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中冷清清了,150多個人,只剩下10多個人,交易大廳卻依然執行院長的指示,每天有上升行情,可是人稀稀拉拉的,療養員和工作人員都提不起勁。已經是初冬了,林蔭道和泥地上都蓋了一層枯黃的落葉,飛進幾隻黑鳥,叫的聲音像在撕裂綢布。院外的湖也變了顏色,變成沒有活氣的灰白色。小於以為院長對她不會就此算了,還會有說法,可是兩個多月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小於不由想念孫先生,他在哪裡,他帶沙的聲音還那麼好聽嗎。
終於有一天,有人從大門口跑進來,一路興奮地大叫:「回來了,有人回來了!」他的聲音就像報春的燕子,人們從窗口中伸出腦袋,從門裡走出來,大家都不敢相信,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一個說不清年紀的男人被一輛車送來了,一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扶著他,走進門,沿著甬道往裡走,他走得很小心,像是腳痛不敢著地一樣。院中的人幾乎都出來了,圍在路的兩邊,一起跟著他住院裡走。
從這天開始,跑出去的療養員開始陸陸續續回來了,今天兩個明天三個,後來不稀奇了,每天都有。院長同大家約法三章,他說,對回來的人不能有一點歧視,而且工作要比過去做得更好。一天,柴老太也回來了,總共才離院三個半月,她衰弱了許多,她下車的時候,一隻腳往下伸,哆嗦了半天才落地。小於扶住她,想聽她講些出去的情況,順帶安慰幾句,不料她一句話也不說,伏在小於的懷中,像小孩一樣哭。
療養院中重新熱鬧起來,現在人數反而超過以前,有170多人。交易大廳中又興旺起來,每天拉陽線,小陽中陽結合著,療養員個個都興致勃勃。當然到一定的高度也要回調,這時工作人員辛苦一點,事先都要反覆作好工作,回調的過程中更是不能有一點馬虎。一切都非常好,甚至比風波前還要好,別的行業有疲軟,這個行業絲毫不疲軟。報紙上曾經開展的討論失去了任何意義,那個記者再沒來過。
終於有一天,小於在人群中發現了孫先生,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的個子依然很高,但背略有些駝,眼裡還是很溫和,但似乎更濕潤了一些。她上前同他說話,他低著頭,聲音比以前更沙了,也沒有以前好聽了。小於的心裡一直不平靜,她有心多照顧他,陪他說話,同他打網球,然而他的步子似乎也沒過去那麼靈健了。
許多天過去了,一次孫先生又走到大屏慕前面去了,成一個「大」字,攔住大家的視線,可是這次的結果截然相反。院長也來到現場,站在後面不發話。療養員不但不響應,反而有人起來哄他、有人喊道:「滾下去!他不肯走,把瘋子趕下去!」「他還要讓我們再受精神折磨啊!」
孫先生的臉蒼白,汗從他的額上冒出來。他沒有思想準備,面對一聲比一聲高的呼喊,站在那裡張皇失措,好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兒童。院長走上去了,隨便地牽著他的手,他就跟著下來了。
當天晚上,小於坐在屋裡,總是不安寧,她走上屋子,去找孫先生。宿舍裡沒有他,他
的風衣卻在,折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上。她又走到網球場,在平整的場地上,她彷彿看見了他依稀的身影,走近了才知道是樹的投影。她又看到了遠遠的湖,在夜色中館館發亮,她想孫先生是飄逸的雲,他會飄到那裡去嗎?可是院門已經緊緊閉上了,她出不去。
第二天,她沒有發現孫先生,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心裡總覺得欠了孫先生什麼,可是再找不到解釋的機會。一天,她在路上走,聽見一個聲音:「你這隻小蝴蝶怎麼沒有以前快樂了?」是院長,他正研究似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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