來已經有些委頓的人民再 度狂歡起來。他們聚集在總統府外,無休止地高呼:「加爾鐵裡,決戰!加爾鐵裡,決 戰!」 「我們將勝!」 「我們差不多要勝!」 加爾鐵裡和將軍們站在落地式玻璃窗前望著大街,神情肅穆。 「為了人民,」加爾鐵裡說,「讓我們同英國佬決戰吧!」 五月二十五日是阿根廷國慶節。「我們將以置敵人於死地的戰鬥形式來慶祝這個不 尋常的節日。」加爾鐵裡在五月二十四日夜晚向將軍們宣佈。 「重點是敵人的航空母艦和運兵船,」他說,「使用『飛魚』打擊它們:「 次日下午,阿根廷飛機出動,對英國特遣艦隊發起突襲。南大西洋上一場最激烈的 海戰開始了。 那可謂真正的海空戰奇觀!阿根廷各式各樣的飛機從空中猛撲下來,被撕裂的空氣 發出刺耳的嘯聲。炸彈激起的水柱超過了艦身好幾倍。英國土兵們驚恐地望著天空,那 裡佈滿防空導彈和高射炮火的閃光。阿機令人難以置信地一次又一次穿過這片火網,在 幾乎緊貼著英艦桅桿的地方做各種規避動作,以擺脫具有精確制導的防空導彈。一架飛 機在攻擊時由于飛得太低,碰到了浪尖,一團火球驟起,飛機粉碎! 兩架攜帶著「飛魚」導彈的「超級軍旗」式戰鬥機重演故伎,超低空飛向特遣艦隊 的旗艦「無敵」號航母。如果打掉「無敵」號,便會使整個英國艦隊處於群龍無首的境 地。這將是致命的一擊,關係著海戰的勝負! 「飛魚」出膛了。海面上有兩道嫣紅色的火光。 擔負護衛任務的「考文垂」號驅逐艦艦長及時發現了這一情況,命令本艦開足馬力 迎上前去。他要用自己的艦來擋住「飛魚」。「考文垂」號向空中發射鋁箔,干擾「飛 魚」的飛行方向。結果,一枚「飛魚」擊中了「考文垂」號,另一枚「飛魚」也偏離了 軌道,一個猛子扎進另一艘軍艦「大西洋運送者」號的肚子裡。 這兩艘軍艦遭到了與「謝菲爾德」同樣的命運。 喋血大戰持續到暮色降臨時分才結束,雙方均損失慘重。當加爾鐵裡聽說英國人的 航母和運兵船依然無恙時,他獅子般地發怒了。 「只有打掉他們,才能解馬島之圍!明天再戰時,全力攻擊他們!」 空軍司令多索說:「我們已經無力攻擊航母了。」 「為什麼?」 「『飛魚』導彈沒有了。」 加爾鐵裡如受劍刺。 戰前,阿根廷一共從法國購進了九枚「飛魚」,幾場海戰便使其告罄。加爾鐵裡對 這一情況是瞭解的,只是他在頭腦發熱時將它忘了。 「如果再多幾枚『飛魚』,」多索說,「今天我早就叫『無故』號葬身海底了!」 加爾鐵裡頹然坐下。 「不是已通過秘密渠道去購買了麼?有結果麼?」 「法國人不僅不賣給我們,還嚴禁第三國轉讓。」 加爾鐵裡的臉抽搐起來。 「不夠朋友!」 「還有,歐洲共同體十國已聯合起來對我們進行武器禁運。西德和荷蘭為我們製造 好的四艘軍艦,也拒絕交貨。」 「為什麼?」加爾鐵裡用手撐著額頭,「他們都變成了我的敵人?為什麼?為什麼?……」 多索走了,他身後丟下的一句話飄進了痛苦的總統耳中:「靠別人的武器打仗,只 有受制於人!」 深夜,當總統府侍衛長拿著馬島行政長官梅嫩德斯將軍發來的特急電報走進加爾鐵 裡的寢室時,聽見熟睡的總統正發出夢囈:「飛魚!飛魚!」
「如果你的劍不夠長,向前跨一步」
1
「無敵」號航空母艦上的官兵們遇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情況:一貫精力充沛的、常 常整夜整夜工作的伍德沃德將軍竟在大白天關起艙門睡覺了。副官擋住了一切企圖見他 的人。 「司令官說他要睡覺,誰也不許打攪。」 這是五月下旬一個陰沉沉的日子。南大西洋的戰鬥暫時呈現沉寂狀態。雖然空中不 時還有一點小接觸,但擊落飛機的事已有些罕見了。這種平靜來源於不願作美的天公。 幾天來天氣一直十分惡劣,暗雲低垂,十幾米開外便是晦暗的一片,有時信天翁快飛到 臉前都無法察覺。不過,戰場上的平靜總是醞釀著更大的不平靜。真正激烈的廝殺尚未 到來。特遺艦隊的官兵們都明白這一點,絲毫不敢放鬆。備戰工作在加緊進行。按說, 司令官這時候應當比誰都緊張,可他居然睡起覺來,怎不令人詫異! 其實,如果你能夠進到他的艙裡看一看,就不會詫異了。 只有副官清楚他在做什麼。 因為有緊急電報,副官一共進艙三次。第一次是上午十點,第二次是中午一點,第 三次是下午四點。每一次他都看見伍德沃德仁立在那張三十萬分之一的福克蘭地圖前沉 思,像一尊雕塑。他在這六、七個小時內顯然沒有挪動過一下:煙蒂和煙灰都在腳下同 一個地方。 他沒有睡覺。他怎麼能睡覺呢?自從艦隊離開撲茨茅斯以來,他的軍裝再也不曾脫 過。他艙裡的燈光總是整夜亮著。有時實在睏倦,就伏在桌上打個噸。今天他把自己關 在艙裡並傳出話說要睡覺,真實的動機是不可告人的:大戰在即,他偏要象著名的統帥 那樣顯得悠哉游哉,有一種泱泱大將風。 這裡指的「大戰」除了他與幾個重要的將領外,尚不為別人所知:他將在明天攻打 福克蘭島。戰後,他的這種舉動或許會傳為美談。艦上多的是隨軍記者,不愁他們不將 此事大肆渲染後傳播出去。 現在的他,心情激動得無法自持,遠遠超過了他被任命為特遣艦隊司令的時候。明 日一戰,干係重大:特遣艦隊萬里遠征,成功與失敗的關鍵也就註明天。他深深懂得, 這一戰對於他,對於他的艦隊,對於英國,對於「北約」乃至整個西方,都具有無法估 量的意義。勝利的情景他不敢想像,失敗的情景他更不敢想像。他幾乎在地圖前站了一 天,運籌著戰鬥的每一個細節。他覺得在自己身後有那樣多的眼睛在盯著他,全部英國 人的,不,全世界的。但是,他只感到那一雙眼睛是存在的,給他力量,給他希望,也 給他一種莫名的震動。 那是她的眼睛。 戰時內閣決定出兵的當天,國防部和快速反應司令部便著手討論特遣艦隊司令人選。 國防部長諾特說:「我們英國有一個鐵的首相,她下了鐵的決心,我們也要找一位鐵的 司令官!」 快速反應司令部推薦了他。 他聽到這個消息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國防部的官員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和他們的反應完全一致:膛目結舌。 一位享有盛譽的將軍說:「他不行。他還是一名『童子軍』。」 一家報紙迅速地在報道中使用了這個字眼。 這種比喻是恰如其分的,至少在將軍的行列中是這樣,今年四十九歲的他,前不久 才升為少將。而在英軍中,參加過二次世界大戰、蘇伊士戰爭的老將軍們幾乎可以組成 一個聯隊呢。在他們面前,他算什麼? 快速反應司令部堅持己見。於是,激烈的爭論開始了。反對者的理由:軍隊中有的 是身經百戰的軍人,而他,甭說「百戰」,連一仗也沒打過;若派他率領特遺艦隊, 「無疑將成為第二個羅日捷斯特文斯基1」。支持者的理由很簡單:他是海軍青年將領 中的佼佼者。 —————— 1俄國海軍將領,曾率領波羅的海艦隊遠征日本,兵敗被俘。 —————— 這也不是過譽。當年,他以優異成績從海軍學院畢業後,又多次到各種軍事院校進 修,總是學生中的風毛麟角。作為最優秀的潛艇和驅逐艦指揮官,他得到了「海狼」的 綽號,一度出任國防部海軍作戰計劃處處長。他最大的特點是,特別勤奮好學,善於接 受新事物,被同行們稱為「好動腦筋的軍官」。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只好上報,由戰時內閣裁決。撤切爾夫人在認真聽取了匯報之 後,毅然在他的名字下劃了一條紅槓。 「讓這個人去!」 據說,撒切爾夫人在特遣艦隊出發前專門召見了他。 「你需要什麼?」首相問。 他的回答叫人好吃驚:「權力。」 「什麼權力?」 「真正指揮特遣艦隊的權力。我不要別人干涉我,包括您和戰時內閣。」 撤切爾夫人的眼睛一亮。 「我給你權力。」她頓了頓。「給你除了進攻阿根廷本土外的一切權力。」 他和撤切爾夫人的這種行動現在已成為西方軍事家們一句時髦的名詞了:委託式指 揮法。以色列人學得最快,並加以運用得也最快。其實,英國人得到這個名詞的發明權 真是不夠公平的。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乎?它的真正發明權在中國! 首相的親自選擇並沒有能夠消除輿論界和軍界乃至特遣艦隊官兵們對他的蔑視。大 軍出發的當天,有的報紙還評論說:讓他去指揮這樣一場複雜的戰爭,「無異於拿重大 的政治問題開玩笑」。 一個多月來,他以自己的行動回擊了那些看輕他的人們。特遣艦隊所取得的戰果, 也為他贏得了官兵們的信任—— 艦隊尚未到達福克蘭水域,他就派出一支精幹的突擊隊,一舉攻佔南喬治亞島,在 浩翰的大洋中找到了一個立足點。一位參加過二次世界大戰的老將軍在得悉這一情況後 拍來一份電報,只有一個字: 「marvelous(妙得不可思議)!」 為了迅速完成對福克蘭的封鎖並打擊阿根廷海軍的有生力量,他冒著「擅自對戰略 性軍事行動作主」的風險。命令核潛艇將二百海里禁區以外的「貝爾格拉諾將軍」號巡 洋艦擊沉。統帥部讚許他「幹得好」。 五月四日「謝菲爾德」號被「飛魚」導彈擊沉後,全艦隊頭上罩著一片陰雲。記者 們稱那是特遣艦隊「最黑暗的一天」。他卻說:「這是他們的勝利,也是他們的失敗。 他們的絕招已經暴露無遺了。」接著,他迅速採取防禦措施,並派遣「特別空勤團」上 岸掏敵人的老窩,炸毀「超級軍旗」式飛機。 他創造了邊航行邊訓練的新方法,甚至路過一些不知名的小島也要進行登陸演練, 對部隊要求極嚴。他說:「演練是不流血的戰鬥,戰鬥是流血的演練。」 「鷂」式飛機本來是為反潛設計的,但當他察覺到艦隊防空力量薄弱時,便當機立 斷,使用這種飛機進行防空作戰。結果,它們在同阿根廷的「幻影」、「天鷹」飛機空 戰時出盡了風頭。它們在格鬥中顯示出來的優異性能連他們的設計者都為之震驚。「北 約」一位防空專家說:「這真是一個奇跡!」 他為自己所取得的成績沾沾自喜,他畢竟沒有辜負首相的栽培,同時又感到肩上的 擔子一天天加重。昨天的勝利並不能代表明天,明天的失敗卻可以將昨天一筆勾銷。他 的首相當然在看他怎樣打擊阿根廷的海、空軍,但更要看的是他怎樣爭奪福克蘭。 阿根廷擁有南美最強大的陸軍,戰鬥力不可小覷。就福克蘭而言,島上的阿軍光人 數就超過了特遣艦隊裡的陸軍部隊,更不用說他們已經以逸待勞有一個月了。進攻的基 本常識是以多擊少,現在他卻要以少勝多。 這一仗怎麼打? 幾天來,他苦苦盤算。吃飯、睡覺都在想。上廁所甚至都帶著地圖。有時,他站在 軍艦的頂部長時間地眺望福克蘭,防空警報拉響了也不肯離去。 「未來的戰鬥是艱苦的。我是司令官,首先應付出艱苦的勞動。」 終於,一個大膽的作戰計劃在他心中醞釀成熟了。他決心用自己為數不多的陸軍部 隊在陸地上創造一個奇跡。作為一個海軍軍官,他最崇尚東鄉平八郎1的名言:「如果 你的劍不夠長,向前跨一步。」東鄉正是這樣做的,拿破侖也是這樣做的,還有納爾遜、 隆美爾、巴頓……許多優秀的軍事統帥所做略同。他一直把它作為座右銘。今天他又以 它來指導自己的行動。他將去做他的前輩們做過的事情。情況正是這樣,他手中只有一 柄短劍,然而他要去刺殺對面的敵人並一定要把他刺死,除了上前一步,別無他途了。 ———————— 1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曾以在對馬海峽全殲俄國波羅的海艦隊而聞名於世。 ————————- 「向前跨一步!向前跨一步:「他的佈滿血絲的雙眼,進射出堅決的光芒。
2
世界被黑暗統治著。沒有星光,沒有月亮。柔和的海風陣陣吹來,像少女用手輕拂 人的臉頰。南大西洋的夜晚顯得那麼寧靜。福克蘭島上有幾點嫣紅的亮光,時而閃爍, 時而又為夜色所吞沒。那是牧羊人的篝火吧?側耳聽,果然有風笛的聲音,細得像一條 快要扯斷的絲線,但又裊裊不絕。一首古老的憂傷的曲子,使人憑添一懷思鄉愁緒。戰 爭,在此刻,彷彿遠離福克蘭了。
    戰爭,在此刻,真的來到了福克蘭。
    凌晨兩點,英國特遣艦隊的「勇猛」號和「戰無不勝」號攻擊艦滿載著突擊隊員悄
悄駛離了艦群。其它軍艦並不瞭解它們的去向,就連突擊隊員們也不瞭解,但他們是心
照不宣的:今夜將攻打福克蘭島。
    接近三點鐘,突擊隊司令官穆爾少將向他的部下宣佈將在福克蘭島北部聖·卡洛斯
港實施秘密登陸。這時,一千名臉上塗了黑油作為保護色的突擊隊員們你望我,我望你,
心中的吃驚無法用言詞形容。
    來自陸軍的突擊隊員們出於職業本能,到達福克蘭海域後就反覆猜測伍德沃德將派
他們在哪裡登陸。他們想到了斯坦利港,想到了達爾文港,想到了福克蘭灣,多爾芬角,
華耳角……其中談論最多的就是斯坦利港。斯坦利港是福克蘭的首府和經濟、政治、文
化中心,居住著全島二分之一的人口。在這次事件中它一躍為與紐約、倫敦、巴黎齊名
的「世界城市」。如果將它一舉攻克,便至少在心理上意味著福克蘭島的再度易手,其
它地方就不值得一談了。而且,斯坦利港海灘寬大,十分便於航空兵和大部隊登陸作戰。
縱觀福克蘭全島,似不再有比它更理想的登陸點了。
    他們的猜測在第一階段戰事中彷彿得到了證實:特遣艦隊主力全部游弋於斯坦利港
外。空中攻擊更是無日無之。前天和昨天,甚至有部隊企圖強行登陸,但根本沒挨著邊
就被一陣猛烈的炮火驅回。英國和西方輿論界也一致認為伍德沃德準會選擇斯坦利作為
第一攻擊對象。一家英國報紙甚至報道了英軍登陸的情景:突擊隊員喬裝著牧羊人,夜
間上岸,天濛濛亮時趕著羊群大咧咧地走向阿軍陣地,阿軍士兵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
麼……
    阿根廷人顯然也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樣:阿軍百分之七十的主力在斯坦利港枕戈待
旦。
    有誰會想到聖·卡洛斯呢?那個港灣地形複雜,航道狹窄,連稍大一點的船隻靠上
去都非常吃力呢,談何登陸作戰!而且它又是在全島的最北部,最易受到從阿根廷大陸
起飛的飛機的攻擊,伍德沃德一定是昏了頭,否則怎麼會找這樣一個該死的地方!
    其實,沒有哪個人的頭腦能比伍德沃德更清醒了。他並不是沒有想過斯坦利。如果
他擁有強大的陸軍部隊的話,他也許真的要拿它開刀。但現在的情況是,阿軍在人數上
佔有優勢,而他對於為數不多的陸軍部隊每一個人進行使用時都要精打細算。他不能硬
拼。登陸斯坦利便是一場硬拚,他無疑將扮演失敗者的角色。他沒有長劍,他要巧妙地
使用手中的短劍。於是,他想到了那個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地方。
    對聖·卡洛斯的偵察增強了他的信心:阿軍在該港只放了四十名士兵。這意味著那
將是一場無抵抗的登陸。
    登陸只能是一次偷襲。如果阿軍稍微有所察覺的話,全部計劃便將成為泡影。為此,
他採取了大量的戰略、戰場偽裝措施和佯攻行動,成功地一直把這個秘密保持到幾天前。
所有的人,敵人和自己人,都被蒙在鼓裡。當他把自己的想法提交主要將領討論時,眾
人無不愕然,只有突擊部隊司令官穆爾少將似乎是冷靜的,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好,
能人所不能!」
    登陸部隊出發前,伍德沃德親自向穆爾面授機宜。據說,在他們之間又重複了一次
那種意味深長的對話。
    「你還需要什麼?」伍德沃德問。
    「權力。」
    「什麼權力?」
    「真正指揮突擊部隊的權力。你不要干涉我在島上的行動。那裡只有勝利!」
    「我給你全權!」
    三點三十分,兩艘攻擊艦駛抵聖·卡洛斯港水域。
    穆爾將軍的命令短促而又堅決:「國家命運在此一戰:登陸!」
    幾十條橡皮艇從攻擊艦上放了下來,如離弦之箭射向黑黝黝的聖·卡洛斯。直升機
把一個個突擊小組和可以放大自然光數千倍的成象激光夜視器搶先運到岸上。突擊隊員
們用「田徑運動員那種驚人的速度」在一團漆黑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著。每一顆心都是悄
悄不安的,又是激奮的:我們踏上了福克蘭的土地!
    奇兵、奇襲,收到了奇效。完全不存在抵抗的問題。突擊隊第一排槍彈的火光劃破
黎明前的黑暗時,四十名阿根廷守軍便逃跑了。四個小時後,突擊隊全部登陸完畢,未
折一兵一卒。在部隊於灘頭陣地展開,挖掘塹壕,搶修導彈和炮兵陣地的同一時刻,
「無敵」號航空母艦上發出的一份電報越過大西洋向倫敦飛去:
    「0330我軍登陸成功。」
    第二天,英國國防部和快速反應司令部裡一片歡快氣氛。人們相互見面時都打著邱
吉爾最愛打的那種象徵勝利的手勢。這一天你聽得最多的話是:「以奇制勝!」

3
天剛破曉,阿根廷空軍便對聖·卡洛斯港登陸的英軍進行猛烈轟炸。「比扣拉」強 擊機發出恐怖的怪叫,一次又一次向地面俯衝。有時它們如蜻蜓點水般地拉升,有時便 永遠地留在地上了。「幻影」戰鬥機的空對地火箭密如亂箭,打到地面上,一徘塵土陣 起,英軍土兵的身體在塵土中痛苦地抽搐著。高達十幾米的硝煙籠罩聖·卡洛斯,分不 出這裡是白天還是夜晚。 「當時,我苦苦地撐著,」戰後,穆爾將軍在一次集會上說,「我不止一次感到我 快要撐不住了。阿根廷空軍的英勇幾乎將這次奇襲的效果全部抵銷。如果阿根廷陸軍再 從正面捅上一刀的話,那便是我們的末日了。感謝上帝,他們沒有來。直到今天我還對 這一點感到奇怪和不可思議。」 全世界的軍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阿根廷空軍孤軍奮戰了一天,但陸軍卻沒有一個士兵出現。他們當時為什麼沒有及 時地攻打立足未穩的英軍突擊隊,至今仍是一個謎,也許它會像滑鐵盧戰役中拿破侖的 援軍為什麼沒及時趕到一樣成為一個永遠的歷史之謎了。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阿根廷陸 軍司令部被英軍在聖.卡洛斯的登陸弄得目瞪口呆。他們沒有做出決策是真的,他們反 而在喋喋不休地抨擊英軍的舉動「是前所未有的冒險」和「違反海戰的規則」。 實在是荒謬得可笑。戰爭還有什麼「規則」嗎?勝利者就是強者,失敗者就是弱者, 這才是「規則」! 阿根廷空軍的轟炸雖然猛烈異常,但是後勁不足,有的飛機甚至尚未到達聖·卡洛 斯上空就把炸彈丟在海裡匆匆返航了。穆爾對這一點也感到迷惑不解; 對於阿根廷從大陸起飛的飛機來講,航程太遠,油量不夠。 加爾鐵裡受到了懲罰。當他拒絕那位將軍提出的在馬島修築大型空軍基地的時候, 如果能預見到今天,也許就會做出另一種決定了。 黃昏時分,戰鬥沉寂了。英軍突擊隊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四嫂軍艦被炸沉),但 他們的賭賬付清了:守住了極其脆弱的灘頭陣地。他們繼續留在福克蘭的土地上。 是夜,特遣艦隊用最快的速度向灘頭陣地運送人員、武器裝備及各種補給品。 第二天,很多突擊隊員寫好了遺書,還有一些人則把女友和親人的照片擺在塹壕旁 邊。「今天無疑將有一場血戰。」穆爾說,「我們決心一死報國。讓敵人來吧,我們等 著呢。」 他們等到的卻不是敵人,而是蹦蹦跳跳的企鵝、噪叫的信天翁和從南大西洋上吹來 的潮濕的風。 整整一天,阿根廷人沒有出現。陸軍沒有,海軍沒有,曾使英國人喪膽的空軍也沒 有。 晚上,伍德沃德從旗艦上向穆爾發問:「怎麼樣?」 穆爾興奮地大呼:「我爭取到了最關鍵的一天!」 這一天,更多的人員與物資源源不斷地湧上岸來,其速度之快,恐怕任何國家的軍 隊都望塵莫及:登陸場已擴大到一百五十平方公里。敦刻爾克的經驗看來是幫了他們的 忙。 其實,今天對於阿根廷人來講也是至為關鍵的。他們本來可以通過血戰將英國人趕 下海的。距聖·卡洛斯僅四十公里的達爾文港就駐有阿軍一支精銳部隊約二千人,斯坦 利也有足夠的直升飛機可以向聖·卡洛斯運送部隊,然而他們沒有這麼做。他們失去了 這一天,失去了寶貴的戰機。不,他們已經失去了戰爭的勝利。 第三天,阿根廷的飛機再次出現了。陸軍部隊也開始向聖·卡洛斯運動。當一名陸 軍少校率領部隊登上聖·卡洛斯附近的布迪峰的時候,他被嚇呆了。 「我似乎看到了突然出現在羅馬城下的迦太基軍團。」他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 「那麼多的英國人像螞蟻一般地忙碌著。稍大一點的甲蟲是輕型『蠍子』坦克。他們的 陣地、塹壕與導彈工事完全無懈可擊。海灘那邊還有數不清的英國兵在列隊,鋼盔在陽 光曬照下閃閃發光。使我更為恐駭的是,這樣大的場面,這麼多的人,竟沒有一點聲音。 光是這樣沉寂就給人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在這一刻我感到,勝利……」 信只寫到這裡便中斷了,原因是在他寫信的那個夜晚,向前神速推進的英國人攻佔 了他們的陣地。他犧牲了。他的士兵在睡夢中當了俘虜。
4
英軍的挺進速度的確是驚人的。 英軍站穩腳跟之後,立即從聖·卡洛斯出發,分兵兩路鉗擊斯坦利港。斯坦利港大 軍雲集,原來是準備從正面抵抗英軍的,可現在情形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如果 把斯坦利比喻成一個巨人的話,那麼英軍就是在巨人的背後發起的突襲,而巨人則反應 緩慢,遲遲轉不過身來。」 各處的抵抗都是微弱的。 直到現在,突擊隊員們才漸漸看到了伍德沃德選擇登陸聖·卡洛斯這一手的厲害, 每當以較小的代價奪取了阿軍據點與陣地的時候,他們都深深地感激他們的司令官。尤 其是突擊隊第二營六百五十人攻打古斯格林機場,全殲驚慌失措的阿軍一千六百人,創 造了罕見的以弱擊強的戰例後,他們簡直把伍德沃德看成一個神了。 「這是伍德沃德的勝利!」 一個土兵激動地說:「司令官,我們無條件地服從你!」 但是,穆爾將軍並沒有無條件地服從他。 突擊隊開始挺進後,伍德沃德鑒於島上阿軍人數佔優勢和地形極其複雜這兩個特點, 要求穆爾採取「逐步推進,穩紮穩打」的戰術,不要輕易冒進,但小試牛刀之後,穆爾 發現阿軍由於沒有料到英軍會從一個完全想像不到的方向來襲,「頭上罩著一片驚慌」, 幾乎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他當機立斷,決定改變戰術。 「採用『蛙跳』戰術!」他向突擊部隊發出命令。 「蛙跳」戰術是英軍創造的在嚴寒沼澤地帶作戰的一種方式,就是把徒步機動、乘 車機動和空中機動結合起來,交替躍進,尤其是大量使用直升機分段運載部隊與裝備, 速度奇快。 一位參謀人員問他是否要請示一下伍德沃德。 「不用,我自己作主!」穆爾狠狠瞪了參謀一眼。 他沒有服從自己的指揮官,而他的下屬也沒有服從他。他命令英國王牌軍第五步兵 旅旅長威爾遜攻打鵝灣。可是,當他們所乘的「伊麗莎白女王二世」號船過弗茲羅港時, 威爾遜發現這裡的阿根廷守軍已撤離了。這個意外的發現使他「雙目生光」。他立即命 令部隊迅急登陸,佔領了這個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的港口。 這些「不服從」只給英軍造成了這樣一種後果:勝利時間大大提前了。 五月的最後一天,兩路英軍兵臨斯坦利城下。在他們面前,只剩下最後一道防線(也 是最強的防線):「加爾鐵裡防線」。一萬五千名阿根廷士兵全部聚集在這條防線後面, 準備與英軍決戰。穆爾將軍冒著炮火來到最前線,拒絕了參謀人員一再要求他隱蔽的懇 請,佇立高山,用望遠鏡長時間地眺望敵人陣地。 「斯坦利!斯坦利!」他低聲呼喚,激動的臉龐上塗了一層紅光。
最後一幕
斯坦利三面臨海,一面靠山。那些以英國人名字命名的山峰間貫穿著一條以阿根廷 人名字命名的防線。防線同山勢一樣險峻:地雷密佈,炮位林立。幾條倒刺鐵絲網象蝮 蛇一樣彎彎曲曲地盤在山脊上。其中尤以肯特山地段的防線最為牢固。那是這一帶最高 的山蜂,如果佔領了它,不僅可以對其它山峰進行俯攻,還使整個斯坦利港暴露在炮火 之下。梅嫩德斯將軍意識到這座山峰的重要性,在這裡布下重兵。鋼鐵的防線,絲毫未 受到損耗的部隊,預示著這裡將爆發一場慘烈的大戰。斯坦利港也有的是精兵強將,隨 時可以增援並出擊。但這一切並沒有發生。自英軍登陸聖·卡洛斯以來,失敗的情緒象 瘟疫一樣在阿軍中傳播著,再加上長期受到封鎖,糧食和藥品發生恐慌,軍心已去,收 拾不來。六月一日,當英軍機降部隊和傘兵突然出現在肯特山上的時候,一場意想不到 的大崩潰開始了。那裡沒有發生戰鬥,只發生了一場屠殺。阿根廷士兵們頭一回領略了 廓爾喀戰士們1的長刀的厲害。這種厲害後來又被大大地加以渲染,使部隊本來就不甚 強的戰鬥意志進一步受到摧毀。肯特山的失守對於阿軍來講雖然是沉重的一擊,但「加 爾鐵裡防線」大部分要害地段仍為阿軍所控制,如果集中優勢兵力實施反衝擊,或能奪 回失地也未可知,可是阿軍連一次反衝擊也未組織過,甚至「沒有用炮火進行猛烈還擊」。 梅嫩德斯覺得,連重兵扼守的肯特山都守不住,其它地方更不必說了,於是將部隊一再 收縮,從一萬二千多平方公里的防禦地幅,最後收縮到只剩十來平方公里的一個馬蹄形 防禦圈內,被英軍鐵臂合圍。一萬多人擁擠在這個狹窄的圈子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那是無需描繪的。每一發炮彈都不會落空。士兵們對死亡的恐怖大大超過了對勝利的信 心。白天,英軍從山上、海上不停地轟擊斯坦利,並派飛機投撤勸降傳單;晚上,從四 面八方向阿軍陣地播放阿根廷流行歌曲。女播音員用纏綿悱惻的聲調廣播道:「趕快回 家吧,在電視中觀賞一下世界盃足球賽多麼暢快……」 ———— 1廓爾喀是尼泊爾的地名,該地區的人以剽悍、善戰聞名於世。英國每年從那裡招 募五百名僱傭軍。 —————— 六月十四日凌晨,英軍對斯坦利港發起總攻。沒有激烈的炮火互射,沒有拉鋸般的 反覆爭奪,沒有肉搏,一切「顯得像小孩子遊戲打仗一樣幼稚」。這場全世界注目的馬 島戰爭的最後一戰竟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近似滑稽。英軍第三突擊旅在付出極小代價攻 佔了穆迪·布魯克兵營之後,遠遠望見斯坦利港上空飄起了白旗。英軍士兵們的淚水一 下湧上了眼眶。 在英軍發起總攻的二十三個小時之後,梅嫩德斯將軍用顫抖的手在投降書上簽了字。 戰爭終於結束了。但是,簽署投降書並不是這場戰爭的最後一幕,最後一幕仍然發 生在序幕拉開的地方。 一個寒冷的夜晚,已經辭去陸軍總司令和總統職務的加爾鐵裡正用手支著頭坐在壁 爐前打吨,敲門聲驚醒了他。他去開門。隨著一陣寒風,兩名警察出現在他面前。 「你就是前總統萊奧波爾多·加爾鐵裡嗎?」警察神色冷峻。「你被捕了。你被指 控要對這場失敗的戰爭負全部責任。」 加爾鐵裡噙著淚水的雙眼深深注視著警察,良久無語。 幾個月後,加爾鐵裡被釋放了,但他已被迫從軍隊中退伍。他將去首都郊區一幢樓 房的第十九層去過痛苦的下野的落魄生涯。當他拖著沉重的身軀登上樓頂的時候,阿根 廷的一艘軍艦正在「貝爾格拉諾將軍」號巡洋艦被擊沉的地方投放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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