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在一怒之下命人責打了十阿哥胤禔我。別看上上下下都裝得挺像那麼回事,打的打了,挨的挨了,胤禔我呼天搶地號啕大哭,又是叫苦、叫疼,又是後悔認罪,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兒。行刑的宗人府太監全是老八的門下。不用老八交代,也不用花一個子兒,把厚厚的雞毛墊子往屁股上一蓋,棍子再打出點頭兒,在地上的方磚上一彈,根本就打不到身上。所以,老皇上康熙的氣兒還沒消呢,十阿哥胤禔我可就活躍起來了。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請那位江湖道士張德明給八哥算命。這件事,胤禔我攛掇八哥好多次了,老八都沒答應。為什麼呢?他處事十分謹慎,他知道這事的深淺。自己身為皇子,富貴已極,除了算算將來能不能當皇上,別的還有什麼可算的?現在父皇健在,太子早就立了,你再去算自己能不能當皇上,是要篡位謀反怎麼著?這事兒如果被父皇知道可不是鬧著玩的。可是,老八心裡也清楚,太子懦弱無能,待人刻薄寡恩,父皇對他並不十分滿意。而自己呢,卻善於籠絡大臣,邀買人心,在朝中很有人緣。說不定哪天太子一倒霉,這儲君還真有我的份兒呢!都說這位牛鼻子老道張德明的卦很準,讓他給算一下有沒有位登九五的福分,心裡有個底兒,也好見機行事嘛。老八胤祀有了這個念頭,老十再燒上一把底火兒,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為了不走露風聲,這事兒老八辦得十分機密。今天晚上,他把張德明請到八爺府裡為他看相算命,除了老九、老十之外,就是門下的戶部官員王鴻緒、明珠的兒子揆敘,還有那個把張德明帶進京來的任伯安,其餘的一概不請。
這個張德明牛皮吹得很大,自稱是明朝永樂年間的人,已經三百來歲了。說他自幼披髮入山學道,深得道教的精髓,簡直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看相、算命,小菜一碟兒。天黑之後,由王鴻緒陪同,張德明邁著方步,來到了八爺胤祀的府上。家人通報之後,管家把這位張神仙領到了八爺的書房。
張德明手搖折扇兒,走進房來,對在座的阿哥、大臣們隨隨便便地作了一揖,便大大咧咧、旁若無人地坐下了:「唉,貧道一念之差,下武當步入凡塵,不料卻惹出了這麼多的麻煩,今天這裡請,明天那裡邀,不得一刻安寧。今日在座的都是貴人,請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眾人見這張德明一進門兒就吹,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呢,房外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王鴻緒說:「張神仙,想必是八爺來了。」話音沒落,一群家奴已經走了進來。一色的青衣小帽,一樣的布襪布鞋,年紀都在二十六七歲之間,臉盤、模樣、個頭、作派不差分毫,進來之後,不行禮、不說話,都齊刷刷地站在中間。揆敘連忙起身,快步走到張德明面前,深深一躬說:「仙長,八爺就在這群人裡頭呢,請仙長過來見禮。」
啊?!這不是在試探張德明嗎?嗯,還是八爺精明,要想從這十幾個一模一樣的人裡認出從沒見過面的八爺來,可得有點真本事。詫異的、好奇的、等著看笑話的、端坐不動若無其事的,什麼樣的表情都有,眼睛都盯著張德明,看這位號稱「神仙」的老道怎麼處置。
張德明開始時也是一愣,啊?!怎麼這位八爺一上來就是這一手!但他畢竟是久闖江湖的人,見多識廣,只是不屑地冷冷一笑說:「哦,今兒個王鴻緒去請貧道,說是八爺要見我。貧道素聞八爺心地寬廣,喜納天下豪傑之士。豈知今日一來卻大失所望,原來八爺有意慢客。哼,貧道出家之人,一不貪戀富貴,二不希圖做官,任你是王公貴介,我有何求哉?既然八爺如此,休怪貧道放肆。告辭了!」說完,「啪」的把折扇一合,站起身來就要走。
老九胤禔唐見張德明拿腔作勢,心中不痛快,手一抬把張德明給攔住了:「慢!八爺並未下令送客,你怎麼能走呢?常言說,侯門深似海,你想走恐怕不那麼容易吧?是不是認不出八爺來,怕丟了你張神仙的面子,才故意要走的呀?」
張德明縱聲大笑:「哈哈哈……九爺,貧道幼年沖犯了歲星,所以捨棄千金之家,披髮入山,訪明師於武當,窺道教之精妙,如今已三百年矣!上通天宮,下達人情,貧道無所不曉。慢說八爺今日雜處於僕人之中,就是在叫花子堆裡,貧道也一樣能認得出來。貴人自有貴相,八爺更非一般貴人,他所到之處紫光白氣護頂,豈同凡人。」說到這兒,老道士走上前去,一把將八阿哥胤祀從僕人群中拉了出來,不無得意地說:「請問各位,這可是八爺?如果貧道認鍺了,請九爺、十爺剜掉我的眼珠子。」說完放開了手,向八爺深施一禮說:「貧道冒犯了八爺,還望多多恕罪。告辭了!」一邊說,一邊轉身向外走去。
八阿哥胤祀見老道露了這一手,不禁暗自佩服。他走上前去,攔住了張德明說:「仙長請留步。胤祀適才所為有點兒孟浪了。可是前些年,大阿哥上了江湖術士的當,差點兒出了大事兒,因此,我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仙長不要怪罪。來來來,請坐下喫茶,咱們好好敘談敘談。」
「哎,八爺言重了。您身為貴人,佔著星位呢,我豈敢怪罪於您。貧道執意要走,乃是怕言語之間洩露了天機,違犯了天條,恐怕難逃天罰呀!」
好嘛,這牛鼻子老道一招得手又吹上了。可是這會兒,眾人都被他鎮住了,誰敢不恭敬肅然呢?王鴻緒是領張德明來的,見冷了場忙出來說話:
「仙長,學生有一事請教。這一群僕人,外貌相似,裝扮一致,年齡嘛,也不相上下。仙長說,八爺頭上有紫光白氣籠罩,何以我等看不出來呢?」
張德明微微一笑說:「王大人,恕貧道直言。您雖是京官,也深受八爺器重,可你畢竟是肉眼凡胎呀!在座的人,都有命氣。這十幾位僕人雖然與八爺穿戴一樣,頭上卻是污濁黑沉之氣。九爺、十爺呢,天皇貴胃,頭上紫氣流光。全屋的人,只有你王大人和八爺頭上是白氣。」
王鴻緒嚇了一跳:「什麼,什麼,我和八爺一樣頭上有白氣?」
「哈哈哈……有,真有。不過你和八爺差遠了。你頭上的白氣是文曲星的太白之氣,只配當個讀書士子罷了。八爺的氣,白氣融於紫光之中,鬱鬱不絕,如絲如縷,流光溢彩,令人目眩。與九爺、十爺從皇宮中帶出來的紫氣大不相同。嗯——這就怪了,怪,真怪呀!」
老八胤祀聽到這裡,不覺心中怦然一動。他揮手屏退了僕役、家丁、丫頭,向張德明沉穩地一笑問道:「請教先生,我和九弟、十弟同是皇子,何以不同呢?」
張德明莫測高深地一笑說:「古人云,龍生九種,種種有別。既然有別,命氣當然就不相同了。貧道斷言,八爺若能封王,您頭上的命氣就是天子之氣!」
一言既出,四座驚愕。揆敘小心翼翼地說:「仙長,請慎言。這話如果傳了出去,可是要禍滅九族的啊!」
張德明不屑地冷冷一笑說:「嘿嘿嘿……貧道三百歲了,哪還有什麼九族呢?我剛才說得很清楚,八爺若有緣封王,就有天子之分。請問,王上加白是個什麼字?」
八阿哥胤祀坐不住了。命裡能當皇上,他能不激動嗎?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老道張口說出來,萬一隔牆有耳,那可了不得呀!想到這兒,他「啪」的把桌子一拍,怒聲喝道:「住口!今日我兄弟幾位將你這老道請來,無非是閒話消遣而已。你竟敢信口雌黃,出此狂言?如今聖明天子在位,皇太子輔佐朝政,父慈子孝,君嚴臣恭;太子賢德仁厚,天下皆知,你難道要離間皇室嗎?哼,別以為你自稱神仙,我有皇上御賜的三尺龍泉,不信砍不下你的腦袋!」
這樣的話,這樣的場面,張德明見得多了。他站起身來,心平氣和地說:「好好好,八爺說得好。我不是神仙,只不過一普通道士罷了,我的腦袋當然是能砍掉的。今天貧道浪言無忌,不過是和八爺有點緣分。」張德明說著,走到屋外,借了侍衛的一柄劍來,遞給九阿哥說:「九爺,請將貧道的這把扇子砍斷。」
老九迷迷糊糊地接過劍來,怔怔地看著張德明。張德明連聲催促著:「哎,九爺,你怕什麼,不就是一把扇子嗎?砍哪!」
老九對著張德明手中的折扇,輕輕將劍一揮,那扇子立時斷成了兩截。眾人看了十分納悶兒,這,這是幹什麼呢?
張德明神秘地一笑說:「八爺,您的扇子在袖子裡裝著呢,請取出來吧。」
八阿哥疑惑不解地取出了扇子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啊?!怎麼這柄扇子也斷了?!他還沒有醒過神兒來,張德明已經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了:「哈哈哈哈……八爺,看來我老道這顆腦袋,您一時半刻還砍不了啊!」
老十還從沒見過這希罕呢。他笑著走上前來說:「哎,我說張神仙,你這脾氣倒和十爺我對上了。剛才八哥不過是給你開個玩笑,試試你的膽子,你可別當真啊。」
老九也上來湊熱鬧說:「好好好,十弟說得好。今兒咱哥兒們玩兒得痛快,老張給咱送的這可是佳音啊!真是美不可言!」
老八胤祀像喝醉了酒似的,頹然坐在椅子上。這消息太突然、太讓人不敢相信了。他不安地說:「九弟、十弟,你,你們要慎言、慎行。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張德明卻不理睬八爺,只顧興奮地說:「好,九爺說得真好。既然今晚是遊戲,那我老道就對九爺說的兩個字,試拆一下,供大家一笑。先說這個『佳』字。乃一人執圭之象;再說『美』字,美拆開了是八王大。天意,真是天意呀!八爺,您也不必為老道我的一番戲言而憂心忡忡。我沒叫你去謀逆奪宮,更沒挑唆你去奪嫡自立,不過略示天象,讓你隨遇而安,靜觀待變而已。假如你自個兒信心不足、疑神疑鬼的,恐怕就要多一層磨難了。」
八阿哥不言聲了。他內心十分激動,表面上卻鎮靜自若。他城府極深,不像老九那樣說話沒有一點遮攔,更不像老十那樣狂妄、粗莽。他心中一直在琢磨著張德明的預言,也一直在想著如何才能實現這個預言。但他不說話,誰又能猜到他心裡去呢?等大伙亂哄哄地吵過之後,他才安詳地開口了:「諸位,今晚之事不過遊戲而已,不要當真,更不要說出去。張先生,京西白雲觀缺一位道長,明兒個我奏明皇上,請你去主持這天下第一觀吧。」
十阿哥因欠債不還,被皇上打了棍子,又囚禁了三天。最後,還是老八替他還了銀子才算過了關。消息傳出,舉國震驚。皇上這回可是來真格的了,皇子尚且不饒,官員們哪敢抗旨不遵啊。十三阿哥胤祥和施世綸他們見皇上雷厲風行,膽氣更壯了,索性放開手腳地幹了起來。無論京官、外官,凡是欠了國庫銀子的,不管成千上萬也好,十兩八錢也罷,一律限期清還。這一下可熱鬧了,上自阿哥、下至官員,沒有不罵施世綸的,可也沒人敢違抗的。到了康熙四十八年春天,有三千八百萬兩銀子回歸國庫。康熙高興了,下旨提升施世綸為戶部尚書。這天。聖旨一下,施世綸就趕往十三爺府去見胤祥。正巧四爺胤禎也在這兒。胤祥剛開府賜第不久,沒有家眷,身邊只有一個通房大丫頭,還是前年三阿哥送的。這個丫頭,聰明伶俐,侍候十三阿哥也十分周到。因為她眉心正中有一顆紫色的疣子,胤祥給她取名叫紫姑。施世綸這兩三年在戶部辦差,十三爺府他是常來常往,紫姑也不避嫌,請安之後便獻上茶來。胤祥笑著說:
「老施啊,我正要去給你賀喜呢,你這位新任戶部尚書倒先來了。」
「十三爺,您取笑了。有什麼可賀的?不瞞十三爺,我把棺材都預備下了。自古以來,凡是改革吏治的都沒有好下場。唉,刻薄尚書不好當啊!」剛說到這兒,四爺胤禎攔住了施世綸的話頭說:「不好當歸不好當,小人咬,咱們不怕。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是你榮升之喜,四爺我送你一樣東西。」胤禎說著,拿出了一副水晶磨成的近視眼鏡來:「喏,這個給你,看字,瞧人什麼的,比舉著你那個玻璃片兒省勁點兒。」
施世綸接過來一戴,果然周圍一片清晰、光亮。連忙起身施禮說:「謝四爺賞,謝四爺惦記著下官。」
胤禎擺擺手說:「哎,謝什麼,這點兒小玩意兒算得了什麼。老施呀。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兒吧?」
施世綸欠身回答:「回四爺,太子傳下令旨,說追交欠款的事,既然已經做到這樣,該見好就收了。太子想把陳嘉猷和朱天保要回毓慶宮去。奴才想,如今外官裡頭還有一千多萬兩銀子沒追回來,這事兒不能半途而廢呀。朱天保和陳嘉猷都很得力,是不是請二位爺跟太子說一下,讓朱、陳二人再晚些時回去。如今外邊風言風語還是不少的。」
四爺有些吃驚地問:「啊,都說了些什麼?」
「回四爺,一是說阿哥們的。大家都奇怪,八爺除了自己還債之外,還替九爺、十爺、十四爺墊付了欠款,總數是一百多萬兩。他也是阿哥,哪來的這麼多錢?二嘛,外官們欠債的只剩下二三十人了,可是又都在觀望著,不說還也不說不還,說什麼『傻子過年,看隔壁』。奴才不懂,他們是在看什麼呢?」
老十三胤祥聰明,早想到這一層了,他接過話茬兒說:「老施,你別說了,我知道他們是在看誰了。四哥,你說呢?」
胤禎深深地皺著眉頭說:「嗯,對對對,他們是在看魏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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