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香甜的睡夢中,夢見自己在綠色的林子中散步,就有一條光溜溜的女人腿伸過來,在我的腰間蹬一腳。哎喲,我哼了一聲,眼睛都不睜開,又翻個身睡,我太想睡了。昨夜我是兩點鐘過後才睡的,就是為了研究那一疊疊的股票資料,和各種各樣的小報。該死的股票,為了你,我不知熬過多少個夜,少睡多少覺,眼裡佈滿血絲,頭半邊發痛,滾開,現在不要打擾我。
「起來,起來。」一雙女人的柔軟的憤怒的手,抓住我的長長的波浪形的頭髮,就像現在流行的乾洗一樣,狠狠地提兩下,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於是一張姣美的氣惱的女人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哦,是我的女友,情人,未婚妻,同居者,說什麼都可以。她有一雙迷人的幽幽忽忽的眼睛,奇怪的是眸子的顏色,我總有錯覺,有時是黑的,有時似乎是藍的,有時還發綠,可能是光線的關係。她的鼻子小巧玲瓏而堅挺,她的嘴輪廓鮮明而富有性感,簡單地說迷住男人所應該有的她都有了。
「起來,起來,已經9點了,離開市只有半小時了。」她繼續把我的腦袋搖了兩下。我知道了,麗亞,就起來!我嘟嚷了兩句。一般來說,我不敢頂撞她,可是總有點不太情願。我不得不起床了,我知道她還不會起來,她要在暖和的錦緞的被窩裡對我遙控指揮,於是我有意把被子使勁地一掀,幾乎大半條被子都被我掀開了,就像一道白光亮起,她的雪白的凝脂一般的身子露出來了,露出了她的攝入心魂的波浪起伏的曲線。
「啊啊,壞傢伙,要凍死我啊。」她迅疾地一翻身,把被子重新裹上身,「雄的出去尋食了,不要把窩裡的凍壞了。」她說這話還是帶著戲謔的口吻,兩條獵豹在吃飽了以後要廝咬尋樂,兩匹馬在交配前也要用前肢撲打逗性,麗亞常常敢用動物來作比,我不知道這是粗野還是聰明,但夠刺激的了。
我飛快地沖了一杯牛奶,從盒子裡拿出鮮奶蛋糕,就著牛奶,三日兩口送到肚裡。麗亞說:「多吃點。」我說:「行了,行了。」急著穿外套。她說:「天冷,多穿點,你還咳嗽呢。」我說:「大戶室裡有暖氣,做股票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還能多穿?」
她賭氣地說:「你再咳就不要怪我。」雖然責怪還帶著感情,我心裡生出些暖意。她一條雪白的臂膀伸出被窩,遠遠地指著我的腦門,關照道:「記住了,就按昨天商量定的幹,有意外情況隨時請示我,我也在家中看行情,要是周歡有緊急消息來,我會隨時打手機告訴你。」
我沒好氣地說:「記住了,我的小娘,一早就把29000股界龍拋出去,再候一個好價兒把大飛也賣了,等尾市最後5分鐘看準了,再一板子撲進界龍裡,是不是這樣?」
她從邊上摸一支莫爾煙,笑著說:「你是很精明的,就當我多說了兩句,我充分信任你。」她把細細的棕色的煙叼在嘴上,卻不點火,而把嘴唇向我調皮地噘起。我明白她的意思,走過去,用床頭櫃上一隻老美的電阻絲打火機,點看了她嘴上的莫爾。她噴出一個個淡藍的煙圈,半閉著眼哼一聲,隨後在我的額上親了一個吻。我也順著她脖頸往下,在她的兩個豐乳之間的幽秘的暗溝中,狠狠地按上嘴唇。
「快,已經9點21分了。」她驚叫起來。
我急忙逃離她,飛速地出門,下樓。外面果然很冷,凜冽的寒風直往我的領子裡鑽,地面上結冰了,屋角上還垂著冰核子。北方的冷空氣已經越過長江,直撲南京這個古城。我裹緊衣服,坐上我的鈴木一溜煙開走了,不用兩分鐘就到了天馬證券公司。大廳裡早已來了不少散戶,他們著急地等待著開市,有的悶頭抽煙,有的不停地跺腳。有一個聲音叫住我,我回頭看,是個老太,都60了,綽號叫老腳皮,過去她在菜場上賣魚,天冷了還趿著一雙拖鞋,所以得了這個雅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揣著幾千塊辛苦錢到股市上來混了。她追上幾步問我:「有什麼消息?」
我看她臉凍得有點發紫,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心想,何苦呢,這把年紀還遭這個罪。但說不出口,我不是也同樣嗎?我聳聳肩,意思是你問我,我問誰去。
我快步上樓,進了大戶室。現在讓我抽空把證券公司描繪一下。天馬證券公司是南京屈指可數的大公司,不僅在南京,就是在全國,一年的成交量也排得上前十多位。底樓大廳是散戶們操作的,我不知道天馬到底開了多少散戶,當行情火爆的時候,幾千平方的大廳擠個水洩不通,後面的人看不見,就像鴨子一樣提起了頸子,把熱氣噴在前面人的頸後根上。
來的人大多騎自行車,從大門口開始,一路往外擺,院子中擺不下了,擺到人行道上,人行道上也鋪滿了,就延伸到馬路上,那裡簡直就是一片自行車的海洋,汽車開過都困難了,只得不停地按喇叭。眾人都在熱火朝天地炒股票,管不了那麼許多。忽然有人叫,不好了,警察來收車子了!聽見的人還不當回事,他們的眼睛沒法從屏幕上移開,又聽人喊,卡車開來了,往車上搬自行車呢!這才有人醒過來,出門去看,可不是,一隊警察正指揮著一群民工,在收停放在馬路上的自行車,那些民工幹得正起勁呢,有的人一個腋下還挾兩輛,兩個腋下挾四輛,另有人專門往卡車上遞車子,車上有人接了,就扔進車廂,正摜得山一般高,他們的勁頭不亞於大廳裡炒股的人。炒股的人這才急了,忙說,這是我的車,上來要搶。警察上來攔住,講了一通道理,炒股的人聽了,說怎麼辦?辦法當然有,罰款,5元一輛。炒股的人哪敢再分辨,紛紛掏錢,掏了的就往下搬自行車。警察還打罰款單,大家根本都不拿,又鑽大廳裡去了。有人在邊上曬笑,說:「不小的一筆收入呢。」這樣接連來了三四次,局面才得到遏止。
二樓是大戶室,門口有警衛把守,警衛身高1米85以上,身材魁梧;站起來威風凜凜,足可以把亂闖大戶室的人嚇在門外。二樓雖說都是大戶,但還有大小之分,外邊的幾間原來是30萬起戶,後來上升到50萬,一般客戶的資金都在50萬和100萬之間。嚴格來說,這只算得中戶,因為沒有這個名稱,也就充了胖子。我和麗亞在205室,又是中戶裡資金比較大的,大多數在百萬元上下。所以不要看區區一個證券公司,等級還很森嚴。二樓最裡邊的兩間才是真正的大戶室,又稱作超級大戶,資金都在500萬以上,人沒有幾個,但他們的成交量卻佔了四成。因此,自總經理曹伯衛、業務主管汪見風開始,公司中大大小小的人員見了超級大戶,都是恭恭敬敬,服務周到有加。依次類推,錢逐級減少的,服務的熱情也次第下降。這不能不叫人有時生出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感慨,然而大多數時間我們都心安理得,你持多少錢,就該受到多少尊重,不要存非分之想,這已經是一條公理了,我們大家都接受。
當然,固有的等級也不是一成不變。有的大戶不幸被擊穿,賬上的錢光了,或者資金銳減,汪見風就會找上門來,他長形的臉上幾乎看不出表情,說:「請你到大廳裡去做。」於是第二天,每一個人都會知道誰成了倒霉鬼。如果那個倒霉鬼不甘心,還是要上到二樓來,門口的警衛就會伸出茁壯的手臂,毫不客氣地擋住你,一點情面都不給。那倒霉鬼只得在心中亂罵世態炎涼。自然也有散戶中戰果輝煌的,資金翻了多少倍,可以上樓了。於是,汪見風動作麻利地給他辦下一張淺綠色的證,第二天他上樓,進大戶室,門衛慇勤地朝新客人笑,還彎下頭,很有點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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