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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四王爺得理且讓人 智方苞君前說人情 

  胤禎和胤祥巧設計謀,智擒了任伯安,把老八和老九搞得十分狼狽。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老四卻說任伯安的案子要老九去審。老九可納悶兒了,吭吭哧哧地說:「哎,四哥,你,你這是……」

  胤禎微微一笑說:「哦,九弟,我想好了,這事,只有你出面最合適。因為你從來沒辦過差,父皇是相信你的。我和你八哥還有十三弟都在漩渦裡,不宜出頭。不過,四哥要交代你一句,這可是個天大的案子,辦得馬虎了父皇會生氣的;辦得太認真了,就會鬧出天下第一大醜聞。怎麼辦才得體,才能符合父皇的心意,你是聰明人,還用我多說嗎?」

  老九終於明白了,四哥沒有害我的意思。他點了點頭說:「好吧,既然四哥不疑心我就是花瓶兒、是任伯安的後台,兄弟我就接下這差使。四哥放心,我一定辦得讓父皇和四哥滿意就是了。」

  今天晚上,為智擒任伯安立了大功的老十三,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直到這會兒他才明白,好啊四哥,你把炭火燒紅了,又扔到九哥的懷裡,這一招可真高啊!心想,八哥、九哥,這後面的戲,就看您二位怎麼唱了。

  經過這一鬧騰,大伙都沒心吃酒了,而且天已過半夜,於是紛紛告辭回府。老四瞅個機會把胤祥留下來,再三叮嚀他:「十三弟,你行。這個計策果然不錯,四哥我得好好謝謝你。可是,我還得交代你一句,任伯安的案子你絕對不要再過問一句,叫老九他們去坐蠟吧。還有,那個《百官行述》咱們絕不能看,連箱子都不要碰一下,稟明太子,他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咱哥倆吃心眼實的虧太多了,這回咱們得防一手。」

  十三爺爽朗地答應一句:「四哥你放心,我不是從前的老十三了!」

  任伯安一個案子,豐升運一個案子,再加上太子為剪除異己下令逮捕的官員,幾件事拴到一起,把京城裡鬧得人仰馬翻。刑部和順天府的大牢裡更是人滿為患。犯官們擠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裡,吃著不堪下嚥的囚食,受著監獄禁卒的呵斥,今天提審,明天動刑,他們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能受得了嗎?真是哭天無淚呀。當官,當官,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熬了個官,想不到,朝廷政局一變,竟然落到這樣的下場,誰不膽戰心驚,誰不滿懷辛酸呢?當然,也有不少人乘機想方設法巴結太子,以求陞官。但更多的人卻是看破了紅塵,寧願回家當老百姓,也不想再等著挨刀了。於是,留守京師的上書房大臣馬齊,就成了眾人爭相拜訪的人物。這個去訴苦,那個去喊冤。告病假的,托人情的,發牢騷的,哭鼻子的,什麼樣的人都有,把馬齊糾纏得心煩意亂,腦袋都要漲開了。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啊!當了這麼多年上書房大臣,雖無大功,也沒大錯。皇上嘛,也還算信任他,看重他。可是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太子倒台的時候,錯走了一步棋,跟著大夥兒起哄保了八阿哥。結果,皇上罵他沒出息,太子恨他不仗義,一下子兩個主子全得罪了。如今太子要和大家算恩怨舊賬,大家一窩蜂的來找我這上書房大臣,可是我自己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能給誰幫忙呢?體諒的,知道我有難處;不體諒的,還會怪我不講交情。唉,處在這上下不落好的境遇之中,我還有什麼干頭兒呢?馬齊思來想去,終於下定了決心,修了一道奏表,要告老還鄉了。他不敢讓太子知道,便派了六百里加急快馬,把這奏表直接送到揚州的皇上面前。

  京城裡被太子鬧得一塌糊塗,在揚州城的老皇上卻玩兒得十分痛快。自從在駱馬湖收了方苞,交了這位老朋友以後,康熙真是如魚得水。方苞學問淵博,見多識廣,又在流落江湖的幾年中,飽嘗了民間疾苦,看透了朝政時弊。他無官一身輕,敢說敢講,沒有顧慮。康熙呢,知道方苞無官無權無野心,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於是這倆人是越談越投機,越談越近乎。車駕來到南京,魏東亭抱病起身,每天都侍候在康熙身邊。這位老侍衛的忠心、細心,那是沒說的。他在江南的人緣兒、說話的份量、對民情吏治的熟悉,更是別人沒法相比的。三個老頭兒湊到一塊兒,又是這麼知心,那還不痛快嗎?康熙心中的憂悶、孤獨一掃而光。魏東亭帶路,方苞作陪,把南京、揚州一帶的名勝古跡、山林景致,一處不漏地全玩兒了一遍。

  康熙這次南巡的目的之一就是放開手讓太子去處理國政,以便對他進一步地考察。所以,玩兒歸玩,說歸說,他怎麼能忘了這件事呢。何況,京城裡發生的大事,也不斷有奏表呈來,康熙不管也不行了。這天夜裡,一摞京城裡發來的奏章就擺在老皇上的面前。康熙略一瀏覽就火兒了。他「啪」的將奏章摔在几案上,站起身來,急促地來回走著。方苞還不知道康熙的這個脾氣,可魏東亭、張廷玉是清楚的。這是皇上生氣和緊張思考的表現,一個個嚇得站在那裡,大氣兒都不敢出了。突然,康熙站到張廷玉的面前說:「張廷玉,駱馬湖豐升運的案子是你寫的參劾表章,太子這處置意見你看了嗎?」

  「回皇上,臣已讀過了。」

  「哦,讀過了咱們就能說到一塊兒了。他們這樣辦像話嗎?朕的意思是要借豐升運行賄買官、敲詐百姓、貪贓枉法、貽誤河工等等罪行,昭示天下,明正典刑,以扭轉這官場腐敗的風氣。可是他們卻避重就輕,只以衝撞聖駕定罪,判了個流配三千里,還說要朕『法外施恩』。哼,豐升運的屍體恐怕已經臭了,朕就是想施恩,讓誰來承受呢?還有,對這一大批貪贓受賄官員的處置,朕越看越不明白。胤礽這個太於是怎麼當的?辦事怎麼能如此偏私,一點兒也不光明正大。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呢?」

  張廷玉知道,任伯安的案子康熙還沒看到呢,要是看了,更要發火了。可是如今在上書房他是排在最前邊兒的大臣,他要不說,也得擔責任。所以,等康熙發作完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案情說了一下,末了又補充說:「皇上,據臣看,四爺、十三爺辦事十分謹慎,他們已經把那個黑檔案封了。這件事牽涉的人很多,下邊臣子中也十分慌亂。有人說……」

  張廷玉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看了一下康熙的臉。壞了,皇上要發火兒了。嚇得他把說了一半兒的話又嚥回去了。可是,康熙卻等不及了,忙問:「說什麼,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嘛。是不是說朕對太子偏袒了?」

  張廷玉見皇上發怒,撲通一聲跪下了。魏東亭也急忙跪下,搶過張廷玉的話頭說:「主子息怒,張廷玉說的是奴才從外邊聽來告訴他的。下邊臣子們說:若跟著太子干,眼下難免一死;要跟著皇上干,將來難免一死。橫豎早晚都是死,臣子們心都寒了……」

  康熙暴怒了:「哼!全是混賬話,怕死就不要當官!魏東亭,這話不是你瞎琢磨出來的吧?」

  魏東亭伏地叩頭:「主子聖鑒,奴才怎敢妄言欺主。兩個多月來,已經有七十多個部院大臣和封疆大吏上折告病。奴才身為主子包衣家奴,此事,不敢不據實回奏。」

  康熙剛才訓斥魏東亭,那是在氣頭上。對這個老侍衛的忠心,他是從不懷疑的。聽到這裡,他冷靜了,慢慢地走回御座,長歎一聲說:「唉,胤礽這孩子真讓朕失望啊,怎麼老是扶不起來呢?現在,他已經處置了,朕又不能不給他留面子。唉,難哪!任伯安這件案子,要依律嚴處,老四他們辦得還好。但對豐升運的處置要嚴詞駁斥,要讓他們重新審理。方苞,你來擬旨如何?」

  方苞上前一步,躬身施禮說:「聖上,臣方苞以布衣之身陪伴君王,不過遊戲筆墨,縱情山水而已。聖上既然以臣為友,那代批擬旨之事,非處友之道。張廷玉身為上書房大臣,從政幾十年,辦事穩健。這旨意,還是由張廷玉代擬為好。」

  「哦,對對對,朕是讓他們給氣糊塗了。廷玉,這事你來辦吧。朕原打算再玩上十天半月的。可是你們瞧,幾個月的功夫,北京城已經鬧得人仰馬翻了。唉,朕老了,顧不過來了。虎臣也老了,這些天你也累得不輕。算了,不玩了。虎臣,你去傳旨,明天一早,發駕回京。」康熙說完,只覺眼眶一熱,差點流出眼淚來。

  下邊幾個臣子看得很清楚,皇上從高興到發怒,又從發怒到傷心,也是有一肚子的苦處啊。他們都不作聲了。魏東亭侍候皇上一輩子了,聽皇上說得如此動情,真如萬箭穿心一般。主子這一回去,自己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見不著了。他怕惹起皇上的戀舊之情,不敢讓眼淚流出來,哽咽著答應一聲:「扎,奴才這就去安排。」說完,便快步退了下去。

  康熙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便召見了太子胤礽、四阿哥胤禎和上書房大臣,追問豐升運和任伯安兩件大案。豐升運的案子,康熙在揚州時己下旨嚴詞譴責刑部和太子,鬧得他們一個個灰頭灰臉。任伯安的案子也早已結清了。如今一回來,又問這兩件事,太子嚇得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胤禎是受命清理戶部,刑部案件的,只好出來說話了:

  「皇阿瑪,豐升運一案,刑部量刑不准,處置失當,聖旨一到,已重新結案,改為腰斬。此事兒臣有失察之罪。」

  康熙神情冷漠地說:「嗯,說下去。」

  「是。任伯安這案子是兒臣一手經辦的。因兒臣忙不過來,自作主張,讓九弟審問。任伯安判處凌遲,已於十月二十九日行刑。」

  「哦,這也罷了。朕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你站一邊去。胤初!」

  太子連忙上前跪下說:「兒臣在。」

  「豐升運一案,刑部處置不當,為什麼不見他們的請罪奏折?任伯安這件案子更是離奇。他盤踞北京制約官場二十年之久,私下裡害了多少人,又是誰在為他撐腰?朕聽說判他是凌遲處死,可是行刑的時候卻是一刀剜心致命。這,又是誰做的手腳?」

  胤礽聽父皇這話問得嚴厲,只好硬著脖子回答:「回皇阿瑪,兒臣前些日子鬧了病,辦事著三不著兩的,又只顧清理幾百件貪污受賄的案子,所以任伯安的案子,兒臣交給四弟、十三弟和九弟處置了。至於刑部量刑不當,他們己遞了請罪折於,明日即可進呈御覽。」

  康熙又問馬齊:「馬齊呀,太子身體不好,你這個上書房大臣怎麼不幫他料理朝政,也不向朕奏報,卻遞了個告病的折子。這是什麼道理呀?」

  馬齊也趕緊跪下了:「回主子,奴才有病是真,有太醫院的脈案為證。雖然如此,臣也有罪,請聖上重重處置。」

  康熙怒火中燒,嚴厲地說:「哼,他有病,你也有病,在北京的朝臣們告病請假成了風。據朕看,你們害的是明哲保身的病,是畏難避禍的病,是神思不振的病,是不忠於社稷的病。一句話,全是心病!你們以為朕看不出來嗎?」

  四阿哥胤禎有點兒按捺不住了。今兒個,皇上第一次發問時,太子閉口不言,老四已經替他攬了責任。後來,皇上直接問到太子,太子又以有病為理由,把事情推了個一千二淨,還順便把他老四、老十三和老九都咬了進去。現在,馬齊也是說有病,好嘛,你們一個監國太子,一位上書房大臣,在朝政紊亂的時候,一病抵百錯。哦,北京城群龍無首,我們哥兒幾個辦正經事的倒成了罪人了。不行,我得把話說清了。想到這兒,他說:「皇阿瑪容兒臣稟奏。任伯安一案是兒臣做主處置的。此事駭人聽聞,光是抄出來的秘密檔案就有三千多斤,裡邊記的據說全是朝臣們的醜事。若一一查實懲處,恐怕會驚動全國,震撼朝野。父皇南巡未歸,兒臣不敢草率處置,因此才把它全部封存,只處決了任伯安一人。現在檔案俱在,鐵證如山。皇阿瑪如果認為兒臣處置不當,還可以挽回。」

  張廷玉在這種形勢下,是從不多言的。眼下,滿殿的人都在局中,只有一個人在局外,那就是方苞。常言說,旁觀者清嘛。說了這麼大一會兒,誰對誰錯,誰真心辦事,誰推脫責任,他看得最清。聽了四爺的話,他也跪下了:「聖上,據臣從旁觀察,四阿哥處置任伯安的案子還是很妥當的。假如再以任某的秘密檔案為依據,認真審查起來,牽涉全國上上下下的官員,將成為大清開國以來最大的案件,必然動搖國本。所以,臣以為應將這黑檔案一火焚燒,以安定天下臣子之心。」

  胤禎聽方苞這話有維護自己的意思,不覺投過去感激的目光。嗯,這人雖其貌不揚,心地卻是好的。父皇真是慧眼識人哪!

  康熙也被方苞說得氣順了一些。他語重心長地說:「唉,不是朕一回來就找你們的事兒。吏治敗壞本來就讓人煩惱,可是你們還要文過飾非,這就不像話了。朕老了,不中用了。放在年輕的時候,這算什麼事兒呢?」

  方苞接著說,「皇上,請不必為此過於傷神。太平盛世,人人只圖安樂,出現吏治腐敗的情形是不足為奇的。幾位阿哥在皇上南巡期間辦了這麼多的案子,還查處了任伯案這件大案,依臣看已經很不錯了。他們還年輕,出點兒小毛病也在所難免。請皇上不要再追究了吧。」

  康熙微微一笑說:「方苞啊,朕給你這個面子,就依你所奏,對他們既往不咎了。可是,胤礽,朕還要說你幾句,朕已是人土大半截的人了,這祖宗基業是要由你來繼承的。可是你辦事兒為什麼這樣糊塗呢?你定的這個鎖拿問罪的名單簡直是顛倒黑白。你是出於公心呢,還是在洩私憤?你想趁此機會把異黨一網打盡嗎?你瞧瞧,欠了二十兩銀子的,你革職拿辦了;可是那行賄受賄成千累萬的,你卻偏偏放過去了。胤礽啊,你目光短淺,不夠精明啊。今天方苞替你說了情,朕也不怪你,而且還要維護你的面子。你這個鎖拿官員的名單朕不駁回。可是,人抓來以後,你要仔細地重新複審,好好甄別一下,該辦的自然要辦,不該辦的,一個也不能冤枉。你聽清了嗎?」

  胤礽叩頭回答:「兒臣記下了。兒臣謝父皇寬宏,謝方先生。」

  「好,知錯改錯就好。馬齊呀,這幾天你帶著方先生到各部衙門去走走,也要讓他和皇子阿哥、侍衛們都見見面。告訴他們,方先生雖是布衣,無官無職,卻是朕的朋友。誰要小看了他,慢待了他,朕是不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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