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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養性殿賢主慰淒情 紀才子草詔封夷女

  「聽我說,」和珅像先生對小學生啟蒙那樣用手指點點桌面,「就算我收過你的禮,你敢這時候攀咬?你早做什麼去了?我查出你的虧空,你就反攀!這是一層;還有,你送過別的大臣禮沒有?你都把他們攀出來,萬歲爺只能當你是條瘋狗!你單攀我一個,別的大臣看你這麼不地道,暗地裡把你往死裡治,誰肯救你?高恆和錢度你知道怎麼死的?這兩個人一個是國戚,一個是皇上看重的,傅六爺也有意保全,原定的絞監候——這不過撒把土迷迷外人眼兒,秋決一道恩赦就完事兒了的。可他們倒好,臨死要拉墊背的,不分上下左右、親疏遠近,紅了眼見人就咬,連死了的訥親也咬。咬得人人切齒,個個提心吊膽,都想叫他們趕緊『封口』,結果怎麼樣,你都知道了。」說罷哼地一笑喫茶。
  國泰被他說得出了一身冷汗,畏畏縮縮說道:「我是條漢子,沒想過攀扯旁人,千罪萬罪一人當了,左不過一死罷了。」
  「攀扯不攀扯是你的事,這一念之差是生死分際。」和珅無所謂地說道,「國家有『八議』規矩,你有減罪的例,朝廷還有議罪銀製度,那就是我管著。就怕你越弄越錯,糟爛了想救你也沒門兒。聽我說話,想想虧空的銀子到哪去了,再想想收了下頭多少錢,連於易簡也不要落井下石,扎扎實實寫一封認罪服辯折子,請劉大人代轉,辭令要懇切,請罪要真誠。感動了皇上,余外都是未事。」說著,聽見外頭腳步聲,接著便見劉全和錢灃一前一後進來,便問:「劉大人還在於家麼?」
  錢灃看一眼白癡似的國泰,雙手搓了搓,說道:「他要到天明才能回來。石庵公吩咐,夜裡辛苦,叫外頭飯店做點熱湯給大家喝一一你們一直在談?」
  「談得不少了。」和珅輕鬆伸欠一下,又適度地放下雙臂,打著呵欠,口齒不清地對國泰微笑道:「還是那幾句話,不要思量著攀扯別人,不要和別人比著委屈,不要轉移財產。實實在在把自己的罪一條條奏明,仰乞皇上如天隆恩——你認罪好,我們才好替你請恩。去吧,瑞芝,回去諒你也睡不好,好好想想我的話。有什麼事,可以隨時進來見我們三個的。」
  國泰站起身來,艱難地向二人一躬,說道:「是……」
  「罷官猶如筵宴散,華庭空座留寂寞……」和坤似是對自己,又似對劉、錢二人念誦了兩句,笑道:「他伏罪的心是有的,要看皇上怎麼辦他了。」
  劉墉、和珅的聯章,錢灃附奏,用六百里加急發往北京,恰好是正月「破五」日子,民俗當日接「路頭神」(即財神),迎接初六開市。這是利市爭先的事兒,京師行戶人家一家比一家起得早,金鑼爆竹牲醴畢際,那爆竹打三更天響起,崩得滿城炒豆子爆米花也似。於敏中當值軍機處,他有個失眠症候,前半夜睡不著,後半夜沒法睡,假寐著直到天明。奏事匣子遞進來,一摞摞的全是外省送進的請安賀元旦折子。劉墉的火漆通封書簡擱裡頭格外的出眼。因關心著於易簡是非,先撿出來看題目:
  臣劉墉、和珅並臣錢灃跪奏山東巡撫國泰、山東布政使於易簡貪瀆壞法、婪索屬員、辜恩溺職,致使國庫虧空銀兩二百零七萬四千六百一十三兩四錢事:
  奉旨查抄並鎖拿在案,具列清單,叩請御覽。……
  厚厚的一摞子。翻了翻後邊,是查抄清單,看前邊奏章,也有洋洋四千餘言,一色的端筆鐘王小楷,版印的那般齊整。於敏中本來濛濛的,立時醒得雙目炯炯,一目十行檢看裡頭關乎於易簡的劣跡,待到看完,汗濕得奏稿邊都有些潮了。
  「於公早!」於敏中正悶著發呆,紀昀一頭笑一頭從外頭進來,撲風而入還帶了一股硝火味兒,說道:「看來不但為官愛財,老百姓迎財神也蠻起勁兒——五日財源五日求,一年心願一時酬。提防別處迎神早,隔夜匆匆搶路頭——錢真是個好物件兒!現在街上滿街都是爆竹花紙,大柵欄那邊我去看了看,有的地方積了有一尺厚!想著你未必睡得好,官門啟鑰我就進來了。」見於敏中一臉呆笑,又問:「有什麼要緊事麼?」於敏中繃著嘴唇,用手推推那份奏折,說道:「劉墉的。你看看吧。」
  紀昀凝住了神,取過奏折來。他和於敏中看折子方法不同,先看了題目,接著又看折尾:
  ……據此,國泰、於易簡貪墨婪索、侵吞庫銀、中飽賑災款項情事昭然。其偽飾手法、魑魅伎倆與臣等陛辭時皇上廟測若節符合焉。仰思聖聰高遠洞鑒萬里之明,反觀二人營苟狼狽害民壞法之情、蚍蜉蟭暸之計,臣等不惟深恨其陰微鬼蜮跳踉欺君,且笑其蔽蟬智能,憫其窮愁無計也。用是合詞奏復,請將國泰、於易簡即行鎖拿進京到部嚴讞,勘定典刑,付諸國法,以彰我皇上至公愛民之聖德。至此,紀昀已知奏章大致趨向,但面前這位同僚就是「貪墨婪索」犯官的哥子,該怎麼說話呢?紀昀裝著翻看前文,移時才抬頭道:「這事不能延誤的,得立刻請見皇上。我們一道進去,看皇上有什麼旨意再說。」
  「我一夜沒睡,精神都有些恍惚。今兒你當值,就由你送進去吧。」於敏中臉色蒼白,帶著掩不住的憂鬱淡淡說道:「易簡這樣子,事關他的案子,我也該迴避的。」紀昀品不出他的滋味,也覺無話安慰,只好笑道:「我知道。這事放誰身上心裡也不好過。但皇上沒有為易簡的事疏淡了你,你要迴避了,反而是自己有心障。這就不大好。」正說著,見王八恥進來,便問:「皇上有旨意麼?」王八恥道:「皇上在養性殿,有旨叫於敏中進去,說紀昀要是已經來了,一道過去覲見。」
  「是。」兩個人一同恭肅回道。
  但養性殿坐落何處,紀昀和於敏中都不知道。平日召見奏事聽政,大抵都在乾清門或養心殿,偶爾後宮接見,不在儲秀宮、鐘粹宮這些地方就在太后的慈寧宮。初五還是大年節中,后妃們都在圍著皇后皇太后,色笑承顏,天倫樂事,怎麼選了這麼個冷僻去處見大臣?心裡詫異著跟在王八恥身後走,從景運門出去,北邊是皇子讀書所在的毓慶宮,迎面奉先殿宮牆向南延出,只能向偏南走,像是要去御膳房的模樣,到九龍壁西,二人才知道這裡直北而去又是一條長巷,比永巷還要深,連紫禁城北牆都一目瞭然,逶迤沿長巷向前走,過寧壽門、皇極殿到寧壽宮後,王八恥見二人傻子進城般呆看,笑著指點道:「這西邊是茶庫和緞庫,這裡向東就是養性殿——容主兒的寢宮。二位大人看,這裡還有座花園,沒有御花園大,比御花園更精緻呢!」紀昀偏臉隔牆眺望,果見宮牆裡喬木森森,樹影婆娑,只在牆頭露個樹尖幾,似乎都是長青樹。不禁歎道:「宮裡制度不栽大樹,我以為只有御花園有樹呢,哪知道這裡別有一洞天一一園名兒呢?」
  「就叫『乾隆花園』。」王八恥帶二人到宮門口,一邊叫人進去奏知,笑道,「制度——皇上的旨意就是制度——這些大樹都是去年夏天移來的,大熱天兒栽樹您道容易的?都活了。這有講究:和卓主兒是天山人,那都是紅松,所以這園子裡頭都仿著天山的景兒;主兒愛清淨,皇上下旨修繕了這處宮,誰也不挨邊兒;主兒愛花,這裡頭暖房裡頭養了幾千盆;主兒是信木哈木哈的,裡頭還修了齋宮——除了王廉、高鳳梧能進這宮裡頭,連我也只能在這外頭侍候呢!」於敏中滿腹心事,只聽他一口一個「主兒主兒」,無心尋味。紀昀愣著半日,才想到這奴才把穆罕默德記成了「木哈木哈」,卻也暗自驚訝容妃如此優蒙聖眷,不知是何等人物?笑問道:「為甚的不許你進去呢?」王八恥無奈地一笑,說道:「主兒嫌我的名字太醜,高鳳梧有福氣,和親王爺給他改了個名兒叫高芍葯兒,是個淫花兒,偏主兒不討嫌這芍葯花兒,就選來專一侍候了。」
  說著,便見高芍葯打裡頭出來傳旨:「紀昀、於敏中進見。」二人忙答應著跟進去,沿遊廊直趨養性殿。一路兩邊太監都是小帽長袍,宮女頭髮都打散了,梳著一叢叢小辮子,十幾二十根不等,裝束儼然便是新疆姑娘,錦裙筒靴的,二人也是見所未見。在滴水簷廊下趨至殿口,報了名,覷著眼瞧時,更嚇了一跳,原來乾隆穿著白、藍兩色條子長袍,油皮長統靴子套著醬色紅綢褲——打扮得活似清真寺裡的阿訇。一個青年女子也如宮女那般打扮,坐在案前用手虛擬彈琴,乾隆站在她身後,滿臉微笑半偎著把手教授,兩個人只看一眼便垂臉低頭,心裡兀自噗噗直跳。
  「你們來了?進來吧。」乾隆一笑離開了容妃,招呼二人進殿,命人看座了,說道:「和卓氏是西域人,不習中原禮教,朕也不拘束她,你們也可隨便些——和卓,這是朕的兩位大臣,和你那邊的「宰桑」的職務類似吧。他叫紀昀,這位叫於敏中,來給朕回報政務——把你煮的奶茶賞他們嘗嘗鮮兒!」
  和卓氏向二人微微一笑,說道:「遵從博格達汗的命令!」站起身來。這是那種讓人一見忘俗的女人,大約只可二十上下。上身穿一件敞口紫絨對襟坎肩,直接套著件藕荷色水瀉褶裙,腳下一雙軟底皮靴,只露出腳尖兒來,動一動裙擺飄閃,不舞亦舞;掐金線小帽下一條大辮子,都由小辮子總成,婀娜纖垂,直至腰際。白得漢玉一樣的瓜子臉上,鼻樑似乎比中原女子高了些微,幾乎沒有任何修飾,生就的潤玉笑靨,天然的眉黛翠煙,配著一湛如水的杏眼,不嗔亦嗔,不笑亦笑。紀昀不禁暗自嗟訝:西域邊陲之地,能出這樣的絕塵佳麗!於敏中卻想:紅顏是禍水,皇上跟前有這麼個人物,未必是什麼好事。和卓氏卻不理會這兩個男人的心思,無聲一笑,翩然而去,旋即用玉盤托著兩小碗奶茶出來,一人奉上一碗,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說道:「宰桑,紀、於,真主保拓你們。奶茶,請喝——」
  「謝貴妃娘娘賜!」兩個人忙都起身一躬,小心翼翼捧起奶茶來。因為離得近,果真嗅到她身上隱隱一陣香味,悠悠的輕淡宜人:似蘭又似麝,又似上好的細藏香。於敏中是道學,忙閉住氣。紀昀呷一口奶茶,恭謹地說道:「娘娘制的奶茶好!臣在承德喝過蒙古人的,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這真是臣的福氣。」於敏中只道:「果然是好!」又道:「這殿裡這麼大,沒見火盆子,怎麼這麼暖和?」
  乾隆趁他們喝茶說話,已經更了衣,只散穿一件醬色紅綢夾袍,套著件石青鳳毛坎肩,腳下也換了青緞涼裡皂靴,就案後木榻上盤膝坐了,笑著說道:「這是依著容妃西邊的地炕仿的,地下過火,當然很暖和一一說說差使吧。」見容妃要退,又道:「你就侍候我們喝奶茶,不必退避。后妃只一條:不要干政,不談國家大事就是——你聽聽,也知道中原天下是怎麼回事,順便學著聽懂漢話。」就有一個女翻譯在旁嘰裡咕嚕說了一通,容妃一笑,躬身從命,手裡取過一個扎花竹夾子,坐了桌邊,反覆觀玩研究那套繡花家什。
  紀昀雙手將劉墉的折子捧送給乾隆,說道:「這是山東剛剛發到的,請皇上御覽。於敏中接到,因案情涉及於易簡,他要摜例迴避,恰皇上傳旨召見,我們就一齊進來了。」乾隆信手翻開,看了看題目,默然放下了折本,說道:「顒琰在充州,初一接到他的請安奏事折子,也講到國泰在山東口碑不好,說『國泰守山東,齊魯民不安;易簡看藩庫,庫裡老鼠哭』。朕想還不至於的吧?於易簡寫過《義倉論》,恤民之情溢於言表,國泰從筆帖式升到巡撫才用了幾年,他們就這樣子報朕的恩?他們果然是敢!你們想必是看過折子的了,說說看,怎樣辦他們?」他說著,已經漲紅了臉,出氣也變得粗重急促,喝了一口茶,擰著眉頭瞇縫著眼不再言語。
  「於易簡是我的弟弟,誠懇奏告皇上,我原是盼著錢灃所奏與事實有誤。」於敏中壓著聲氣,嗓子裡也帶了哽咽,沉痛不能自勝地說道:「各省庫凜或多或少都有些虧損空額的,只要他不受賄,我也還能諒解他。皇上,看這份折子我真比受刑還要難過,他和國泰平時不甚相合,有些齟齬,但買賣官缺、婪索屬員這罪都一樣可惡,看到他貪受贓銀兩萬多兩,我真是心膽俱裂,痛不欲生。他不但欺君欺祖,也辱我于氏一門清望。真不知我這軍機大臣顏面往哪裡放……」唏噓著拭淚,又道:「這沒什麼說的。我以為不必再交部議,就命劉墉在濟南將此二僚綁赴西市就地處決,家產充公,家人發黑龍江為奴!」他頓一下,又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弟,我也無顏忝居機樞,面對群僚,已經不宜在軍機當差。也請皇上下旨罷黜。」
  乾隆聽著也喟然歎息,搖頭道:「這沒有株連的理法。隆科多當年觸法,他弟弟照樣陞官;鰲拜有謀逆的罪,也沒有株連家人。聖祖和先帝立的有例規在。你在軍機處,如果從中干擾阻撓,劉墉、和珅辦差不能這樣順當,朕若不信任,也不會讓你留在軍機——劉墉查抄他們,已經轟遍了山東省,顒琰在折子裡也說了,朕叫進你,就為告訴你不要不安,不要為易簡的事自疑,各人是各人的賬,該怎麼辦怎麼辦。」於敏中一邊聽一邊流淚,說道:「世宗爺時殺張廷璐,張廷玉也在軍機。臣一定學張廷玉義而滅親。感戴皇上聖明隆恩,真是無辭可對,只拚命辦差補報萬一罷了……」
  「處分的事,臣以為稍緩一緩為好。」紀昀自覺無事身輕,卻也要作出難過模樣,說道,「虧空的數目已經出來,婪索貪賄到底是多少,還沒有弄清楚,不能定讞。既然虧空,就要補足它。這要著落到山東各府、縣官身上,還有前任巡撫藩司,已經調離山東或已經罷退告老、疲弱病殘官員,在任時的事都要查清,分別酌情料理。甘肅王但望勒爾謹一案和國泰一案類似,通省官員一律鎖拿勘定,然後奏明請旨才是正理。」乾隆聽著,仰臉想了想,又問於敏中,「你以為紀昀意見可行否?」
  於敏中撕擄開了自己,已覺輕鬆許多,吁了一口氣,說道:「紀昀意見是正理。但臣以為甘肅一案不宜為例。如今吏風又是一變,前頭端掉甘肅一省官員,這裡又端一省,其餘省份官場易起驚疑慌亂。我想,殺掉為首的,其餘道府州縣官員,按虧空賬目分別攤賬,責成限期補足。這樣,既能震懾墨吏;殺一儆百,又不至引出別的枝節,似乎好些。」他這一說,紀昀立刻贊同,說道:「於敏中建議好,請皇上裁奪。」
  「吏風一變是實,城狐社鼠,強盜橫行,只能誅殺強盜,不問狐狸。」乾隆說話聲氣有些接不上來,艱難地道:「就是這樣辦——還有更深的一層,甘肅一省吏治全壞,山東一省又是全壞,老百姓就會想,我這一省要來查也是『全壞』,奸民宵小之徒或許就會造出些異樣的事端來。啊……這真是不得已的事!論起理來,真該有一個殺一個,該端就一窩端了他的……」不知怎的,他的手有些顫抖,端起杯來兀自抖個不住,自覺頭暈目眩,又放下杯,說道:「湖南布政使葉佩蓀原和國泰同在山東,國泰在省如此倒行逆施,他豈有不知之理?下明旨給他,讓他將在山東任內時所有見聞,國泰等如何貪縱營私之處,逐一據實迅奏。要敢瞻徇隱袒——」他哼了一聲,陰沉的聲調竟嚇得紀昀眼皮一個哆嗦,卻聽乾隆又道:「就這個章程,紀昀擬旨給劉墉!」
  紀昀忙答應起身,高芍葯把他引到殿角,鋪好紙便橐橐磨墨。紀昀見乾隆似乎還有話要說,就案邊一手握筆鵠立,聽乾隆說道:「受賄行賄的事不能含糊混淆。買缺賣缺,不但國泰二人守口如瓶,行賄那些下作劣員,明知與他同罪,豈肯和盤托出呢?這要委曲開導,說明行賄不是各屬員樂為,國泰、於易簡淫威之下,有不得不從之勢。這事情既然出來,只能照規矩辦,只要認罪,朕實不忍似甘肅那樣復興大獄——就這個意思,文字你自己斟酌。」「是。」紀昀答道,略一屬思,便即動筆。
  乾隆見於敏中仍舊呆呆的,說道:「畢竟是你的弟弟,還是撂不開手啊!王法無親,國法無私,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世宗爺當年誅殺弘時,那是朕的親兄長呀……盡自他不兄,朕不能不弟,他死了的十幾年裡,朕一想起就不好過,有時睡夢裡乍的一醒,想起來就再也睡不著……別想這事了,看罷咧,他們部裡議定了再說,但有一線生機,朕還要施恩的——和卓,有什麼新鮮果子,取給我們用!」
  和卓氏聽不懂三個男人方才議的什麼,學了幾句漢話便索然無味,正專心致志理著一堆彩線,認那空心繡花針,研究學扎花兒。聽見叫自己,嫣然一笑起身,進內殿去,旋又端著一大盤水果,什麼紫葡萄、綠葡萄、葡萄乾、哈蜜瓜都切得成片擺成花樣兒,配著鮮荔枝和蜜棗,霜果鮮靈,果香襲人,艷色雜陳,煞是好看,一邊布放,一邊笑道:「皇上,宰桑,請——吃。宰桑,你不(高)興——烏魯瑪依阿罕柯應?」
  「烏魯瑪依……?」於敏中頓時墮入五里霧中。
  「啊……我猜中了,這很難過的!」和卓向乾隆孩子氣地一笑,說道,「宰桑,這樣不好……」她的字腔咬得很真,但四聲幾乎都錯了,聽起來有點怪。她開始說番語,嗚裡嗚嚕的十分清脆流利好聽,像是在安慰於敏中,又像在描繪著什麼,但於敏中已聽得稀裡糊塗之至。寫完旨稿剛過來的紀昀也是一臉茫然。
  乾隆卻聽得極其注神,偶爾一笑,忙又傾聽,未了說道:「蠻好聽的,像溫泉漱玉一一你且不要翻譯,朕已聽了個大概其。她說『宰桑這樣憂傷,一定是哪個帳房的姑娘拒絕了你的求婚。你的財寶和權勢和你的美——美麗的夢想頓時委地為塵!不要憂傷,冰清玉潔的姑娘在遙遠的前方等待著你。你雖然沒了星星,真主會保佑你得到明媚的月亮——朕翻得可對?」他問那位站在榻邊的翻譯女官。那女官驚訝地笑道:「皇上翻譯得真好!奴婢下輩子也想不出這麼好的詞兒一一原來皇上學過天山南路番語?」乾隆笑道:「只怕有心入耳——敏中,雖然貴妃勸得文不對題,她可是一片好心呢!」
  於敏中早已臊得面紅過耳。漢人道學,最怕說「情愛」二字,聽見人說「人欲」便要掩耳而逃的,哪堪這位不通中原世事的貴婦人連篇累語勸自己「情場失意」要想得開——前頭還有更美的女人在「等著」?辯不可辯,駁無從駁,又羞又悶間經乾隆提醒,訕笑著忙謝恩,又道:「臣必努力養性,以期不負貴妃娘娘願望。」紀昀也道:「娘娘真是善性人!」乾隆給和卓氏譯了,和卓氏抿口含笑聽著,說道:「這裡,養性殿的名字,善性好!」見他們接著要議正經事,又退了回去。
  經一陣說笑款語,本來肅重沉悶的場面寬緩了許多。乾隆看著旨稿,雖沒了笑容,卻也不再帶著獰惡之容,要過筆提著,勾勒增減幾字,沉吟了一會兒,又道:「劉墉三人實力辦差,卓有實績,要獎升。和你們一樣,劉墉、和珅著補進軍機大臣,劉墉仍兼管刑部部務。錢灃——」他凝視殿角,又搖搖頭,「這是可以大用的人才,他有些長處你們不能及,常人也未必看得出來,升得太快容易招人妒忌。進——右副都御史吧,再給他加禮部侍郎的銜,不實任部務。傳旨給劉墉,就在山東勘定國泰一案。叫錢灃進京引見!」
  右副都御史,這是正三品品級。錢灃現今是進拔不久的四品官,若按資循例升擢,至少要六年考成「卓異」,才能特簡到這位置上,乾隆的話語裡透出來,似乎還委屈了些錢灃!更怪的是平空加了禮部侍郎的銜,若實任缺就是正二品,且右副都御史是主掌糾劾武員的長官,又文又武的集於一身,也是前所未有。紀昀和於敏中學術不同,都是胸羅萬卷、識窮天下的人中之英,但都覺得越來越摸不透乾隆的心思,他們真的也是看不出錢灃有什麼令人刮目的能耐,竟能如此深蒙聖眷!二人對視一眼,於敏中道:「山東一案,首起錢灃彈劾國泰,查辦案件錢灃只是參佐,臣還是以為升拔得快了些。太平盛世政治中和,擢級太驟,容易啟幸進之門的。」
  「不是幸進。」乾隆淡淡一笑道,「和親王看準了的人,果親王派人跟蹤兒查考錢洋歷任各職情形,沒有經過吏部,所以你們不知道。你們說是異數,就算異數吧!」這麼著一說,兩個人都噤住了,不敢言語。乾隆又道:「敏中是論資格進軍機的,紀昀就不是。還有張廷玉,聖祖手裡的高士奇一日七遷,那難道不是太平盛世?你們執掌軍機,總攬天下政務,不要讓規例拘得成了木頭人,心都成了陰沉木1就想不好事了一一是麼?」
  1陰沉木:即木化石。
  「是!」
  乾隆「嗯」了一聲,起身在殿中背手游步,一邊皺眉思索,一邊說道:「雖然不能一窩端,卻不是不想端了它。就事論事料理,朝廷就見小器了。要借這案子整頓一下吏治,振作一下官場。各省道府,各部藩庫,連同兵部武庫、被服、糧庫、銅政、鹽運司道,內務省各織造司庫,統下一道明詔,清理自乾隆二十七年以來的積欠。凡有虧空的如實報上,不記檔,不予處分,酌情可以減免賠補。數額大的可以暫緩償還日期。已經查實的、正在查實的要從速結案,著實嚴辦幾個。不然,下頭各省又以為是虛應故事,整頓就又成了一紙空文。」他思索著又道:「像詹平正、馬效成、盧見曾、翁用儉幾個,這邊朝廷查他的虧空,他在外頭仍舊買房置地,還有人保舉他們陞遷。著實都是些惡濁劣員!傳旨給吏部考功司,問接了他們多少錢,這般替他們張羅?傳諭戶部,查清多少算多少,奏上來,查抄了,有不明白的也就明白了!」
  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其中便有盧見曾。紀昀眉稜骨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一眼乾隆,乾隆卻在看於敏中。於敏中道:「皇上明鑒,以往雖沒有專門下過明旨佈置清查虧空,但凡每次涉及錢糧案子,聖諭裡都有所垂訓,這樣一道詔書剴切激告,確實有振聾發聵的效用。不過,臣以為似乎不宜明說『減免』二字,以示皇上決心。待虧空數額查清,有些積年呆賬,事主已經破落亡故的,皇上可以特加恩典。這樣,事前就不至於說那些虧空官員心存怠玩輕忽了。」乾隆笑道:「就依你。還有個消息,顒琰在山東發現了林清爽的蹤跡,他就在充州一帶傳佈邪教!顒琰已經暗中有所佈置。於敏中可以寫信給山東按察使葛某,山東周邊道路都要封鎖。讓太湖水師協同破案,務必拿住林清爽,防著他下海逃亡台灣。朕已經有密諭給台灣知府秦鳳梧,令他著意防範。」於敏中忙道:「是!已經接到葛孝化的信,原也預備請示皇上的,我這就佈置。葛孝化是阿桂的門人,還是能會辦事的。怕的是走漏風聲,驚走了林清爽,他不敢通知緝捕廳,綠營又不歸他管,現在山東巡撫、布政使都已經出缺。不如由葛孝化越級任巡撫,以便事權統一。」乾隆便看紀昀。
  「兗州曲阜是聖人故居,文明淵源之地。」紀昀忙從盧見曾的事情中抽回自己的思緒,字斟句酌說道:「林清爽為什麼選這地方布道傳教?一來這裡歷來主佃不合,年年都有刁佃抗租的事,易於激起事端;二來也許想借倡導文明行謀逆背反之實,事成可以就地嘯聚,抗拒征剿,事敗又能隨地下海逃亡。這人奸滑實在易瑛、飄高之上!」
  乾隆聽著已經凜然動容,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從偽朱三太子楊起隆發端,至三藩之亂,乃及後來的諸多謀反造逆的綠林豪強,都是以驅逐韃虜為號召扯旗放炮的。這片烏雲像夢魔中的鬼魅一樣追逐著大清的每一代皇帝,難道在建國一百多年之後,這個亡靈又來驚嚇他的夢寐?乾隆此刻心情一陣緊縮,如今情勢不比康、雍年間,也不比乾隆初年,確實有點樹大中空,要起一陣颱風會怎麼樣?彷彿不勝其寒,他打了一個冷顫,勉強笑道:「紀昀確是高屋建瓴這個林清爽不是尋常綠林匪盜。近幾年時時有謠傳,說朱三太子在爪哇國起兵造反什麼的。居然仍舊有人相信!也不想想,崇禎甲申年到現在已經一百三十年了,什麼「太子」能活到如今?與其說是輕信謠諑,還不如說有人心裡寧肯願意有這樣的事。這是國家絕大根本政務,萬不可掉以輕心!」
  「要防著兗州府出事,出事要能隨時撲滅。」紀昀臉色青黯,取出煙荷包,往碩大的煙斗中按壓著煙葉,他的手指都有點抖動,「我嗅著今年這個年關氣味不正。南京年前賽神,聽一個叫姚秦的道士講法,在玄武湖上有五千多人聚聽,講的不是《黃庭》、《道藏》,是『萬法歸一』,這題目就十分可疑。北京、直隸沒有那麼大聲勢,但暗地串連得猖獗。山東……山東素為綠林源藪,從國初劉七到蔡七,直到近年王倫之變,扯旗放炮成了風氣。現在國泰被拿,通省官員心思都不在民政上頭,恐防有人點一把火,事情就大了。我想,十五阿哥不肯公開在地方官跟前出面,或許也是嗅出氣味不對。皇上,我和敏中都不懂軍政。葛孝化這人我也略知一二,官場油條,應付一下平安局面還成,大事他辦不來。能不能派個熟悉軍務的去調度一下——比如福康安,我看就成。」乾隆怔一會兒,笑道:「紀昀有點杯弓蛇影了吧?不過,不以危言,何能聳聽呢?朕已經有旨意,阿桂佈置好黑河軍務就回京。軍務上的事,你們把情形都用書信寫給他,以免回來還要再看折子。京師是李侍堯,江南南京讓金□著意留心;山東既然劉墉在,由他主持,葛孝化用心巡察。有什麼事隨時和你們聯絡就是了。」他手一揮,「從現在到元宵,還有十天,累你們不能休假,也不要再輪值了,都住軍機處,防火防賊防鬧事。就這樣!」
  「是!」
  兩個人忙都起身答應。待要辭出,乾隆又叫住了,笑道:「你們稍停一停。貴妃的廚子正烤全羊,立時就好的。料你們也沒進早點,就這裡賞你們用了,再出去辦事不遲——她那裡只有開齋節,還有齋戒月,不過年,和中原習氣大不一樣。你們也來領略一下西域風味。」紀昀二人便又笑著坐了,紀昀說道:「怪道的宮門前沒有懸春聯,原來容娘娘家鄉風俗不過年!不過,這裡牛街一帶穆斯林也和平常人家一樣的,娘娘隨鄉入俗,也就是中原人了,人說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嘛!」
  他們說話及容妃,她已在認真諦聽,似乎不甚明白,待女官翻譯了,問道:「皇上,這位宰桑想聽唱歌嗎?」
  「啊——」乾隆一怔,接著哈哈大笑:「對,對!他想聽唱歌,朕也想聽呢!你們那裡的女子人人能歌善舞。這會兒子政暇,你盡情唱一首朕聽,他們就便兒也沾點清惠!」
  和卓氏含笑俯首,兩手輕拍了一掌,幾個番妝侍女各持樂器款款從偏殿出來,向四人彎臂行禮了,主樂的一個點頭會意,手鼓、撞鈴、月琴、熱瓦普旱雷破寂般拔空而起。和卓氏皓腕輕舒倩步盈移,翩然起舞。女官站在乾隆身後輕聲翻譯,聽她唱道:
  薩裡爾山口雲煙漫漫,
  雲煙中半隱著透明的冰山。
  藍天下牧場上揮舞著長鞭,
  把歌聲直送到遙遠的天邊……
  陽光下廣袤的草場碧色連天,
  清清的河塘邊百花舒展。
  我騎著馬兒走遍天下,
  夢兒裡故鄉的影子總在牽念……歌詞兒在紀昀、於敏中耳中聽來不算雅致,但周匝妙音鼓奏,聲調鏗鏘,輕節明快,伴著令人目眩的舞蹈,聽來直令人飄然欲仙。一時樂止歌歇,猶自餘音裊裊。靜了一刻,乾隆三人便笑著鼓掌喝彩。和卓氏和藹地笑著,見兩個廚子抬著大木條盤盛著一架烤羊過來,忙著洗了手,用小刀就條盤中分割,先獻一盤給乾隆,又分給於敏中、紀昀,說道:「我唱得不好……兩位宰桑不要、笑話。請主人——用,請——用。」
  「這樣的歌舞誰敢說不好!」於敏中歎道,「我學生還是頭一回聆聽妙音,真是福氣!皇上很可以讓暢音閣供奉們按曲譜出來,唱給太后老佛爺聽,老人家準是高興!」乾隆道:「已經給太后聽過一回了,太后樂得前仰後合拍手打掌的,說和蒙古歌兒味兒不一樣,意思是一樣的。太后還詫異:『你那脖子就那麼平著一晃一晃的,別閃著了罷?』說得大家都笑得不得了呢!」紀昀卻十分眼饞那只全羊,烤得油亮焦黃,熱油兀自泛沫兒,絲絲直響,羊肉香伴著不知什麼作料的香味直透心脾,半點膻味兒全無。見乾隆先下了口,喜得道:「臣又要大快朵頤了!」捧起一隻羊肘便咬一口。於敏中惜福修邊幅,只學乾隆樣兒一點點咬著品嚼。一時乾隆便吃飽了,紀昀也不敢真的放肆無忌。官女們端水來給他們淨手,乾隆笑道:「這剩下的都賞紀昀。往後有的你吃的羊肉——不過你不能白吃,容妃只是口諭晉了貴妃,你打點胸中文章,寫篇冊文來!」
  這在紀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答應著「是」,已在打腹稿。芍葯花兒捧硯拂紙,就桌上寫道:
  爾和卓氏秉心克慎,奉職惟勤,懿範端莊,禮容愉婉。深嚴柘館,曾參三繅之儀;肅穆蘭宮,允稱九嬪之列。前仰皇太后慈諭,今冊封爾為容貴妃。法四星於碧波,像服攸加;賁五色於丹霄,龍章載錫。尚敬夫恩渥,益克懋夫芳薇。爾其欽哉!
  「好!」乾隆就站在紀昀身後,看著他寫完了,擊節稱賞道:「詞文並茂,毓華端莊,典故也用得允當。倉猝間能出這樣文章,紀昀不愧第一才子!」
  這「第一才子」是早就在朝野流傳共識的了,乾隆卻是頭一次面許。紀昀一陣興奮,瞳仁中放出狂喜的光,連身子都覺得輕了許多。但幾乎一剎那間他便意識到了失態:乾隆自己就是詩、書、文兼長,以文武全才、十全無憾自雄天下的「聖」天子,隨口誇這麼一句,自己就「輕狂」起來,皇上會怎麼想?想著,心已經沉下來,賠笑說道:「紀昀怎敢謬承皇上金獎?小有薄材,也是跟著皇上修纂《四庫全書》,聽皇上朝夕訓誨,耳濡目染得來的。昨個兒還和敏中閒話,說起皇上的詩《登寶月樓》。嗯——淑氣漸和凝,高樓拾級登——這是多麼從容,多麼凝重一一北杓已東轉,西宇向南憑——真真的海闊天空,包容宇宙,大氣貫於六合,又著落在渾然圓融之中!比起來,臣的那點詞章彫蟲小技真如江中尾魚撥水而已!」於敏中在旁聽著,心下暗自佩服。他們確曾議到過《登寶月樓》,兩個人口是心非也「誇」過。總不及紀昀此刻臨場機變現買現賣,讚得此詩只應天上有,遍觀人間無處覓——馬屁拍得雲天霧地卻又不著半點肉麻……「我怎麼就沒這份機靈氣兒?」於敏中暗想。
  「盡知你是諛美,朕還是高興。」乾隆被他捧得渾身舒坦,笑道:「所以天下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過你的主旨還是實話,朕的詩用『圓融』二字評議還是中肯的一一你們跪安吧,紀昀到上書房去,查一查國初睿親王多爾兗的處分詔書存在哪裡,讓他們呈進御覽。」
  這個時候怎麼突然想起多爾兗來?於敏中二人都用詢問的目光看乾隆。
  「當年多爾兗是受了冤屈的。經了這百年之久,愈看愈是明白。要昭雪。」乾隆說道:「這裡頭的奸佞小人是濟爾哈朗,世祖章皇帝還在幼沖,沒有親政,小人擅權,蠱惑誅殺忠良,以至百年覆盆冤獄!當時八旗勁旗兵權都在多爾兗手中,吳三桂、前明勝國舊臣舉而奉迎,他要造反謀逆,那是舉手之勞,他想當皇帝,誰能擋住他了?他有毛病,攝政王當久了,有些個威福專擅是真的。但謀逆是什麼罪,可以輕加於忠良臣子?」見二人仍舊大睜著眼看自己,乾隆歎道:「一頭要肅貪倡廉,殺伐整頓,一頭要褒節獎忠,公道理事,這有什麼難解的?像世宗爺時八叔九叔的案子——這些事朕不說話,後世子孫就更不敢講了。這不是急務,先說幾句你們知道,日後再議。」
  這其實是說「以寬為政」的治國宗旨不變,二人這才恍然明白過來。但紀昀還是覺得這件公案出來得突兀了些,當下不能細思,見乾隆無話,便和於敏中聯袂辭出。
  「這兩位宰桑都很好。」和卓氏見乾隆望他們背影,在旁一字一頓說道,「他們的眼睛告訴我,他們都是忠誠博格達汗的人。紀——好!他吃肉的樣子讓我想起家鄉的人;於一一像是個有學問的長老……紀背誦您的詩,寶、月、樓,還有他寫的文章肯定也很好!」
  乾隆含笑聽她說話,轉身愛憐地撫著她的髮辮,忍不住在她額上輕輕印了一吻,小聲道:「晚上我再來,可不許扭扭捏捏的了……我到太后那請安,她們過年,這會兒一定熱鬧得不堪。你不去也好,午歇後單獨去請安就是了……」和卓氏頓時羞得飛紅了臉,乾隆笑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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