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統勳密陳完畢,心神不定地跟著乾隆到乾清宮與筵,他怕走漏風聲劉康自盡,又思量著劉康是否已經啟程去了山西,該在哪裡堵截,擔心人證拿不齊,案子拖得太久。直到莊親王領旨宣佈休筵。劉統勳才清醒過來,忙隨眾人出來,尋著尚書史貽直,笑道:「大司寇,回衙要和您議點事,可容我同轎回衙?」史貽直笑道:「這幾天歇衙,有什麼要緊事呢?」劉統勳只笑而不答,隨史貽直出來,二人同乘一轎回刑部衙門,弄得劉統勳的轎夫倒莫名其妙。
……從轎裡出來,史貽直已是神色嚴峻,帶劉統勳進簽押房坐了,開口就說:「行動要快。這案子你是專辦欽差,我當幫手。這就傳順天府的人來,咨會孫嘉淦直隸總督衙門,封住出京要道。劉康進京住在哪裡我們也不知道,要派能幹吏員尋著他的同年,打聽他的下落,暗地監護起來,或當場捕捉了,就萬無一失了。」
「是,大人慮得周到。」劉統勳忙笑道,「卑職這就安排去。」遂叫了緝捕司的吏目黃滾一一安排了。這才和史貽直擺了棋盤對弈,靜待消息。只是二人都意馬心猿,胡亂走子兒。
待到天將黑時,黃滾回來報說:「劉康沒走,他在西下凹子有一處宅子,養著個小妾,今兒晌午回去就沒出來。申時時牌隔壁院裡人聽那院有女人哭聲,還小聲罵著什麼。劉康像是勸說著什麼,後來也就安靜了。」史貽直道:「既如此,你為什麼不當時就帶人鎖拿了他?」黃滾回笑道:「奴才手裡沒有順天府牌票,劉康家門口不遠就是吏部考功司衙門,怕事情鬧大了。原想他總要出來看燈,在外頭悄悄地擒了。不防後來來了幾位官員,都不認的,進去了一會,帶著劉康說說笑笑出來,聽口氣是去莊親王府赴筵。」史貽直緊追一句問道:「現在沒人跟著?」黃滾忙道:「奴才的兒子黃天霸已經潛入莊王府監視,大人放心,死不了他,也走不了他。」
「黃滾差事辦得不壞。」劉統勳在旁靜靜說道:「我現在親自去十六爺府走一遭。」史貽直皺著眉沉吟道:「這太掃莊親王的顏面了,他要出面阻攔怎麼辦?」劉統勳黑紅臉膛上肌肉一抽一搐,冷冷說道:「我是欽差。」說罷一揖而去。
莊親王府在老齊化門內,地處城東,在北京城不算冷僻也不算很熱鬧。正月十五其實是細民百姓賞燈的節日,允祿自己就是個制燈的行家。北京城裡見不到的白玉擎翠燈、龍虎風雲燈、冰火燈、觀音施水燈、西施浣紗燈、哪吒鬧海燈,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走的他都會製作。由於他已經得知乾隆為民間張燈如常心裡很不高興,自不肯白觸這個霉頭。為了取樂兒,允祿便叫上弘曉、弘昇、弘皙、弘普一千子侄,還有在京為官的門下旗奴、過往親密的大臣如齊勒蘇、徐士林、那蘇圖、楊超曾、尹會一也都請了來,擺了十幾桌流水席,隨吃隨換,桌上始終只四樣菜。賀英、勒格塞、馬成羅、葛山亭幾個人都是額駙,見了面自是另有體己話。允祿是首席議政親王,面子無人能比,有的人還拽上朋友一道來湊趣,上燈時分,來的也有小二百人。莊親王是個隨和人,凡來者不論認識不認識的,都親自執手慇勤招呼,見紀昀和徐士林聯袂一處進來,竟撇開徐士林,笑著上去一把抓住紀昀道:「不要行禮了,這麼多人,行起規矩來沒頭兒了——你們瞧見沒有?這就是我方才說的紀曉嵐,那天下來主子還向我連連誇讚他哩!」
「王爺,這都是聖上錯愛,晚生何以克當!」紀昀滿面笑容,說道:「不過給皇上取樂兒罷了。」
尹會一從人群中擠過來,他是兵部漢侍郎,也長得五大三粗,只左額前長著核桃大小一個肉包,看去格外顯眼——到跟前笑著推了紀昀一把道:「你這傢伙,上次捉弄得我好苦!來來來,罰酒三杯!」眾人都是一愣,這兩個人既不是僚屬也不是同年同鄉,年紀也差著老大一截,紀昀怎麼會捉弄到他?尹會一笑道:「你們都知道,我頭上這個瘤苦得我沒法,上次去翰林院說起來,紀昀說施家胡同住著個神醫叫施二先生,包你藥到病除。不過這施二先生不大輕易出手看病,你可要好生求告。聽他的話,我弄了幾箱子宮點,去訪施二。到胡同裡問了幾處,人們倒也指路,只是問誰誰笑。我心裡詫異。待敲開施二先生的門,那施二一開門我就愣住了——原來他右邊這個地方也長了個瘤子,一模一樣,真像照鏡子一樣!」眾人先還怔著聽,至此不禁轟堂大笑。都說:「該罰該罰!」
紀昀為河間名士,自負有不羈之才,恩科考試卻落在二甲第四名,遠在莊友恭之後,雖然選在翰林為清秘之職,一向也並不出眼,今日一語合了聖意,如名花突放,引來蜂蝶紛飛,連莊親王都另眼相看,不禁高興得臉上放光。在眾人簇擁下登堂入座,連飲三大觥,正待說話,允祿手掌輕拍了三下,兩壁廂帷幕突然大張,一隊妙齡女子,個個身著漢裝,妙曼雲環、步搖叮噹,手揮五弦,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廳中眾人霎時間便雅靜下來,聽歌女唱時,卻是一首減字木蘭花:
娉娉裊裊,芍葯梢頭紅樣小。舞袖低回,心到郎邊客知己。金樽玉酒,歡我花間千萬壽,莫莫休休,白髮盈簪我自羞……歌聲剛歇,眾人立時鼓掌稱讚。工部尚書齊勒蘇歎道:「真個清艷絕倫!不知出於府上哪位名士手筆?」允祿笑著指了指第二桌上一個中年人道:「姚老夫子!」眾人一看都是一怔,只見這姚老夫子塌鼻鯉唇,滿臉大麻子,大約早年得過風疾,眉毛稀稀落落下頭兩隻眼也是一大一小。聽眾人稱讚自己,搖頭晃腦故作謙遜,拱手道:「拙作豈敢承蒙金獎,承教,承教了!」大家見他怪模怪樣,都捂著嘴偷笑。紀昀笑道:「我也有一首翻新的《大風歌》試辱君聽!」遂朗聲道:
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樑?
吟聲剛落,眾人無不捧腹大笑。弘曉一手扶腰趴在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徐士林蹲在地下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弘昇捶胸躬身大笑,一碗茶都扣了桌子上,允祿笑得噎著氣道:「這……這太苛了……」姚老夫子臉都氣得紫脹了,說道:「翰林以貌取人麼?」紀昀卻不想和他翻臉,乘著大家笑時,輕聲道:「我讀過晁無咎1的《開府樂》,取尊範為王爺和眾大人杜撰一首,不亦樂乎?」姚老夫子便不敢言聲,只自斟一杯,恨恨地喝了下去。
「我這裡還有一幅古畫,上邊的題跋都沒了。」允祿眼見姚老夫子難堪,又不好得罪紀昀,回身向櫃頂取下一軸新裱的古畫拿到燈下,說道:「紀先生淹博之士,請為鑒別一下。」
眾人便止了笑湊過來,紀昀小心展開看時只見紙色蒼暗剝落不堪,密密麻麻印的圖章也都不甚清晰,正圖卻是一個道士,形容古怪背負寶劍,一手提著酒鬥,一手執杯仰天而飲,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執拂女子,眉目如畫,翁著嘴唇似乎在說話,眾人不禁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故事?紀昀十分仔細地看了這幅畫,噓了一口氣,說道:「王爺,這是徽宗手筆。《永樂大典》裡載稱,宋鹹平四年,有道人攜烏衣女子入京,買鬥酒獨飲。徽宗微服訪之為畫。這畫與史事處處吻合。該是畫皇親作。上面的題跋是幾疊歌,大約是烏衣女子所唱。」遂曼聲吟道:
1上邊減字木蘭花詞為姚老夫子剽竊晁無咎之作。
朝元路,朝元路,同駕玉華君。十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雲,回望海光新。春風起,春風起,海上百花遙。十八風曼雲欲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杯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
吟罷笑道:「這歌詞裡帶仙氣,非人間格調,所以勉強記住了。」
劉康今晚赴筵便一直心神不快。他自己官運亨通,家運卻一塌糊塗。曹瑞、瑞二,還有李瑞祥這三個僕人自賀露瀅死後就跟著他當了長隨,起初都怕犯案,倒還相安無事。後來調到山西,曹瑞和瑞二就有些手腳不穩,先是在丫頭跟前動手動腳,後來竟然輪流奸宿,毫無忌憚。丫頭老婆子們見劉康寵信三瑞,就告到劉康的夫人劉喬氏跟前,夫人原也不知道自己老爺做的事,就叫了去把曹瑞、瑞二各抽了二十篾條,原說要開銷出去,誰知過了一夜。第二天倒把被糟蹋了的五個丫頭叫去狠狠申斥一頓,說丫頭不自重,不相信曹瑞、瑞二這樣的本分人會做這種事,又升曹、瑞二人當了副管家。那曹瑞、瑞二越發得志猖狂,乘著劉康到大同出差,索性連劉喬氏也一塊做了進去,輪流在上房快活,還要丫頭陪床。弄得劉公館成了兩個魔頭的風流窟。李瑞祥因為是自家舊僕,還顧一點老情面,見二瑞鬧得不像,主人又管不了,有時拉個背場還悄悄規勸幾句,「大家一條船,不能把船自己弄翻。」也不過大面上叫二瑞稍稍收斂一點。這次劉康進京遲遲不肯回山西,一是運營京官,二來也確實怕回到那個爛泥塘似的窩穴裡去,遂命李瑞祥在京找了一處房子,買了個小妾燕燕,雖然房舍簡陋些,僕從少些,比之山西宅府,已覺是天堂之樂。誰想上午拜客回去便見燕燕伏床慟哭。一問,是李瑞祥乘她午睡,悄沒聲上來按住,也學了瑞曹二人。好容易一下午勸慰,答應燕燕逐出李瑞祥,又許李瑞祥三千兩銀子自己過活,平息了這件事。他是被拖到莊王府來赴筵的,哪裡有心和眾人一道說笑作樂?珍錯玉饌一口不能下嚥,左一杯右一杯胡天胡地只是吃酒。此時見眾人圍著看畫,吃得醉眼迷離的劉康正要勉強起身敷衍,忽見劉統勳帶著幾個衙役沿廡廊大踏步進來。劉康一噤,忙笑道,「延清兄,來遲有罪,罰酒三杯!」正要迎上前,旁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長隨早一把緊緊扶住他,說道:「大人別栽倒了,你有酒了。」
「是劉延清啊!」允祿聽劉康在背後說話,回頭一笑說道,隨即臉上變色,說道:「怎麼,帶著水火棍子進我府來?」上百的官員此時已目瞪口呆。劉統勳在眾人目光盯視下向允祿趨了一步,拱手一揖到地,說道:「統勳此刻奉差在身,多有開罪,然事關重大,不得不如此,改日一定來王府負荊請罪。」允祿愕然道:「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劉統勳只一躬算是作答,轉臉對劉康一笑,說道:「康兄,這裡人多,大家正歡喜,說話不便,請借一步說話。」事起倉猝,起初劉康幾乎嚇暈了過去,一肚子酒都隨冷汗淌了出來,見那青年緊緊抓住自己,試著掙了一下,恰如被鐵箍了似的,情知大事不妙,硬挺著說道:「劉康平生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延清有話當面請講。」劉統勳嘿然一聲冷笑,說道:「康兄,你東窗事發了!」遂轉臉對衙役大喝一聲:「拿下!」
話音一落,黃天霸一把便扯落了劉康的官帽,順手一搡,劉康彈丸一樣從他懷裡衝出去,幾個衙役餓狼一般撲了上來,三下五去二便捆得劉康似寒鴨鳧水一般。眾人眼花繚亂一驚一乍間,「豁啷」一聲一條鐵索已披在劉康項間。劉康雙足一跳,又定住了神,仰天長歎道:「小人誤我陷我,蒼天有眼——我冤枉!」劉統勳哪裡容他多說:嘴一努,鐵鏈一帶,已是將劉康扯了出去。
此時筵廳裡一百多號人都驚得木雕泥塑一般,眼睜睜看著這個黑矮個子施為,噤口不能出一語,死寂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劉統勳最後離開,這才向氣得兩手冰涼的允祿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無禮,實是事不得已,萬祈王爺見恕!奴才說過,改日一定請罪!」說罷起身又一躬,竟自匆匆而去。允祿愣在當地,半晌才咬著牙笑道:「說起來,劉統勳還是我門下奴才的學生,真真好樣的!——備轎。我這就進宮去!」說著便下階來。姚老夫子悄沒聲離了紛紛議論的人群,幾步搶到允祿前頭,一打躬說道:「王爺,您這會子進宮有公務?」
「沒有。」允祿氣咻咻說道:「我要請旨懲處刑部這干沒王法的王八蛋!」
「劉統勳可沒說他奉的欽差還是部差呢!」
允祿猶豫著站住了。姚老夫子委婉說道:「您思量——要是史貽直派來的,借一個膽給他,劉統勳也不敢這麼魯莽!劉康三品大員,刑部自己怎麼敢作主說拿就拿?劉統勳在這裡不宣欽差,或者是為免了王爺行禮,顧全王爺體面,或者是想著王爺出面攔阻時再宣明,叫您更為尷尬。皇上那邊這會子伴著老佛爺也正在取樂,您這過去一鬧,掃他的興不掃?不和劉統勳一樣了?福晉也在裡頭,萬一有個一言半語的降罪的話,您和福晉臉上也下不來!」允祿覺得他說的有理:自己闖到慈寧宮質問乾隆。既不知道劉廉犯的什麼罪,也不曉得是誰派劉統勳來,三言兩語就要問得自己無言可對。乾隆一向以至孝標榜,弄得太后不高興,還有自己好果子吃?思量著已洩了氣,歎了一聲說道:「如今竟成混賬世界!你劉統勳就不能先知會一聲再拿人?由我拿下送刑部也沒有什麼不可的!我還是天璜貴胄哩,你就這樣蠻橫!對下頭百姓還不知怎樣呢!——你告訴世子,招呼這些人還吃酒,盡興一醉。我到書房歇歇兒。」
姚老夫子的勸說還是對的。慈寧宮的筵宴比王府熱鬧十倍,但宮門各處早已下鑰,真的一層層通報進去,以為出了什麼軍國大事,乾隆自然要接見,他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根本就拿不到桌面上,肯定要觸大霉頭。
此刻慈寧宮正殿和側殿上千隻巨燭高燒,照得殿內殿外通明雪亮,各王公福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未嫁皇姑和碩公主、格格,依輩份大小列在正座前一溜五張席面上。上百個一品誥命夫人,有頭臉的勳臣外戚夫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團席而坐。不到五十歲的太后鈕祜祿氏容光煥發,高高坐在正中座上,一邊是皇后富察氏執盞,一邊是太后的娘家從侄女皇貴妃鈕祜氏侍在身後執壺。乾隆和皇后對坐在兩旁侍奉。因御筵尚未開始,滿桌都是垛得老高的水陸珍果,一百枚壽桃是用面蒸的,大的如碗,高高地堆在太后面前,上頭上了紅,配著青枝綠葉,在諸多果品中格外艷麗醒目。戌時鐘聲響了,殿中鐘鼓大作,由張熙精心譜寫詞的中和韶樂激揚悅耳,詞藻華麗,百餘名暢春園供俸隨樂吟唱,殿中珠動翠搖的貴婦人立時離座肅穆跪聽:
慈幃福履康,瑞雲承輦獻嘉祥。徽流寶冊光,玉食歡心萃萬方。旭日正當陽,綏眉壽,樂且康。瑤池蓂葉方,如山阜,永無疆。
歌聲剛落,乾隆和皇后、貴妃,離席跪在案前,伏身向太后三叩首,說道:「臣皇恭叩太后聖母萬壽無疆!」
棠兒隨在外戚一班命婦中跟著行禮,眼巴巴地望著風流倜儻的乾隆皇帝,自去年十月進宮和乾隆開始有了「接觸」,她又是覺得身價不一般,又是覺得對不起待自己十分恩厚的皇后,思念丈夫又盼著丈夫多在外邊逗留些日子,每次進宮想見乾隆,又怕見乾隆,偏又遇見乾隆。眼前的乾隆一臉的誠敬莊嚴,和皇后一道肅肅穆穆地禮拜太后。棠兒想起二人私下幽會那些纏纏綿綿的情意、話語,不禁心頭突突亂跳,紅了臉低下頭,不知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只暗道:「男人們真是……」正胡思亂想,已經禮畢。由鈕祜祿氏執壺,向皇后手中的杯裡傾滿了酒。皇后莊重地將杯捧給乾隆。乾隆長跪在地,雙手高捧酒杯送到母親面前,說道:「兒子知道母親不勝酒力。今兒好日子,外頭月亮滿圓,正該為母親添壽。這杯壽酒是要滿飲的。」
「好好!」大後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嘬著嘴微一搖頭,慈祥地笑道:「今兒月亮好,酒好,我心裡也歡喜。皇帝、皇后還有你們大家都起來,隨常取樂兒說笑,我才高興。我老了,不想拘那麼多規矩。」待乾隆起來,太后便命賜筵,又對乾隆道:「今兒這宴樂與往年不同,我聽得很入耳,」乾隆笑道:「老佛爺受用,就是兒子的孝心到了。這是一首予平曲。張熙手定,南呂清徵立宮,仲呂清角主調,最是雍平和貴。」太后一笑道:「我哪裡懂這些個!——張熙是先帝手裡的才子我是知道的,聽說犯了掛誤,如今還沒有起復麼?聽孫子來說,宮裡太監都不尊重他,這不好。」
乾隆一怔,忙又躬身,笑道:「母親說的是。兒子明兒就叫軍機處議這事,他做個禮部尚書還是滿夠格。」此時筵桌已經擺佈停當,只見太后一桌,正中一個壽山福海大攢盤,兩個熱鍋,一個野雞片,一個褪羊肉片,鍋底炭火熾旺,絲絲熱氣從鍋蓋四周噴出。一盤鹿尾燒鹿肉,一個褪羊烏叉,再向外是蔥椒鴨子、妙雞絲、燉海帶絲、羊肉絲、湖豬肉各一盤,還有竹節小饅首、螺獅包子等等種種細巧小宮點,琳琳琅琅佈滿桌周,旁邊黃簽標明「鄭二特獻太后老佛爺」。看別的桌也是大同小異,只沒有「壽山福海」,卻多了四個盤肉。乾隆說道:「朕只在這裡陪母親,皇后和貴妃代朕各桌走走,有不能多喝的,不可勉強。」
皇后富察氏和貴妃鈕祜祿氏領命,向太后和皇帝蹲身施禮,下桌執酒挨桌相勸。此刻大殿珠動翠搖,燕語溫存,命婦們一個個激動得如醉如癡,無論能酒與否,難得是個體面風光、均霑帝后恩澤的事,誰肯輕辭了?待勸到棠兒一桌時,執壺的鈕祜祿氏卻笑道:「娘娘,棠兒該飲個雙杯的。」說著目視棠兒抿著嘴兒笑。皇后卻不在意,說道:「傅恆在外頭辦差沒回來,你確實該代他飲一杯福壽酒。」棠兒無奈,只得遵命連乾兩杯。已是酡顏潤頰。皇后己轉到別的桌上,棠兒用眼向首席一掃,正巧乾隆雙目注視這邊,目光一對,都避了開來。棠兒說聲方便,乘人不留意時,悄沒聲溜了出來。
「母親,」乾隆又慇勤地勸太后小飲兩口酒,眼一瞥,不見了棠兒,遂笑道:「有一份急奏折子,兒子已經看過了,今晚要發到兵部,兒子去寫一道朱批就過來侍候。這裡皇后和貴妃先侍候著可好?」「去吧去吧。」太后滿臉笑容看著滿殿女人。「這是正經事麼?要遲了就不用過來了,我還缺了侍奉的人了?」乾隆又看看正在勸酒的皇后和鈕祜祿氏,不言聲也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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