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應該走了,卻一直拖到今天。我現在才明白自己是一個心腸很軟的人,我知道自己必定要傷害麗亞,但在她身處厄境的時候,又不忍心棄她而去。其實我的準備工作早就做完了。我要帶的東西不多,全部塞進了一個皮背囊。此外,我填寫了一張取款單,數字是2萬。我要出走,必須帶錢。我覺得這是最低限度,我在她的身邊幹了一年,這點報酬太不足道了,我的身價十分便宜。我簽了她的名字,冒充得非常像,不可能有人分辨得清,到臨走前的一刻,我才會把款子提出來。
可就在萬事俱備的時候,發生了新的情況。昨天晚上我準備了晚飯,喊了幾聲她都沒有回音,我嘀咕著進屋去叫她,跨進門時心中猶豫了,是她把我逐出臥室的,我這麼賤,她不請我就進去了?但遲疑一下我還是進去了。
床上攤開一條淺綠色的薄被子,顯出她身子錯曲的輪廓,她側身躺在被子裡,長髮盡向一邊披灑下來,遮住了瞼。我說:「起來吧,吃飯了。」
她還是不語,我卻聽見了哼哼的呻吟,覺得不對,便伸出手,摸她的腦門,我大吃一驚,她的腦袋燙得似一隻爐子,一點汗都沒有,好像爐子太熱,汗都蒸乾了。我說:「你病了,病得不輕啊。」
她睜開眼,眼裡露出微弱的目光。
「晚飯好了,你想吃嗎?」
她費力地搖頭。
「我去請醫生,上家裡來看病。」不等她回話,我就要往外走。
我已經穿戴好,準備出門了,「回來,回來!」她喊叫出來,而且一聲比一聲淒厲。我只得走回去。
「只要一會兒,醫生就會來了,看過病很快就會好的。」
「不需要,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我這不是病。不用請醫生。你從藥櫃中找幾片藥出來就可以了。」
我只得聽從她的吩咐,從藥櫃中找出退燒藥片給她。她抬起身子,我便用軟墊子墊在她背後。她服下藥,閉了眼,一會慢慢地睜開,眼裡似乎清亮了些許。她說:「把手給我……」
我心裡還是嘀咕,但想到出逃,她捏我的手可能是有限的幾次了,就伸了過去。她握住了我的手,慢慢地捏緊,這時我腦子中出現的是南美洲一種會捕捉小鳥的樹,她的手就像柔軟而堅韌的樹條,把我的手牢牢地纏住。隨後把我的手移近她,在她的滾燙的頸子上、面頰上、眼睛額頭上移動,上上下下,反來復去,我不明白她是用我的手來降溫,還是純粹是親熱溫愛的表示。我的心徐徐地軟了,我想起她對我的好處,儘管有時對我非常狠,但還是不乏真情。彷彿是一杯水潑在桌布上,我的心底濕了一片。
「你今晚搬進來往,好嗎?搬進來住……」
我不做聲。
「那次我也狠了些,可是你要理解我……搬進來好嗎?」
我想我們同居一年了,再多幾天也沒區別,便點了點頭。
我給她重新熬了稀粥,她就著醬菜、肉鬆,吃了一小碗。入夜了,我在另一頭睡下,月亮徐徐地搖過中天,清光從窗簾縫中漏進。我不由想起紫玲,她入睡了嗎,她在睡夢中進入了出走的天地,她夢見的是我,還是她的哥?可是我卻躺在另一個女人的腳下,想起我和她的種種關係,彷彿在演繹一個離奇的非人世的故事。我恍然入睡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驚醒了,我的身子在席夢思床上顛動,一剎那以為遇上了地震,我連忙坐起,這才發覺是麗亞製造了震動,她的雙腿弓起,身背蹦動著,猛烈地敲擊床面,嘴裡說著胡話:「不,我賬上的錢怎麼就這麼些……不對,不對……絕對不止這麼些……你們都在搶我的錢!」
我上前喊著她,把她搖醒。她醒後定了好一會兒掉.喝了一口水,對我說:「你不要睡那頭,睡到我一頭來,我心裡發慌。」
雖然我心裡勉強,但想她是病人,只得依她。我剛睡過去,她就一把摟我在懷裡,她的身上依然發燙,而且濕濕的,出了汗,我便覺得不舒服。可是只要我有掙開的企圖,她就嘴裡嘟嘟囔囔,反而把我摟得更緊。好似她懷裡非要有一個異性,她才能睡得安穩踏實。可是我卻有不妙的想像,我想起西遊記,我就是唐僧,卻被一個吃人的老妖摟緊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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